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伏沙城城西老舊小巷的一間房屋門前。
身着紫衣的女子擡手在木門上敲了兩下,不多時,門被人從裡面打開半扇,開門的是一個年約四十歲的婦人。
那婦人看到門口二人不由驚訝,因爲這二人穿着皆是不俗,尤其是那紫衣女子身旁站着的玄衣男子,渾身透着高貴清冷。
城西破敗許久,這二人非同常人,來此定有古怪。
她面露狐疑,警惕問道,“你們是誰?”
“你好。”紫衣女子聲音好聽,“我受孫師傅所託來看看他的女兒。”
婦人搭了眼皮子,猶豫片刻纔將兩扇門都打開,“二位請進。”
巫紫看她關了木門,這才微笑問道,“想必你應該是孫師傅說的金嬸吧?”
婦人仍是搭着眼皮子,雙手十指交叉握於腹前,答非所問的帶路道,“二位隨我來。”
巫紫微微挑眉,和身旁的楚堯對看一眼,隨即跟了上去。
婦人掀開了門簾,見他們二人駐立不前,便道,“香雲就在裡面,二位進來吧。”
門簾落下,屋內陷入了短暫的黑暗,楚堯於黑暗中握住了她的手。
接着,一簇火苗亮起,是婦人點燃了油燈。
二人這纔看清楚屋內景象,一牀一榻,一桌一香案,兩扇窗戶皆被黑簾遮住,並且剛纔那門簾也是黑色的。
青天白日,何以不拉開窗簾,奇怪。
更讓二人奇怪的是,那香案上拜的不是諸佛神像,而是一紙硃砂符文。
應該是發現了他們的注意力,那婦人快步走至香案處,拉上了黑簾遮住。
巫紫故作不解的問道,“原來金嬸是禮佛之人,只是所拜之物有些奇怪,那是神符嗎?我從來沒見過。”
婦人心中一緊,自桌上取了兩個杯子開始倒茶水,“是神符。老孫僱我照顧香雲,只是他已有一年未歸,是以我才求了道長賜下神符,保佑香雲儘快好起來。”
“原來是這樣。”她低笑道,“堯哥,我都說了神符是有用的吧,你還不信,若是沒用,大家也不會用了。”
楚堯神色不明的看了她一眼,她根本沒說過這個話,遂薄脣輕抿,發出了一個單字音節,“嗯。”
婦人鬆了一口氣,客氣道,“二位用些茶水吧。”
景王殿下何等高冷之人,倒是巫紫笑了笑端着杯子小喝了一口,放下杯子的時候才道明瞭來意,“實不相瞞,今日我二人來此,確爲孫師傅所託,來看看香雲的病情。”
“你們是大夫?”婦人疑惑道。
巫紫搖頭慚愧道,“只會瞧些小病,稱不得大夫之名。”
婦人側了半個身子,聳搭着眼皮,不知道在想些什麼,腹前交握的雙手十指不自然的透露着緊張。
過了好一會兒,她才放心的道,“那你們看吧,我竈房裡還熬着藥,不過有一點,之前的道長說了,這間屋子裡不可有太陽光,所以萬萬不能拉開簾子,我取了藥立刻回來。”
“自然。”
直到婦人匆匆出去,楚堯纔來到香案前拉開了黑簾,“不是硃砂,是血。”
一般道長所畫符紙應是硃砂所就,而這個竟是以血畫的符,未免奇怪。
“她有古怪。”楚堯將黑簾拉上,望向站在牀邊的紫衣女子,“阿紫,你怎麼看?”
她將一縷長髮纏繞在指間,若有所思的看着躺在牀上黑斑幾乎長了全臉的孫香雲,“你會把脈嗎?我不會。”
這話什麼意思再明瞭不過,楚堯眯了鳳眼。
巫紫嘻嘻一笑,自懷中取了絲帕,搭在孫香雲的手腕上,“堯哥,時間不多,麻煩你了。”
佳人所求,縱是不願也不能不應。
楚堯探出三指,似乎只是沾之即離,面無表情的摸出了自己的帕子重新擦了一遍,“五臟所藏精氣極陰,簡單來說,此人命不久矣。”
巫紫凝眉沉思,孫師傅說過,他的女兒只能吃些流食,且以藥物吊着一口氣,幾年的植物人應當不會出現什麼生命危險,可又爲何體內極陰,命不久矣呢。
她盯着孫香雲陷入了沉默,以至於楚堯說話她都沒聽見。
“你剛剛說什麼?”
景王殿下咬了咬牙,再道一遍,“神符。”
言簡意駭,巫紫恍然大悟的一拍腦門,“看我這腦子。”
遂掀了牀尾的一角墊被,竟露出些許紅色痕跡。
指間發出一縷彩光,巫紫蹙眉道,“也是血跡。”
就在這時,那急匆匆的腳步又響起了,巫紫不動聲色的整理好被褥,拉着景王殿下站到桌邊。
婦人掀開黑色門簾走了進來,手上端着一碗湯藥,見他們二人規規矩矩,這才僵硬了笑臉道,“香雲該喝藥了。”
在二人的注視下,婦人將湯藥放在牀頭矮櫃,捏住香雲的下巴使其微張了嘴,用瓷勺開始喂藥。
巫紫隨意把玩着景王殿下腰間的玉佩,淡笑道,“金嬸把香雲照顧的很好,我會轉告孫師傅讓他安心。”
婦人手上動作微頓,難看的扯了嘴角,“應該的。”
“那我們就先走了。”
“等一下,你不是說是來給香雲看病的嗎?”
巫紫眨了眨眼,故作難爲的道,“略通皮毛,我可是連把脈都把不準呢。金嬸忙着,我們二人就先走了。”
這下婦人是真的放鬆下來了,笑着道,“多謝你們來看香雲,我會好好照顧她的。”
巫紫微笑着頷首,拉着景王殿下的手出了院門。
直到將門從外面關上,她纔對着楚堯點了點頭。
玄衣與紫衣在半空中無聲飄過,楚堯挪開了屋頂瓦片一角。
果真見那婦人不再喂藥,而是立於香案前,雙手合十,掌間持着七炷香,對着符文拜了拜。
“好閨女,再等兩天,我們母女就可以相見了。”
婦人將七炷香插於鼎中,又來到孫香雲的榻前,喂之前沒有喂完的藥。
“香雲啊,你千萬不要怪嬸子,嬸子以前對你那麼好,也該是你償還的時候了。”
“春麗月前病死了,嬸子記得春麗待你也是極好的,不嫌棄你醜,天天找你玩。”
“你如今半死不活也是浪費了這個身體,不如就借給春麗用用吧。”
“香雲啊,等你徹底成了春麗,嬸子就搬過來同你爹爹住一塊,到時候,咱們一家三口就可以永遠在一起了。”
“你放心,嬸子一定會替你好好照顧你爹爹。”
婦人喂完了藥,仔細的蓋好被子,端着碗掀開了黑色門簾,才踏出門口,眼前出現紫色和玄色兩片衣襬。
她倏然頓住腳步,擡眼一看,可不正是剛纔離去的二人。
那紫衣女子上前兩步,雙手負後笑着道,“金嬸,方纔忘記說了,我們二人還受了孫師傅所託,來帶香雲去皇城治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