族塾入學的日子到了。
會稽郡天恆城。
這裡是項家宗族的總城,歷經項家世代經營,此城早已成爲天臨江畔五郡三道的樞紐,乃是集商業、耕種、畜牧及造船業於一體的重要郡城。更是集中了項家最精銳的駐軍,地勢有利,景色優美,極盡繁華。
天才微亮,城門開啓,趕早進城做買賣的商旅和農民魚貫入城。更是有數不清的馬車絡繹而來,顯然俱是要入項家族塾就學的學子。
項彬和虎子的馬車便夾雜在其中,朝着族塾方向走去。
一進入城中,項彬和虎子便揭開車簾四處打量,兩人頓覺大開眼界。
以平整如鏡般的青石砌就的天街,延伸直到遠處,望不到盡頭也不知有幾十裡。整條街寬逾百丈,兩側店鋪林立,店鋪之間更是有小道四通八達,與天街均勻交錯,將天恆城劃分的井然有序。
各種叫賣的,小吃、雜耍、往來的商旅,各色見過的沒見過的玩意,讓項彬大覺新鮮。暗歎若是在前世,豈能見識到這般景象?虎子更是不堪,看那猴急的樣子,似是恨不得馬上下去,把各種好吃的好玩的,統統買來試上一試。
馬車在城中駛了約半個時辰,終於到了項家族塾。
宏大的建築羣落屹立於天恆城東南,與鎮西侯府相對。兩人坐在馬車中,看着漸漸接近族塾,數不清的各色馬車停在族塾前寬闊的空地處,將道路堵的水泄不通。
數不清的少年在家人的陪同下,立在族塾門口,或是翹首張望,或是三三兩兩聚團議論,或是冷眼旁邊,人頭黑壓壓一片,也不知道有幾千幾萬人。
項彬倒吸一口涼氣,終於對世家這種傳承久遠的龐然大物有了認識。
管家帶着項彬和虎子走到族塾前,發現所有來入塾的少年,被分成了三撥。最右邊一撥衣着華貴,人人臉上帶着一股傲氣,間或用餘光打量一下週圍衆人,都是透着深深的不屑和鄙夷。
想來,這便是項家最直系的子弟們了。
中間一撥便是旁系子弟,管家交代了兩句後,項彬和虎子便結伴走入了這一撥人羣之中。
最左邊那撥,便是依附於項家的下屬的子嗣們,他們的穿着打扮也不差,但在看着其餘兩撥人時,視線中卻總是隱隱透出一些羨慕深甚至畏懼之意。
這便是森嚴的身份等階區別,從小便被灌輸的念頭,深入骨髓。
又等了一個時辰後,族塾中走出來幾人,看穿着打扮,乃是族塾中的先生或是武師。當先一人四十來歲,身着文士服,三尺長鬚隨風輕飄,面色白淨。手中捧着一卷紫色帛書。他身後立着三人,俱是膀闊腰圓的高大武者,目光炯炯,太陽穴高高鼓起。舉手投足間帶着一股強悍氣勢,顯然是高手。
那文士出來後環視四方,然後緩緩開口,說了一句:“肅靜。”
只是輕輕的一句話,卻像是驚雷一般響在了每個人耳邊,所有人當即安靜了下來,注視着這名文士。
“族塾今日開啓,招收武科。經過測試後,合格者便可入塾,我宣佈三條規則。”
文士打開手中的紫卷,聲音無喜無悲:“第一條,學子間當精誠團結,若實在有矛盾,可以鬥毆,但不得殺人。若矛盾實在無法化解,可以向師長求助。”
場中衆少年神情皆是微微一變,如此規定,這不是鼓動支持學子間鬥毆麼?
似是感受到衆人心事,這文士好像還不過癮,又補充道:“給你們一個建議,不要輕易向師長求助。我項家族塾培養的是項家日後的未來,若是弱者,自然不配稱之爲未來。如果連學塾中小小的鬥毆都解決不了,那不如趁早回家種地去吧。”
下方傳來一陣鬨笑,直系子弟中有人冷冷大聲說道:“族塾竟然也對這些下人開放,真是笑掉人大牙,本來就是一羣種地的出身,能有什麼出息?”
這話自然是衝着那些下屬子弟們說的,當即引來了他們的怒視。誰知這人竟彷若未覺,繼續道:“更可笑的是,旁系子弟也能入塾,這豈不是說,我項家完全沒了尊卑之分?把那些下人弄進來,還可以收做手下,把這些旁系收進來,難不成要和我們平起平坐?不知道是哪個昏了腦袋的人,作出這種決定!”
這一下,連旁系子弟都得罪了,當即引起一片譁然。
那文士神情不變,只是輕咳了一聲,道:“誰在說話?站出來。”
從直系子弟中走出一個約莫十三四歲的少年,傲慢的環視四周,然後遙遙衝着那文士隨意的一拱手,道:“是我。”
“你叫什麼?”
“項修。”
“哦,家老會三長老之孫,項修。”那文士微微點頭,顯然知道這個名字。
項修神情得意,懶洋洋道:“先生,不知將學生叫出來有何事?莫非先生覺得在下說的話不對麼?”
那文士頭也不擡,只是輕輕擺了擺手,道:“家老會三長老之孫項修,在入塾儀式中未經允許肆意發言,目無師長,革除其入塾資格!”言罷慢慢擡起頭來,淡淡道:“你可以走了。”
全場靜寂。
項修不敢相信的張開嘴,片刻後嚥了口唾沫怒聲道:“你敢!我爺爺身在家老會,要收拾你易如反掌!給你面子叫你聲先生,你還真當你算是什麼東西了嗎?!”
項彬聽着這話,用同情的眼神望着項修,低聲在心裡說了句白癡。
文士根本無視項修的話,只是擡起手對着項修遙遙一指,淡淡的說了一句:“滾出去。”
天地驟然變色,一道道氤氳紫氣環繞項修出現,閃爍一下後,便帶着項修消失,不知所蹤。
項彬吃了一驚,心道這便是文士所修的經綸之道麼?陣法?如此輕而易舉的將一個人弄沒了,而且毫無徵兆,這種手段……
受到震撼的不止項彬一人,場中頓時一片安靜,再也沒人敢說一句話。
“告訴三長老,去天馬草原找人,要是晚上被狼吃了,與我無關。另外,再有多嘴多舌者,以此人爲例。”
那文士彷彿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事,依舊是淡淡而言。但此時衆人看向他的眼前,卻皆是充滿了莫名驚懼。
天馬草原據此足有五百里,其中猛獸橫行,馬賊肆虐。只是一指,就把人弄到了五百里之外,實在太過駭人。
“第二條,族塾中先生和武師的話,必須要無條件服從,若是不從,請回家。”
對於這一條,倒是無人有異議。尊師重道乃天理,若是連老師的話都不聽,還學個什麼?
“第三條,本界族塾招生,所有人一視同仁,全部在一起授課習武。只會按照考覈成績區分等次,沒有身份貴賤之別。”
這一條說完,整個場中頓時大譁,那些直系子弟紛紛勃然變色,無視文士方纔的震懾,大聲出言抗議。
文士冷聲一笑,道:“身份有個屁用?如果血脈能代表一切,那麼這天下直接按照血脈劃分高低,何用去爭?大秦始皇曾是庶民,按照你們的看法,這大秦國本不應該存在!此三條必須遵守,誰如果不願意,現在可以回家,我給你們半個時辰考慮。”
言罷,施施然轉身,帶着三名武師迴轉到了族塾之內。
場中當即大亂。
一名衣着華貴的少年面色漲的通紅,怒聲道:“豈有此理!讓我等與這些賤民同室修習,何等奇恥大辱!我絕不遵從!”言罷他衝着身週一揖手,道:“諸位,我必回去將此事告知家老會,若族塾不改此令,我誓不入塾,告辭!”
說完轉身氣沖沖而去。
“對!我等一同去稟報家老會,若不更改此規,我等誓不入學!哼,項家的主體當然要靠我們這些直系子嗣繼承,找一羣旁系子弟和賤民,能擔負起項家的未來嗎?!”
又有許多人怒氣衝衝而去。
旁系子弟和下屬子嗣們的臉色都很難看。
他們怎麼也沒有想到,這些項家直系子嗣們竟然如此看輕他們,甚至將與他們同室修習,都看作是無比恥辱的事情。
項彬站在人羣中沉默無言,若論起來,他是靠着二叔的關係,才能站到這些旁系子弟之中。但若真算起來,他連下屬子嗣都算不上,父親不過是窮山村中的一名鐵匠罷了。
他心中沒有羞恥感,畢竟是從相對平等自由的世界而來,對於這些身份高低貴賤,他根本沒有代入感。
心中只有一種感覺,那就是荒謬,可笑!
何其愚蠢!若是項家直系人人如此,那這項家之強大,恐怕也是徒有其名,外強中乾。
一個時辰後,直系子嗣走了大半,但還是剩下一些,仍舊站在原地未動。
他們沒有說話,也沒有出言譏笑,但神情中同樣有濃濃的毫不掩飾的驕傲。
但也有極少數直系子弟,神情自若,平靜無比,彷彿對這種身份之爭,不屑一顧。
測試終於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