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手持知秋弓,滿面肅穆地虎視着四周蠢蠢欲動的衆人,弦似滿月,箭如魔魂,一滴冷汗不自禁地從他額頭淌下,淌過眉間,凝在鼻頭,欲滴未滴,火光閃耀中,分外晶瑩奪目。
燕然盯着知秋弓上的那支烏黑箭矢,想起了樑溪樓上的那連珠五箭,想起了候旨殿前的那驚豔一箭,便是強如虎丘劍魔全無敵,亦在雷的箭下吃了小小一個暗虧,可見雷的箭術着實驚世駭俗,所向披靡。
此刻雷張弓引箭,殺氣沖天,依然震懾着密雲寨、長河幫、雙龍會這三路人馬等閒不敢妄動!孫伯震咳嗽一聲,左右看看,只見衆人均是神色緊張地盯着雷手中的弓箭,山神廟前,一時竟是鴉雀無聲,唯有那火把燃燒的“噼噼啪啪”聲,聲聲入耳。
管仲龍剛纔被雷接連逼退十多步,大失顏面,恨意更深,此時見無人上前,自己又心下惴惴不安,只得厲聲喝道:“各位兄弟,就算他箭不虛發,但他又能有幾支箭矢?又能射得幾人?大夥兒併肩子上啊!”
衆人置若罔聞,依舊紋絲不動。雷冷哼一聲,什麼話也沒有說,繼續虎視眈眈地掃視着全場。
顏宗肅一直盯着雷的右手,忽然道:“好,雷少爺內力不俗,且待老夫來領教領教你的知秋箭!”
他黑袍一展,正待縱身殺出,但孫伯震卻伸手拉住了他,沉聲道:“顏老何必強自出頭?”
顏宗肅大聲回道:“總不得讓他小覷了這山神廟前各路英雄好漢吧?”
孫伯震嘆了口氣,道:“咱們這三路人馬,又有誰能有把握避開他這出手一箭?”
顏宗肅皺眉道:“沒有人能避得開?”孫伯震轉頭望着那天神般屹立的雷,苦笑道:“沒有!一個都沒有!”
顏宗肅長長呼出一口氣,瞑目道:“孫兄,那你說如何是好?我等這般膿包熊樣,倘若他日傳入了江湖,豈不是讓人笑掉了大牙?”
孫伯震笑了笑,悠然道:“正主兒都還沒到,咱哥幾個在這裡較什麼真,將他困在這裡便好,也算是給大王殿下有了交代。顏老,您覺得呢?”
顏宗肅默然,暗暗思量,孫伯震這老狐狸,說話辦事還是有幾分道理。
於是,山神廟前依舊靜寂無聲,氣氛依舊詭異莫名。密雲寨、長河幫、雙龍會縱有三十餘條好漢,卻又有誰敢搶先出手?又有誰敢去接這雷少爺的第一箭?
但雷身處重重圍困之中,知秋箭若一出手,他亦艱險萬分,只因衆人怕的就是他手中之箭,而他的知秋箭縱使再快再強,亦一時也殺不盡眼前這三十來條黑道好漢!箭離弦,恐人亦斷腸!
山神廟前風雲變幻,燕然一時也斷了趁亂離開的念頭,望着困獸一般驍勇好鬥的雷,胸頭熱血也止不住沸騰起來。捫心自問,倘若場中被困之人換作自己,又當如何脫困而出呢?
其時已是子夜,月冷星疏,四下裡漆黑一片,唯有山神廟前,火把林立,明光爍亮。忽聽到遠處官道上傳來一陣清澈幽遠的車鈴聲,伴隨着節奏舒緩、整齊劃一的馬蹄嘚嘚聲,似有一輛馬車緩緩地向着山神廟駛來。
須臾,一輛繁貴富麗的馬車便踏風而至山神廟前。馬車前繫有八匹駿馬,匹匹神駿非凡,車轅處坐有一名魁梧大漢,只見他手腕一抖,將繮繩一提,那八匹駿馬便齊齊駐足不前!
馬車中飄出陣陣西域迷迭香氣,輕煙般地瀰漫在山神廟前,晚風將馬車上絲綢所織的精美簾子掀起,露出了車廂一角的遐想與魅惑。但見那掀起的一角中,數抹雪白若隱若現。隨即,一雙纖纖玉手撩開了簾子,像是揭開了女子幽雅而迷惘的面紗。那雙手,指尖微翹,修長如蔥,指甲粉潤如玉,更映得膚色如雪。
只聽得車廂內傳來一陣陣女孩子的吃吃笑聲,有個柔媚膩人的女聲說道,“大王,這裡好多人,個個兇惡得緊,想是那山神廟到了吧。”那雙纖手縮回了車內,車簾也隨之又落了下來。
孫伯震大喜,忙向顏宗肅使個眼色,驅步上前,恭聲說道:“雲蒙山孫伯震,恭迎大王殿下!”顏宗肅、管仲龍也是齊齊拜倒,口稱“恭迎大王殿下!”
火光中,雷的臉色陰晴不定,雙手持住知秋弓,絲毫不敢大意。草叢裡,燕然卻是大吃一驚,他瞧得分明,這輛馬車便是當日魔教十天大王所乘的座駕,只是少了那兩排儀仗樂隊罷了。而這些人口口聲聲恭迎着大王殿下,莫非那十天大王就在這輛馬車之中?
十天大王既然來到此地,那幽冥殺神般地降魔勝使是否又藏匿在這馬車中呢?燕然一陣頭痛,想起那降魔勝使鬼神莫測般地逆天神通,心頭不由自主地敲起鼓來,右手便也悄悄地按在了腰間的長生刀鞘上。
這時,車廂裡隱隱約約傳來一陣旖旎勾魂的靡靡之音。少時,一個低沉威嚴的男聲說道:“諸位辛苦了,拜託各位的事兒,辦得怎麼樣了?”三人對望一眼,孫伯震恭聲回道:“殿下,幸不辱命,孫某已按您的吩咐將那姓雷的小子困在了此處,餘下事情,但憑您一言而決!”
“哼!”車廂裡的十天大王似是不滿地冷哼一聲,似是驚破了黑夜的深沉,周遭氣氛剎時緊張起來。孫伯震等三人頓時噤如寒蟬,個個面無人色,惶恐地立在一旁,大氣兒也不敢多出一口。
車廂內霍然走出一人,勁裝打扮,身形挺拔,孫伯震等三人自然識得,正是蘇北雙龍會大當家雲從龍。只見他微微搖了搖頭,面上並無任何神色,看不出是喜是憂,三人不由得又暗自心驚不已。
馬車駛入山神廟,孫伯震三人上前恭迎,圍困陣形自然鬆動了些許。十天大王一聲冷哼,雲從龍踏出車外,三人繼而神思恍惚,電石火花之間,雷自然感覺肩上壓力驟然減輕了許多,在他看來,千載難逢的脫困之機已是悄然降臨!
於是,他出手了,這一出手,便是雷霆萬鈞,便是勢不可擋,如同他的性格一般,侵掠似火,暴虐如雷。驕傲之人必有自負之處,他此刻射出的箭矢,便是他此生最大的驕傲!
轉瞬之間,雷連珠箭發,神威凜凜,漫天俱是知秋肅殺之意!箭分七支,一箭射往管仲龍,棍斷,左腹中箭;又一箭射往顏宗肅,鞭碎,右肋中箭;又一箭射往孫伯震,刀折,左臂中箭!
再一箭直射雲從龍,猝不及防下,雲從龍只得勉強側身以避開要害。眼看着那飛箭便要射入他左胸,歪坐在車轅前的那馬伕回手一鞭,將那支箭矢抽過一旁,“奪”地一聲深深射入車樑柱中!
再一箭聽聲辨位,直射車廂內的十天大王!那馬伕欲待長鞭再卷,可那箭矢如飛火流星,“嗖”地穿過絲綢車簾,沒入車廂之中!只聽車廂內十天大王又一聲冷哼,那箭矢破空之聲戛然而止。
另外兩箭卻是射往山神廟大門方向的人羣,頃刻間,兩人慘呼着翻身落馬,衆人圍困陣形頓時亂作一團。雷瞅準時機,左手持弓,右手持刃,身子也如那離弦之箭,倏地便往山神廟內衝去!
雷這連珠七箭,箭箭均有所向,瞬間壓制了敵方主將五人,再擾亂了敵方陣形,使得自己能夠趁亂突出重圍之外,這份謀略,這份膽略,委實漂亮至極。整套動作有如行雲流水,乾淨利落,由此可見,雷殺伐決斷之果敢、臨機應變之神速,在江湖年青一輩中,確實是其中翹楚!
車簾卷處,一條頭戴高冠、身披蟒袍的中年大漢躍出車外,只見他怒目圓睜,寒氣逼人,右掌掌心握着一支猶在抖顫的烏黑箭矢,直如九幽之下黃泉鬼帝一般,正是魔教十天大王!
十天大王斜眼一瞥,見山神廟大門前刀光劍影,白氣縱橫,眼看着那雷少爺便要突入山神廟內!只聽他舌綻春雷,暴喝道:“呔!膽敢射孤家一箭,好小子,哪裡逃!”
十天大王足尖在地上一頓,人已似下山猛虎一般,朝着雷的方向,徑直衝了過去!那馬伕與雲從龍也不假思索,均是起身緊隨其後。
十天大王迅如奔馬,眨眼之間便已是衝到雷的身後,右手一道暗紅光芒閃過,握在掌心的那支箭矢頓時騰起暗紅火焰。他右手一送,那支火箭便直直地朝着雷的後心插去!
雷只覺得身後有勁風襲來,炙熱地彷彿空氣都沸騰起來,料得必有高人出手,且這份功力只在自己之上,不在自己之下。他又驚又怒,忙揮刃逼退前方兩名漢子,再聚集全身白金之氣,翻身回刃,一刃斬在那破空勁風處!
只聽“嘭”的一聲悶響,雷已將那箭矢斬落地上,可是他也如遭雷噬,但覺右手虎口欲裂,人已被那熱風震飛到半空之中!十天大王哈哈大笑,霍地騰空而起,飛臨到雷的上空,居高臨下使出一套寒意森森的拳法,鋪天蓋地般地向雷揮拳擊去!
一時間,雷周圍沸騰的空氣霎時冰凝下來,一熱一冷,莫測變幻,雷左弓右刃,勉力招架着十天大王水銀瀉地般地攻勢,喉頭一甜,再也抑制不住,一口鮮血仍是不由自主地涌了出來!
十天大王好整以暇地連連出拳,長笑道:“小子,你可瞧清楚了,孤家這套拳法便是十獄魔天裡的毒水魔天拳,九泉之下可莫忘了!倘若爽快着交出青龍印,孤家或可考慮留你一條小命,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