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0 山中來人

那天晚上,花喜跟我說了很多。她很坦承的告訴我,雖然一開始,她是有些恨我,恨我的三番五次的差點搶走她的師兄半夏。可後來,她才釋然了。她說,現在我的已是一個孩子的母親,那麼無論如何,也跟半夏沒有可能了。

雖然她覺得她的想法是自私的,但是,她還是很開心會是這個結果。

後來,她又問我,我會祝福她和半夏嗎?看着這個情竇初開的少女,爲了自己的愛情,幾乎是放下一切的去爭奪與捍衛。眼前,我是那般的寵溺她,我又豈會說出讓她傷心的字來呢?

我說,我會祝福她。將來,等到她們成親的那一天,我會親自把她的手交給半夏。還許諾,等到孩子出生,我就讓半夏成爲孩子的乾爹,讓花喜成爲乾孃。

聽到我這樣說,花喜幾乎高興得眼淚都要流了出來。

也就因爲這樣,我和花喜之間的誤會,算是徹底解除了。接下來的日子,我在無憂谷裡就安安心心的養胎,每天喝着易半夏給我配的藥,然花喜定期會卻鬼老怪那裡通報我的身體狀況。半夏一直很少跟我說話了,但也不像前段時間那麼冷漠了,讓我安心的是,他對於我和腹中的孩子,一直很是上心。每過三兩天,他還是會親自爲我把一次脈。如果看到我害喜害得過於嚴重,他的神情會比他自己承受還要辛苦。

有時候看到他那般擔心的樣子,我只恨不得立即將孩子快生出來,這樣,我可以少受點罪,半夏也少點擔心。可是懷胎十月,哪怕再辛苦,也是急不來的。只是在心裡,我已經把半夏當成在這世上,我最親的人。轉眼到了月底,過兩天就是除夕了,鬼老怪又出了一次山,照例到京都去買些必需品。況且,我有孩子,鬼老怪便多添了些生產時用的木盆或布片。

大年三十的那天,在無憂谷不比在外,雖不曾感受到過年的氣氛,但有半夏和鬼老怪花喜幾人坐在一起,心裡仍是暖洋洋的。以前在現代,這個時候一般也沒啥好玩的,無非是看些春節聯歡晚會,要麼就跟幾個朋友打一晚上的麻將。現在,在這裡的春節還是有些氣氛一些,聽花喜說,京城很熱鬧,到了這個時候,每家每戶的窗戶上都要貼上喜慶的窗花,門口要貼上倒福和春聯,房檐下要掛上圓圓的紅燈籠,增添節日的氣氛。前兩天不少百姓還去祭了竈神,這些在現代幾乎不再舉行的民俗,讓我覺得異常新鮮有趣。可惜,在無憂谷裡,來來去去也就我們這幾個人,倒也沒啥玩頭了。

吃過年夜飯,半夏並沒有一如往常般默然離開。反而,他服侍完鬼老怪睡下後,便帶着花喜來我的房間。

也不知道從哪兒弄來的紅紙和剪刀,他有些乾澀的看着我笑道:“餘恨,新的一年,雖然不能像京城裡那般給你熱鬧的春節氣氛,但我也不想你大年三十太過孤單,思念親人的滋味不好受,我們來玩剪紙的遊戲吧?”

許久了,不曾聽他說這般溫暖的話,再加上今天的特殊節日,一時間,只覺心中百感交集。

眼眶有淚,拼命忍住,大好的節日,又且能哭?

當下,我點着頭道:“好啊,我雖然不會,但跟你們學學吧。”

花喜當下就跳起來道:“啊噢,師兄剪紙最好看了,尤其是剪的梅花,又精巧又細緻。”

“是嗎?”我也跟着笑笑,一臉讚賞的看着半夏。

半夏有些羞澀的笑笑,但神情仍有一抹濃化不開的陰鬱。

他說:“許久不剪,手生了。”

“沒事,反正都是自家裡的人看,又沒有外人會笑。”

就這樣,一晚上,我們就玩着剪紙的遊戲。半夏剪的梅花,真的很漂亮,栩栩如生。貼在牆上的話,有種像畫出來的感覺。我一直沒想到,他人長得清秀出塵,便手藝也是這般不同凡想。“師兄,你看,我剪的好不好看?”花喜放下剪子,把剪好的窗花展給半夏看。這是花喜剛剛跟半夏學的,她跟我一樣,不會剪太複雜的花樣,只能剪幾個簡單的字。而半夏可就不簡單,他可以剪“梅花”、“孔雀牡丹”、“鯉躍龍門”、這些精緻優美繁瑣的圖案。

雖然花喜的花樣不多,不過她顯得十分得意,將她剪的福字貼在了我的窗前。“還不錯。”半夏說罷,笑着看向我。我便盯着她手裡所剪的東西,仔細凝望着道:“嗯,不錯,不過,我也想剪。”

花喜聽罷,環視一圈,立馬把剪刀遞了這來,我剛一接過,她便又懊惱地搶過去道:“呀,餘恨姐姐,你不可不行。”

“爲什麼啊?”我納悶的看着花喜,心中只覺癢癢的。

花喜卻嘟着脣道:“我聽別人說過,懷孕的女子不能隨便握剪刀或針這些兇器,以免嚇壞了肚子裡的孩子。”

聽完花喜的話,我微微一笑。眼珠兒一轉,湊到花喜身邊去:“沒事啊,孩子在肚子裡,又看不到,怎麼會嚇壞呢?”

“反正不行,萬一衝撞了什麼,可就不好了。所以,餘恨姐姐,你就安心養着吧。”

我聽罷,有些鬱悶的盯着半夏道:“半夏,看來,今晚我還是玩不成啊。”半夏把一朵剪好的牡丹放在我的手裡,然,有些無可奈何地笑道:“你就多聽聽花喜的吧,她說的也不無道理。既然今年不能剪,那我就剪給你看。明年,你就自己剪。”

“是啊,明年這個時候,孩子都出生了。也不知道是男孩還是女孩,反正餘恨姐姐,你答應過我的,無論男女,都要認我做乾孃。嘿嘿,師兄當乾爹。我們一家人一直在一起,多好啊。”花喜笑鬧着的話,陡然讓半夏身子一頓,他握着剪刀的手,也微微怔住了。花喜很快覺察出了半夏的異樣,看了我一眼。我擡眼一看,也是一怔,但頃刻間便回了神,脣角帶着一絲苦澀的笑容,然後拉起花喜的手道:“那你到時候可就要受苦受累了!”“還好還好,我不會介意的!”花喜當下就笑眯眯的迴應,看着我的肚子也一臉關切道:“師兄,你說呢?你會覺得餘恨姐姐腹中的孩子麻煩嗎?反正我很喜歡哦。”“許久不曾聽到孩童戲鬧的聲音了,這豈會是麻煩?”半夏說着,淺笑的搖了搖頭,眼神卻變得有些悲涼。

這時,花喜轉頭來看我,卻見我盯着地面有些發呆,笑道:“餘恨姐姐,你說給這孩子取什麼名好?”“啊?”我回過神,趕緊將目光落到半夏和花喜的身上,笑了笑道:“也不知是男是女,現在取名還早。”花喜的目光卻落在我微微隆起的小腹上,笑得合不攏嘴:“不早了不早了,還有幾個月,就該出來了!”我尷尬地笑了笑,不自在地看了半夏一眼,見他垂着眼瞼,俊美的臉上面無表情。

“哎喲,你看你們都不說話了。這樣把,到時候叫師傅取名。我和師兄都是師傅取的,又好聽,又簡單。”

我見花喜這樣說,也暫同的點了點頭。

就這樣,一晚上,在笑鬧下,我們愉快的渡過了。

第二天,一早,我早早的起榻。撐着腰卻無憂谷外面走了一圈,心想,這外面的清晰空氣,對胎兒是有好處的。

回來,卻正巧碰到了半夏。她在整理藥材,神情專注而默然。眉宇間,在不知不覺間,多了一抹陰霾。

看着他眉宇間的陰霾,我心微疼。知道這個少年的不開心和憂愁,都是我一手造成。於是,我淺步走了過去,想到昨夜剪紙,他雖然難得露出笑般,但也並非發自真心。

我心中愧疚的喚了一聲:“半夏……”

他回過頭來,看到是我,先是一怔,繼而掀了掀脣。那是一種想笑,卻又笑不出來的感覺。

“你怎麼起來了,早晨濃重,小心染上風寒。”他聲音淡淡,卻有掩不住的關心。

我心微暖,埋下頭道:“謝謝你,謝謝你一直對我和孩子的照顧。”

他冷然一笑,神情有些無奈道:“我還想跟你道歉。”

“爲什麼跟我道歉?”我納悶的看着他。

“前幾天,我對你的態度有些惡劣。餘恨,真的對不起,是我無法控制好我的情緒,所以才讓你爲難了。”

我忙搖了搖頭道:“你怎麼能這樣說,其實你對我的細心和體貼,我都放在心裡。只是……”

“只是什麼……”這一刻,他有些熱切的看着我。

“只是,我現在已是一個有孩子的女人,不再是你心中所想的那麼完美。所以……”

“所以……所以什麼?所以你想讓我厭惡你還是推開你?”他有些惱然的看着我。

這還是第一次,我見他用這樣的眼神看我,一時間,我有些難受道:“我不是那意思,我只是想說花喜是個不錯的女孩子,她對你……”

“花喜是很好,但我一直清楚,她只是師妹。”說到師妹的時候,他刻意加重了那兩個字。同時,連語氣也與平日裡大爲不同。

我知道,也許提到這個他不會高興。我也不想再讓他生氣,只能不再多說。

然而,他的眸光卻慢慢從我的臉上,滑至我的小腹道:“放心吧,既然你把這裡當成家,那麼孩子將來出世,我也會用對待你的心,去對待他。”

我默然的擡頭,看他,眼神有些冷,卻有隱藏不住的關懷之色。

“半夏,我真的很謝謝你。”

“不用謝我,照顧你們母子。是我心甘情願。這些天,我想了很久,就算你有孩子,我也不該那樣對你。”

“半夏……”

“或許只是我一時間無法接受,你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就有了別人的孩子吧。”

聽着他的話,我的心,再次揪得發痛。因爲他的眼神,那樣冷傲與悲傷。

這時,他竟苦澀一笑,有些自我安慰道:“懷着孩子回來,是好事啊,我應該高興的。至少以後,這裡又多了一個人的歡笑聲。這一切的一切,總比你消失在這個世界沒有絲毫音訊的好!”

“那麼半夏,以後,你還會理我嗎?”想到他對我冷漠的這些日子,我心裡就有些發寒。

他對着我,輕淺一笑道:“放心吧,我再也不會做如此愚蠢令你傷心的事了。”

“真的嗎?”

“真的。”他定定的點着頭,向我做着保證。

這一刻,我知道,他是真的對我冰釋前嫌了。因爲,那顆明亮的眼睛,是那樣的透澈和乾淨。

我回以同樣的笑容點頭道:“半夏,能認識你,真的很好。不僅是我,還有孩子。”

他的笑,在片刻後,又有些疑遲的僵住。然,擡起頭,認真而嚴肅的看着我:“餘恨,雖然我可以用盡我的一切來照顧你們母子,但我一直有一個疑惑。”

雖然隱約猜到他要說什麼,可是,我還是溫吞的說道:“你說便是。”不想讓他再傷心了。

“對於孩子的父親,你幾乎隻字不提,我只想知道,這個孩子,是你自願的嗎?”在問這句話時,他的眼神有異樣的光茫跳動,似乎有些期待,又有些惶恐。還有一絲,不甘。

我明白,他是怎樣的想法。畢竟我們分開的時間,纔不到四個月,我就懷着孩子回來。對於外面的事情,他們對我又不甚瞭解。這個莫明而來的孩子,我又從不提及他的父親,更不講關於這一切的親人。所以,他很難相信,我是與相愛之人的結晶。他定是以爲,我在外受到什麼欺辱,或有不得已的苦衷。

我本不想再提,打算隱瞞就算了。可是覺得眼前的半夏,一直以來,都是真心誠對我的人兒。若我這般敷衍欺瞞,未免對他太不公平。

於是,我輕緩的吐出一口氣道:“半夏,當初我就想告訴你我的真實身份,可是你打斷了,你說讓我回來再告訴你。現在我回來了,我直接就告訴你吧,我曾是當朝楚丞相的三女兒,楚天香。”

他聽罷,沒有驚訝,彷彿對我的身世,只是索然。

“我的大姐,楚天雪曾經多次加害於我。我落崖,也是她一手造成。這也是,爲何我下了山,第一件事就要刺殺於她。在這期間,我以前瘋狂的喜歡過一個男人,他叫蕭清允,是琉若的皇子。有一段時間,我們因爲誤會而不能在一起,這次返回……”

不待我說完,半夏便喃喃道:“原來是他,琉若的皇子,將來的王,怪不得,她是有資格配上你的。”這一刻,他除了自嘲,更多是的一種孤寂與落寞。

我看着他這樣的神情,心裡不安道:“不過,也已經是過去了。他要復國,而我想要安靜生活。緣分已經將我們劃開,以後,我們已經不可能再有交集了。”

聽到這裡,他失魂落魄的臉上,這纔有一絲喜色。當下,仰起臉道:“你回到這裡,除了因爲想保護孩子以外,你告訴我,還有別的原因嗎?”

看着他期待而炙熱的眸光,我不想再傷他的心。於是,我默然的點點頭道:“在上一次的分離,你告訴了我你的生日願望,你說,希望我能長命百歲,然後要我一定要活着回無憂谷,你還說,不能讓你的願望落空。所以,爲了這個願望,我一定要回來這裡。”

聽罷我的話,他重違了曾經的微笑。那笑,似乎能讓日月無光,能讓羣星澀然。

“這麼說,在你的心裡,還是因爲有我的停留?”落下這句話,他似乎又有些不妥道:“還有花喜和師傅嗎?”

“是的,我說過,你們是我最愛的親人。”

“其實餘恨,那一次,爲了讓你安然回來,我只是歪曲了我的願望,其實你知道我那日真正許的是什麼願嗎?”

“什麼?”

“那日在孔明燈放飛的那一刻,我的願望是……”

話沒說完,這當兒,卻見花喜一臉興奮的走了過來,氣喘吁吁地站到那人身邊,見到我,立即笑眯了眼,拉着我的手道,甜甜地叫道:“餘恨姐姐,你在這裡啊,山裡好像來人了!好熱鬧啊,我們要不要去看一下。”我趕緊扶住她,看着她的嬌顏,笑了笑:“是什麼人啊?”花喜搖了搖頭,笑道:“我也不知道,反正看到一個年輕英俊的哥哥,快和師兄一樣好看了!”“你不怕人家是壞人啊?”我納悶的盯着花喜道。

“沒有呢,剛剛我在樹上摘果子,差點摔下來,若不是那哥哥把我接住,我都成碎片了。”

“是嗎?”

“是啊,他身邊帶了好多人,都好親切,他們向我詢問了這山裡的路,還給了我一塊好精緻的玉佩。”說罷,花喜把東西拿了出來,然後我打量了一眼,那玉佩遍體碧綠,光澤圓潤,一看便知不是凡物。

我有些擔憂的回頭看了一眼半夏,他獨自在那裡發神。我突然想到了剛纔他沒說完的話,於是輕聲問道:“半夏,你剛剛說你的願望……”

“沒事了,這些人來歷不明,出手又如此闊綽,我們馬上去問師傅,看看他老人家要說什麼。”

聽了半夏的話,我也覺得有道理,當下,片刻也不敢耽誤,就一同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