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4 回不去了

管良的神態徹底觸怒了那五個人,一個外來的小子竟然如此不知自己身份低微,這樣的神態,這樣的表情,乃至這樣的行爲,無一不是在挑戰他們所擁有的一切。

當然了,他們之所以會憤怒是因爲他們什麼也不知道,如同人被規則約束的意識一樣,他們的意識也同樣受到約束,而就在他們即將出手之時,只聽到背後傳來了一個更洪亮也更加憤怒的聲音。

“住手!”

聽到這個聲音,管良的心中有些惋惜,這段日子以來雖說他已經習慣了這裡的生活,但卻同樣也憋了一肚子氣,也是時候該找個對象發泄一通了,眼前這五個人的確是管良選中的倒黴蛋,只可惜的是,他們不懂事,卻不代表別的人不懂事。

管良後悔沒有一開始就將這五個人引到郊外,到時候無論他做什麼,後果是什麼,也無人能提起了。

果然,自己始終不如那個人聰明,不如他的頭腦好使,然而當管良想到那個人的時候,不僅僅是情緒被觸動,更是有一種完全無法掌控住神智乃至意識的感覺,他很憤怒,他知道這種憤怒的來由,但同樣也不知道這種憤怒的來由。

釋道者爲何會本能的憎恨蟠龍,那是因爲創造新的天道意志的那個人同樣也創造了一個全新的世界,他之所以要創造全新的世界,乃是因爲他不滿意舊的世界,而這個舊世界就是蟠龍,所以他憎恨蟠龍,也要所有活在新世界裡有可能會再次改寫天道意志的釋道者們也和他一樣永遠憎恨蟠龍。

這個結論並不是管良得出的,而是璇兒的父親告訴他的,至於爲何要告訴自己,而這個結論又具有幾分的真實性,管良完全無從去分辨,卻也不敢輕易的將其當做是謊言。

隨着那一聲“住手”,很快一個臉上略帶怒容,神態間更是多了三分威嚴之人很快就邁着沉着的步伐來到了當場,而他來到當場後直接一耳光扇在那五人之中的爲首之人臉上,這一巴掌打了他一個措手不及,也將他完全打蒙了。

在他的眼中,這一巴掌並不會打醒他,更不會讓他覺得是中年人救了自己一命,所以他很快就出於憤怒之下對着那中年人怒目而視,但是當他表現出這樣一種壓抑的情緒時,管良的心情就更加的低落了一份,心中也對那中年人的智慧更加的警惕。

倘若說,那中年人一出現就把後果直接告訴他,讓他對管良服軟,那麼事情的結果就會變成管良受制於“民情”而不得不善了此事,最終也不過就是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結局,但是這樣的結果卻並不會化解管良和那五人之間的仇恨,反倒是會讓管仇恨與日俱增,遲早有一日這樣的矛盾終將會爆發的。

顯然,那中年人能夠猜到這樣的後果,站在管良的立場也很容易猜到這樣的後果,但中年人這當面的一巴掌,並沒能將渾渾噩噩的那五個人打醒,反倒是讓那五個人的憤怒得到了釋放和轉移,但同樣的,他們也很清楚能夠讓他們住手之人是誰,擁有怎樣的背景,他們可以對外人囂張,卻無法跨越“階級”對比他們更強大的人形成任何壓力。

所以最終,憤怒和壓力會得到完整的釋放,甚至於這名中年人用一點打一巴掌給個甜棗的法子,說不定還能收買人心,當然他是否看得上這五個人那就是後話了。

當然了,管良其實也知道,這並不代表那中年人真的有智慧,而是一種經歷賦予他的睿智,讓他懂得同樣類型的事件該如何處理,而在過去,正因爲管良也處理過命天教和信徒之間無窮多的同類事件,所以他纔會很清楚,這件事有人插手和無人插手最終的結果會是如何。

所以,從這個角度來說,他們都比不上那個人,他纔是真正的聰明,真正的智慧,才能在無數任何人都沒有去過的地方,任何人都無法保存和傳達經驗的所在,用他的智慧帶來最終的希望和勝利。

但是,每當管良這樣去想的時候,他內心的憎恨又不斷的涌出,這種感覺真的是擁有道心之後的釋道者所本能就會生出的恨意嗎,難道不是因爲他和堯天之間的曖昧,而讓自己留存在自己內心的恨嗎?

漸漸的,管良分不清這究竟是你天道還是人心了。

隨着那五個人懷着滿腔憤怒卻又無可奈何的恨意逐漸的離去之後,中年人並沒有選擇和管良打招呼,實在是他也跟管良沒啥可說的,雖然說管良受到璇兒的父親看重,讓他在這偌大的記憶世界有了一份立足之地,但是這樣的立足之地根本無法讓他這樣一個從任何意義上來講都只能算作外人的對象找到自己的生存空間,這種感覺甚至要比管良所能夠理解的人鬼殊途還要極端。

中年人最後看了管良幾眼後就離開了,或許他也要好生的記住這張臉,因爲他的那一丁點心思被自己洞穿,從而迫使自己出面解決這本來幾乎算是一場笑話的鬧劇,雖然說事態最終經由自己的手平息了下來,但是這個叫管良的人所擁有的那種心思,卻極有可能成爲一切禍根的來由。

所以他要記住這張臉,如果有一日這地方出了什麼動亂,他會第一時間找上管良,將之斬草除根,然而當他想到這裡的時候,腦海中卻又不禁浮現出了璇兒父親的身影,不禁讓他有些猶豫,身份立場這種東西就是用來平衡和干涉對手實力的,哪怕不是身份地位,只是單純的年幼年長,也仍舊擁有這種干涉力。

管良有些喪氣,這樣的喪氣讓他身旁的璇兒雖然有些不明就裡,但仍舊可以看透他的心思,知道他此時的不甘心。

“管大哥,你是想離開這裡麼?”

璇兒的話又再度如一柄重錘一般敲打在管良的心頭,是啊,他想離開,無時無刻不想,每在這裡多一秒鐘就可以更清晰的感受到和他身處命天教時所受到的那種尊崇般的禮重,這簡直是天上地下的差別。

雖然在過去,管良從來不覺得自己身爲命天教下一任最高指導者的繼承人有多麼牛批,甚至他還覺得自己和那萬千世人一樣,都不過只是芸芸衆生當中不可替代,獨一無二的一份子,我有的你也擁有,我們都是站在同一個命天教下的子民。

但是伴隨着他離開命天教,離開悲嘆城,離開了師童的羽翼,當他見識了更多外面的世界,也見識了過去他半信半疑的中天界其他城主對命天教乃至對師童背地裡的“迫害”時,他才終於明白,原來自己生來就與衆不同,原來自己和那些信徒們也不全然是同樣的獨一無二和不可替代。

應該說,每一名信徒其實都是可以被替代的,畢竟命天教根本不會缺少了誰,唯有師童纔是唯一。

而現在,又多了一個管良,無論是從那個人口中得到的令人信服的結論,還是管良從記憶中所想到的,對師童,對命天教,對造化之門,原來自己如此的重要,纔不惜師童三番五次的因爲自己上刀山下火海,哪怕踏平全世界也要將自己救出來。

這樣的待遇和恩寵,是管良在這個陌生的地方所享受不到的,他懷念自己身處命天教的日子,懷念自己在師童羽翼的庇護之下站在中天界大地上的那種感覺,如果自己沒有這樣的身份與光環,誰會在意他,誰會忌憚他?

忽然,管良的嘴角露出了一絲笑容,這詭異的笑容即使是被那個人看到也不免要推敲前因後果思索一番,才能猜到他這邪魅一笑的大致原味,再來針對管良的心思重新擬定計劃中的某個環節。

但是這樣的笑容卻是在被璇兒看到的第一眼時,就被她給洞穿了,管良的記憶和意識,在她的面前無所遁形。

這一次或許是因爲璇兒學乖了,所以她並沒有把管良那蒼白的思想與靈魂展現在他自己的跟前,就如同人內心最卑微的黑暗被另一個人堂而皇之的公之於衆一樣,畢竟這一次管良所想到的並不是那個女人,而是男人,不管是多少個男人,在女人的心中,都不會對自己構成威脅。

由於興致早已消散,所以這街也沒心情繼續逛下去了,但是一想到要返回璇兒父親的家,管良的心中就一陣陣的難以自抑,此時的他思索了一陣,雖然他明知道自己的思索瞞不過璇兒的雙眼,但他還是不得不去思考,人就是因思想而活着,對天理而言,沒有思想的人比失去記憶的人更加悲哀。

“我想……”

管良的話說了一半,但後面的一半卻並沒有說出口,畢竟在他開口的那一瞬間其實他的內心是有罪惡感的,他已經因爲自己內心這種難以兩全卻又渴望兩全的卑微太多次的給璇兒製造麻煩了,可偏偏他的心中還裝着另外一個女人,哪怕沒有這個女人,管良也不大可能會接受璇兒。

所以,他所有對璇兒提出的要求其實都只是在單純的利用她的感情而已,男人真能夠爲了大義而捨棄愛情嗎,難道說闖過了美人關的就是英雄了嗎?

管良不知道,因爲他根本不會去思考這兩個問題。

“我帶你去。”

璇兒知道管良要做什麼,當下她朝前帶路,管良跟在她的身後,兩人改變了方向與行程,朝着城中的另外一角而去。

一路上,兩人都不再說話,或許在這突然開啓的新的行程當中,兩人都找尋不到一個合適的立場來交流,管良的心中有所虧欠,但是這樣的虧欠對他來說,卻是更好的選擇,那麼爲自己能夠得到更好的選擇,是不是這樣的虧欠就不重要了呢?

而在璇兒的心中,其實她很清楚管良不愛自己,當然了她始終也不肯承認管良只是在利用自己,既然她能夠一眼洞穿管良的心思,能夠知曉在管良心中還居住着另一個和他愛恨交織的女人,那麼這個女人無論如何也比她這個始終無法在管良心中安插上一個位子的女子重要的多了吧。

女人,或許天生就是如此,或許是因爲被美好事物所撩撥之後纔會變得如此,但無論如何,走在前面的璇兒心中一陣陣不由自己的難過涌出,因爲她的左右沒人,她只能聽到身後的步伐,她希望得到的不是管良的虧欠和歉疚,哪怕只是因爲虧欠過後的歉疚而做出的補償,她也能感到寬慰。

可是他不懂這些,甚至不懂女人的心,他只時因爲自己心中的虧欠而愧疚,因爲愧疚而不敢繼續虧欠,但下一次他還是會這樣去想,會繼續去虧欠而繼續內疚,可是他永遠也不會去尋求補償的法子。

難道說,這就是撫琴口中的男人嗎,可是父親也是男人呀,那他又是如何俘獲孃的芳心的呢?

璇兒不懂,雖然很多次她想要放慢腳步,等一等,看管良是否能跟上來,和自己並着肩,漫步在這樣一幅僞裝的美好景象當中,可是她也並沒有慢下來,那麼是不是正因爲自己走的太快,以至於讓管良無法握緊自己那同樣渴求的心呢?

兩個相互欺騙自己,同樣也在虧欠他人的人就這樣一路來到了一處像是官府一樣的所在,而且很快就被人攔了下來。

“神官有命,從今日起此地不準任何人進入。”

當璇兒從腰間解下一塊牌子朝着兩名差人搖晃的時候,卻聽到了這樣的一個結果,這不禁讓她有些納悶,又繼續問道。

“我是安陽王府的人,難道也不能進入嗎?”

璇兒感到很納悶,畢竟這消息來的太過突然了,這不禁讓她能夠繼續在管良心中填充虧欠的行爲落空了,而她身後的管良並沒有發表自己的意見,可能是因爲他在這裡的身份低微,以及他不方便把想要進入這衙門的“罪名”擱在自己的身上。

最終,璇兒和管良只能無功而返,他們又走在了回程的路上,仍舊是和來時一樣,一人在前一人在後,不曾有半點改變,誰也不知道這樣的狀況能夠維持多久,但是這樣的狀況卻被另一個站在高臺之上能夠一眼俯視全局之人看的清清楚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