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恢復

煎熬的日子在一天天的蹉跎中度過,對羅天來說,這段日子簡直是度日如年,在這些天以來,男人並不是每天都來,但那個女人卻是每天都會來,就好像這個黑洞並不是男人的居所,而是那個女人的住處一樣。

不過女人顯然是認定了羅天就是一具從萬丈深淵墜落全身已經無一處完好的死屍了,所以她從來沒有來試圖發覺一下這具屍體在這裡躺了這麼久都沒有腐爛的原因。

或許是因爲羅天身上的那些帶有刺鼻味道的膏藥,似乎是在宣示着這具屍體只屬於大師兄,而不屬於她這個小妹,所以她纔沒有來動,儘管羅天一點都不相信那女人會是一個尊師重道之人。

那天羅天提出的反問始終沒有得到答案,儘管羅天並不需要這個答案,因爲他覺得正常人都不會去回答這個愚蠢的問題,如果能夠求生誰願意選擇死亡呢?

不過羅天感覺的出,男人沒有給出答案可能是因爲時機未到,如果時機到了他一定會作答的。

這一天,羅天仍舊在嘗試着活動自己的筋骨,但全身骨頭碎裂豈是那麼容易復原的,至少也需要一百天的時間,這還是保守估計,因爲羅天並不知道身上這些藥膏到底具有何種神奇的功效,又或者自己對那男人的信任也不過就是一種幻覺罷了,而那男人留着自己也如同那女人一樣是想要將自己製作成傀儡,或者是嘗試什麼新的配方。

這樣的念頭在這些日子以來偶然也會在羅天的腦海中升起,但去的也很快,並不是羅天真的百分百信任那個男人,而是他想活下去,他不願意去憑空測度死亡和自己的距離有多遠。

房門被推開了,值得一提的是,羅天如今知道了自己身處的是一間完全阻擋外面光線的小屋子,屋子很大,有幾個不同的房間,羅天不知道除了自己所身處的這間屋子外,其他屋子是做什麼用的,他也不願意去思考。

“恢復的不錯,估計要不了三年你就應該可以下地了。”

男人的聲音響起,聽到這話羅天也不知道自己是該哭還是該笑了,三年啊,倘若說自己這三年真的要在這張牀上躺着過,他不知道這筆死了是否還要難熬。

“是不是後悔自己被我救活了?”

男人似乎是察覺出了羅天不說話的心思,的確,躺在這暗無天日的屋子裡還要三年的時間,恐怕任何人都會吃撐不住的,但是呢,這種蹉跎的日子和死亡相比起來,又是何者爲重呢?

羅天的腦海中幾乎沒有任何過於複雜的關於那些人生哲學的思考,很快就得出了結論,活着總比死了要強,哪怕是如同行屍走肉一般的活着。

“看來你已經有所覺悟了。”

這時男人從自己的身後拿出了一具軀體,從外形上來看就和真人無異,當羅天看到這具軀體臉上頓時就流露出了驚駭的表情,他認得這種軀體的作用,當年在暗教的時候見過,這是傀儡。

“你……你想做什麼?”

羅天不想死,想活,哪怕是如同行屍走肉一般的活着,但是當他真的要成爲一具行屍走肉的時候,他還是不會甘願的,因爲他不清楚一旦他成爲了行屍走肉是否還真的算是活着,又是否他還能支配自己的意志,以此來證明自己還活着。

男人看着羅天不斷涌動的求生意志卻是無動於衷,但好歹給出瞭解釋。

“你這個樣子真要待三年,我怕你支撐不了那麼久,所以,不管是爲你好,還是爲我好,你都應該早些離去纔是。”

男人的話中儘管沒有聲調,但關切的意思羅天還是聽出來了,可是這種關切之意和羅天熟悉的那種關切是截然不同的,或者說在羅天的心中,他對於他人關切之情的判斷標準。

“你要把我做成傀儡?”

羅天顫抖着聲音呢問道,他害怕了,生平第一次產生了這種害怕的情緒,他不想死並不代表他怕死,他想要活着同樣並不意味着他怕死,害怕對羅天來說是一個陌生的詞,但與生俱來的本能卻讓他瞬間領悟了這個壓抑性的名詞。

男人用冰冷的眼神看着他,手中那副提着的軀體似乎也用同樣冰冷的眼神看着他,在這樣巨大的壓力之下,男人開口說道。

“你想要成爲傀儡?”

當然不想,羅天心裡這樣迴應着,可是因爲害怕他不敢說出口,因爲他不願意去思考那個他不願意得出的結論,但害怕並不會因爲他不去思考就能夠消除掉,反而會因爲他越想要忽略的情緒而越發的無限擴大。

羅天不停的思考,不停的去試圖擺脫害怕和恐懼,這一刻他不想活了,因爲他已經完全摒棄了想要活着以及還能活着的念頭,他的腦海中除了擺脫恐怖別無其他。

“看來你的確是不想活了,既然如此,那就讓我們開始吧。”

男人把那具軀體擺放在了羅天的身旁,然後拿出了另外一樣不知名的道具開始在羅天碎裂的軀體上擺弄着什麼,羅天就這樣眼睜睜的看着他的動作,看着那不知道該被稱之爲什麼的舉動,直到最終害怕的情緒完全壓制了理性,羅天徹底失去了意識。

“難道當一切都發生了,我卻還是無法擺脫恐懼嗎?”

黑暗中,羅天一人置身於混沌空間當中,這裡空無一人,沒有聲音沒有行動,甚至連本體都完全消失了,羅天只能藉着混沌的“反射”來試圖投射出自己身體的樣子,試圖從思考中重新塑造一個原本的自己。

然而,當害怕的情緒完全蓋過了一切理性的同時,他的試圖是毫無意義的,因爲無論他想到了什麼,都難以繪製出一副完整的圖案。

“我究竟在害怕什麼,是害怕自己活不成了,還是害怕自己活的不再是自己了?”

冥冥之中的聲音在不斷的敲打着那並不存在混沌空間的自我,在思想的深處,究竟是什麼樣的東西在做着這樣的思考,羅天……不,我究竟是誰,我還是羅天嗎,我怕的究竟是結局還是我自己?

突然間,羅天的“意識”中出現了一個畫面,那是他跌落萬丈深淵即將墜地的那一瞬間所殘留的卻又在之後徹底忘卻的畫面,那一刻他似乎明瞭了什麼,又似乎只不過是思維碎片中被雜亂思緒徹底摒棄掉的垃圾。

究竟是什麼呢?

“羅天”的“眼睛”一亮,我想起來了,是自我意識形成之前所存在於自我當中的漏洞,是啊,我爲何會去思考我究竟是想要活着還是就這樣死去,我之所以會那樣去想,是因爲我的意識中殘留着邏輯規則上的破綻,我想要活着便是我害怕死亡,當我墜落深淵的時候我覺得我一定死了,是因爲我當時還在活着。

矛盾嗎,並不矛盾,正如我害怕成爲傀儡是因爲我從來不曾成爲過傀儡,而這一切的根源便是規則的漏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