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後,在我的堅持下,慕容紫君答應讓我離開皇宮。
出宮那一天,我們重遊了東宮。想到初次入宮那時的情景,我們都展顏笑了。
那時候,他還是太子。我不過是楚天雪身邊的一個小跟班,在我心中,他哪是什麼太子,不過是一個舉止輕浮而且花言巧語的登徒浪子。
轉眼,物事人非。他已經是不可一世的尊貴天子。而我,也由一個天真少女變成了一個孩子的母親。
想到這幾年的改變,我們既有回味,也有辛酸。可在當下,卻是一種說不出的感覺。
“天香,你知道嗎?從你陪楚天雪第一次入宮,我的眼睛就再也從你身上挪不開了。”
“呵呵,你還好意思說,當初你把楚天雪送走,害我一個人留在宮裡。回去的時候,被惡毒大娘她們罵了好久。”
這時,慕容紫君朗然一笑,黑眸有些不捨到:“不錯,那時候我就想跟你多待片刻。因爲你的獨特,你的文才,讓我甚爲欣賞。”
聽罷,我也暖暖一笑,風將我的頭髮颳得有些散亂。這時,他伸過手來,溫柔而體貼的給我理順。
我就像個孩子一樣,任由他爲我理髮。
過了會兒,他停下手,一臉柔情的看着我,眼中散發着灼熱的光茫:“天香,難道,你真的不肯爲我留下嗎?”
我微微一愕,最終搖了搖頭道:“皇上,很多事情,也許能成爲追憶,那比得到,會更好。難道,不是嗎?”
聽罷我的話,他看着我的眼神微沉,許久,才輕嘆一口氣。將手負在身後,仰望着天空道:“朕明白了。”
“時辰不早了,我該走了。皇上,還是早些回朝吧。”畢竟這段時間,他總陪在我的身畔,已經引起朝中諸多大臣不滿。第一,我身份不明,第二,新君剛剛登基,還有許多要事要理。第三,我不想他爲了我,揹負沉迷美色的罵名。
聽我說要走,他的神情在失落時,也增加了幾絲痛苦。
“天香……我送你。”
我對他感激一笑:“就到這裡吧,皇上,我會記得你的。”
“天香……”他欲再說什麼,我便轉身,朗聲念道:“理罷雲鬟展轉思,池塘正值夢迴時。近來詩句如春柳,只向東風贈別離。”
就這樣,慕容紫君再也沒多說什麼。只是遠遠的站在城樓,用那樣無奈又不捨的眼神,目送我離開。
也不知,今日一別,是否還有機會相見。但我知道,此生,我們的情誼,已比金堅。
出了皇宮,我身租借了一輛馬車,打算出城。不錯,現在我唯一的棲息之地,只有半夏和鬼老怪的無憂谷了。而且,半年前,我答應過他們,要回去找他們,現在,是時候了。
可是,馬車在出城門的時候,竟被人攔截了下來。
“車伕,怎麼不走了?”我撩開簾子,有些不解的詢問道。
車伕也頗爲無奈的回頭道:“姑娘,有人在搜城。馬車不讓輕易過去,你要不要下來啊?”
“爲什麼搜城啊?我怎麼沒聽皇上下什麼旨令搜城?”不錯,對於搜城這種大事,慕容紫君連提都沒提過。如果沒有什麼重大的罪犯,根本不可能有這麼大動靜。
那馬車見我問,也緩緩下了馬車,然後一副見怪不怪的樣子道:“姑娘,你啊,澀世未深,不知道這其中的隱情。這裡面啊,文章可大着呢。”
“什麼意思啊?”
“你以爲這搜城只是皇上的命令啊,這些個差爺,個個吃喝嫖賭,那些銀俸哪夠啊。平日裡,就收些賄賂,幫助那些有權有勢的達官貴人們做事。這搜城抓人啊,不一定就是朝中欽犯。有可能是一些得罪了厲害之人,讓人給困在這裡了。”
我聽完車伕的話,心想這些人,膽子也真夠大的,天子腳下,還敢欺上瞞下。簡直就是沒把新帝放在眼裡,若讓慕容紫君知道了,他們定吃不了兜着走。不過,現在他不知道,我更不可能返城告訴他。
所以,我也只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算了。
“車伕,我在這裡沒得罪誰,而且沒什麼認識的人,我們直接出去,應該沒事吧?”
那車伕有些爲難的看着我道:“姑娘,這可不是我說了算。那些個差爺有時候脾氣古怪,硬要見人,我就沒辦法了。這樣吧,姑娘你就下來走兩步吧,反正出城,也就這幾步路了。”
見車伕這樣說,我也沒有辦法。剛撩開簾子,陡然看到城門邊上,一抹熟悉的倩影。
我立即反射性的將簾子一蓋,內心不由跳動不已。
那個人……如果,我眼睛沒花,她不正是司馬茹兒嗎?
她怎麼在那裡?是她要找人嗎?是她下的令搜城嗎?我想了想,猛然記起,她爹司馬烈就是看守城門的將軍。只要他爹一道旨令,這裡就任由她折騰了。
無論,她是出於什麼目的搜城,只要讓她抓到了我,我估計,我都沒有好下場。她的心,好比楚天雪,無時不想至我於死地。
爲了證明自己不是眼花,我再次探過頭,只掀起簾子的一個小角。
一身粉裳的司馬茹兒,正耀武揚威的守在城門口,對着兩邊低頭哈腰的想侍衛指手劃腳。
靠……真是她啊。纔出虎口,又如狼穴。真是,不是冤家不聚頭。才幹掉一個楚天雪,又是一個司馬茹兒,老天顯我的人生不夠坎坷還是不夠精彩啊?總是要在關鍵時候添上那麼危險的一筆,是要挑戰我內心的承受能力嗎?
“姑娘,你怎麼了?下車吧。”車伕見我明明要下來,卻又突然躲在馬車裡不動了,站在車外邊的他,不由納悶的呼喚起來。
我咬了咬牙,心想,死都不能下去。否則,我的小命休矣。
可是,面對車伕的再三催促,我只能捏着嗓子說:“車伕,我的腳抽筋,暫時下不來。”
“那行,我就等你一會兒。”
“你可不可以,直接牽着馬出去?”
車伕滿是爲難道:“不行啊,你在馬車裡面,也得下來啊。有人要檢查馬車的。”
“你過來一下。”我沉沉的嘆了口氣,看來,只能用最後的辦法了。
那車伕雖然不解,但還是掀開簾子的一隅道:“姑娘,你……”
不待他把話說完,我就把一塊雕有金龍的令牌遞到他的跟前道:“這是皇上親賜的令牌,只要有它,出城門應該沒有任何問題。誰要有膽子敢搜,就讓他全家陪葬。”
那車伕一看到這令牌,接過的瞬間,那厚重沉穩的感覺,驀地讓他知道,此非凡物。
當下,他吃驚的瞪大眼睛,一臉驚懼的看着我道:“姑娘,你這個是……”
“你不必多問,一會他們若要爲難你,你就讓他們看看這個就行。”
聽了我的話,那車伕也只能默然點頭。畢竟,這種令牌,不是一般人可以拿到的。見我拿了出來,那車伕也知道我不是一般人。於是,非常溫順的照辦了。
很快,馬車就行駛了起來。但沒走幾步,卻又停下了。
“站住,車裡有人嗎?有人的快,趕緊下來,我們要搜查。”馬車外邊,傳來一個青澀而年輕的男子聲音。
“有,是我家姑娘要出去。”這是車伕比較老實的回答。
我坐在車裡,害怕有人會突然掀開車簾,於是手指來回攪動。畢竟,我可不想在這個關卡,還要受司馬茹兒這個女魔頭的折磨。死裡逃生的感覺,不想再償。
“你家姑娘難道不知道這是要搜城嗎?下來,下來,快點下來。”那人不耐煩的催促道。
“這……”車伕一看就是比較膽小的老實人,經人家差爺一吼,頓時沒了氣勢。
我怕他誤了我的事,於是立即大咳一聲表示提醒。
那車伕似乎也明白了,立即亮出了令牌道:“有這個,你們還要搜嗎?”
一句話落,馬車外面似乎沉默了一會兒。繼而,又響起那個年輕差爺的聲音:“爺,您請,一路走好……”
車伕聽罷,嘻嘻哈哈一笑,肯定活了這麼多年,這還是差爺第一次,對他這麼客套。
當下,他從簾子外面伸過頭道:“姑娘,這個好使,我們可以出去了。”
我不敢讓他多耽誤,於是猛的點頭道:“那快點走吧。”
“嗯!”
車伕立即上馬,卻聽得外面司馬茹兒納悶的詢問:“這怎麼回事?檢查過了嗎?”
聽着她的話語,我的心,又莫明揪成一團。
“回司馬小姐的話,這可是宮裡出來的貴人,有金龍令牌。”
“金龍令牌?”司馬茹兒若有所思的唸了一句,然後便沒再說什麼,估計啊,算是同意讓我出去了。
直到車伕的車再次駕響,我才鬆了口氣。
可是,剛出城門口,我們再一次被攔截了下來。
正所謂,一波三折,估計就是指這個吧。
“這裡面是誰?我怎麼沒看車上的人下馬啊?”
這次,問話的是一個低沉男聲。我一聽便知,那人是張半仙。他……他怎麼也在?
“張大人,裡面是宮裡出來的,手裡有皇上的金龍令,我看還是……”回話的是司馬茹兒,她的爹畢竟是慕容紫君的臣子,面對慕容紫君的金龍令,她還是有所忌憚。
不料,張半仙卻冷聲道:“即是搜城,便不可放過一絲一毫。況且,若無異樣,爲何不敢下車?”
此話一落,我心猛的一提。正想找辦法矇混過去,不料簾子已被掀起。
在目光與張半仙對視那一刻,我所有的慌張只能轉變成鎮定安然。
我靜靜的坐在那裡,冷漠的看着他。反倒是他,有些愕然與慌亂。可能,真沒想到,車裡的人會是我。
“你……”良久,他才吐出一個“你”字。
我清淺一笑:“怎麼,不認得了?”
他苦澀的看着我,瞼下眉道:“如何不認得,我們此行費了如此波折,要尋的人便是你。”
“是我?”難道,司馬茹兒真要殺我?都動用了這種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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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道你不知嗎?你不辭而別以後,少主發了瘋的在找你。前陣子聽說有人去離安寺刺殺雪妃娘娘,少主就猜想那人是你。料定你肯定在京都之中,於是這些天,一直派人守在這裡尋你。”
我愕然的驚怔在那裡,一時間,千言萬語,哽在喉間,竟說不出一句話來。
這時,不知從哪個方向,又傳來一道清朗的聲音:“張大人,車裡是誰?”
張半仙身軀一震,欲言又止的看了我一眼,正要回頭迎答。
而我,卻因這道聲音渾身顫抖。是他,蕭清允,那道聲音,我太熟悉了,夢裡時常聽到呼喚我的聲音。
“等等……”我壓迫性的喊出這句話。
張半仙回頭,有些怔愕的看着我。我不語,只是衝他搖了搖頭,示意他不要說。
他猶豫的看着我許久,似乎明白我的意思,這才輕嘆一聲,放下窗簾道:“沒有異常。”
“是嗎?那張大人,你跟車裡面的人在講什麼啊?”司馬茹兒有些不解的問道。
張半仙淡聲道:“只是以前的一個熟識。”
不料,蕭清允的聲音卻響了起來:“還沒有天香的消息嗎?”
張半仙沉默了下來,沒再多語。
“她究竟去哪了?會不會有危險,爲何到現在,還遲遲沒有她的消息?”蕭清允憂忡的說着,語氣有着濃濃的擔憂。
“少主,別擔心,姑娘她吉人自有天相。”張半仙輕聲的安慰着。
“哼,是她自己要走的,還找什麼找?”司馬茹兒有些不服的回道。
“天香……是我對不起他。”蕭清允喃然道,隔着車簾,我能感受到他的痛苦。
這一刻,我多想衝出去告訴,我在這裡。可是,理智告訴我,這一出去,將來給他的痛苦,更甚。
“少主……”
張半仙接下來還想說什麼,我已經聽不見了,車伕已經駕車離去。
待我回神之際,臉畔已經滴下兩行清淚。
我用衣袖拭去,心口疼得有些難以呼吸。清允……再見……
馬車再開出十里之外時,卻聽得身後馬蹄飛揚,有人在後大喚:“等等……”
我在馬車裡聽着,心中的失落感陡然一空,驀地掀開簾子,見一馬上身影,正迅速朝這邊趕來。
莫明的,我竟大聲嚷道:“車伕,停一下。”
“籲……”車伕一拉繮繩,馬車緩緩停了下來。
不一會兒,那馬蹄聲也漸漸靠近。
我走下馬車,見張半仙喘息不已的下了馬。我看看四周,除他一人之外,竟無旁人。
“姑娘,少主他沒來,他也不知道,馬車中的人是你。”可能,他看出了我臉上的失落,因此朗聲解釋道。
我苦澀一笑,瞼眸道:“沒事,反正,我也沒必要再見了。”
張半仙疑惑的看着我道:“方纔,你是有意不讓我告訴少主的嗎?”
我點頭,表示承認。
“你爲什麼要離開少主?”
“難道張半仙不願意我這樣嗎?”
聽我這樣一說,張半仙有些慚愧的埋下頭道:“曾經是我莽撞,差點做了對不起姑娘的事,還請姑娘不要再放在心上。”
我釋然一笑道:“張半仙,不必緊張。我說的只是實話,你難道覺得,我現在留在清允身邊,不是障礙嗎?”
“姑娘雖然是會阻礙少主復國,但是……”
“但是什麼?”
“但是姑娘這樣做,不會委屈了自己嗎?”
“委屈?對於他能復國,這也不能算什麼。”
張半仙可能沒料到我會這樣說,有些吃驚看着我道:“姑娘真肯爲了少主復國,而捨身離開?”
“難道還有假麼?此刻我都要離開了。我還有必要騙誰?若是真捨不得,方纔那一刻,我會怎麼做,應該張半仙明白吧。”
“姑娘……”
“張半仙,回去吧,替我照顧清允,幫助他復國吧,畢竟,這已經是他唯一的心願了。”
“姑娘,你的恩德,我張半仙記住了。”說罷,張半仙欲要對我一拜。
我忙拉住他道:“張半仙,何必對我如此?”
“當初,我還差點害了你,想不到你竟如此識大體,只可惜……”
“不必再說了,回去吧。否則,清允要起疑心了。”
“天香丫頭,今日一別,也不知將來何時能夠相見。待少主成就大業,統一江山,你……”
“呵呵,張半仙,我知道你想說什麼。待他成就大業,也得我與他有緣了。”
“少主不會忘了你的,你不僅是他此生最愛的人。而且,你是他復國的第一功臣。那批屬於琉若的寶藏,少主說,也是你找到的對嗎?”
“那又如何,這也是我唯一能替他做的了。”
“天香丫頭……”他再一次,親切的呼喚,我一時卻有些頭暈。
“你沒事吧?”見我身子有些不穩,張半仙竟嚇了一跳。
我撫着頭,苦澀一笑,又要乾嘔。
懷了身孕,坐了一會兒馬車,身子就弱得要命。
“我沒事。”
“你……”
“張大人,你該回去了。記住,回去多勸勸他,讓他復國爲重,要不再找我了。也不要讓他知道,你今日見過我。”
“我知道了,丫頭,你也要保重啊。”
“嗯!”
留下這句話,張半仙不捨的看着我上了馬車,我不再留戀,也不回頭。只是淡聲的催促着車伕,上路。
這一次,算是徹底別離這裡,徹底,結束,這一切的一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