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聽“鏘”地一聲,天之厲已是重歸刀鞘。雷的左手朝腦後一伸,再迎風一展,他的左手之中便多了一把長約五尺、色作楓紅的紫杉鐵脊弓!再聽“噔”地一聲,一支漆黑箭矢已是鬼魅般地搭在了弓弦之上,隨着他的右手緩緩拉滿了弓弦,一道道凌厲磅礴的殺氣頓時便充斥了整座杏子林中!
弓開似秋月行天,弦張如寒霜刺骨,雷手持知秋長弓,霎時威風凜凜直如天神一般,但見杏子林裡,竟是風雲爲之一顫。春深露重,月黑風高,一時間草木含悲,寒潮洶涌,滿天俱是那深秋蕭殺之意!
雷殺氣騰騰地持弓四顧,嘴角不禁露出了一絲譏誚的笑容,朗聲笑道:“少爺我天生命硬,閻王爺都懶得收容,天亮之前我是不會死的,倒是閣下,只怕時日無多!”
他笑聲尚未停頓,便聽到杏子林裡突然響起了一陣詭奇特異的竹笛聲,笛音如泣如訴,淒厲刺耳,令人心煩意燥,毛骨悚然。
草地上忽然出現了無數條蠕蠕而動的黑影,有大有小,有長有短,黑暗中也看不出究竟是些什麼,只能嗅到一陣陣撲鼻欲嘔的腥氣,潮水般地向着三人涌來!
雷釘子似的立在原地,厲聲喝道:“燕小子,此乃暗氣魔尊者的五毒之蟲,你可得小心護得小郡主周全!”燕然轟然應喏,揮刀便斬出一道青芒,往那草地上橫切而過!
青芒閃爍中,但見無數毒蟲已是皮開肉綻,化作成一片殘肢血雨,淋淋瀝瀝落在那鬱鬱蔥蔥的草地上,卻是立時凋落了野花,枯萎了勁草,空氣裡更是腥臭刺鼻,中人慾嘔!燕然止不住勃然變色,暗驚,好厲害的蟲毒!
段新眉也是花容失色,緊緊藏在了燕然身後,閉上眼再不敢多看一眼!因爲方纔那道青芒閃過,她見到了那堆猙獰醜惡的毒蟲裡,有蜈蚣,有蜘蛛,有蠍子、有毛蟲……還有種種千奇百怪、詭狀異形的不知名毒蟲!女孩子天生就怕這些毛茸茸、粘滑滑、溼噠噠的醜怪蠕蟲,此時這鋪天蓋地洶涌而至的蟲羣,怎不令她觸目驚心,慌亂無措?
雷手持知秋弓,不時地在調整箭矢的方位與角度,箭在弦上,卻是始終射之不出。皆因他仍是無法鎖定,那暗氣魔尊者此刻究竟身在何處!杏子林中的竹笛聲始終飄渺不定,忽而向左,忽而向右,想是那暗氣魔尊者奸詐異常,便在一處從未停留三秒以上。
燕然則凜然守在段新眉身前,長刀上下翻卷,斬出道道青芒,死死護住二人周身,一時之間揮舞得正可謂是針扎不透水潑不進,只是那竹笛聲聲催人魂,密密麻麻的蟲羣並未減弱半分,仍是飛蛾撲火似地蜂擁而至。
不知不覺中,燕然又晉入到了那神秘莫測的天人化一之境,漸覺體內真元潮起潮落,奔流成海,一呼一吸之間,生生不息,循環不休!而左右半身經脈之中的內息真元又各有不同,左半身溫暖如春,生機勃勃;右半身炎熱似夏,酷暑難耐。這兩道內息真元各自運行一個小週天後,便匯入其丹田氣海之中,繼而聚爲一道沛然莫御的內家真氣,直衝至他右手握着的長刀之中!
燕然仰天長嘯,意隨心轉,眨眼間便向四面八方閃電般地連出九刀!這九刀較之尋常,卻又是大不相同,不再是青芒閃耀大地,而是九道熾熱似火的赤芒,冷冽無雙地碾過這片蟲海!至此,燕然刀道更進一步,朱雀之精煉化的火屬真氣漸漸與他融爲一體,隨心所欲的一刀,便可輕易施展出兩種屬性截然不同的內家真氣,正是青芒霸道,赤芒無情,大盈若衝,其用無窮!
九道赤芒斬在草地之上,便如上古噴火猛獸一般向前噴射出九道炙熱沖天的火浪,瞬間便點燃了杏子林前的茵茵草地,將那些醜怪腥毒的蟲子全部席捲其中!一時間,花前月下,盡是那腥臭沖鼻的焦糊之味。
雷鬆開弓弦,仰天長笑道:“都說魔教暗氣魔尊者五毒俱出,寸草不生!今日一見,也不過如此,盡是些稀鬆尋常的小毛蟲,可見江湖傳言,有時也不可盡信!”
卻聽得竹笛聲更是急促,地上蟲羣亦是越聚越多,紛紛悍不畏死地淌向火海,每一團蟲羣撲入烈火,那火勢便減小了幾分。地上已是高高壘起了九堆大小不一的毒蟲屍堆,烈火猶在燃燒,但那毒蟲實在數不勝數,漸漸地,燕然方纔斬出的九道烈火,竟被蟲屍壓滅了其中五道!
這時才聽得暗氣魔尊者咯咯笑道:“我這五毒之蟲乃是七種神物交配而成,最喜成羣結隊地飽食血肉,螞蟻尚且可以啃倒大象,更何況人麼?等到兩位連皮帶骨都已進了他們的肚子,你就不會嫌它是小毛蟲了!”
雷突然張弓引箭,厲聲喝道:“燕小子,右前七丈,將那侏儒給我逼出來!”燕然想也未想,足尖略一點地,人已是出膛炮彈般地掠了過去,揮出一道赤芒,直斬往右前方那杏林深處!
赤芒過處,紅光耀眼,只聽得杏林裡傳來一聲驚呼,那竹笛聲已是戛然而止。朦朧中,一團小小黑影彈射而出,便要往左側杏林深處鑽去。
燕然抖擻精神,穿花蝴蝶般地捲起重重刀影,將那團小小黑影始終困在刀光之內,左衝右突亦不得出!
便在這時,只聽得“嗖”地一聲輕響,一支漆黑箭矢已似飛火流星般地激射而出!
正所謂知秋箭出,漫天楓葉舞!
沒有人能形容這一箭的絢爛,只知道這一道白芒驚豔了整處夜空;也沒有人能形容這一箭的淒厲,只知道一箭既出便是摧枯拉朽,收割人命便已如探囊取物!
但這一箭也是他們最大的希望,暗氣魔尊者身法飄忽,鬼魅似妖,此時好不容易露出破綻,燕然亦是使出渾身解數纔將他困在刀光之中。
段新眉也止不住驚叫了一聲,皆因這一箭委實驚心動魄,倘若一擊不中,暗氣魔尊者遁入暗處,那麼這鋪天蓋地般地蟲海,會逐一將他們吞沒!
莫道知秋不銷魂,只是未到成仁時!
說時遲那時快,箭光一閃而沒,沒入燕然奮力揮就的刀光之中,須臾,刀光中便響起了一聲短促但卻刺耳的慘呼!
燕然回刀側立,輕輕喘着氣,兀自如臨大敵般地緊盯着杏林深處。不一時,一個人影自黑暗中跌跌撞撞地走了出來。只見他身形矮小如幼童,身上隨意披了件灰色短衫,露出了一雙細如竹竿的小腿,此時瑟瑟發抖着,黑暗中越發顯得猥瑣。
他的頭卻不小,寬大的額頭下嵌着一對精光閃閃的眼睛,但此刻這雙眼睛裡,卻彷彿充滿了驚懼和怨毒,狠狠的瞪着燕然和雷,像是想說什麼,但喉嚨裡只是格格地發響,一個字也說不出。
燕然赫然發現知秋箭正刺在他的咽喉上,不偏不倚地正插在他的咽喉上,鮮血從他指尖涓涓流下,滴在他的灰色衣衫上,便如一片片凋零的楓葉,分外鮮紅!
知秋箭處,片片楓葉舞!
暗氣魔尊者只覺一口氣卡在喉嚨裡,實在按捺不住,反手倏地一下,便拔出了喉間的墨箭!墨箭一被拔出,胸間那口悶氣便吐了出來,鮮血也就隨之飛濺而出!
暗氣魔尊者狂吼道:“好快的刀!好毒的箭!只是可惜,你們還是錯算了一着!”燕然訝道:“咱兄弟二人費盡心思,纔將你射落箭下,卻是不知又算錯了那一着?”暗氣魔尊者狂笑道:“我死了,那小郡主也得死!普天下只有我才解得那相思淚之毒!哈哈哈……”
誰知暗氣魔尊者狂笑聲中,那鮮血更是噴射如注,成百上千條毒蟲突然箭一般地竄了回去,一條條全都噬咬在他的咽喉、手臂、大腿及全身各處!只聽“沙沙”之聲不絕於耳,暗氣魔尊者初時還悲嘶喝罵,漸漸便悄然無聲,不多時,竟被千萬條毒蟲瞬間啃成了一堆枯骨!那些毒蟲在飽食了他的血肉之後,竟也軟癱在地,堆成偌大的一個蟲冢,再沒有四下蠕動。
他以毒成名江湖,以毒妄殺無辜,終於也以身殉毒!誰能料到一生驅使毒蟲橫行天下的暗氣魔尊者,最後竟是埋身在自己飼養的毒蟲之腹!
燕然看看那堆枯骨,又看看那堆蟲冢,心頭像是堵了一塊大石,終於禁不住苦笑道:“看來我們還是算錯了一步……”
雷收回長弓,擡步走到燕然身旁,忽然說道:“休聽那侏儒胡說八道!養蠱之人,相傳與其飼養的蠱毒有着詭秘玄妙的心靈契約,蠱主死,蠱蟲亡,相信他也並不例外!”
燕然勉強一笑,道:“但願如此,吉人自有天相!”雷漠然地望着枯骨蟲冢,道:“無論蠱蟲死與沒死,我們終究還是得去拜會下長春真人,但求彼此心安!”
燕然點點頭,轉身揮刀便斬出一記烈火,那蟲冢頓時熊熊燃燒起來,火光映亮了三人的臉,如釋重負後的坦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