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話那頭傳來王坤疲憊的聲音,齊彤彷彿能想象他的苦笑:“找到了。但是……”
十幾分鍾後,雷厲風行的齊彤出現在了王坤的辦公室門口。王坤端坐在辦公桌後,似乎已等候多時。見到齊彤,立刻遞過一個牛皮紙信封。
“這是我委託私家偵探調查的結果。”王坤雙手揉搓着臉頰,難掩語氣中的倦意,“你看看他,這是在幹嗎?”
齊彤有些狐疑地取過王坤手裡的信封。
“幹嗎?”陸青嵐這小子能幹嗎?這傢伙單純固執又無趣,現在估計除了寧威是沒什麼興趣愛好可言了。而且按照齊彤對陸青嵐的瞭解,他對物質生活一向沒什麼講究,破了洞的T恤也能接着穿,除了甜食以外幾乎不花什麼錢,所以他前幾年賺到的錢足夠他混吃等死好一陣子。所以王坤的問題也讓齊彤深感好奇。她實在想不出,陸青嵐能幹出什麼讓王坤覺得“這是在幹嗎”的事情。
齊彤從信封裡抽出一疊報告和照片,報告倒是很普通,只是報告了私家偵探這幾天的調查結果,齊彤草草地翻看了一下,發現報告末端有一個地址。
“這算是找到了?”齊彤微微擡眉,望着王坤。
王坤點點頭,用眼神示意齊彤看下去。
齊彤取過照片,翻看了幾張,終於也忍不住哀號起來:“他他這是在幹嗎?”
“一如你所見。”王坤雙手一攤。
齊彤仰起臉,一臉難以置信地望着王坤:“你……你見過他了?”
王坤苦笑:“沒有,我也是今天早上剛剛收到這份報告,剛想打電話給你。”
齊彤看着王坤,兩隻眼睛裡幾乎冒出火光。王坤苦笑着從辦公桌後站起來,提起外套:“走吧。”
“嗯”
兩人肩並着肩,雄赳赳氣昂昂地——向地下停車庫走去。
私家偵探給的報告上的地址位於遠郊。在非高峰時段,王坤也足足開了一小時車纔到達附近。然後在無比蜿蜒的鄉下小路上糾結地繞了幾乎半小時,終於找到了報告上所列的地址。
“就是這兒?”齊彤眨着眼睛,望着眼前的小小的別墅區。似乎是開發商實力所限,這個別墅區不但位於毫無風景可言的遠郊,而且整個小區內一共也就零散着十幾幢兩三層的小樓。即使小區入口處的雕塑努力想營造“高尚住宅區”的氛圍,周圍的農田,水牛和高壓電線也將這份矜持完全打破,變成了可笑的不和諧。
“看來是沒錯了。”王坤又覈對了一遍地址,停下車,走向懶洋洋的保安,詢問了地址後,和齊彤一起走進了這個瀰漫着鄉間特有的牛糞味的“高尚住宅區”。
他們在小區最深處的一幢兩層小樓前停下了腳步。小樓四周圍着鋁合金柵欄,透過柵欄,可以看到面積不大的前院打理得整整齊齊,小樹和太湖石錯落有致,還頗具設計感。
王坤又覈對了一遍地址,然後按下了門鈴。
許久之後,從房子後面拐出來一個施施然的人影,頭戴漁夫帽,雙手戴着白色的工作手套,身上穿着髒兮兮的廉價工作服,手中還拿着柄鋤頭,黝黑的臉龐上掛着樸實憨厚的笑容,和風吹日曬之下的溝壑——真是典型的勞動人民形象。齊彤和王坤對視了一眼,勞動人民見到王坤和齊彤,明顯也怔了一怔,接着扯開勞動人民特有的巨大嗓門,用不知道哪裡的口音朝着後院吼道:“東家有客來”
後院傳來一聲不輸勞動人民的中氣十足的吼叫:“誰”
這吼聲,正是陸青嵐。經過特殊訓練的歌手的嗓門,果然魄力十足——對形象的破壞力也十足。齊彤明白自己和王坤的吼聲應該都無法勝任人肉對講機,於是對勞動人民小聲說:“我是齊彤,他是王坤,我們找陸青嵐。”
人肉對講機於是朝着後院喊話:“東家,齊彤王坤找陸青嵐”
齊彤和王坤一臉黑線,敢情這位憨厚朴實的勞動人民不知道他們東家就是陸青嵐嗎?
須臾之後,房子後面拐出來另一個勞動人民——同樣戴着漁夫帽和勞動手套,手裡拿着的似乎是一把釘耙——三步並作兩步跑到大門前,爲王坤和齊彤打開了門。
看到陸青嵐這幅打扮,齊彤想起私家偵探的報告裡面讓她最五雷轟頂的一部分——陸青嵐現在的主要職業和業餘愛好,貌似是——種花。
“你……你真的在種花……”齊彤指着陸青嵐,臉上的表情很微妙,彷彿一把抓到牛便便,然後發現牛便便裡面包着金子,再繼而發現那個只是金幣巧克力的感覺。
“嗯,現在菊花開得正好。請進請進,進來看看我的勞動成果。”陸青嵐倒是一點都沒有露出驚訝的神情,還是像過去一樣,一臉彷彿做什麼都很理直氣壯的神情,將齊彤和陸青嵐讓道了後院。
後院中,勞動人民正在整理陸青嵐的花圃,看來是陸青嵐請來的園丁了。果然,句話開得正好,黃豔豔的兩坨菊花,在風中微微抖動,除此之外,偌大的花園裡面還有若干個花圃,種着各種齊彤叫得出名字或者叫不出名字的花卉。
齊彤愣了半天,終於開口:“你……幹嘛種菊花……”
“現在正是菊花的時節啊。”陸青嵐緊了緊身上的外套,對着晚秋高遠的天空作遠目狀。
齊彤拼命壓下抽打他的衝動,解釋道:“我的意思是,你爲什麼在種花?”
陸青嵐指着花園中揮汗如雨的園丁,神秘地對齊彤一笑,用只有齊彤和王坤聽得到的音量小聲解釋:“我,愛上了他。”
齊彤和王坤一臉黑線地彼此對望了一眼,又一齊看向天真地勞動着的勞動人民,再一齊看向陸青嵐一臉天真無辜的表情。終於,兩個人同時用手肘砸向陸青嵐的肩膀,同樣的兩個字從兩人要緊的牙關中蹦出來:“去死”
“好久不見,你能不能不要一見面就犯賤。”齊彤無奈地拎着陸青嵐的後領,把他往房子裡拖。
“咳咳,咳咳……”陸青嵐死命拉着領口,防止窒息,一邊不忘回嘴:“你也說了……好久不賤……”
三個人坐在灑滿秋日陽光的客廳,喝着陸青嵐用曬乾的菊花泡的茶,面面相覷,不禁各有各的感慨。
王坤和齊彤打量着陸青嵐的客廳。簡潔的裝修,簡潔的傢俱,看起來非常舒適的居所,但是看不出半點音樂人的氣息,只除了客廳角落裡的鋼琴。
“你也彈鋼琴了?”王坤捧着茶斜睨着鋼琴若有所思。
陸青嵐輕笑了一聲:“別看我這樣,我大學裡主修的是樂理和作曲,鋼琴是基本功。”
“你還是老樣子。”齊彤捏了捏陸青嵐的鼻子,“一吹牛鼻子就變長。”
“不會吧不會真的變長了吧”陸青嵐捂着自己的鼻子,一臉驚恐,接着三人大笑起來。
陸青嵐的笑臉,漸漸地變成了一臉懷念和神往的表情。“其實不是的,只是突然想學而已。現在還只是菜鳥級別的。”說着,他坐到了琴凳上,爲齊彤和王坤演奏了一首簡短的練習曲。對音樂深有了解的兩人當然聽得出陸青嵐的技術還有生澀的地方,但是聽得出來,已經是經過足夠的練習。
“沒想到幾年不見,你竟然學會了謙虛”齊彤輕輕鼓掌,一臉嘲弄地說。
陸青嵐輕輕搖頭:“自己彈起來,才發現其實真的很難。”說着,陷入了沉默。他想象不出,高中時候的寧威,靠着天賦和努力,練習了多久,才練習到那個程度。他只知道,他整整彈了四年的鋼琴,實力距離當年的寧威,還是無法望其項背的遙遠。他也知道——這也許是一輩子的距離。
時隔多年,經過無數個不眠之夜,陸青嵐漸漸想明白了,當初寧威的車禍,他對鋼琴的放棄,或許都與自己有關。陸青嵐直到此刻,才漸漸地能夠想象,寧威爲了他放棄的東西,是多麼的珍貴和無可替代。陸青嵐凝視着自己健全的,但是一輩子也不可能將鋼琴彈得比寧威更好的雙手,再一次地感受着瀰漫在胸口的疼痛。在齊彤和王坤的面前,他就這樣溼了眼眶。氣氛一時陷入尷尬的靜默。齊彤和王坤都是知情人,卻從來都絕口不提當年的寧威和陸青嵐。因爲這份愛太沉重也太深刻,彷彿任何的談論,都是對它的玷污。
許久之後,突然一個巨大的嗓門打破沉默:“東家我先走咯”
陸青嵐彷彿突然驚醒一般,看了看錶,又胡亂摸了摸眼睛,也大着嗓門吼道:“行明天見”
吼完,朝着王坤和齊彤笑笑,說:“這個園丁很厲害,但是隻肯爲嗓門比他大的人工作。”
王坤和齊彤都笑出聲來。齊彤笑得揉着肚子,說:“你一天要犯賤多少次纔夠……”
沒想到陸青嵐一臉嚴肅地說:“我這次是認真的,可惡,每次和他說法都要氣沉丹田”
王坤和齊彤想起剛纔陸青嵐和園丁互相喊話的情形,又一次笑彎了腰。
尷尬的氣氛瞬間被打破,王坤和齊彤同時開口:“我說……”
“你先說吧。”齊彤朝王坤笑笑。
“女士優先。”王坤做了個“請”的姿勢。
齊彤淺笑着頷首,將目光移向陸青嵐。
“你有沒有想過再工作?”
陸青嵐望着齊彤,說:“我有在工作啊。”-無-錯-小-說--手-打-
無*——*——_錯*——*——小——*——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