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言,‘李玄’眼裡閃過一絲淡然,“修道之人那來這些牽掛,歸與不歸有何區別?且看一個緣字吧!”
玄機子臉上露出淡淡的失落道:“李師叔天縱之資,十餘年便金丹大成,實是讓我等後進羨慕。
不過,我們修道之人不是講究避世清修嗎?爲何師叔卻要執意以此清淨之身涉足紅塵呢?”
‘李玄’在來紫陽觀之前的事情玄機子還不知曉,所以有此一問。
玄機子所言,‘李玄’也自是清楚,從古至今,不知有多少修道之士一旦得窺天機便躲入了那些個靈氣充沛的神靈洞俯中修煉去了,不願與人世扯上一絲關係,免得一不小心種下種種因果,惹來無窮後患。
又或道心旁騖,牽牽掛掛,再難顯真我真性,於道行更是不進反退,以至明珠蒙塵……
不過,即使有諸多羈絆,‘李玄’還是會義無返顧投入紅塵之中,這其中原因自在其理之中。
沉吟了一下,‘李玄’道:“這點我自是知曉,不過對於這些因果我卻是不怕的,大不了揮劍斬之,白雲蒼狗,也不過多弄些殺戮而已,只要道心堅定,自可以從容而過;萬般紅塵,千種因緣,躲是躲不過的,倒還不如化被動爲主動!”
頓了一下,‘李玄’遙望一羣從頭頂飛過的大雁緩緩道:“這世間萬事皆講求一個緣字,誠如這頭頂飛過的大雁,雖只是驚鴻一瞬,也是一種緣,但飛過之後誰又能保證他們不會成爲獵人的盤中餐呢?是大雁的悲哀,還是造化的弄人……念在你叫了我多年師叔的份上,我今天就託大,再多說兩句,你可要記好了!”
玄機子一聽,趕緊上前一步,深深一恭,“弟子敬聽師叔教誨。”若單論修煉的時日,他可要比‘李玄’早出許多,雖然境界與‘李玄’相差甚遠,但耳濡目染之下,那所謂的機緣二字他還是深有體會的,往往很多修士終其一生也達不到的境界,在前輩高人嘴裡一句話就可以點醒,真可謂是一語千金。
望着眼前虔誠的修士,恍如以人爲鏡。‘李玄’心裡涌出一絲蒼涼,自己曾經的種種經歷又浮現在眼前,沉吟了一下才道:“真正的大道並不完全是像你所認爲的那樣,只在清靜之所避世獨修能達到的!到了一定的境界最好還是去塵世中磨練一番;若不經塵世中的磨練,就難以去凡心,凡心不去,難顯真我真性,不見真性則難以明心以見元神;再者,不在塵世中積累功行,也難以完成更高的修煉,因爲德是藥引,志是藥苗,願是藥根;修道者本身更是應該煉己之性而盡人之性,盡人之性而盡物之性,盡物之性而盡天性,那時纔會世事洞明皆學問,得到塵情悟徹是仙緣的大智慧……
言盡於此吧!切記!”‘李玄’說完,作歌而去,不留一絲牽絆,如行雲流水。
終日行不曾行,終日坐何曾坐。
修善不成功德,造惡原無罪過。
總是惟心妙理,萬物非此非彼。
無一物非我心,無一物是我己。
追求天道者,誠知生死榮枯之間,多有可畏可愛可憎,然卻能隨緣而行!此一去,披星戴月,露宿餐風,回首已是天涯。
歌聲漸遠……
望着消失在山道盡頭的身影,再看看天際的大雁,回味猶自縈繞在耳畔的聲音,玄機子心裡涌起一絲明悟,伸手輕輕捂着懷裡的紫金葫蘆和那本‘李玄’手抄的《伏鬼符咒》,自語道:“雁過留聲,人過留痕,緣雖盡,卻情還在!師叔保重……”
……
自‘李玄’走後,玄機子便牢記他的教誨,****勤修苦練,不幾年時間已把《伏鬼符咒》上的道法學了個十之四五,每每應人相求作些驅邪捉怪的事兒,不但博得個“半仙”的名號,也保了紫陽觀方圓百里內的一方平安,此是後話暫且不提。
‘李玄’離開陽首山後,也不走大路,辯明方向後,只挑些人跡罕至的荒僻之所,不用遁術,且行且駐,一路披星戴月,餐風露宿,不時也領略一下這沿途的風景,陶冶他那沉寂之心,同時也處處留意沿途經過的村寨鎮集,看看是否有無塵子的元神氣息。
如此一路行來,不覺已有三日,這天黃昏,行至一山坳,便見前面有一蓬竹林,其間似有燈光閃動。看了一會‘李玄’不禁心想,這荒山野嶺的怎麼就突然有了這麼點燈火!他可不相信這物慾社會還會有人清高到來這種地方隱居,就算是什麼避世隱者也該選個洞府靈山什麼的,斷不會跑到這種荒僻之所來;而且看這周圍除了一坐坐形貌兇惡的石山和枯敗的叢叢灌木外,實在是與那山清水秀沾不上一點邊……
“莫不是什麼山精野怪在此迷惑路人?待我前去看個究竟。”
這樣一想,心裡便多了一份警惕,不過此時的他已非彼時,金丹大成後,那還會懼怕什麼山精野怪,大不了揮手除之,所謂藝高人膽大便是如此了!
走近竹林,‘李玄’這纔看得周全;一片低矮的細竹林後,歪歪斜斜地坐落着兩間木板草屋,細細看去,木板腐朽,青苔蔓布,山風吹過,發出陣陣吱呀聲,給人一種隨時都會倒掉的感覺;兩間草屋並排而建,‘李玄’先前所見的燈光便是從其中一間發出,那昏暗的燈光映照着房前的林蔭,顯出一絲不諧調的詭異。
繞過竹林,‘李玄’輕輕釦響亮燈那間的房門,“請問有人嗎?”敲門後,他便在門外靜靜地等着,也是他好奇心重,本可直來直去的,但他卻偏偏想看看這屋裡到底住的什麼人。
大概過了幾個呼吸的時間,才聽見屋內一個女聲響起:“哪來的山客?這麼魯莽!你有何事?”
說話聲夾雜着細碎的腳步聲傳入‘李玄’的耳際……吱呀聲中……木門緩緩開啓,露出一張女人的臉嘴,年齡在二十四五間,雖說談不上漂亮卻也不醜。
“喔!這位大姐,貧道趕路到此,不覺口渴,見你這有燈光,這才冒昧前來打擾,想討杯水喝!”
‘李玄’一邊說一邊注意着那女人的表情只見略帶清秀的臉龐上平靜自然,看不出一絲異像。
那女人剛開門,便見一個身材高大、腰懸葫蘆的青年人站在自己門前,那身軀簡直快要有這屋檐高了,隨即又看了看‘李玄’身上的道袍,女人眼裡便閃過一絲不快的神色,寒着臉道:“我哥外出未歸,家裡不便待客,你要是渴得難受,便翻過前面這座山,那裡有一片柳樹林,中間有棵桃樹,樹下有口井,你去哪兒飲吧!”說完,也不等‘李玄’回答,便自關上木門,沒了聲息。
吃了個閉門羹,‘李玄’不由得愣了一下,暗討:“好沒禮貌的女人!”想罷,拂袖而去,才走沒幾步,便聽身後屋子裡又傳來那個女子的聲音:“勸君夜晚莫趕路,小心趕上黃泉路!”聲音陰惻惻的,特別是在這種荒郊野嶺,讓人聽後渾身顫慄,話音一停便燈熄無聲。
“這話什麼意思?怎麼聽起來有種警告的意味!算了,我就權當你是好心提醒吧!”‘李玄’暗想,隨即邁開大步,朝那女人所指的方向而去。其實就在剛纔看見那女人的瞬間,他那強大的神念就已把這個山野女子好好打量了一番,並無什麼可疑之處,而且他本來就沒有真的想去找水喝,因此對那女人的冷漠也就不甚在意了。
這樣繼續往前走,連過幾道山坳,片刻後,便見前面不遠處有一坐大山,與先前所見不同,這山上樹木蔥鬱,山形如虎,就那麼橫亙在‘李玄’面前,擡眼望去,但見昏暗暮色下的樹林子裡,枯枝黃葉,顯出一種神秘淒涼的色彩。
由於山高路陡,加之‘李玄’也故意放慢腳步,等他到得山頂時太陽已完全淹沒在一片滄幕之中,放眼望去,果見山下不遠處有一片柳樹林,山風吹過,枝條擺動,如少女輕舞,心想:“看來那女人也沒騙自己!”
等他下得山來,已是天色全黑,只有月兒透過雲層露出的一絲亮光。
雖有月光,但因風大雲深,只有些微光透出層雲投射下來,連山上的樹木也辨不清楚,更瞧不定東西南北的方向。給人一種仰首則星月黯淡,側目則樹密山深之感,更甚者是提耳遠聽,只聞狐嗥狼吠、怪鳥格磔之聲,一聲聲送入耳中,而且還有一種從未聽過的悽切尖厲之聲。不過這些卻並不能給‘李玄’帶來多大麻煩,對他來說有光無光根本沒什麼區別,當下也不急,品味了一番山林景氣後,才朝着那柳樹林的方向走去。
到了林中,‘李玄’纔看清:這裡四面山丘環繞,中間一塊足球場大小的空地,遊目四顧,無數的柳樹錯落其間,淡淡的月色下,一株株含煙弄月,帶露迎風,千條萬縷披拂在這蕪草荒榛之間,別有一番景緻,‘李玄’不禁暗讚一聲,繼續往裡走去,不多時,便已到柳林的中心,這裡果然有一株桃樹,但見黃皮加身,枝葉茂盛,佔據了很大的空間,其下有一眼清泉,潺潺流淌。
“那女人原來是個信人!”‘李玄’自語,正準備離去時,突然平地颳起了一陣陰風,直吹得飛沙走石,星月無光;隱約間,竟有數十堆磷火閃爍不定,乍遠乍近,倏高倏低,紛紛攘攘,往來不已;視之只覺紅綠幽幽,給人一種毛骨爽然的感覺。
陰風乍起,‘李玄’便第一時間察覺到了陣陣陰霾的氣息,有如蛛網般纏繞在這柳林間,心下想到,“看來這柳林也不是什麼善與之地,我且看看接下來會發生些什麼!”當下他也不慌,只用手往地上一指,便現出一個兩尺大小的紫色光圈,他上前兩步,站在中間,好整以暇地打量着周圍慢慢向他靠攏的磷火。說來也怪,只他往這圈中一站,那些什麼風捲殘雲、枝折柳斷的景象紛紛消失,除了周圍那不斷合攏的磷火外,依舊是月下景緻,柳林含煙。
‘李玄’往那圈中一站,就聽一聲尖嘯響起,那些磷火彷彿被刺激了一樣,突然像接到命令似的將‘李玄’嚴嚴實實圍了起來,唧唧喳喳一番亂叫,卻是不敢入那紫色光圈內。一時間,‘李玄’只覺眼前磷火飛舞,彷彿雜耍一般在他周圍來回攢動,映襯着頭上的月色,也別有一番景緻!不覺中,他竟開始欣賞起這夜半鬼火來!
就在‘李玄’好整以暇之際,又聽一聲尖厲的嘯聲響起,他尋聲望去,只見在不遠處,一團四尺來高的磷火忽悠悠晃盪在離地三尺的空中,層層綠光盪漾,光芒隱晦。‘李玄’神念掃過,心下已瞭然,從那比一衆磷火精純許多的陰氣和大上一號的體積上看,這團磷火該是衆火之首了;注視這團磷火,‘李玄’心裡突然出現一個念頭,嘴角浮起一絲神秘的笑意。
尖嘯聲過後,一衆磷火依然只在‘李玄’周圍盤旋不敢近前來;見此景象,那團大的磷火似乎着了惱,忽悠忽悠飄到衆磷火之後,渾身綠焰攢動,又是一聲尖銳的厲嘯發出,便見那些原本還比較安分的磷火似乎受到了什麼刺激,一下子沸騰起來,怪叫着,爭先恐後地朝‘李玄’涌來,似乎還能讓人感覺到一種視死如歸的感覺。
見此情景,‘李玄’不由皺了下眉頭,玩味的心情一掃而空,冷吼道:“哪來的遊魂野鬼,也敢在道爺面前放肆?”言罷,隨手捏了個法決,擡手處,只見他掌心紫芒攢動,紅光如電,再往外一翻,發出一道電光,頃刻間,紫芒電閃,宛如地震山崩,轟隆隆一聲大響後,但見黑霧迷空,金光遍地,那些磷火魄散魂離,已經毀在‘李玄’的一記掌心雷中,唯獨那團稍大的磷火在‘李玄’的故意放水下毫髮無傷。
那磷火似乎被眼前的景象震撼了一下,半餉後纔怪嘯一聲,如飛般朝林外逸去。
只見那磷火去勢如電,眼看就要出得柳林,但‘李玄’又怎能讓它走脫呢?他一步跨出紫色圈子,擡手作抓扯之勢,就見那落荒而去的磷火猛地一頓,停在了中途,綠火紛飛中,聲聲淒厲的嘯聲發出,彷彿在掙扎一般。‘李玄’再把手一收,那團磷火便又飛也似地倒退而回,轉眼便到了‘李玄’身前,落在地面一滾,化成一個面貌清秀的青年男子,跪在地上,聲聲告饒。
“居然凝成實體了!這樣更好!”看着地上的男子,‘李玄’眼裡露出一絲神采,張口正要說話,就見遠處疾風呼號,綠幽幽地又飛來一團磷火,大小與地上這男子所化的相差不大,火勢未到,便聽一個焦急的女音傳來:“那道士,不要傷了我家哥哥,不然定叫你屍骨無存!”
聞聲,‘李玄’不禁搖頭,暗道:“看來女人就是胸大無腦,也不看看這厲害的都被我降伏了,還敢在那邊放狠話!”想罷,見那團磷火已近柳林,等她近到身前才用手一指,嘴裡真言念動,叫聲“落”,那團磷火便也落了個與他男人相同的下場,掉在地上,化成一女子。
“是你!”看着地上的女子,‘李玄’微感詫異,認得這便是剛纔那木屋裡的女人,只是自己先前明明用神念探查了一番的,卻爲何會被他矇混了過去呢?按說氣機牽引之下,對達到化氣期的他來說,凡屬五行之氣大都逃不過他一雙神眼,除非是修爲超過他太多,又或有什麼遮掩的法寶,而眼前這女子的修爲明顯與自己相差太遠,只怕比玄機子也高不了多少。
正在‘李玄’思索之際,只見那女子兩眼綠光閃動,宛如黑夜裡的燈籠,突然怪叫一聲,兩手指甲暴長,跳起朝‘李玄’抓來,那男子想要阻止已是來不及。
“看來不給你點顏色你是不知道我的手段了!”‘李玄’言罷,伸手在腰間一拍,便有一點黃芒從紫青葫蘆裡飄出,一遇空氣,便化爲一張土黃巨網,還沒等那女人近到身前就已把她罩在裡面,然後猛地一收,便有聲聲慘叫傳出。這網也怪,才把那女子網住,便自動收縮,那一道道黃線錯接處,開始緩緩長出一叢叢綠油油的嫩草,越長越快,眨眼便有三尺來高,而那根鬚竟似有靈性一般透過那女子的皮膚往下鑽去,這一幕詭異至極,讓人看後不禁有種毛骨悚然之感。
按說鬼物本是一口怨氣不散,借那陰霾之氣凝結而成,聚散全憑一心,此時倘若散於無形當可脫離束縛,但奇怪的是,不管那女鬼如何變化卻始終脫不開網去,而且,這女鬼與男鬼一樣,也是實體,本身已與常人無異,因此人所具備的感官她也是一樣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