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3 尊者

新的一天即將來臨之際,大批釋道門徒逐漸靠近了書童村附近,這一次來的人當中,不但有前兩次熟悉的面孔,還有兩個神態孤傲一看就不善相交之人,而這樣的人通常不是能力出衆,那就是眼高手低之徒。

來到書童村外圍,百多人的釋道門徒隊伍停了下來。

“果然是好濃郁的靈氣,以前我也來過書童村,爲何沒有感覺到一絲半點靈氣外泄的跡象。”

此時,一名孤傲之人臉上微微透出詫異之色說道,他的話像是在詢問其他人,但他的神態卻讓他並沒有流露出那種“不恥下問”的態度,他彷彿只是在陳述一個既定的事實。

“松鶴尊者,此間靈氣像是突然爆發開來的,之前並未有過任何跡象,我鬼眼門也是在大長老以術藏之術測算之後才得出的結論,而在此之前,也從未感覺到這裡的一切。”

一名看上去年紀略大,但言語態度卻無比謙卑恭敬的老人如此說道,他的話並沒有得到孤傲之人任何的迴應,不過他臉上的訝異之色卻消失了,隨即說道。

“魔氣!”

“魔氣”二字頓時就讓人羣中出現了一絲騷動,雖然在數十年前悲嘆城發生過一次魔界入侵的大戰,但那一戰對於坐落在落日城附近的釋道派門而言是一件非常遙遠之事,他們雖然聽說過那一仗的慘烈,但畢竟沒有親身經歷過,所以他們會對此留存的概念也僅僅只是停留在表面上。

如今,當“魔”這概念被眼前的松鶴尊者道出的同時,人羣當中,有一個釋道者突然脫口而出。

“之前那個寒山寺的小子也曾經說過此間被魔氣侵染,沒想到竟然是真的。”

他的話好似也在加深着松鶴尊者的結論,不少人這一刻心中也不免打起了退堂鼓,大話或許人人都會說,但真的事到臨頭敢爲人先的卻沒有幾個,釋道者也是人,在人類壽命極限無法突破百年的前提下,還沒有幾個人敢拿自己的小命來開玩笑。

“怎麼,怕了?”

松鶴尊者聽到現場一片竊竊私語聲,不屑的反問了一句,連同那臉上的孤傲表情也更加的盛氣凌人。

“幾個小小的魔人,何懼之有,想來那魔人也是被此間魔氣吸引而來,既然魔能來,爲何人不能來?”

他的話起到了一定的效果,竊竊私語的聲音減輕了許多,不過人人臉上袒露出的表情卻並不似之前那般的振奮和迫不及待了,很多人此時也都平靜了許多。

對於常年在中天界奔走和打拼的人來說,事故是行走世間必須要學會的一門技能,哪怕是初出茅廬的小子,也要學會如何識人說話,此時雖然有松鶴尊者這樣的強者坐鎮,但每個人的心中都很清楚,真的有什麼天然的聚靈法陣,好處也不會有多少落在自己頭上,而倘若真有什麼恐怖的魔物在場,恐怕那表面上盛氣凌人的松鶴尊者跑的會比他們所有人都快。

不過,推進的隊伍在短暫的停留了片刻後卻終於還是繼續往前開拔了,人的運勢中,運氣是人最看重的一點,畢竟勢絕大多數時候並不被自己所主宰,這也是很多人信運而不信命的原因。

此時在書童村方向,寂滅和淨化也已經感覺到了外面敵人的侵入,不過誰也沒有動,子時沒到,他們也無需出去,倘若敵人當中真有懂得破陣的高手,自然會選擇在正確的時機從正確的位置發動攻擊。

至於魔氣的侵染,或許還能夠成爲神助攻也說不定,只不過……

寂滅和淨樂此時都看向了姜小云,其實他們很清楚,姜小云之所以留下來就是想要試圖以一己之力將進入書童村的傷亡降至最低,他不管別人如何看他,或許也是他心中的佛,以及爲人的堅持在這一刻起了作用,才讓他做出瞭如此決定。

那麼寂滅和淨樂除了支持他,幫助他,還能做什麼呢?

不過,當寂滅和淨樂的目光從姜小云的身上轉移到魔人身上的時候,兩位劍靈的心中卻又升起了弄弄的不解。

時間回到一個小時前。

當魔人說出那一番話的時候,在場衆人都表現的很驚訝,畢竟聽魔人的語氣,分明有一種提攜和相助的味道在裡面,但這分明就是不可能的。

“怎麼,信不過我,還是擔心我會搗亂?”

魔人察言觀色,如此說道,然而當寂滅、淨樂和韓在先都還沒有反應過來之時,姜小云卻率先開口說道。

“如果你真願意幫忙,我自然樂見其成。”

姜小云的話讓魔人“哦?”了一聲,流露了好似濃厚的好奇之意,問道。

“你如此說,到底是無謂呢,還是不知所謂?”

同樣的一個問題,不同的場景,卻是讓姜小云哈哈大笑,笑聲中雖然沒有那種中氣十足的力道感,但卻相當的自信,隨即說道。

“我對自己的能力有信心,即使你想要搗亂,也必然瞞不過我的雙眼。”

姜小云的話讓魔人微微點頭,當下不再多言,隨即手中升起一道未知的符咒,符咒像是一個不認識的字,又像是某種只屬於魔界的特殊符號,隨着魔人在手中自如的控制這道符咒,隨即符咒灑下點點星光,逐漸的沒入到了姜小云佈下的陣法當中。

在魔人施展神通的同時,姜小云並沒有放鬆警惕,他一直在注意着魔人的舉動,直到魔人結束了手中動作,符咒消失之後,魔人看向姜小云,眼神中頭一次擁有了一絲人類懂得的味道,叫做挑釁。

“多謝你了。”

姜小云說出這句話之後,自己的心中就先一步愣住了,自己爲何要對他道謝呢,雖然他的確幫了自己,而且並沒有使任何絆子,但人和魔的殊途,又豈是任何點滴之恩可以抹滅的。

姜小云意識當中的想法是他這二十年來所建立起來的一套價值觀,和絕大多數人一樣,他從來不會去懷疑自己親眼所見到的這個世界是不是真實的,也不會去懷疑教授他規則和人生道理的師尊是不是別有用心,所以他也從來不會去懷疑人之所以爲人的那些堅持。

但在此之前,他本能的會對一個魔產生心理上的排斥,本能的會因爲自己不是一個真正的人而感到自卑,也本能的會因爲和人在一起生活而感到開心,那麼這一切又是不是也只是一種表象呢?

而這一刻,姜小云的心中突然間產生了一個疑問,就好似穿越了時空一般和過去某個時空當中的某個人在這一刻建立起了相同的思維信號一般。

是不是天命終究是不可違逆的,是不是人的意識也終究會永恆的受到規則的約束?

沒有答案,但這一刻姜小云站起了身來,因爲他已經可以憑藉耳朵聽到外面入侵而來的腳步聲了。

“松鶴尊者,就是這片竹林,之前那寒山寺的小子便是在此以玄妙陣法將我們擊退的。”

聲音透過竹林傳入到了姜小云的耳畔,另一旁的韓在先這一刻猛地站起身來,腳下發出的響動聲立刻就被竹林外的敵人聽到了。

“哼,以爲憑藉這樣一個小小的陣法,就能夠躲過我的追蹤了嗎,出來!”

沒人理會他,姜小云衆人雖然被韓在先的驚慌失措暴露了行蹤,但這一刻卻並不會有人責怪他,更不會被一名所謂的尊者給嚇破膽。

聲音伴隨着的規則力的滲透,在一片迴音當中逐漸消失,眼見對方似乎壓根沒有順從的意思,松鶴尊者隨即舉起右掌,正要拍出,卻在這一刻感受到了一股莫名不祥的氣息,讓他剛要打出的規則力消失在了右掌之間。

“有意思,沒想到這天下間竟然有人懂得清微妙法中的玄門陣法!”

當清微妙法四個字從松鶴尊者的口中說出的同時,所有聽到之人全部被震驚到了,誰也不曾料到,自己竟然能在這小小的村落當中,聽到被譽爲中天界最神奇功法的名字。

“真是清微妙法?”

一個蒼老的聲音遲疑了片刻方纔驚訝的問道,松鶴尊者沒有去看向聲音傳來的方向,但語氣卻也不似之前那般的輕描淡寫了。

“哼,無知。”

松鶴尊者並沒有爲他解惑的意思,畢竟敵人就在距離他們咫尺之遙的位置上,因此松鶴尊者此時退後了一步,左手陰,右手陽,陰在坎位,陽在乾位,坎上乾下,這是五行八卦之中的水天卦,當他這樣一起手,釋道門徒當中不少有見識的老人立刻就明白了過來。

“原來這裡所佈下的乃是陰氣匯聚之陣,坎陷當前,遇阻不進,當用大器晚成之術破解,此時正值子時,是新的一天來臨之際,也是陽氣初生之時,但倘若以陽破陰,反倒會激活此陣中的凶煞之氣,所以尊者以水天卦來破解,留出一線空間釋放出陣中的凶煞之氣,待得三陽開泰之時,此陣便可自動消失。”

這位老人的話雖然並沒有得到松鶴尊者一絲半點的認同,不過他的臉上終究還是浮現出了一縷笑意,也正如老人所說的那般,他在一經察覺到此陣關竅的那一刻便已經想到了破解之法。

但是,他畢竟身份是一名尊者,而尊者二字在中天界中地位不凡,和當中蟠龍道中那幾名尊者大致相當,所以老人的話也只說對了七成,但還有三成卻是以老人的天資和後天造化所勘不破的。

松鶴尊者此時心中極爲慎重,在此之前他從其他經歷過前面兩次戰鬥的釋道者口中得知守在此間不許他們進入聚靈法陣的乃是兩位年輕人,以及一名看不見的敵人,那時他並未多想,這小小的村落之間料想也出不了什麼高人。

但此時此刻,當他發覺眼前大陣竟然和清微妙法有那麼一絲的吻合之後,頓時變得鄭重無比,如逢大敵的模樣雖然並沒有展露在臉上,但心中卻已是如此了。

此時在陣法當中,姜小云也同樣手中捏着一把汗,在被陣外之人說出“清微妙法”名字的那一刻,他也同樣知道自己遇到了真正的高手,這一刻他不免也有些擔憂,雖然他在學會清微妙法這件事上有着連自己都難以理解的天分,但他畢竟學會不久,與人動手也不過就三次而已,因此他這一刻也免不了患得患失。

“怎麼,對自己如此信心不足?”

魔人這一刻突然開口說道,仍舊是不待半點抑揚頓挫的音調,這讓人聽着極爲的不舒服,但這樣的一句話卻也同樣激起了姜小云的好勝之心,當下他不再猶豫,隨即向前邁出了一步。

“哼,既然來的是高手,那我自然也該以禮相待纔是!”

姜小云並沒有壓低聲音,而是平和的直接當場說了出來,聽到這話的不僅有韓在先等人,同樣數尺之隔的陣外敵人也同樣聽了進去。

姜小云的年輕尚輕,聲音還很青澀,松鶴尊者在確認對方確實只是一名少年人的同時,心中驚訝之餘卻也逐漸多了一些別的心思。

此時此刻,陣內的姜小云,陣外的松鶴尊者,各自施展神通,在一個相互看不到的環境中角逐了起來,而在兩人同時動作的時候,其他人都沒有動,因爲他們很清楚自己根本幫不了任何的忙。

這樣的心情對於陣外之人還好,但此時在韓在先的心中卻存有一種壓抑的很深的痛苦。

之前寂滅曾經說過,天人無垢體有着不能保持自己的心境平和的這個弱點,雖然這話說的並不對,有幫助姜小云度過心裡面的坎的嫌疑,但道理卻是相通的,那便是擁有天人無垢體的韓在先確實無法感受到自己最真實的內心。

天人無垢體乃是靈佛轉世的一縷靈根,這一縷靈根的形成讓韓在先擁有了天人無垢體的種種好處,卻也間接的導致他的這一生擁有了類似於另一個人格一般的錯覺。

之所以是錯覺就在於,韓在先的意識其實很清醒,他就是一個人,並不存在第二個人格和他共用一具身體,但很多時候,他能夠做到很多連自己都搞不清楚原因的事,而這樣的一種對自我的懷疑卻容易產生出記憶中的幻覺。

就好像記憶力退化的老人想不起昨天做過的事情一樣,而一旦當他想起就不免會產生出“這真是我做的嗎”這樣一種疑問。

是的,正如同人的精氣神是一種狀態,而不是一種體格的感覺一樣,此時的韓在先就有一種逐漸在變差變壞的感覺,他雖然明明很清楚的擁有這種感覺,但隱約間卻好似這樣的感覺並不是他本人自意識中所誕生出來的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