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剛泛起魚肚白,山巒疊嶂欲翠,林間晨霧瀰漫,春風猶自寒可徹骨。想是董貴妃有過吩咐,燕然從那桃花寺一路施施然而出,並沒有任何人等阻攔,他初時尚如驚弓之鳥畏畏縮縮,後來便如那脫繮野馬一般,悠哉悠哉地勝似閒庭信步了。
山路崎嶇,草地溼滑,一路雲纏霧繞,觸目難見三尺之外,燕然便索性結跏跌坐在一方背風向陽的巨石上,默運起全無敵所授的虎嘯真氣口訣,不一時全身真氣流轉,直覺得渾身暖洋洋的,便是連那料峭春寒也不覺得了。
那夜在淨心堂內,燕然得青龍印之助,將明月中的那一縷月靈之力,與那青龍印中封印的一點青龍之魄盡數吸入體內丹田氣海,成就自己的天啓之境,這武道修行至難至玄的第一步,竟是讓燕然就那麼輕輕鬆鬆地邁了過去。若讓天下習武之人得悉此事,足以讓那些歷經數年、數十年仍邁不過這第一道門檻的好武之人顛魔成狂,痛斥天道不公了。
不過,機緣巧合往往只是一時水到渠成而已。那青龍印本是五行屬木,被那虞思思藏在那何處亭飛檐上,夜夜受那明月滋潤,那一點青龍之魄亦是慢慢從千萬年的沉睡間慢慢甦醒過來。
那夜燕然在淨心堂裡初次修行,明月當空似圓未圓,正是月靈之力似聚未聚之時。而恰好那青龍印也被燕然揣於懷中,偏偏燕然亦是百年難得一遇的習武奇才,天生那一股先天之氣也是充沛無比異於常人。
燕然真氣運轉小週天,在那奇經八脈裡循環不停,慢慢也就激活了懷裡的青龍印中的那點青龍之魄!青龍之魄純淨剔透,卻又引來了明月裡射出的那一縷月靈之力!於是月靈之力與那青龍之魄短兵相接纏鬥不休,恰恰那時候又被燕然體內的那一股先天之氣吸入丹田之中,三氣繼而水乳相融再也難分彼此,也因而成就了燕然天啓之境!
此時,燕然依照全無敵所授的真言要訣,驅動全身真氣在那奇經八脈裡流轉不停,但也反覆侷限在那小週天之內,並未出現全無敵所形容的那種吸納天地元氣入體,自大周天內循環融入丹田氣海的情形,那便是武道修行第二層境界,洞明!
全無敵的虎嘯真氣五行屬金,按他真言要訣,天地元氣需得從手太陰肺經入,經大拇指少商穴後,至手陽明大腸經再匯入丹田氣海,從而帶動周身真氣循環大周天一週,方爲一個功時。但燕然情形卻是大有阻礙,他能感應到天地間那道金屬元氣,但每每意圖從那手太陰肺經吸納時,卻是不得其門而入,吸納不了天地元氣,自然也便無法運轉那大周天,洞明之境於他而言竟是難之又難,難於上青天!
但他生性堅韌不拔,西涼大營的男兒正是百折不屈,左右現在霧濃露重,崎嶇難行,倒不如便在此處細細參詳,實在無法融會貫通,等下山了再問全無敵亦不遲。
不知不覺,他已是運轉小週天數次,那兩道經脈始終仍是吸納不了天地元氣,可是他卻覺得自己的足少陽膽經與足厥陰肝經倒是暖熱異常,蠢蠢欲動。
他心念一動,知道此兩處經脈五行屬木,便試着感應天地間的青木元氣。雞籠山原本便是樹木蔥蘢,木屬元氣充沛至極,燕然這一感應,便如那天雷勾動地火,天地間那股洶涌澎湃的木屬元氣便是磅礴而至。
燕然體內青龍之魄頓受感應,隱隱青光大作,似有龍吟。燕然不由自主地引導着天地間的青木元氣往那足少陽膽經涌去,此時再無阻礙,燕然只覺得一道沛然莫御的青木元氣洶涌匯入自己那兩道經脈之中!
一道自丘墟穴而入,經周身四十四道大穴,至光明穴而進任脈;一道自大敦穴而入,經周身二十八道大穴,至百會穴而進督脈。至此,青木元氣便一上一下融入體內丹田氣海中,與體內那先天之氣、月靈之力、青龍之魄重新融合成一體,再也不分彼此,至此,燕然便是正式踏入了武道修行中的洞明之境!
燕然大周天運行三週後,不由得清嘯一聲,那聲穿雲裂石,高亢激越,久久在那山谷之間迴盪不休!燕然欣喜地睜開雙眼,但覺精滿神足,神采奕奕,豁然明悟自己又跨入了另一層境界!
其實,武道修行艱辛無比,又玄妙異常。倘若根骨不佳,便是有名師指點,亦難突破那第一層天啓之境。當然,若能尋到那傳說中的靈丹妙藥,或可突破第一層天啓,但日後修行也是困難重重,難以寸進。
根骨俱佳者,又有名師指點,那自然很輕易便跨過那天啓境。但每個人秉性不一,所能吸納的天地元氣亦是各不相同,名師是否能因材施教便成了洞明之境的最大變數。若是遇上那頑固不化、不知變通的所謂名師,你五行屬火偏執意於習那水屬真氣,那便是你天賦異稟縱然苦修一世,頂多也便修到而立,真武之境卻是難上加難了。
而燕然情況又是不同,全無敵傳他虎嘯真氣真言口訣後,便是不管不問,任其自生自滅。燕然偏偏又是個機靈百變、不拘一格的瀟灑人物,全無敵的虎嘯真氣五行屬金,與他五行屬性並不相合。但他發現此路不通後,卻是自出機抒,冥冥中以那青龍之魄爲引,以虎嘯真氣之奧決修那木屬元氣,結果自然是事半功倍,一舉跨入那洞明之境,離那而立境界也止有半步之遙了。
其時,他不禁抓耳撓腮,喜不自勝,恨不得拎上長生刀,與那降魔勝使或者紅日法王堂堂正正地鬥上一場纔好。山風凜冽,冰寒刺骨,待他冷靜下來,也知道境界與那兩位大能還是相差甚遠,這等念頭終歸只是想想便好。但他又想到,只要自己持之以恆,勤練不怠,假以時日,必能與那兩位一較高下!
仰天長笑中,燕然已是大踏步往那山下走去。前路雖崎嶇,終歸向前行,男子漢傲立天地間,何須瞻前顧後不得開心顏?再說不行特立獨行之事,何成驚天動地之人?諸天神佛,魑魅魍魎,本公子又有何懼?拔刀斬之!
天剛破曉,迷霧猶濃,燕然興之所至,竟是漫步到山腳一座小小市集上。沿街信步直行,長街轉角處,正有一家餛飩攤正在熱氣騰騰地迎客中。燕然大喜,忙不迭地快步上前,高聲吆喝着:“老闆,來碗餛飩!少放醋,多加辣子!”
那餛飩攤老闆約摸五十上下,一望便知是個八面玲瓏的人物,只聽他歡聲應道:“好咧,客官請往這邊稍坐,餛飩馬上就好!”燕然依言就坐,瞅着餛飩攤老闆麻利地將一碗餛飩投入沸水鍋中,不禁滿意地點了點頭。
餛飩攤旁散放着三張小桌,燕然坐了一桌,左邊那桌坐的是個長隨裝扮的壯年漢子,正在大口呼哧呼哧地吃着熱騰騰的餛飩,意態酣暢至極。右邊桌上坐的卻是個落拓書生打扮的中年男人,慢條斯理地用調羹勺起一隻只餛飩,輕輕呵氣變冷後,再一一送入嘴裡細嚼慢嚥,但臉上並無任何表情,純粹咀嚼進食而已。
在燕然索然無味地看着落拓書生吃到第六個餛飩的時候,燕然所點的餛飩也端上了桌。只見那碗餛飩紅湯白麪、青蔥嫩姜,香氣撲鼻而來,燕然食指大動,也學着那落拓書生的做派,慢慢品嚐起來。
正吃得愉快,忽覺心頭一動,擡眼望去,卻看見落拓書生若有所思地望着自己。燕然訕訕地笑了笑,落拓書生方如夢初醒,灑然衝着他也笑了一笑。燕然瞧得分明,此人髮鬢凌亂、衣衫不整,一副窮困潦倒的窮酸秀才模樣。可是顧盼之間,異采飛揚,方纔那情不自禁地啞然失笑,哪還有半分落魄潦倒的味道?
燕然動了疑心,卻也懶得理會,風捲殘雲般地將面前這碗餛飩一掃而空。落拓書生忽然笑道:“公子,春困秋乏,年少嗜睡。此刻不過卯時時分,因何流落街頭,不怨春宵苦短?”
有道是逢人只說三分話,不可全拋一片心,落拓書生既來探虛實,燕然也就天南地北胡吹一番。但落拓書生江湖經驗何其老道,見燕然說話高高低低不盡不實,卻也不戳穿,只是搖搖頭,幽幽地說道:“天色尚早,公子進餐後就請快回吧,是非之地莫久留。”
燕然倒起了好奇之心,朗聲回道:“這位大哥,這餛飩皮薄餡足,味道着實不錯,我可是還須再來一碗!”落拓書生頗有深意地望了他幾眼,卻也再沒有了言語。燕然自感無趣,於是大呼小叫再來一碗云云。
天仍是矇矇亮,初春的清晨清冷異常,整條街道都籠罩在那層層濃霧之中,漸漸,便是連那落拓書生的面容都似乎有些模糊不清。忽聽到落拓書生淡淡地說道:“公子,過這邊桌來。謹記,無論看到什麼人,見到什麼事,切莫驚奇!”
燕然好奇心更盛,卻也依言乖巧地坐到落拓書生身旁,一動不動,只是一雙靈動狡獪的眼睛兀自咕溜溜地轉個不停。
落拓書生啞然失笑,搖頭嘆道:“在下姓聶,單名一個楓字,公子貴姓?”
燕然滿不在乎地低聲回道:“我姓燕,也是單名一個然字,卻不知這裡有甚古怪之處?”
聶楓只是應道:“稍安勿躁,千萬記住,別出聲,別逞強,權當春夢一場……”
朝霧迷濛,如夢如幻,重重迷霧中竟有金鼓絲竹之音隱約傳來,金鼓喧闐,絲竹八音,初時細不可聞,漸地宛轉悠揚,嫋嫋餘音,洋洋盈耳,令人心曠神怡。
聶楓坦然自若,燕然左顧右盼,倍感驚奇。濃霧中影影綽綽走來兩列人影,皆着盛裝,手持各色樂器,引商刻羽雜以流徵。細聽分辨,竟是上古帝王出巡臨幸之音!
煌煌盛曲中,緩緩駛來一輛金碧輝煌、碩大無朋的八駕馬車,車輪滾滾,馬嘶連連,氣勢雄壯,霸氣無雙!黃金車轅上套有八匹駿馬,鳳臆龍鬐,神駿非常,一眼望之便知是天下不可多得的寶駒名馬!金絲楠木雕就的偌大車廂上華蓋爲頂,流光四溢。四角飛檐下懸掛琉璃玉器,行駛之間,叮鈴作響,更添十分珠光寶氣!豪車門窗緊閉,僅餘一名馬伕手持長鞭駕轅前行,車內偶爾傳來幾聲女子嬌哼呢喃之音,晨霧之中,越發令人感覺香豔神秘!
車至街口,徐徐停靠,車廂內窸窸窣窣地傳來一陣女孩兒鶯聲燕語的靡靡之音。須臾,一把低沉渾厚的男音朗聲嘆道:“落魄江湖載酒行,贏得青樓薄倖名!聶楓啊聶楓,昔年鮮衣怒馬滿樓紅袖招的風流少年郎,奈何潦倒如今?”此人說話頗有磁性,言簡意賅,很有種蠱惑人心的滋味。話裡字間似是感慨,實則揶揄之意溢於言表,引得車廂內女孩兒們吃吃笑個不停。
聶楓灑然笑笑,淡淡地回道:“陳腔濫調說了這些年,累不累?下回能換換新意,我請你喝一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