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7 陛下

管良說出這句話就後悔了,倒不是說他就是這麼心直口快、不懂變通之人,而是萬季安的態度給了他一種如過去那般同樣厭惡羅天的感覺,此時的萬季安就是一個高高在上的皇帝,他的做派乃至於他看人的那副眼神,都會讓管良本能的覺得低人一等。

管良的這一番“頂撞”的話說出口後,意外的卻並沒有迎來該有的禍端,而當他觀察對面的萬季安時,卻發現後者竟然還在原本冷漠的容顏之下漸漸的浮現出了一絲詭異的笑容,這道笑容剛一升起,他身旁的姜小云隨即勒轉馬頭,而後,在完全不搭理管良的前提下陪同着他的皇帝和侍衛們,一同漸漸遠去。

這稀奇古怪的一幕讓管良一時半刻間沒有回過神來,他本是想要喝阻的,卻又不知道該用哪一種理由,正當他想起自己還有更重要的問題時,正要繼續追趕,卻聽到身旁的璇兒說道。

“我聽不見他們的心聲。”

這句話頓時就讓管良停下了內心的思緒和腳下的步伐,果然,他們並非真實的人,而只是存在於過去的一段影像,自己的出現對他們而言雖然並非曾經該有之事,但是魔神追殺、百姓逃亡,以及英雄現身,到最後受到皇帝恩賜,這一切似乎也有着某種必然性。

只不過,自己當真是英雄嗎?

管良沒有繼續想這個話題,他摸了摸璇兒的腦袋,和她一同再次踏上了旅途,管良記得,之前姜小云曾經問過他的陛下是否要回朝,那麼也就是說此去應該就是前往萬象王朝的方向,看樣子,自己進入到這處暗之空間所找尋的目的地就是那裡了。

只是管良同樣很好奇,萬象王朝究竟有什麼東西需要自己去見證的。

萬季安給他留下了一匹馬,這管良帶着璇兒策馬馳騁了足足兩天左右的時間,終於在傍晚的時候抵達了一座巨大的城池,這是一座聳立在沙漠與綠洲之間的城市,如果不是親眼所見,管良絕難相信有人會將自己的帝國建立在這樣的地方。

管良曾經領略過沙漠的力量,那根本就不是人所能生存的地帶,特別是戈壁,在太陽的映照下有着足以融化人體的高溫,而夜晚,甚至連排泄物都能凍結,除了綠洲,沙漠對人而言,宛如死亡的代名詞。

然而,當他在這裡看到了一座聳立在沙漠中的城市時,心中那偶然升起的驚愕很快就消失了,他雖然和萬季安是敵對關係,卻也不妨礙他多少有些欣賞這個人,倒不是欣賞他的爲人,而是就像魔能所說那樣,欣賞他的一絲不苟。

由於自己和璇兒的裝束多多少少有些奇怪,所以管良在城外安排了一大段時間後這才妥當,而當他兩進城之後,管良能夠感覺的出,璇兒自心中到臉上所升起的那種震撼的感覺。

雖然說,她仍舊無法聽到這些人的心聲,畢竟他們並非真人,而只是虛幻的回憶罷了,但是在那孤立的記憶世界裡,人與人之間是沒有任何交道可言的,他們有的只是存在於記憶當中那孤立的過去關係。

但是在這裡,她看到了人與人的言語、表情、神態、肢體上的交流,也看到了無數陌生人臉上那豐富到了十足的感情,爲了一個物件、女人或者是更璀璨奪目的東西爭破了頭的樣子,這是她過去做夢也不曾想到的。

管良沒有打斷她的好奇,說實話,在過去的一段時間裡,管良的確有想過要將她培養成怎樣的一個人,究竟是一個浪蕩在俗世當中的風塵女子,還是如杜曦瑤那般的大家閨秀,又或者是自己心中所想的某種模樣。

然而,此時看到這樣的璇兒,卻不禁讓管良心中選擇放下的同時卻又重新升起了新的擔憂,對璇兒來說,無論她看到什麼都是新奇的,她都想要去模仿、學習,但世俗的東西即使只是那邊緣一角都是帶有管良這種“二世祖”所難以容忍的腐臭氣息,倒不是說管良狗眼看人低,而是他們確實是來自於兩個不同的階層。

就比如眼前這個攤位,那名店主不斷的用各種市井言語來爲自己的商品擡價,而在他的攤位前一共有三個人,一個是正常的討價還價之人,一個是看似要買但實際上卻是那老闆請來的託,至於最後的那個人,他雖然看似冷眼在看着眼前的一切,又好像隨時都有一種忍不住想要上前打抱不平的衝動,但實際上管良知道,他纔是最陰險狡詐的那個人,因爲他要做的是——

“哎,我的東西呢?”

隨着攤主的一聲驚叫,攤位上的東西不翼而飛了,一聲驚惶過後,還沒等得及他起身去尋找東西,就見另一名託此時一把抓住老闆的衣襟開始討要他的報酬,而之前討價還價的人早已遠遠避開,當璇兒看到這一幕的時候,突然怯生生的說了一句。

“是……那個人搶了你的東西。”

璇兒的話引來了周圍人羣的圍觀,管良心中苦笑一聲,卻也絲毫不會去埋怨於她,他很清楚到底發生了何事,不過他畢竟不是這羣市儈之徒,所以他之前動用了尋路規則。

攤主和那名糾纏之人此時都愣住了,兩人的目光很快朝着璇兒手指的方向望去,然而在這個張望的過程中,不但是管良就連璇兒也看出了端倪。

是的,攤主並不知道東西是被誰偷走的,所以他四處張望,極力的想要看清到底是誰偷了他的東西。

但糾纏之人明顯是一眼就看到了人羣當中的“同伴”,是的,他糾纏攤主並非爲了報酬,而是爲了讓他的同伴好儘快離開,至於他因何而成爲了那名老闆的託,這其中恐怕涉及的就不僅僅是行業隱秘那麼單純的。

管良從不會管這種事,他幫助的從來都是最需要得到幫助的人,但是像老闆這樣的人,很明顯不在管良幫助的範圍以內,況且管良也並不覺得,他在中天界所持有的貨幣能夠在這裡通用。

璇兒一直指着人羣中那名試圖逃跑之人的位置,那人之所以不跑是因爲他有所依仗,如果這只是一件單純的搶劫事件,只怕早就已經落下帷幕了,但此時還沒有結束,反倒是引來了這麼多的圍觀,如果按照行業內幕來說,這並非是那兩名搶劫之人的錯,而恰恰是這名攤主的行爲觸犯了行業的規則。

“哪裡來的野丫頭,一邊去,別管大爺的閒事。”

糾纏之人雖然話是對璇兒說的,但眼睛看向的卻是管良,管良來者不善,雖然行頭貼近城民,但那對眼神中所蘊含的精神力卻是掩飾不了的,此時的管良雖然並沒有凝聚任何規則力,畢竟面對一羣平民也無需如此,但是他沒有忘記自己保護的是璇兒,倘若璇兒有什麼危險,他不會坐視不管的。

“何必趕盡殺絕呢,放他一條生路吧。”

管良的話一出口,身旁的璇兒頓時就一臉驚訝的樣子,顯然她不明白管良爲何不去抓那名壞人,反倒是有息事寧人的打算,但是這句話卻是恰好切中了糾纏之中的兩人各自的心裡承受底線,畢竟這事有人出面打岔了,對那名糾纏之人來說也確實到了適可而止的地步,只是這個臺階必須要其他人來找他下。

糾纏之人一把推開那攤主,臨走之前還一腳踹翻了他攤位上剩餘的東西,這才逐漸的沒入人羣當中,而隨着他的身影消失,周圍看熱鬧之人也逐漸的散去,連同那損失慘重的攤主也灰溜溜的跑了,現場只剩下了管良和璇兒。

“我是不是做錯了?”

璇兒低聲問道,她的話連同她的聲音都有一種讓管良心疼的味道,不過他不會去說“這不是你的錯,是這個世界的錯”這種話,而是笑着看着她說道。

“生命沒有對錯,只有對待生命的態度存在對錯。”

管良的話讓璇兒思考了一陣,卻只是搖頭,看着她那讓人憐惜的模樣,管良沒有再說什麼,這種話題沒有意義,人的生命不能等閒視之,更沒有比較的價值。

由於城門口的這麼一鬧騰,也讓璇兒那原本滿懷激動的心情好似有了一種落空的感覺,再看向別的地方也彷彿失去了那種尋寶一樣的衝動,管良陪着她來到城市中心的地點,而在這裡赫然聳立着一尊雕像。

如果說這裡當真是萬象王朝的主城,那麼這裡聳立的就應該是萬季安的雕像纔對,要不然也是古王朝極具王朝色彩的圖騰,但讓管良詫異的是,在這裡聳立的卻並不是某個人或者某個神話中的產物,而是一塊參差不齊的大石頭。

眼前的大石頭彷彿又勾起了璇兒的興趣一般,她牽着管良的手快步走了上去,隨即便要身處另外一隻手去撫摸那石頭的表面,而就在這個時候,兩個衛兵走了過來,警惕的看着管良二人,其中一人說道。

“國師有令,任何人不得褻瀆這聖冥石!”

國師和聖冥石兩個詞彙一出口,管良聞之面色一變,但隨即消失,他心知衛兵口中的國師必然是玄化九章無疑,而聖冥石三個字當中的“冥”字更是讓人想入非非。

“你看得見嗎?”

此時,管良自心裡詢問那女人的意識,很快便有了迴應。

“這裡是步天階的最後一階,也是玄化九章最後的天命所在地。”

女人的話讓管良心中一震,原本祥和的氣氛瞬間被打破,當璇兒也察覺到管良的異狀時,三個人此時彷彿也有所感應。

“什麼是步天階?”

管良問道,每一個問題都會有一個真正的答案,那是解決問題的唯一法子,除此之外,無論同一個問題會引申出多少種解答方式,那都不是提出問題之人心中希望聽到的,那麼作爲玄化九章來說,或者說一個遵循絕對規則來行使創世天命的神來說,她毀滅一個王朝最初的目的又是什麼呢?

命天教裡沒有關於萬象王朝的記載,可能這段歷史真的已經被天悲玉所抹消,但也有可能抹消的並不徹底,隻言片語還流落於民間,被像諸如師童、巴海這樣的人記在心裡,但無論如何,消失的王朝也隨着消失的歷史一道被捲入了時空的塵埃,甚至比起失落的時空那樣漂流的異域來說,都更加的微不可查。

管良不知道自己想到這些有何意義,但他知道,如果說這就是天道運行的一部分,是一個王朝從興盛到衰敗所具有的唯一使命的話,那麼王朝如此,人也如此,是否太過悲哀了呢?

女人雖然在傾聽管良的心聲,卻並沒有給出任何的回答,每個人的一生都有很多疑問,倘若能夠邏輯自洽那是最好的,但倘若不能,那麼終其一生所找尋的答案當真就是自己原本所想要的那一個嗎?

眼見隔了許久女人都沒有給出答案,管良此時又再度提出了另一個問題。

“如果說這裡就是玄化九章最後的天命所在,那麼隨着萬象王朝的覆滅,她的天命也該在這裡畫下句點,那麼後來的玄化九章又是怎麼一回事,這你總能告訴我了吧?”

管良提問的聲音並不迫切,並沒有充斥着勉強的味道,但女人卻還是在一段時間後緩緩的說道。

“因爲天道被人改寫了。”

“人?”

管良着重咬出了“人”這個字眼,人能改寫天道嗎,人能改變天道所賦予的運行規律嗎?

“我不知道,但正如你所看到的那樣,玄化九章的天命並沒有在萬象王朝的覆滅後結束,她仍舊還活着,直到她真正的天命結束的那一刻纔會死去,我並不知道玄化九章最初的天命到底是什麼樣的,但我知道的是,神不可能有能力改寫自己的命運,而人……”

女人的聲音在這裡停頓了一下,“而人”之後會說點什麼呢,管良倒是猜出來了,但同樣也感到萬分的不可思議,如果神都改變不了的事,人能改變什麼?

不過他並沒有詢問這個問題,因爲他看到前方不遠處的階梯上,姜小云或者說畢丘正伴隨着萬季安朝着這邊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