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得腳步聲從樓梯處響起,大梵天王賀摩,隨之緩緩轉身,仰首循聲觀望。可是下個剎那,率先闖入他眼簾的,卻並非使用“全智苑”這個假名,化身爲銀鉤坊老闆娘的奇皇后,而是蕭昇。彼此目光相對,各自心中,登時齊齊爲之一震。
眼眸中流露的異樣情緒,瞬間抹消。大梵天王微微一笑,開口道:“原來是司馬老弟。當真教人意想不到。”
蕭昇牽着奇皇后柔荑,站在樓梯上不再下行。居高臨下俯視大梵天王,同樣微笑道:“天下之大,一切皆有可能。難道說,天王原本以爲,世事皆能在自己掌握之中嗎?當真如此的話,恐怕天王便有些託大了。”
大梵天王淡淡道:“賀某豈敢如此狂妄。只不過,對於有實力的人來說,即使料想出現偏差,很多時候還是可以有法補救的。司馬老弟,你認爲呢?”
蕭昇笑道:“天意莫測,或許天王你眼裡的偏差,在上天看來,其實本就屬於順理成章呢?嗯……我倒記得一句話,叫做‘強扭的瓜不甜’。世上很多事情,其實順其自然就好。何必勉強。”
大梵天王神態依舊淡淡地,悠然道:“在賀某看來,所謂順其自然,其實不過是那等懦弱無能之輩,雖然遇上不公之事,卻又無能改變,所以編出來自我安慰的藉口罷了。賀某向來相信,事在人爲。否則的話,若當真一切自然,咱們此刻也不該站在這磚木堆砌的屋裡說話,反而站在茅草堆裡纔對了。司馬老弟,你說對麼?”
“天王不但武功修爲高超,想不到說話也能言善辯得很。”蕭昇搖頭失笑道:“只不過,自然事理與人間因緣,本該分屬兩套道理,不該混爲一談的。天王如此睿智,又豈不知當中分別?故而剛纔一番說辭,該當是與我開玩笑了,哈哈~”
大梵天王嘴角微微牽動,道:“司馬老弟也口舌伶俐得很。嗯,想必正因如此,所以才贏取佳人芳心,終於抱得美人歸麼?”
說話之間,大梵天王目光移動,向奇皇后輕描淡寫地掃了兩眼。道:“全娘子,黑夜行路,確實找根柺杖拄着,會比較穩當。不過也要小心,有些柺杖,外面看起來似乎很是堅牢,實質內裡早被蛀空了,脆弱得很。稍有風吹草動,便要自身難保。到時候,非但幫不到全娘子妳,甚至說不定會連累妳摔倒,那就危險萬分了。”
“摔倒”這兩個字出口,大梵天王足下以極微小幅度,輕輕一頓。剎那間,足心的涌泉穴內,向外吐出一股柔和渾厚,精純無比的真氣。
這道真氣貼地躥動,沿途所過之處,秋毫無犯,當真神不知鬼不覺。電光石火之際,真氣已經來到樓梯之前,更沿着樓梯階級往上游動,瞬間到達了蕭昇和奇皇后腳下,猛然發作!
大梵天王對真氣的運用,可謂出神入化。他放出的這道真氣,勁分三重,依次釋放。第一重勁力,先在悄無聲息間,把蕭昇與奇皇后踏足的這級樓梯震得粉碎。第二第三重勁力,則接踵而至,勢若噴泉狂涌。但勁力噴發的角度和方向,卻又截然不同。
蕭昇被足下雄渾霸道的勁力一衝,勢必向後仰天而倒,後腦撞上更高處的樓梯,然後活像坐滑梯般向下急滑,最後屁股卡在樓板被震碎之後所出現的空洞裡,上不得也下不得,活活人前出醜。
至於奇皇后,她在那股勁力衝擊下,肯定會向前俯衝撲倒。然後不由自主地倒入大梵天王懷內。雖說光天化日,衆目睽睽下,並不能幹些什麼。但卻正好籍此讓奇皇后知道,究竟誰,纔是真正值得信賴倚重的男人。
說時遲那時快,樓梯階級之下,傳來極輕微的“喀嚓~”聲音。整片樓梯板,登時化爲糜粉。奇皇后毫無防備,只感覺雙足發虛,整個人身不由己,立刻往下就沉。
但這種足下虛浮的感覺,卻僅僅持續了一眨眼的短促光陰。眨眼之後,足下忽然又恢復了堅實穩固,彷彿之前種種,僅屬錯覺。但與此同時,耳邊卻又隱隱約約,傳來了“啵~啵~”兩下輕微爆破之音。就彷彿有兩個氣球,被利劍給刺破了一樣。
蕭昇穩穩站立,向大梵天王笑道:“天王剛纔那個比喻,實在打得好。世上有些人,確實表裡不一。外觀看起來,似乎十分穩重可靠。實質卻一肚子壞心思,奸詐得很。像這種敗類,誰敢相信他,便真要倒大黴了。”
頓了頓,蕭昇又挽起了奇皇后一條藕臂,悠然道:“所以全娘子,儘管放心。有我在身邊,一定幫妳好好把關。絕不讓那些居心叵測的傢伙,找到半分機會。”
奇皇后雖然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但也想像得到,剛纔定是蕭昇和大梵天王兩人暗中較勁。而且從結果看來,大梵天王多半碰了個釘子。而蕭昇這樣維護自己,更讓奇皇后心下一甜。
她半邊身子依偎在愛郎懷內,螓首微側,擱上愛郎肩頭,嫣然道:“不錯。有劍郎在,肯定再沒人能打我的壞主意了。天王,多謝你的關心。不過天王事務繁忙,奴家豈敢耽擱?這就請吧?”
大梵天王修爲之高,已然超聖入神。比起把易筋經練上殺性境界的少林叛徒不殺,還要更勝一籌。真氣運轉之下,靈覺籠罩八方。整座銀鉤坊內任何風吹草動,甚至鼠行蟻走,都絕對逃不出他感應。
所以,大梵天王心裡十分清楚。剛纔那一刻,雖然自己發出的真氣震碎了樓板。但蕭昇卻立刻就同樣運轉真氣,把已經變成糜粉的樓板,再度牢牢膠結壓實。只要真氣不散,這塊樓板便絕對堅不可摧,甚至比銅板鐵板都更加牢靠。
同時,蕭昇又暗地裡放出劍氣,把大梵天王釋放的第二重和第三重潛勁刺破。真氣潰散,大梵天王原本的圖謀,也登時爲之徹底落空了。
雖然大梵天王圖謀不成。但這種私底下的相互較勁,畢竟對彼此都有極大限制。彼此也帶着鐐銬跳舞,自然放不開手腳,更顯示不出真本事。故此哪怕表面看來,似乎是大梵天王吃虧。但他眉宇間依舊不動聲色,彷彿一切也從未發生過。
聽得奇皇后出言送客,大梵天王更未動怒。他淡淡道:“既然全娘子如此篤定,那麼賀某告辭。不過全娘子,假如改變主意的話,賀某仍隨時歡迎妳上門。告辭。”
衣袖一拂,大梵天王轉身出門。跟隨在他身邊的另外三人,則神色不善地各自向蕭昇和奇皇后狠狠瞪了一眼,趕緊動身趕上離開。
眼看大梵天宗衆人都已經出門,蕭昇這才輕輕吐一口氣,拉着奇皇后,向後退了一步。失去他的劍氣維繫,原本已經被震得粉碎的樓板,登時“沙~”地分崩離析,徹底散碎成灰,暴露出一個黑黝黝的大坑洞。
奇皇后目睹這幕,方纔明白剛纔發生了什麼。她失聲道:“是大梵天王乾的?好厲害!劍郎,剛纔假如沒有你……”想到這裡,她禁不住激靈靈地打個冷顫,不敢繼續想象下去了。
蕭昇神情凝重,緩緩道:“承娘,我現在立刻送妳回去皇宮。回去之後,妳要和太子待在一起。至少也找十三翼的白鹿帖木兒留在身邊,絕不可孤身行動。”
奇皇后吃了一驚,問道:“劍郎,你的意思是……大梵天王可能對我下手?”
蕭昇沉聲道:“我看得出來。大梵天王這個人,狂妄自傲,心中對任何事任何人都絕無敬畏。這種人假如想要得到什麼,就非要得到不可。爲達目的,他絕對會不擇任何手段。這樣的人將會有多麼可怕,不用我多說了吧?”
奇皇后憂心忡忡道:“那……我回去了皇宮,你怎麼辦?”
蕭昇笑道:“這個麼,你就不必擔心。大梵天王雖然可怕。但我司馬劍君,卻絕對只會比他——更加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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邁步走出銀鉤坊,大梵天王揹負雙手,施施然行走於宮鎮的街道之上,身後處,那三人從賭坊大門處匆匆離開,緊緊跟隨而來。
這三人,爲首者是名鬚眉皆白,腦袋光禿的老者,手中拄着柺杖,身形佝僂。但看外貌,實在無人能夠知道,他居然就是大梵天宗三大菩薩之中的“藥師菩薩”。其用藥用毒的本領,堪稱出神入化,神鬼莫測
另外兩者,一者四十餘歲左右,滿頭赤發,腦門處紋了一個太陽的刺青,同樣紅得活像火燒。滿面都是兇悍蠻惡的模樣。正是大梵天宗三大菩薩之一,烈陽菩薩。
另外一者年紀也差不多,卻在身上紋了一個彎月刺青,鬚髮色做淡藍。他嘴角眉眼齊向下垂,顯得一面苦相。乃是大梵天宗三大菩薩的最後一位,悽月菩薩。
三大菩薩當中,論武功修爲,並非藥師菩薩最高。但他資歷最老,也最得大梵天**任。察言觀色,藥師菩薩早知道大梵天王對於剛纔的事,頗爲不悅。
當下,藥師菩薩手拄柺杖,急急走出幾步,低聲道:“宗主,剛纔那個司馬劍君,竟敢對宗主如此無禮,實在罪不可恕。再加上之前他殘害本宗五大法王,更該千刀萬剮了。懇請宗主容許屬下等出手殲滅這惡徒,爲本宗挽回顏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