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上血字
序言:好在我畢業多年了,不然我是決然不敢寫出這些東西來的。當年,我還在那所大學唸書的時候,每當我走過那學校的某幾個角落,總是能感覺有陣陣冷風在忽忽悠悠牽引自己,讓我的心隨之一沉,不由得打陣激靈——似乎有一股股神秘力量在不斷唆使我的意識,使我產生敬畏。直到現在,我已身在南國,有時候還會在夢中突然看到那些可怕的東西。
這件異事,發生在我大一的時候,我暫且把這事稱作“門上血字”……簡介:門上血字:
大龍說他看到了“鬼”,隨即宿舍門上接連兩次出現了奇異的血字。舍友們決定獨立面對異變,大龍卻因此危在旦夕,神秘女人現身相助,在一切看似平息後,又突然寂滅無蹤。某一天神秘女人在夢境中出現,她說有更大的災禍將要降臨……貓怨:
寢室領養了一隻白貓,它卻意外被殺了。衆人的悲憤尚未平息,殺貓的人已接連發生異變——被貓襲擊、吃生魚、吃死鼠,甚至連臉型也開始變得像一隻貓!一位漁夫指點我們降伏它的辦法,但他卻在第二天跳崖死去,恐懼籠罩着每個人,來自貓的詛咒在暗夜裡迴響……情人塔:
非典過後,大學裡突然出現一種奇異的病症,每個得病的人的外表都形同浮屍,並且精神瘋癲,更奇怪的是,他們都是剛和情侶分手不久。我們寢室幾個人在好奇心的驅使下介入調查此事,當怪病的真正成因即將浮出水面時,得病的人突然相繼咬舌死去……
門上血字
黑色縱影
那灌木並不密集,只是一排而已,灌木後面是一片並不算大的空曠的草地,草地的盡頭就是一堵青石壘成的石牆。如果那人往那邊跑了,能跑去哪呢?難不成還鑽進石牆裡去了?
那個樓簡稱商培樓,位置就在校園的最西側。由於我是以走讀生的身份入學的,所以就沒有和我們系的人住在一起,而是通過關係在商培樓裡找到了一個牀鋪住了下來,寢室在408室。
其實在那件事發生之前,我根本不懂什麼靈異之類的東西,但是在樓裡確實流傳着這樣一個嚇人的故事,那就是——在我們學校舉辦一個全國範圍的大型演出的那天晚上,大家都跑去主樓前看演出去了,商培樓裡只有守門的老大爺。就在演出快結束的時候,樓裡的燈突然一下子全都熄滅了,
黑得伸手不見五指,於是那看門的老大爺就藉着主樓前面隱隱約約的舞臺燈光找蠟燭。這時,他突然感覺背後涼風生起,一團黑乎乎的似人非人的影子奪門而出。那老大爺以爲是小偷,就大喊一聲“站住”,然後迅速追了出去,結果冷不防腳下一絆,竟摔在了地上。他擡起頭看着那黑影一縱一縱地消失在前面的灌木裡。
老大爺好生奇怪——因爲那灌木並不密集,只是一排而已,灌木後面是一片並不算大的空曠的草地,草地的盡頭就是一堵青石壘成的石牆。如果那人往那邊跑了,能跑去哪呢?難不成還鑽進石牆裡去了?
老大爺當時也沒多想,只覺得摔得渾身都疼,追人也追不到,於是就爬起來往樓裡走。這時樓裡的燈竟又突然亮起來了。
燈亮之後不久,演出也剛好結束了,很多學生結伴往樓裡走,老大爺在門口招呼同學回寢室看看丟了東西沒有,還叫了學校的保安來樓裡搜了幾遍。可是,大傢什麼東西也沒丟。保安搜了好一陣,什麼線索都沒有發現。
那麼,如果那一縱一縱的黑影不是小偷,又會是什麼呢?
以上這件事,是一次我們寢室的人和那老大爺打撲克的時候聽他無意中說起的,說得我們幾個毛骨悚然。當我們問起那個人長什麼樣子的時候,老大爺說沒看見臉長什麼樣,只記得他的個頭比成人要矮一些,行動極快,還一縱一縱地跳着行走。
和大爺打完撲克的那天晚上,我們寢室哥幾個開始討論這個事,越說越覺得蹊蹺——且不說那人長什麼樣,怎麼消失的,單斷電這件事就解釋不清,因爲主樓和商培樓用的是同一根供電電纜,如果電路出問題,主樓和商培樓肯定會同時斷電,然而事實上,那天的演出進行得非常順利,主樓根本沒有發生斷電的事情。而且,斷電之後又重新來電,這就說明肯定是有人在樓裡操縱,而那團黑影是跑出去以後又重新來了電,那麼,又是誰在樓裡操縱開關呢?
如今那排灌木應該已經不在了,面對商培樓的是一小片草坪,草坪的盡頭還是那堵石牆。至於那排灌木後來究竟是被誰拔掉,爲什麼被拔掉的,看到後來你便會了解。但是有一點我可以提前透露,那就是——有人曾經向學校反映過那天晚上發生過的奇異事件,遺憾的是,學校並沒有及時作出反應,只是把它當做一起盜竊未遂的事件。而直到有一天,又發生了另一件事——還是和這排灌木有關係的事——從那以後,那排灌木就被連根拔掉了……
門上血字
兇形初現
結果沒到一分鐘,就聽見劈里啪啦的拖鞋拍打地面的聲音往我們寢室這邊急急地傳過來,像有人很急地趕來,轉而沒過兩秒,拖鞋的聲音消失了,只聽見咚咚的硬物撞擊地面的聲音,一聲比一聲緊地傳過來。
說到前面提到的“另一件事”,就不得不提到我寢室的哥們大龍,大龍是我們寢室的活寶,能說會道,長得也帥,很受女孩子喜歡,他被我們寢室一致推選爲“外聯部長”。所謂的“外聯”,其實就是和女生寢室建立長期友好的合作關係,並謀求進一步的“發展”。大龍非常高興地擔任了這個職位。
說到外聯,允許我介紹幾句,住過商培樓,或者是瞭解一些商培樓情況的人都知道,商培樓裡住的大都是自考生,只有個別像我這樣找關係住進去的纔是統招生,我和他們的課程安排各不相同。商培樓的最大特點是:樓裡既有教室又有寢室,大家一般不出樓就可以上課;寢室分列於一至五樓,一至四樓住男生,五樓住女生。
剛開學那陣,樓裡流行結交異性的友寢。大龍憑藉他的個人魅力把五樓最惹火的一個寢室拿了下來,八位美眉剛好對應我們八位兄弟。兩個寢室漸漸打得火熱起來,經常到對方寢室去打打撲克什麼的。一般是女生來我們這裡居多,因爲畢竟女生寢室是不方便讓男生進入的。週末,大家經常在我們寢室裡打撲克打到凌晨三四點,然後各自回寢室睡覺。
一天晚上。
那是個冬天的夜裡,很黑很冷。
那麼冷的天,居然人來得還特全,八個女生都到了,可是十六個人擠一個寢室是怎麼都擠不下去的,於是大龍提議上去八個人,於是大家自願結伴,上去了八個到女生寢室,我們寢室留下了大龍、大亮、安子、我,還有四個女生。
不一會我們就玩得熱火朝天,全然忘記了時間,只感覺屋子裡的燈光越發耀眼——其實那不是燈光變得更亮,而是外面變得更黑的緣故。
一轉眼打了兩輪,一看錶,竟然已經是下半夜了。
這時有一個叫小茜的女生說要去洗手間,然後就問能不能就近去四樓的,不用上五樓了,反正下半夜也沒有人。我們都說沒問題,於是小茜拉着另一個女生說:“你陪我一起啊。”誰知大龍這時來了句:“我陪你去吧,去男廁讓女生陪多不好!”小茜沒說話,有點害羞地低頭站起來,快步走了出去,大龍趕忙心領神會就跟了出去。我們幾個人偷笑,因爲我們都知道大龍一直在追小茜。
藉着走廊忽明忽暗的燈光,兩人一前一後就出了門,往走廊盡頭的廁所走去。
四樓的廁所比較特別,雖然住的都是男生,但卻是女廁的格局,沒有小便池,大概四樓以前住的都是女生。
我和大亮、安子偷偷跑到門邊,扒着門往外看,只見大龍一個人在廁所門口站着,正在點菸。我們輕輕合上門,竊笑着,想着他們回來以後用什麼話題讓他們難堪。
結果沒到一分鐘,就聽見劈里啪啦的拖鞋拍打地面的聲音往我們寢室這邊急急地傳過來,像有人很急地趕來,轉而沒過兩秒,拖鞋的聲音消失了,只聽見咚咚的硬物撞擊地面的聲音,一聲比一聲緊地傳過來。我和大亮一對眼,感覺不對勁,剛要開門看個究竟,只聽咣噹一聲寢室門被推開了,大龍用胳膊夾着小茜闖進來,手中的煙早不知道掉哪去了,連拖鞋都跑丟了。
我們三個男生忽地站起來,剛要問個究竟,大龍臉色發青,哆哆嗦嗦地說:“不……不是人!”
大龍的一句“不是人”,當時就把我說得頭髮都豎起來了。要知道,大龍平時總說說笑笑的,晚上還經常給我們放《張震講故事》,膽子還挺大的,看到他那猙獰的表情,我們每個人都感覺毛孔在往外滲着冷汗。
這時我身邊一個小女生突然大喊了一聲——“快關門!”我嚇得騰地跳起來,上去一腳就把門蹬上了,然後飛快地把門鎖拉上。
大龍一直就站在那沒動,小茜一直被他夾在腋下,正好夾在脖子上,她正閉着眼睛大口喘氣,嘴脣都發白了,感覺就好像是上吊將死的樣子。我們幾個趕緊把她從大龍腋下拉過來,讓她平躺在牀上,按住她的人中穴位好一陣,她的眼睛才慢慢睜開了,開口第一句話是:“不像……不像是人……”
這時我轉過頭看大龍,他正在哆哆嗦嗦地倒水,連水壺都拿不穩了,我趕緊一步跨上去,接過水壺,給他倒了半飯缸的熱水,他咕咚咕咚幾下喝下去了,連水溢到胸前都渾然不覺。我瞪大眼睛看着他那副嚇人的面孔,以爲他被什麼附身了,生怕他突然暴跳起來掐住我的脖子。
大概過了幾分鐘,兩個人都平靜了些,呼吸漸漸平穩了,大家手足無措地站也不是,坐也不是,誰也不敢問些什麼,只等他們開口。
哪知這時大龍突然大喊道:“窗簾!快拉上窗簾!”
可是窗簾一直都是拉上的。
於是我壯着膽說了一句:“已經是拉上了的,大龍……”
話音剛落,大龍竟又提聲大喊:“拉開窗簾!看外邊有沒有東西!”——話音里居然帶着哭腔。
大龍這一喊,我頓時感覺頭皮一陣發麻,外面的夜風呼嘯地颳着,好像陣陣野獸的叫嘯,偶爾從窗口鑽進來的幾縷風吹得窗簾一動一動的。
他這麼一喊,誰也不動了,過了幾秒,大亮突然騰地站起身來,把手伸進寫字檯的抽屜裡一陣亂掏,摸出一把張小泉牌的摺疊刀,嘴裡惡狠狠地說:“他媽的,到底什麼玩意!”就直奔窗口而去,嘩啦一聲拉開窗簾。我們下意識地把身子往後一縮,只見窗上一層矇矓水汽。大亮伸手兩下擦乾淨玻璃,只見窗外黑漆漆一片,什麼都沒有。大亮又貼在玻璃上,扒着窗往外仔細看了看,還是沒發現什麼異常。大亮一伸手拉上窗簾,轉過頭來問大龍:“到底怎麼回事?”
門上血字
白紋黑頭
結果我一拉開窗,剛伸了半個頭,就看見一個黑色的頭從窗臺下邊升起來了,臉上沒有五官,只有幾道白色的條紋,頭下邊連着個肩膀,沒有脖子。我離它十幾公分,幾乎是跟它臉貼臉了。
大龍這時才稍微緩過神來,點上一根菸,坐到躺着的小茜旁邊,說:“剛纔她在裡邊上廁所,我在外邊等,突然她捂着嘴飛快地跑出來,撞到我身上,說有鬼……”
正說到這,小茜突然捂住臉說:“別說了好不好!我很怕!”大龍趕忙伸過手攥住她,說:“這麼多人在,別怕別怕……”
大亮在旁邊握着刀一直沒放手,急着問:“別怕!這麼多人呢!到底怎麼了?快說!”
大龍又接着說:“她說有鬼,我說別怕,不可能的,你看見什麼了?她就說她從窗口往樓下看,藉着昏黃的路燈,看見一團黑影在樓下的那排灌木上跳上跳下的。我說我不信,就要硬拉她進去看看……她死活也不走到窗邊,我就自己從窗口往下看,結果真的看見有一個黑影在躥上躥下的,動作很輕快,灌木卻動也不動。就在我盯着看的時候,那個黑影突然往上躥起來,大概有兩米那麼高,輕飄飄的好像彈起來一樣。我嚇了一跳,剛想轉身走,就見那個黑影嗖地躥到商培樓下面的牆根去了……我那陣也不知道怎麼想的,居然想看看那東西到底跑哪去了,就貼着窗戶往下面看,結果角度不夠看不清楚,我就想開了窗探頭往外看,結果我一拉開窗,剛伸了半個頭,就看見一個黑色的頭從窗臺下邊升起來了,臉上沒有五官,只有幾道白色的條紋,頭下邊連着個肩膀,沒有脖子。我離它十幾公分,幾乎是跟它臉貼臉了。我當時腿就一軟,根本動不了了,腦子裡一片空白。兩三秒後那頭又縮回去了,我這才反應過來,轉身拉着她就往回跑……他……他媽的……”
一邊說着,大龍又開始哆嗦起來了,小茜表情痛苦地塞住自己的耳朵。大龍一口接一口猛抽,一根菸轉眼就抽完了,這時他突然擡起頭,冷冰冰地看着我,讓我渾身直打冷戰。
“幹嗎?”
“再給我根菸。”
叮鈴鈴!這時候寢室電話突然刺耳地響起來了,一聲,兩聲,三聲……
他媽的,是誰趕這個時候來電話?!都半夜兩點了!
我當時伸出手剛想給大龍抓煙,結果被那電話鈴一激立馬縮回來了。我盯着桌子上的電話,感覺一瞬間心都快炸了。屋子裡很靜,刺耳的鈴聲和着外面的狂風一聲一聲有節奏地響着,愣是沒人敢接那電話。
電話響了十幾聲,自己滅了,大亮躥過去,一把把電話線扯了下來。誰知就在這時,大龍腰間的手機又嗡嗡地響起來了!大龍的手機調的是振動,振動的聲音不大,但是那時候聽起來,卻像是一個男人在低沉地呻吟。
大龍的身子隨着那陣陣振動猛地往上一挺——他顯然是被嚇到了,接着他摸索了半天才把手機從腰間掏出來,我們一圈人死盯着那閃爍在屏幕上的一串數字。
大龍握電話的手直哆嗦,我們一齊膽戰心驚地把頭湊過去,一看,號碼還挺熟悉,大龍猶豫了一下,使勁一按按鍵接了起來——
“喂?!”
“喂?大龍啊,怎麼寢室電話沒人接啊?你們在哪呢?”原來是耗子,他同寢的一個哥們兒,從樓上寢室打過來的。
“我們在寢室!耗子你聽我說!出事了!你們趕緊回來!讓她們四個女生也都下來!趕緊!”
“出事了?出什麼事了?”
“別問了!趕緊下來!”
“哦……好!”
那邊急急地掛了電話。
過了一會,走廊開始窸窸窣窣地有動靜了,一行人趿拉着拖鞋由遠及近走過來,等走到門口的時候,耗子在門外哎地發出聲疑問來,緊接着門被吱嘎一聲推開了,耗子用腳踢着一雙拖鞋進來,邊踢邊說着:“哎?這不是大龍的拖鞋嗎?放在門口乾什麼?”
只見大龍臉色鐵青,緊閉雙脣。我們幾個誰也沒說話,只用眼盯着進來的每一個人,生怕跟着進來別的東西。那四個樓上的女生剛一進來,我們寢室那四個女生突然從一聲不吭變成痛哭流涕,撲上去就抱成了一團。
“怎……怎麼了?!”耗子當時就被嚇懵了,瞪着眼睛大聲問我們幾個。
大龍只顧拿過煙來自己悶頭抽着,一聲也不吭,大亮用他那把摺疊刀一下一下用力戳在木頭桌子上,皺着眉頭也不言語。
我剛想開口說說情況,大龍突然擡起頭問耗子:
“你剛纔說我拖鞋在哪?”
“在門口啊,怎麼了?”耗子一臉的不解。
“兩隻都在門口?”
“是啊!到底怎麼了!你們倒是快說啊!”
大龍這時慢慢把頭轉向我,一字一頓地說:“剛纔我跑到半路的時候鞋就掉了……”
我當時最怕大龍那種語氣,半死不活的,陰森森的,我只感覺冷汗在一個勁兒往外冒。
我咬了咬牙,定了定神,轉頭跟他們剛進來的八個說:“你們聽好……剛纔大龍陪小茜去廁所的時候……遇見鬼了……”
話音未落,那新來的四個女生“啊”的一聲就叫出來了,和我們寢室那四個女生死死摟在一起。大亮這時大吼一聲:“都別哭!哭有什麼用!趕緊把這雙拖鞋弄出去!真他媽犯邪!”說着就一把拉開了門,用腳把大龍的兩隻拖鞋撥了出去,然後掄圓了腿使勁那麼一腳,那兩隻拖鞋蹭着地面就朝廁所的方向飛過去了。
大亮這時又咣噹把門關上,看了大龍一眼,說:“你沒意見吧?”
大龍只顧悶頭抽他的煙,好像八輩子沒撈着煙抽一樣。
門上血字
一現血字
一時間我們都僵在那裡,好像是突然有了什麼線索,但是線索好像又立刻中斷了——問?我們確實想問,可是向誰問?難道我們身邊有誰知道這一切是怎麼回事嗎?!
這裡又不得不說說大亮。大亮生在農村,從小就走慣了夜路,膽子特大,聽《張震講故事》的時候經常能樂得出聲。通常情況是,在我們都嚇得要死的時候,他突然從鼻子裡哼出一聲聲冷笑,讓我們幾個聽故事的都感覺荊芒在背,如坐鍼氈。
有一次我們問大亮是不是受過什麼訓練膽子才那麼大?結果他告訴我們,他上小學的時候,放學路上要經過一堆亂墳崗子,那時候他和幾個小孩就經常結伴去偷人家墳上的小碗小碟什麼的,偷完了也不拿回家用,就一路上隨手玩着玩着打碎了。如果遇着哪家墳頭石碑上鑲着金玉什麼值錢的東西,他們幾個就想方設法給撬下來,撬不下來就把石碑打碎了再往下摳……
我們還問過他,有沒有特別害怕的東西,他告訴我們,有一天自己放學走夜路,路過那片亂墳崗子時,看見幾個人影在飄來飄去的,他那時候挺害怕,就扯嗓子喊了一聲,結果一聲出去後,那幾個人影就忽地鑽進地下不見了。第二天村裡人說有幾個墳頭被挖了,裡面的屍骨都沒了……
他說那算是他比較害怕的經歷。
好了,言歸正傳,還是繼續說那天晚上的事。
大亮重新把門關上的時候,屋子裡十六個人面面相覷着。大亮握着摺疊刀,像門神一樣靠在門上,環視了一下四周驚恐的我們,嘴裡在嘟嘟囔囔說着什麼,過了幾秒鐘,突然來一句:“好,剛好十六個,一個也不少。”
大家沒敢鬆氣,等着他繼續說下去。只見大亮兩手一攏,把刀合上,說:“我看今天誰也別走了,一起等到天亮再一起行動吧。”
這無疑是一句廢話——誰敢走?
東北的冬天,夜通常比較長,我們那晚從凌晨四點多一直坐到凌晨七點,才天亮。如果算上我們打撲克的時間,我們已經差不多坐了十個鐘頭了。這期間沒人敢去上廁所,雖然大家都喝了不少水壓驚。大家甚至話都沒說幾句,只是互相時不時詭異地對望幾眼,然後眼巴巴地等待天明。
第二天是週六,天放亮後不久,周圍寢室的人都還在睡懶覺,有個女生說要回寢室,不要再待在四樓了,於是其他七個女生也就要求我們男生送她們回樓上。
大龍這時也緩過勁來了,畢竟大白天的太陽光是可以壯壯膽的。於是大龍就跟大亮說:“走,咱倆送她們上去吧。”於是他一拉門就先走了出去。
可就在他一拉門的那一剎那,兩個黑色的東西突然從門楣上劈里啪啦落了下來,大龍當時腿一軟就癱在了地上,我們幾個男生搶上前去一看——原來是大龍的那雙拖鞋!後面幾個女生立刻湊了上來問:“怎麼了?怎麼了?!”大亮把身子一橫,說:“沒事!你們待會跟緊了我就行了!”
誰知就在這時,耗子一把抓過大龍的右手,大聲說:“大龍!你的手怎麼出血了?!”我們幾個又趕緊回頭看大龍,只見他的右手虎口在往外嘩嘩淌血,大龍張開嘴含上去一抿,發現了挺深一道口子,正當我們幾個要把大龍扶起來包紮的時候,大龍把嘴移開,用他那隻受傷的右手哆哆嗦嗦地指着門上說:“這……這是什麼?!”
我們順着他指的方向看過去,只見門上方的正中央,竟拼着四條血線——之所以說是“拼”,是因爲四條血線排列得很有規律,首尾相接地圍成一圈,每條血線又稍微延伸出一截——就好像是四排麻將擺好後的樣子——合起來看,好像是一個異化的“口”字。
大龍索性掙脫了我們的手,一屁股坐在了門前,頭髮蓬亂,目光呆滯,神情陰鬱,口中喃喃自語:“和我幹上了……爲什麼……爲什麼會是我……”
我和安子感覺不對,趕緊將大龍從地上拉起來,一直拉到牀上坐着,大龍好像癱了一樣,一點勁也使不上,把我和安子累得夠嗆。耗子拿來大龍的毛巾,一邊給他擦汗,一邊拍着他的臉說:“大龍!大龍!你沒事吧?!兄弟們都在這呢!沒事啊!”
周圍那八個女生有一個開始哭出來了,緊接着一個接一個地,一轉眼全哭了,又不敢大聲,只能使勁捂着嘴,睜大眼睛嘩嘩地流眼淚。
屋子裡都是惶恐無措的人,只有一個人還在保持着冷靜,那就是大亮。
大亮刀不離手,用刀子在窗臺上面刻刻畫畫着什麼。
“大亮,你幹什麼呢?”安子走過去一邊問一邊看。
大亮突然轉過身,用刀尖點着安子迎面而來的胸,給安子嚇了一跳。
“大亮你幹什麼?!”
“別動!你過來!我跟你們講!”大亮邊說邊用刀子在安子胸前劃了一個“口”字。
一刀一刀下去,好像凌遲剜肉——刀子雖然沒割進肉裡,但是安子已經在打顫了。
“大亮……你……有話你就說好不好……”
大亮沒言語,畫完一個“口”,又在“口”的外面寫了一個“門”字,畫完後合上刀子,擡頭看看安子,又轉頭看了看我們,慢慢說道:“門中有口,是個‘問’字……問誰?問什麼?”
一時間我們都僵在那裡,好像是突然有了什麼線索,但是線索好像又立刻中斷了——問?我們確實想問,可是向誰問?難道我們身邊有誰知道這一切是怎麼回事嗎?!
門上血字
逆意詛咒
我們七個人一起下了樓,一出門冷風就迎面吹過來,眼前那排灌木隨風窸窸窣窣地響着。我們幾個心裡都怕得要命,故意扭頭不去看它,直接轉到樓後去。結果到了樓後,才知道走錯了路,樓後的光線更暗,前一天晚上那片灌木離我們更近了。
一屋子人互相端量着,女生們漸漸止住淚水,好像心裡有了些寄託。可是幾秒過去,大家又都一齊泄了氣——誰也不知道該問誰去。
大亮低着眉頭轉了轉眼睛,也沒有什麼新的想法,於是就說:“今天就這樣吧……走一步算一步,現在還不知道問誰……我覺得那個東西應該是沒有惡意的,不然……”
話還沒說完,大龍突然在一旁高聲叫起來了:“不是問!不是問!門裡有口!不能說!誰都不能說!”
我和耗子一對視,不解,又轉頭看着大龍。
“什麼玩意?”大亮邊問邊走過來坐在大龍旁邊。
大龍好像瘋了一樣,把眼前的所有人都指了一遍,邊指邊大聲喊:“你!你!你!你!還有你!有一個算一個!昨天晚上的事千萬不要說!誰都不要說!千萬別說!門裡有口!意思就是要口關在門裡!誰也別在外面說!明白了嗎?你們明白我說的嗎?就當爲了我好不好啊!啊!……”
大龍說到最後,突然特別悽慘地“嗚嗚”哭出來了,抓住自己的頭髮使勁拉扯着——他已經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和動作,好像瘋了一樣。
我們幾個趕緊過去把大龍的手掰開,一邊掰一邊喊:“大龍大龍!你振作點!你這樣搞得大家都不好受!沒有什麼是解決不了的!你先鬆手!大龍!鬆手!”
大龍顫抖着把手從頭上移開,落淚無聲。早上從窗口射進來的陽光好像突然間暗淡了不少,氣氛顯得有些悲涼。
大亮也兀自搖搖頭,沒話可說。好像事情真的是針對大龍發生的,又好像不是,但是除了大龍之外的我們十五個人,心中都有一點點自私的念頭,那就是,感覺這件事情並不會對所有人都造成傷害,起碼到目前爲止,可怕的結果只應驗在了大龍一個人的身上。
又過了一會,大龍總算是安靜下來了,他躬着腰咬着牙,一聲不響地縮在牀頭。
大亮轉過頭對大家說:“那麼就這樣,誰也不許往外說!對誰也不許說!誰說誰就是在害大龍!”
大家都默默地點頭。時間也不早了,幾位女生這時站起來安慰了大龍幾句,就走出去了,大亮和我把她們一直送到樓上,然後又回到寢室。
大龍的那雙拖鞋還在門口,我看了一眼沒敢動,大亮不聲不響地一彎腰撿了起來,順着寢室的窗口就扔了下去。
大亮用衛生紙把門上的血跡擦乾淨了,然後又擦了擦手,開了窗,把廢紙扔到樓下。
這時寢室兄弟八個都很困了,於是就爬上牀各自睡過去了。大龍萎靡地倚在牀頭,一直閉着眼睛。
“大龍,你也睡吧,人有精神就會好些了。”一邊說着,我和大亮一邊把大龍扶到牀上躺好。大龍剛一躺下就睡着了,什麼表情也沒有,眼角還留着淚痕。大亮睡去了。我睡前檢查了一下門鎖,才爬到大龍的上鋪去躺好。
那一覺似乎很長,感覺渾身好像散架了一樣,平時睡在下鋪的大龍半夜總是愛翻身,呼隆呼隆地響,可他這一覺卻睡得很死,一動也不動。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我在夢中感覺周圍有聲響,我迷迷糊糊地扒着牀沿往下看,見是大龍在找水。
我說:“大龍,你幹嗎?”
大龍說:“我渴了,找水。”
他找到了僅有的一些水,倒在自己的不鏽鋼飯缸裡,貪婪地一飲而盡,然後好像還不過癮,又繼續找水。
我說:“你不會發燒了吧?”
大龍用手摸摸額頭,看看我說:“好像有點。”
我爬下牀來,摸了摸他額頭,燙得厲害,於是趕緊從箱子裡翻出體溫計來,說:“你先夾上,我給你找點藥。”
過了五分鐘我把體溫計拿出來了。水銀柱指着39和40的中間,好像還有往上開的趨勢。
我趕緊拿出兩片撲熱息痛讓大龍吞下了,然後對他說:“今天下午還不退燒的話,就去醫院打吊瓶吧。”結果兩片撲熱息痛根本就沒效果,我又讓他吃了兩片,這回體溫才稍稍降了下來。
傍晚,大龍又開始燒起來,我們幾個穿好冬裝就往外趕,生怕耽誤了時間,結果剛走到樓梯口,卻發現小茜也被她寢室的兩個女生攙着下樓,原來她也發燒了。
我們七個人一起下了樓,一出門冷風就迎面吹過來,眼前那排灌木隨風窸窸窣窣地響着。我們幾個心裡都怕得要命,故意扭頭不去看它,直接轉到樓後去。結果到了樓後,才知道走錯了路,樓後的光線更暗,前一天那片灌木離我們更近了。
我們幾乎是一路小跑出了西門,大亮、耗子和我像三個保鏢,四處張望着周圍的情況。
一路無話。到醫院掛了號,看了門診,醫生給大龍和小茜一人開了兩個吊瓶,分兩天打完。我們幾個就又到輸液室坐下來,看着護士給他們倆輸液,看着藥液一滴一滴地落下來,大家的心情總算平靜了下來。
輸液輸了一個小時才完,回去得挺晚,大龍和小茜打完吊瓶後都退了燒,精神好了很多。但我們都知道這是塊心病,這病根一日不除,這病就難得痊癒。
回去的時候我們七個很默契地繞過了那片灌木,然後回到商培樓。我們寢室裡幾個人正用酒精爐煮着西紅柿打滷麪。大龍一天沒吃飯,餓壞了,於是自己也拿出包方便麪放在飯缸裡煮起來。風捲殘雲過後,大龍喝乾最後的湯底,突然要去上廁所了。他肯定是覺得怕了,想找個人去,又不好意思明說,於是來一句:“有沒有想去廁所的?”大亮看了他一眼,猜出了他的心思,從牀上翻身下來,說:“走吧,一起去。”
不一會他們回來了,我看看他倆也沒什麼異樣,於是拍拍大龍肩膀說:“好啦!沒事啦!”
誰知大龍搖了搖頭小聲說:“剛纔我們去的是三樓廁所,四樓廁所以後誰都不要去了,真的……”
門上血字
灌木離土
我剛要走,眼角餘光卻見便池裡有東西在動,我雖然驚恐卻不得不轉頭一看,竟發現是那攤綠色的東西,在黏液裡面緩緩滑動出來!
我當時腿就軟了,兩隻手也立馬沒了力氣,根本扶不住大龍,他倚在便間的門上閉着眼睛大口喘氣,對眼前這一切還渾然不覺!
商培樓的水房和廁所是連在一起的,準確地說是個套間的格局——外面是水房,水房裡有個門,通向裡邊的廁所。廁所沒有小便池,左右各有三個大便池,每個便池外邊有扇木頭門,門上若干年前刷的不黃不白的油漆已經斑駁脫落了,木頭門的下端剛好與地面卡在一條水平線上,因此木門靠下的地方經常浸水,已經腐爛長黴。門高兩米,假如門一關上,從外面是看不到裡面的。
我要說的下一件事情就發生在這個地方,不幸的是,這件事又發生在大龍的身上。
週六晚上相安無事,每個人都很累了,睡得也挺好。第二天早上大家起來後,拿着臉盆紛紛往三樓水房走,看得對面寢室的幾個哥們非常不解。
“你們這是去哪啊?”
“啊?……哦!去三樓,三樓水流大。”
我們誰也不敢多說一句,生怕走漏了風聲,連累了大龍。
下午飄起了鵝毛大雪,雪花從高空中緩緩飄下來,煞是好看。大龍要打吊瓶去了,我們要陪他,他說已經沒事了,不用陪,於是自己穿上衣服戴上手套就出去了。
經過了一個白天和一個黑夜,我們都多多少少感覺事情已經過去了,心情漸漸放鬆下來,寢室漸漸也有了些過去的生氣。我們打電話到樓上問了問各位女生,尤其是小茜的情況,大家也還都可以,因爲畢竟大家都沒看到過那個東西——其實我猜就連小茜當時也沒太看清楚,只是被大龍一路拽着跑才嚇出病的。
眼看過了九點了,大龍還沒回來,我給大龍打了一個電話,得知他在星海電子市場選碟,他說他要再吃點東西,晚點回來。
結果又過了一個多小時,快十點半了,宿舍樓要封門了,還沒見他回,我就又給他打電話。
結果大龍關機了。
我決定下去找大龍,大亮和耗子也要跟我一起下去。我們四個胡亂穿了衣服就往下跑,和看門的老大爺先打了招呼,可能會晚點回來,然後就衝出了大門。
剛一跑出大門,就看見一團黑影在前面的灌木周圍一起一伏的,我猛地想起大龍說過的情景,當時只覺得腦子一片空白,使勁一踩臺階停住了,和後面趕來的耗子和大亮撞在了一起。我剛要控制不住地喊出來,卻聽見耗子朝前面大喊一聲:“大龍!你在幹嗎呢?!”
我定眼一看,大鬆一口氣——在前面灌木裡忙活的果真是大龍,他手裡拿着個長長的東西,拄在地上看着我們,不說話。
耗子邊喊邊跑了過去,我和大亮兩個緊跟着。鵝毛大雪一直下着,我看不清大龍的表情。
原來大龍正拄着一把鐵杴,他身邊的土已經被翻動,黑土濺在周圍潔白的雪上,像是滴滴黑色的污血灑在潔白的絲絹上。
大龍的身後,一株灌木已經被連根掘出,橫在一邊。
“大龍!你……你瘋了?!”我第一次聽見大亮這麼大聲喊起來。
大龍很堅決地一笑,說:“哼,我可不怕,誰也別攔我!”
“大龍!你是不是真瘋了!跟我們回去!把鐵杴扔了!趕緊!扔了!”大亮繼續朝他大喊。
大龍不依我們,和我們撕扯了半天,終於被我們幾個制服了。耗子搶過鐵杴,投標槍一樣把它扔到對面的石牆根下,然後我們三個推搡着把大龍帶回了寢室。
回去的樓梯上,我的心劇烈地跳動着,我腦子裡只有一個念頭——不知道今天晚上又要出什麼事了!
我扭頭偷偷看了一眼大亮,他的兩股眉毛已經擰在一起了。
回到寢室,大龍拍着肩膀上的雪也不說話,像沒事兒人一樣,我、大亮和耗子誰也不說話,以免又在寢室裡引起恐慌,我們只希望自己真的是多慮了,或者說,希望那東西放我們一馬。
大家正準備爬上牀睡覺了,這時大龍突然挺起身子,一手按住自己的前胸,一手使勁掐住自己的脖子。
“大龍!有沒有事你?”我趕忙坐到他旁邊。
“沒事沒事。”他邊說着邊慢慢放下脖子上的手,誰知剛一放下,又突然渾身一陣巨顫,又再次把手掐在了脖子上。
大龍掐住自己的脖子,舌頭卻沒伸出來,窩在嘴裡,過了一會,腮幫子鼓起來了,然後又馬上消了下去,緊接着又鼓了起來,像青蛙一樣。
我一看不好,朝大龍的後背摩挲了幾下,問:“有什麼感覺?啊?現在你怎麼樣?要吐嗎?”
大龍左手勒着脖子,右手撥浪鼓一樣不停擺手,眉頭緊皺,雙眼睜大了往外突出,我不知道他這是什麼意思,但是看得出他非常痛苦。
就在這時,突然大龍“嘔”地悶吼一聲,捂着嘴就奔了出去。
我見狀不好,立刻跟着奔了出去,他在前面跑,我在後面追,轉眼間我倆一前一後就來到了四樓廁所——也顧不得害怕了。大龍猛地推開左手邊的第一個便間的門,“嗷”的一聲就吐開了。
剛開始吐的是一點點食物殘渣,接着就是乾嘔,嘴含成一個桶形,舌頭伸出來很長很長,身體動輒一抽一抽地往前頂,但就是吐不出來東西。我在旁邊使勁拍着大龍的後背,讓他儘量吐出來,但是這樣過了幾分鐘,大龍依舊保持着乾嘔的姿勢,還是什麼都吐不出來。
我說:“大龍,不能吐就別吐了,咱們去水池漱漱口吧。”
大龍吐得眼淚都出來了,用力搖了一下頭,接着身體又一陣抽搐,頭向前一衝,“啪”的一聲吐出一攤東西來!
那是一攤綠色的東西,隨着胃液一起吐在了便池裡,黏糊糊的。我的第一反應是——完了!吐出苦膽了!我把大龍扶起來,準備揹着他就往外跑,結果一看大龍的表情卻不見了痛苦,反而舒服了許多。我又放下他問:“感覺還難受嗎?”
大龍抿了抿嘴,嘴上還掛了許多黏糊糊的胃液,張開煞白的嘴脣說:“好……好多了……”
我說:“那走,先漱漱口去。”
我剛要走,眼角餘光卻見便池裡有東西在動,我雖然驚恐卻不得不轉頭一看,竟發現是那攤綠色的東西,在黏液裡面緩緩滑動出來!
我當時腿就軟了,兩隻手也立馬沒了力氣,根本扶不住大龍,他倚在便間的門上閉着眼睛大口喘氣,對眼前這一切還渾然不覺!
我眼見着那綠色的東西從黏液裡面滑出來,最後形成一個完整的橢圓形狀,倏地一下就滑進了黑乎乎的下水道里——那個橢圓的形狀兩頭還稍有些尖,應該是一片葉子的形狀——就像商培門前那些灌木的葉子一樣!
這時寢室其他人都披着衣服趕來了,大亮衝在最前,我腿一軟差點沒站住,大亮趕忙扶了我一把。我說:“我沒事,你們快把大龍扶回去,他剛纔吐了。”——我死活沒敢說我剛纔看到的東西!
到了寢室,我趕緊先吃了兩片撲熱息痛。我這人受不得大的刺激,一刺激就會發燒。
我獨自一個人躺在上鋪,蓋着鴨絨被還是覺得身體由內而外地發寒。
門上血字
神秘師傅
我們步行上了四樓,只有兩戶,左邊一戶的門是虛掩着的,大亮敲了敲門,裡面一個粗重的女聲傳出來:“進來——”
大亮伸手撥開一塊油乎乎的門簾布,邁步走了進去,我跟着尾隨進入。
大亮和我一樣是上鋪,牀尾相接,大家睡下一陣後,我偷偷爬到大亮的牀上。“大亮……大亮?”我試着慢慢推醒他。
“嗯……嗯?”大亮迷迷糊糊地半睜開眼。
“是我啊,是我……今晚我能跟你睡不?”
“……什麼毛病?”
“真的很嚇人!我給你講個事……剛纔就我一個人看見的。”
我就把剛纔見到的東西講了一遍。
大亮聽完以後,竟然縮進被裡。
我說:“給我點地方,我坐着怪冷的。”
大亮就給我讓出半個牀位。
大亮在黑暗中半晌不說話,過了一會突然說:“我以前也在老家聽說過一個類似的事……你知道,我爹我媽在我很小的時候就告訴我,不能動人家墳頭上的樹……你聽說過沒有?”
我說:“沒有,到底怎麼回事,快講啊!”
他說:“以前有個人去我們村外的墳崗子盜墓,大黑天的在墳堆裡亂轉,結果把一個墳頭旁邊的一棵小樹給弄折了……你知道這樹是什麼意思吧?就是下葬的時候栽下的,寓意就是這個故去的人可以在靈間和這個世界上的生者一起存在……實際上這樹就代表着那個故去的人……”
我說:“那後來呢?那個盜墓的怎麼樣了?”
大亮說:“那個盜墓的是我們鄰村的,後來過了幾天,我們村有人去他們村相親的時候,聽說那個人已經死了,死前也是吐個不停……嘴裡還咬着一截樹皮……”
我好像被電擊一樣打了個哆嗦,壓低了聲音顫着說:“那……大龍……大龍他……”
大亮說:“不知道,今天晚上看到他挖灌木的時候,我就已經覺得要壞事了……”
“那大龍是不是沒救了?啊?!”我壓低了聲音儘量不喊出來——大龍正躺在下鋪,已經不知道他是生是死了!更讓我心悸的是,大龍自己對這一切還完全不知情!
“大龍沒救了嗎?啊?!你是這意思嗎?啊?!”我伸出手攥緊大亮的肩膀,我不能接受一個兄弟就這樣好端端地沒了!他只是挖了一棵灌木而已!
大亮沉思幾秒,對我說:“明天是禮拜天,我帶你去找我一個朋友……也不算是朋友,是我老鄉。就咱倆去,絕對不能告訴大龍。我也不知道有沒有救,但事到臨頭,死馬也要當做活馬醫,什麼都得試試了!”
我說:“什麼意思啊?”
大亮說:“先睡吧,明天再給你講,怕講完你又不睡了。”
我說:“你快說說啊!你不說我怎麼睡得着!”
大亮轉過頭來看了我一眼,說:“筆仙你應該請過吧?”
我說:“筆仙?玩過,怎麼了?”
大亮黑暗中惡狠狠瞪我一眼,說:“是‘請’!要說‘請’!”
我心裡一陣發毛,不敢再言語什麼,只見大亮發了一個短信,然後就自顧轉頭睡去,我也只好拉過被角,睡去了……
一大早我和大亮就起來了,洗漱完畢後,大亮跑到大龍的桌子裡翻來找去,終於找到一把梳子,然後用塑料袋小心翼翼地包好,放在口袋裡,我倆趁着天未明就出了門。
我說:“去哪?”
他說:“你跟着我就行了,到了那別亂說話,我說什麼你做什麼就行了。”
我說:“你那兄弟也在這上學嗎?”
他說:“不是兄弟,是個女的……”
我吐了吐舌頭,又說:“哦?哪個學校的?漂亮不?”
大亮突然回頭一瞪我:“我告訴你!你到了那千萬別亂說話!也別問那麼多!我都有點怕她!”
我被他吼得一哆嗦,於是不再說話。
我們倒了兩趟車,來到一個偏僻的小地方,我從來沒來過。大亮邊走邊打了個電話,滿是恭維:“哎……我們就快到了……哎,您在家裡是吧?……哎好,我們這就上去……哎好,一會兒見!”
前面是一個老式的樓院,都是挺破舊的居民樓,大多青磚壘造,唯獨其中一棟是紅磚壘造的六層樓,靠在樓院的最後方,背倚一坐小山,顯得有些孤零零的。那樓房周圍茅草繁茂,與腰齊高,未來得及融化的冰雪散在樓房四周,上面很少腳印,好像人跡罕至的樣子。
我們步行上了四樓,只有兩戶,左邊一戶的門是虛掩着的,大亮敲了敲門,裡面一個粗重的女聲傳出來:“進來——”
大亮伸手撥開一塊油乎乎的門簾布,邁步走了進去,我跟着尾隨進入。
一張暴臉展現在我眼前——但說那女人,身高一米六左右,生得肩寬臂長,豐滿的臉上現出幾條橫肉——讓我一瞬間想起《水滸傳》裡的某位女傑。她面無表情,甚至也不看我們一眼,一邊飛快地往裡走,一邊頭也不回地說句:“門不用關,我的門從來不關。”
我四下打量她的家——沒有客廳,連接大門和臥室的是一條窄窄的走廊,走廊裡胡亂堆放着亂七八糟的雜物,光線很暗,看不清楚是什麼。走過走廊就是一個不大不小的臥室,光線也比較暗,窗戶被前面的一個樓擋住了。臥室裡有一張牀、一張寫字檯、一把椅子,再加一個衣櫃,再沒了別的東西。
她啪的一聲打開寫字檯上的檯燈,說聲:“坐。”大亮和我看看就一把椅子,不知道坐哪,也就沒坐。我們正尷尬着,這時那女人突然兩手抓住寫字檯的兩角,忽地一下擡起來,然後輕巧地轉半個身體,又輕輕將桌子放在牀的旁邊,大氣也不喘一下,又說一聲:“坐!”
我心想不得了不得了,汗在偷偷淌着,心裡卻同時多了幾分安心——或許她可以救大龍?
門上血字
傷不可免
那女人把手伸進上衣的貼身口袋裡,取出粗粗的一支鉛筆來,大概有兩個拇指那麼粗,鉛筆的外皮粗糙得很,好像松樹皮一般,中間的鉛心足有蒜薹那麼粗。然後她拿過大龍的那把梳子,從上面扯下幾縷頭髮來。
我和大亮在牀邊坐下,那女人也扯過椅子坐定,與我們隔桌而對。
“什麼事?大半夜的發短信幹嗎?”那女人先開了口,聲如洪鐘。
“是這樣,我們寢室一個兄弟出麻煩了,今天還得麻煩您來給他算算吉凶。”接着大亮就把大龍一番事的來龍去脈講了一遍。
“嗯……我就知道有事——帶煙沒有?”
“哦!有有有!”大亮殷勤地掏出一盒新煙,雙手遞過去。
那女人熟練地拆開煙盒,取了兩支並一起叼在嘴裡。兩簇火星在她粗糙的臉前忽明忽暗地閃爍着。
那女人吸完兩支菸,把菸頭往掌心裡一碾,那菸頭就滅了,接着她就閉了眼睛不再說話,屋子裡突然變得非常安靜。我看了看大亮,他正目不轉睛地盯着她看。
過了一會她突然睜開眼睛,目光炯炯好似噴火一般,大聲說道:“把東西拿來!”
大亮輕輕“哎”了一聲,立馬從兜裡掏出大龍的那把梳子。
那女人把手伸進上衣的貼身口袋裡,取出粗粗的一支鉛筆來,大概有兩個拇指那麼粗,鉛筆的外皮粗糙得很,好像松樹皮一般,中間的鉛心足有蒜薹那麼粗。然後她拿過大龍的那把梳子,從上面扯下幾縷頭髮來。
“東西不會錯吧?”那女人一邊問,一邊燒大龍的頭髮。
“不會錯不會錯,梳子就是他自己用的。”大亮趕緊回答。
那女人取了三根大龍的頭髮,燒成灰後,又用一個摺疊的紙片盛着,把頭髮灰倒進鉛筆尾端的一個槽裡,然後搖晃了幾下鉛筆,最後用錫紙封住槽頂。這時她又同時點着兩根菸,叼在嘴裡,雙手合十捧着那支筆,放在額前,閉上眼睛一動也不動……
我開始有點緊張了——我不是怕這個女人,我覺得她雖然挺兇,但是很善意,讓我擔心的是——大龍的命運,一會就將反映在她的筆下了,那將會是怎樣的呢?
過了一會,女人又突然睜開眼睛,低頭說:“我只可算兇吉,不可左右結果——聽天由命吧!你們誰來?”
大亮說:“我來!”說着他就挽起袖子。
這時我突然對那女人說:“師傅,可以三人一起嗎?我也很想知道大龍會怎麼樣。”
女人透過額前的亂髮斜眼瞟了我一看,看得我一陣窒息,這時她不耐煩地說:“等着!”說着她又拿起兩根菸放進嘴裡抽起來。
兩根菸抽到菸頭,她一甩手把菸頭扔向腦後,然後左手一擼右手的袖子,把黑黝黝的一段手臂伸向前來,右手攥着鉛筆,嘴裡大喝一聲——“來!”
三隻手的手指立刻交纏在了一起,中間是那根粗粗的鉛筆。
那女人喊一聲“走”,我和大亮兩個頓時將呼吸調整均勻,目不轉睛地目送筆尖遊走。
筆尖開始緩緩移動,剛開始線條有點滯塞,後來才慢慢流暢起來,起初的圖案像是一個高音符號,後來就完全不認得了。我偷偷看了那女人一眼,只見她正閉着眼睛,我又看了大亮一眼,卻見他也在偷偷瞄我。
“你沒亂動吧?”大亮居然忍不住對我說了一句話。
“我沒啊……我還想問你呢……”
“你們都給我閉嘴……”那女人突然發話——聲音很輕,氣息均勻——讓我倆立刻都閉了嘴。
過了大概半個小時,只感覺我的手心都攥出汗了,被他們兩人的手指夾得生疼。
突然之間,筆停住了。
我的整個胳膊懸在半空,一點力氣也使不上,我轉頭看看大亮,他瞪大眼睛,一臉納悶。這時那女人突然睜開兩眼,輕輕把筆尖提起來,說一句:“可以了,鬆手!”
我和大亮都鬆開手,看着紙上密密麻麻的圖案不得要領。那女人把紙翻過來,迎着檯燈的光線看了一會,然後就從抽屜裡掏出一個銀色的小鉢,鉢裡面是厚厚一層紙灰。那女人就開始燒剛纔那張紙。
我和大亮面面相覷,我記着大亮告誡我的話,於是沒敢放聲,大亮卻忍不住着急地來一句:“解得怎麼樣?”
那女人鬆了一口氣,好像很累的樣子,把鉛筆末端的錫紙撥開,把頭髮灰也一起倒進銀鉢裡,淡淡地說一句:“死可免,傷不可免……和我剛纔看到的一樣。”
“怎麼叫‘傷不可免’?大龍會受什麼傷?”我忍不住也問了一句。
“到時便知,何必問我。”那女人輕輕地說,好像真的很累的樣子。
“那您可以解釋一下剛纔的圖案是什麼意思嗎?我們真的很擔心大龍的安全!”我急着問她。
“解釋?!”她凌厲地掃了我一眼,“這就是解釋!”
大亮用胳膊肘捅了我一下,我只好閉了嘴。
這時大亮拉着我起身,對她說:“那謝謝您了師傅,我看我們這就告辭了吧,打擾您一早上,真不好意思。”
那女人點了點頭沒言語,懶散地躺在椅子上,說:“梳子拿走,煙也拿走,我平時不抽……門不用關,我的門從來不關……”
門上血字
玄秘誤泄
那女人看了看牆上那隻滴答作響的老式掛鐘,語速卻緩了下來,只說了一句話,讓我和大亮差點當時就哭出來:
“恐怕來不及了……”
走出她的房門,我們照來時的樣子把門虛掩上,就快步下了樓。
我對大亮說:“剛纔她說的好幾個地方我沒懂。”
“哪?”
“她剛纔說,筆畫出來的和她看到的一樣……她說她看到的是什麼?”
“她和我們不同——人有三目你懂不?她已經開了天目,能看見我們看不到的東西,剛纔她拿着筆放在額間的時候,就是用天目在看,咱們肯定就不行。她每次一靜坐一段時間天目就會隨着打開……她是我們鄰鄉的,本來小時候還挺好看的,後來不知道怎麼就瘋瘋癲癲的了,身體也變形了……再後來,有人就說她有特異功能了,誰家裡有什麼紅白喜事的,也都陸陸續續求她來做法事。現在在大連也沒個正經工作,有時候擺地攤給人算算命……”
當時我並沒有害怕,只是覺着這世界之大,何奇不有?以前總是聽人說誰誰有特異功能了,並不確信,但這回總算是見到真人了。
我和大亮看快到中午了,就打了輛車回,下了車後找個飯店吃了點飯。
“回去讓大龍提防着點。”大亮邊吃邊說。
“嗯。”我一邊扒飯一邊迴應。
生死有命,貧富在天。我和大亮都知道大龍鬚遭一劫,但卻都在心底僥倖地希望命運之神是否可以打個瞌睡,放過大龍這一回?
然而,命運的交響曲是不會因爲個半音符的走音而影響它的主旋律。
大龍遭劫的日子就要來到了。
我和大亮回到寢室,卻見大龍還沒起牀,可能這幾天的經歷已讓他疲憊不堪,他勾起身子,摟着被子蜷縮在牀的一角微微顫抖,我心裡一陣難受。
“大龍,你吃點什麼不?我去幫你買。”我對大龍說。
大龍一蹭一蹭地轉過身來看了我一眼,目光毫無神采,眼睛周圍烏黑一片,而且浮腫得厲害。他張了張乾癟的嘴脣,想說什麼卻又像是張不開嘴,最後吃力地搖了搖頭。
我說:“我給你打一點稀粥回來吧,你這麼虛下去身體受不了。”
大龍慘淡地笑了笑,算是同意了,於是我拎着飯缸轉身往外就走。
突然這時大龍“嗯……啊”地叫了一聲,我連忙回頭一看,他在招呼我。
我說:“啊?想吃什麼?”
“你……你們……沒說出去吧……啊?”大龍已經有點氣喘吁吁了。
我聽到這話的一瞬間,心臟幾乎快停止了跳動!媽的!完了!事情已經說出去了!居然是我和大亮乾的!
我回避開大龍的眼神,掩飾住內心的惶恐,衝他搖了搖頭就慌忙走了出去。到了走廊我就給大亮打電話,剛響了一聲大亮就按回去了,緊接着他從寢室奪門而出。
“你剛纔聽到了沒?!大龍剛纔和我說的你聽到沒?!”
“聽到了……怪我怪我!我一急居然就忘了這回事!”
“那現在怎麼辦?啊?!”
“走走,出去!走遠了再說!”
我倆快步走出去,後來是一路小跑,從商培樓一直跑到二食堂,打了一飯缸的稀粥,然後又順原路快步往回走。
大亮的眉頭緊皺,我的心撲通撲通亂跳!我們真怕自己會害了大龍!如果大龍真的發生了什麼不測,這讓我們以後怎樣面對他!
回了寢室,我們把大龍扶起來,看着他喝完一飯缸的粥後,我們又扶他躺好,並且告訴他別動,一會回來找他。大龍點點頭說好,就又縮起身子,翻身睡過去了。
出了門,大亮就拿起他的手機,撥了個電話:“喂……哎是我!是我大亮!壞事了壞事了!……我現在去你家說吧,一句話說不清楚!你得想個辦法啊!……哎!我們馬上過去!”
大亮揣了手機,拉了我就往外面飛奔,我倆一直跑出西門,攔了輛出租車就跳了上去!
“去xxx!快快快!”
一路風馳電掣——司機被我們催了不下二十次。下了車我倆就往樓上跑,一口氣跑到四樓,直接拉開門,頂開門簾就撞進去,卻見那女人黑塔一般聳立在門後,把我嚇得差掉叫出聲來!
“又是怎麼回事?”
“完了!你得救救大龍!都怪我!”大亮顧不得擦汗,只是朝那女師傅大聲喊着。
“我說過,死可免,傷不可免,我改變不了結果!”那女人喝道。
“我上次忘說了一件事!上次大龍受傷的時候,門上有字!……”
接着大亮就把有關“口”字的事情說了一遍。
“爲什麼不早說!”那女人突然雷霆一般朝我們大吼,震得我倆耳膜直響!
“你們都進來!”那女人大喝一聲,扭身就進了臥室。
我倆只聽見臥室裡轟隆一聲巨響,邁步看時,發現那寫字檯已經給我們擺在牀邊了。
我倆趕緊坐下,那女人拿出紙筆來遞給大亮,說:“你畫!什麼樣的‘口’?!”
大亮幾筆就畫出來了一個“口”字,把紙倒過來給她看,那女人只看了一眼,便猛地咬了咬牙關,兩腮的肉突起一大塊。
“怎麼了?是什麼說法?”大亮急得一頭汗問。
“這個口是哪天畫的,嗯?快說!”那女人突然也急起來了,回問大亮。
大亮被她這一喝問居然愣住了,眼神直勾勾的,嘴裡說不出半個字。
我趕忙接過話來說:“就在前天早上!”
“幾點?幾點!”那女人急得直咬牙。
“大概早上七八點……是不是大亮?大龍剛要出門手就出血了,然後就發現門上有血字了?!”
“哦對對!”大亮好像這才反應過來,趕緊應和着。
那女人看了看牆上那隻嘀嗒作響的老式掛鐘,語速卻緩了下來,只說了一句話,讓我和大亮當時差點就哭出來:
“恐怕來不及了……”
門上血字
兩張靈符
我和大亮目不轉睛地看着她,只見她打開油紙,再把盒子蓋拉開,盒子裡面分成大小兩個格間,大的格間裡擺放着許多張黃色的小紙條,整齊地摞在一起,小的格間裡放着一支精緻的毛筆,毛筆旁邊是一隻帶蓋子的陶瓷小碟,不知道里面裝的是什麼。
“什麼叫來不及?!大龍會出什麼事?啊?求求你救救大龍!”
“師傅!求求你救救大龍吧!我們求你了!求你了!”
我和大亮帶着哭腔一直喊!
那女人搖了搖頭,說:“我見過的事情比你們多,門上畫血字的事情,是我第三次遇見……大龍當時說的沒錯,這個字符的意思,不是要你們‘問’,而是讓你們不要外傳——‘問’和‘不要外傳’恰好是兩個相反的意思,這是那東西給你們下的圈套,大龍當時說對了,但是……遺憾的是,你們還是把它說破了……”
“說破了會怎麼樣?啊?”我倆迫不及待地打斷她繼續追問。
“十二個時辰,也就是二十四個小時以內,如果你們找我,還來得及,但是你們真的來晚了,我幫不了了……對了大亮,我們村裡的張家娃子怎麼死的你還記得嗎?”
“啊?哪個張家娃子?”
“就是死的時候,嘴裡還含一塊樹皮的那個。”
“就是你和我說過的那個是不是?!”我突然朝大亮喊。
大亮睜圓了眼睛看了看我沒回答,又轉頭繼續看着那女人講。
那女人繼續說:“你們都不知道,他是晚上死的。那天早上,他家門上也出現了一個口字,他也不識字,所以沒當回事就給抹掉了,結果晚上就死了,嘴裡還咬着一截樹皮——現在想起來,我終於明白爲什麼大龍會吐出樹葉來了。”
那女人接着說:“他家人覺得他死得蹊蹺,所以要我給他做場法事,做法事的時候我就感覺門前陰氣太重,後來發現門上有血跡……這事多少年了我從沒和他家人說起,因爲不想他們家人受到牽連,不過現在張娃子已經死了很多年了,你和他們關係也是疏遠,我和你們說起來也已無大礙。”
大亮和我相顧一看,發現對方頭上都已經掛滿了汗珠。
這時我突然想起來大龍的事還沒有解決,於是就問她:“大龍大概會在什麼時候出危險?出什麼危險?”
那女人說:“如果按時辰來算的話,危險應該已出了,你們仔細想想,在血字出現後的十二個時辰裡,大龍有什麼不對勁沒有?你們還沒有和我說起過的?”
我和大亮盯着對方的雙眼一直看,似乎想想起什麼,但是過了幾秒鐘,我倆還是沒想起來什麼。
“好像真的沒有,如果二十四小時內沒有出事的話,是不是就是說大龍沒事了?”我倆好像得到一絲寬慰,繼續問她。
“死可免,傷不可免,至於何傷,我這裡也看不到。你們最好再仔細想想。”
我和大亮又回憶了一遍——門上出現血字後不久,大龍就發燒了,然後就去了醫院打了吊針。第二天大龍打完吊針回來後,就挖了灌木,被我們拉回寢室後他又吐了,然後就是現在這個病怏怏的樣子……難道發燒就是所謂的“出事”嗎?可是大龍現在已經不燒了啊!
到底大龍會怎樣?!我和大亮急得直撓頭!
“你們等等,我想想辦法。”那女人一邊說着一邊站起來,走到臥室地板的一角,蹲下來朝地板上猛地一拍,一小塊地板吱嘎一聲被掀開一個角,她伸出兩手探進去,從裡面掏出一個猩紅色的四角木頭盒子,外面裹着一層油紙。
我和大亮目不轉睛地看着她,只見她打開油紙,再把盒子蓋拉開,盒子裡面分成大小兩個格間,大的格間裡擺放着許多張黃色的小紙條,整齊地摞在一起,小的格間裡放着一支精緻的毛筆,毛筆旁邊是一隻帶蓋子的陶瓷小碟,不知道里面裝的是什麼。
那女人拿出兩張黃色的小紙條,又把陶瓷碟子放在紙的左邊,毛筆放在右邊,然後她閉上眼睛,雙手合十,開始靜坐起來。
過了一會,她張開眼睛,右手執筆,左手打開小碟子——原來碟子裡面盛着半碟子硃砂——她用筆尖在硃砂上攪動幾下,筆尖上瞬間有了顏色,這時她又拿過一張黃色的紙條來,開始在上面寫起了東西。
雖然她外表看起來像是一個粗人,但是寫的東西卻很漂亮。雖然我看不懂她寫的到底是什麼,但是筆在起承轉接之間,就如同一條紅魚在遊走,顯得駕輕就熟,而且執筆的力度掌握得相當好,筆尖的毛束始終不破,飽時如滿月,細時如新月,讓我和大亮看得嘖嘖稱奇。
不一會兒,兩張紙條寫好了,那女人又從木盒子靠下方的地方拉出來一個很小的暗抽屜,拿出三個石章來,飽蘸了硃砂後蓋在紙條上,然後對我們說:“可以了。”
這時我們細看那兩張紙條,上面勾畫的圖案並不相同,但是看了那兩副圖案後,只覺得遒勁中透着一股霸氣,讓人精神爲之一振。
這時那女人說:“你們拿着這兩道符回去,越快越好,一張貼在你們的門上,一張立刻燒了讓大龍和水吞服——貼在門上的那張,要保證三日七十三小時之內不落地,大龍便可得救。”
門上血字
兇形再現
誰知幾秒過後,木門裡面傳出一陣呱啦呱啦的聲響,當時在我聽來,就像是兩塊外表粗糙的硬物用它們之間棱角分明的部位在不斷摩擦。
轉眼之間,我和大亮就回到了學校,興沖沖地跑回四樓,已經是大汗淋漓。
一推門進去,發現大龍的牀上沒了人,被子堆在一角,我摸過去,牀鋪還有餘溫。大亮擡頭挨個上鋪都看了看,也沒見大龍的蹤影。
“大龍哪去了?病了也不好好養着,亂跑什麼!”我邊嘟囔邊和大亮說,“走,出去找找他,他應該剛走不久。”
關了寢室門,我在走廊拿出手機給大龍撥了一個電話,電話接通了,嘟——嘟——嘟……我們邊往前走邊聽着,突然大亮一把拉住了我!
“你聽你聽!……三星鈴聲!是大龍的!”
我把手機移開耳朵,聽着靜靜的走廊上那漸漸大起來的手機鈴聲——正從四樓的廁所裡面傳了出來!
我和大亮一對視,然後發瘋一樣往廁所的方向跑過去!
跑進水房的時候,突然發現裡面躺着一個人!那不是別人,正是大龍!
我倆一前一後鑽進去,只見大龍平躺在地上,目光迷離,彷彿已經奄奄一息,身體和頭髮泡在地上的髒水裡。這時他看見了我們,伸出手僵硬地指着左手的第一扇門的下面,我和大亮順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頭髮頓時就豎了起來——那門的下面不是別的東西,正是大龍的拖鞋,已經被薰得又黑又臭,上面粘滿了黏糊糊的綠色的膠質,正在順着拖鞋的鞋面往下緩緩滑去!
我突然想起來前一天大龍吐出的東西,就在這個便間裡,於是心裡一陣發毛。大亮究竟是膽子大過我許多,他起身上去一腳就往那個便間的門上踹過去,可怎知那木門雖然古舊卻也結實,竟紋絲不動。大亮以爲裡面有人,於是大喊一聲“對不起了”,然後就回身把大龍拉起來,朝他的人中穴就按去……
誰知幾秒過後,木門裡面傳出一陣呱啦呱啦的聲響,當時在我聽來,就像是兩塊外表粗糙的硬物用它們之間棱角分明的部位在不斷摩擦。
聽到這一聲響,我簡直就不敢回頭,只覺得背後頓感一絲涼意,彷彿那個黑頭白麪的東西就在我的腦後嗅着我的頭髮!
大亮突然“啊”地大叫一聲,兩臂夾起大龍的兩腋就往外拖,我見了趕緊跟上前去,完全不敢朝便間的方向看,只顧扯起大龍的兩條腿,拔腿就跑!我倆就一前一後地把大龍橫着擡回了寢室!
按了很久的人中穴,大龍終於緩過來了,眼見着他的左胸在持續猛跳,頭上的汗嘩嘩直冒,和着廁所裡的髒水,一會就把枕頭給浸透了。
我看着大龍慢慢閉上眼睛,眼球在眼皮底下微微抖動,心裡特別難受。我轉頭一看,大亮正靠在牀邊的牆上喘着粗氣,眼睛睜得大大的,一直望向對面上鋪的方向。
我小心翼翼地問了大亮一句:“看見什麼了嗎?”
大亮頭倚着牆,邊喘氣邊上下挪動了一下頭,什麼話也沒說。我沒見過大亮有這麼害怕過,於是不敢繼續問。
這時我突然想起來剛纔那女師傅來——對了!不是還有兩個符嗎?
“大亮!把那兩道符拿出來!快快!”
大亮匆忙摸向懷裡面的口袋,打開油紙,取出兩道符來。
我哆哆嗦嗦地把其中一個符燒掉,把紙灰盛在油紙上,拿過大龍的杯子,把他扶起來,一口灰一口水地嚥了下去。
“大龍,好了,你喝了就沒事了。”我又把他扶下躺好,給他蓋好被子。
轉頭看大亮,他正在用膠水粘另一道符,生怕那符掉了,在符的背面糊了厚厚一層膠水。
“大亮,你一定一定看着時間!七十二個小時,千萬千萬不能讓符掉了!”
這時候大亮又給那個女師傅打電話。
“師傅您好!是這樣,剛纔大龍已經服下一道符了,另一道已經貼在門上,這樣是不是就可以了?……大龍剛纔暈倒在廁所了!師傅……不知道該不該說……剛纔我也見到了那個東西!”
我在一邊聽着,腿一軟差點跪在了地上。
大亮一陣沉默後突然驚呼:“晚了?!怎麼還是晚了?!不是說符可以壓得住嗎?!”
我心頭一陣驚悸,趕忙把耳朵湊到手機旁邊一起聽。
只聽那女人說:“血字出現後的十二個時辰內,如果不出事,這符還有它的用處,過了十二個時辰,我真的沒有辦法……”
大亮這時打斷她說:“你爲什麼說是已經出了事了?剛纔的事是血字出現後十二個時辰以後發生的,你說的十二時辰以內的事是什麼?”
……
我和大亮一時沒有言語,於是那邊掛掉了電話。我們齊看大龍,只見他面色發青,脣齒抖動。
我和大亮感覺大龍不對勁,於是趕緊過去,只見他臉色開始變得蒼白起來,汗流如注,渾身都溼透了。
我趕緊把大龍拉起來背在背上,大亮在後面託着他的兩腿往上使勁頂了頂,然後我們關了門,就朝樓下疾步走去。打了一輛車,直奔醫院去。
到了醫院掛了急診,醫生趕緊搶救,過了一會醫生出來後說大龍需要住院觀察一段時間。我們問大龍是什麼狀況,醫生說是心肺功能紊亂,問題比較嚴重。
醫生讓我們去交五千元押金。五千元?!我們上哪弄去?
我和大亮決定分頭行動,我守在醫院,讓大亮回去和學校那邊商量一下看看能不能借些錢——其實當時我之所以要留在醫院,也是有一些私心的,因爲我真怕回去以後看見大亮說的那個東西。
大亮離開後,我想進去看看大龍,醫生卻不同意。沒辦法,我就坐在外面的椅子上等。
那時候已經是下午五點左右了。又過了差不多兩個小時,大亮懷揣一疊錢回來了。
“哪來的錢?”
“老張的!他還真夠意思!”
交完押金,晚上大龍就住在了醫院裡,護士說什麼也不讓我們看他,我和大亮只好回到寢室。
門上血字
心亂如麻
我這才稍稍緩和過來,邁了幾步,把頭探進廁所裡往上看了一看,只見左手邊第一個便池的正上方的天棚上,溼漉漉地懸着一大片水暈,將滴未滴地掛在那裡,還微微泛點草綠色。頓時我渾身打個冷戰就退出來,胡亂幾下擦乾淨臉,和他們一起朝寢室走去。
回到寢室的時候已經是快九點了,寢室裡只有耗子一個人在,其他的估計都在自習室裡用功。
聽見門響,耗子回頭看了我們一眼,問:“你們去幹嗎了?”
大亮說:“大龍住院了。”
“啊?大龍怎麼了?”耗子一把扔下手裡的書,猛地直起身子坐起來。
大亮和我在他的牀上坐下來,大亮說:“今天四樓廁所出事了……這件事只能我們寢室幾個知道,誰都不能外傳,誰要是外傳了,咱們幾個就都得遭殃!”
“出什麼事了?!那東西又來了?!什麼時候?!”耗子的臉刷的一下就白了。
“嗯……是大白天……被我看見了!”大亮繃緊了臉說。
當時耗子就噎住了,他一句話也講不出來,只是一個勁地往我倆跟前湊。
大亮問:“其他兄弟呢?”
耗子一時間沒反應過來,幾秒後緩過神來——“啊?啊!他們……他們都在樓上自習!”
大亮不知道給誰打了一電話:“喂,你們在一起嗎?……你們都下來,快!……對,在寢室!趕緊!”
過了一會,樓上四人都下來了。安子走在前面,一推門就問:“怎麼了大亮?!不會又出事了吧?!”
大亮說:“關好門——哎!小心門上那道符!別碰掉了!——我跟你們說,大龍今天住院了,突然心肺功能紊亂,很嚴重,今天剛跟張老師借了五千塊錢把住院費墊上,這是第一件事。第二件事,近來發生的這些事,誰都不要向任何人提起!我不希望大龍的情況變得更壞,我想兄弟們也一樣!第三件事,大龍病成這個樣子,我覺得需要他家裡人來這邊看看他,明天我就跟班主任提議,讓他聯繫大龍的父母,等大龍父母來這以後,我們誰都不要和他們說起那些事!我會提前和大龍說好,他也不會說出去!這些事,多一個人知道就多一份危險!你們明白嗎?”
大亮一口氣說完以後,七個人都目瞪口呆杵在那裡,半天才眨巴一下眼,然後誰也不說話,只低下頭,默默坐在椅子上。
晚上寢室死氣沉沉的,牀上好像躺着七具屍體一樣,誰也不說一句話。連平時愛打呼嚕的兩位,也沒了動靜。不知從誰的牀上突然發出點幽幽的手機熒光,才知道原來大家都沒睡着。
張震的鬼故事磁帶應該還放在桌子上那個小小的手提錄音機裡,這幾天一直沒人敢打開過。
那一晚真是難熬,第二天早上大家爬起來互相看看,都是滿眼血絲。第二天早上八點他們都要在商培樓裡上課,我也要去主樓上課,於是就一同起來,各自拿了洗漱的東西,結伴往三樓廁所趕去。
我死活沒敢去三樓上廁所,只見他們幾個魚貫而入,看得我心裡禁不住陣陣發毛,真怕裡面又傳出來撕心裂肺的喊叫。
大亮見他們幾個相繼進去又出來了,於是他也進了去,我看在眼裡,心裡爲他捏一把汗。
過了一會,大亮出來了,把臉湊到我旁邊,小聲向我耳語:“三樓的沒事,門都是開着的。”
我這才稍稍緩和過來,邁了幾步,把頭探進廁所裡往上看了一看,只見左手邊第一個便池的正上方的天棚上,溼漉漉地懸着一大片水暈,將滴未滴地掛在那裡,還微微泛點草綠色。頓時我渾身打個冷戰就退出來,胡亂幾下擦乾淨臉,和他們一起朝寢室走去。
到了寢室,我扔下臉盆毛巾,和他們說:“以後上廁所都去二樓吧,三樓的也不要去了。”
“又怎麼了?”他們都問我。
“沒什麼,我只是感覺三樓也不對勁,別問了,反正你們誰都不要去就是了。”我沒敢多說,只顧悶頭疊被子。
那天我先去主樓上了趟廁所,然後才跑去上課,中午下課以後,去食堂買了幾個包子回了寢室,一推門看見他們都打了飯在寢室吃。
“嗯,下課了?來一起吃。今天早上我就跟班主任說了大龍的事了,他上午聯繫了大龍的父母,他們大概明後天就能從鶴崗過來。”
我說:“好,到時候他們來了再說。下午你們有課沒有?我下午沒課,想去看看大龍。”
他們都說一起去。於是吃完飯,大家坐了車就來到醫科大學醫院。
護士允許我們探望十五分鐘,我們幾個趕緊進了病房,病牀上的大龍非常憔悴消瘦,一夜之間,眼眶凹了進去,臉上好像沒剩多少肉了,看得我們幾個都很難受。
大亮走到牀頭,說:“大龍,你爸你媽明後天就過來看你了,你別擔心,配合大夫慢慢養着就行了,有事就打手機給我們幾個……那個……大龍,有個事要提前跟你說……”大亮琢磨怎麼說這話纔好。
“什麼事?”大龍靜靜地看着他問,表情非常平靜。
“你不能把這幾天的事和你爸媽講……你明白嗎?說出去對誰都不好,誰都不能說,還記得嗎?”說着大亮畫了個口字在自己掌心。
“嗯……我明白……明白……這幾天你們都好吧?”大龍還沒忘問問我們。
“我們都挺好的。”我們幾個一起湊上前來,有點絕別的氣氛,感覺耗子差點就哭出來了。
我們幾個和大龍又閒話了幾句,想盡量讓大龍高興起來,可氣氛始終是壓抑的。十五分鐘轉眼過去了,護士進來催了,我們無奈只得離去,出門前又告訴大龍,千萬不能說那些事情,大龍眨眨眼睛說好。
回去的車上,我突然腦子裡出現一個想法——住在商培的自考的學生,也就是我寢室的這些哥們,都是入學就統一住在這棟樓裡的,沒得選擇,而我這樣走讀進來的學生,其實是可以選擇宿舍樓入住的,當時我就是圖商培樓離主樓比較近,才誤打誤撞報名進去住下了……可是現在出了這樣的事……說實話,我是想換個地方了……
“大亮,我有點事,想跟你說說……”我突然拍了下大亮的肩膀。
“嗯?”大亮轉頭看我。
“我想……算了,等大龍好了再說吧……”我把話嚥了回去。
門上血字
誤露靈蹤
我們幾個當時就慌作一團,大龍剛一開口就發現自己說錯了話,瞪大了眼睛看着他爸,張着嘴想收回剛纔的話,可是爲時已晚。大龍他爸警察出身,洞察能力不一般,瞪大了眼睛,朝我們八個人驚異的臉上那麼一掃,就發現了端倪,然後頭繞過半周,突然對準了我的兩眼就問:“哪有鬼?!大龍的病是鬧鬼鬧的?!”
大龍的父母是趕第二天第一班的班機來的,上午的時候,我們幾個剛好沒課,就在寢室裡看會書。這時寢室門咚咚咚敲響了,同時傳來班主任的聲音——“408,開門啊!”
耗子跳下牀,把門打開,見班主任一個人站在門外。
“老師好,老師好……”寢室裡幾個人七嘴八舌地問候。
“大龍父母剛剛來了,在我辦公室,你們現在有沒有事?去說說情況?”
“走走!”大亮跳下牀來先穿上了鞋。我們跟着他幾個魚貫而出。
到了辦公室,一推門進去,看見大龍的媽媽哭得已經是個淚人了,大龍爸爸坐在一邊,默默地大口抽菸。
班主任介紹了一下:“這是大龍的父母,這是大龍寢室的同學,大龍當時的情況我也不清楚,是他們送大龍去醫院的。”
“快帶我們過去!現在就要看他!”大龍父母兩個顯然已經急不可耐了。
我們怕人多嘴雜說錯話,於是決定讓我、大亮和班主任陪大龍父母去醫院。
大龍媽媽一見大龍便大哭起來,他爸爸站在一邊皺着眉頭,然後突然把我們拉在一旁,問:“到底怎麼回事?”
大亮說:“也不知道怎麼了,大龍有一天突然發高燒不退,然後吐了一通,接着就越來越嚴重,我倆見不好,就跟老師借了錢,把大龍送醫院來了。”
“哦……謝謝你們倆。”說着,大龍爸爸和我倆挨個握了握手。然後他接着說:“就這麼一個孩子,自己在外邊,真是不放心……”
住院住了四五天的樣子,大龍終於出院了,精神還可以,只是看起來身體疲倦,醫生說要加強營養。
大龍他爸說要留下來陪大龍幾天,等身體好了再走。大龍他媽就和他吵起來了,一定要給大龍辦退學,回鶴崗照顧。大龍他爸說,這學校不好進,這退了以後,大龍沒個文憑怎麼辦,可大龍他媽根本聽不進去,直接就到辦公室,要給大龍辦退學手續。
……
其實如果直接退學的話,說不準大龍還不至變成最後那樣。
大龍躺在寢室的牀上一動不動,大龍他爸終於拗不過大龍他媽的眼淚,也同意給大龍辦退學手續,他們兩個正在辦公室裡和老師在談。寢室哥幾個都在屋子裡,圍着大龍說這說那的。
過了一會,門開了,大龍爸媽走進來,我們都站起來給他們讓個座位,讓他們坐在大龍旁邊。
大龍的媽媽對大龍說:“大龍,退學手續辦好了,明天一早咱就走,啊,回家養一段時間咱們再做打算。”
大龍衝她點點頭。
說完,他媽又轉過頭來,對我們幾個說:“老師的錢我們已經還了,真是太謝謝你們這些小同學了!阿姨不知道怎麼感謝你們好!”
“哎,阿姨說哪去了,咱們跟大龍都是兄弟。”
大龍這時候突然一轉臉偷偷哭了,搞得我們都挺難受。
這時候大龍他爸突然說:“請問洗手間在哪,我要去一下。”
我們幾個心裡咯噔一下,我正想說話,只見大龍猛地轉過頭來,大喊一聲:“別去四樓!有鬼!”
我們幾個當時就慌作一團,大龍剛一開口就發現自己說錯了話,瞪大了眼睛看着他爸,張着嘴想收回剛纔的話,可是爲時已晚。大龍他爸警察出身,洞察能力不一般,瞪大了眼睛,朝我們八個人驚異的臉上那麼一掃,就發現了端倪,然後頭繞過半周,突然對準了我的兩眼就問:“哪有鬼?!大龍的病是鬧鬼鬧的?!”
我慌得不知道說什麼好,一斜眼看看大龍,卻見大龍也在張大眼睛看我!我心頭一急,嘴上趕緊說:“不知道啊!我不知道大龍在說什麼!”
“你們等着我!”說着大龍他爸甩開大步就往外面走去。我們幾個哪裡攔得住!
這時幸虧有大龍他媽,否則不知道會出什麼事!畢竟女人還是膽子小些,大龍他媽見他奪門而出,趕緊跑着追了上去,我們幾個趕緊也跟着追出去,只見大龍他媽把他爸攔腰一把攬住,大聲喊:“逞什麼能!再出事怎麼辦!趕緊回來!”
我們幾個趕緊又縮頭回了寢室,緊接着他們兩個人也進來了,大龍他爸被他女人大聲吼了一嗓子,明顯有些怨氣,瞪了大龍他媽一眼,大龍他媽也不甘示弱,白了他一眼,然後轉頭看大龍。
我趕緊岔開話題:“叔叔阿姨你們今天晚上住哪?用不用我們幫你們聯繫學校賓館?”
他們說:“那就謝謝了。”
又說些閒話,那個白天就過去了。到了晚上,就是因爲那天晚上發生的事,大龍才變成後來的那個樣子……
門上血字
最後訣別
大龍他爸看得不解,怔怔地看着我倆不知道在幹嗎。這時我說:“叔叔,是這樣!昨天晚上的事,可能就你們三個人知道!這就夠了!你們千萬千萬不要讓第四個人知道,這件事,知道的人越多,受牽連的也就越多,大龍的病就越壞!所以您也不要向我們說起了!”
那天晚上大龍沒和我們住一起,而是和他爸他媽一起住進了學校賓館。我直到現在也不能確認那段時間裡到底發生了什麼,只是我們在第二天早上起來後,只聽商培樓裡有人在驚呼:“哎?這些灌木怎麼都被拔了,誰幹的啊?”
當時我們寢室的七個人是在三樓的水房一起洗臉,是別的寢室的一個人一邊靠窗刷着牙,一邊自言自語說了這麼一句。當時我腦子裡只覺得嗡的一聲,臨窗往下一看,只見樓前的那些灌木被連根掘起,七歪八斜地橫在地上,草地上一片狼藉。
大亮這時也貼過來看了一眼,二話沒說,抱起臉盆就往寢室跑,我跟着也跑了回去!
大亮和我扔下臉盆,穿上衣服就往外跑,簡直一句都不需多言,我們心照不宣地往學校賓館方向跑過去。
到了賓館我們問服務檯,問xxx在幾號房,結果服務小姐告訴我們:“他們昨天晚上就退房了。”我和大亮說:“不可能的,昨天傍晚才入住的怎麼會馬上就退房了!”結果小姐又覈對了一下說:“哦錯了,不是昨天晚上,是今天一大早退房的,是……凌晨五點。”
我和大亮一對視,同時抓起手機撥大龍的電話,結果是我的先撥通了,聽着一聲一聲嘟——嘟——的忙音傳過來,我這汗就順着兩邊臉淌下來了。
打了一遍沒人接,我掛掉又打一遍,這回剛響一聲就有人接起來了。
“喂?!”接電話的不是大龍,而是他爸,聲音很着急。
“喂?叔叔嗎?我是大龍寢室的同學!你們在哪呢?!”
他爸剛要說話,只聽見一個女人突然在旁邊號啕大哭起來,歇斯底里的很是恐怖!
“喂?!喂?!叔叔你們現在在哪?!”
“在醫院,昨天那個醫院!”他爸好像還可以保持住清醒。
“好!你們等着!我們馬上過去!”
邊掛掉電話,我邊拉起大亮就跑,一口氣跑出學校,打了輛車就飛了過去!
不過我們沒有看見大龍,大龍正在急救室裡面尚未脫險,門前的椅子上坐着他爸和他媽,他媽哭得一塌糊塗,邊哭嚎邊用力抓着自己的頭髮,他爸低着頭,把手繞在她的背上輕輕拍着。我和大亮一陣愕然。
這時大龍他媽拿出紙巾來擦眼淚,發現了我們站在那裡,我們於是迎上前去叫了聲“叔叔阿姨”,然後就問大龍他爸:“大龍又怎麼了?!”
他爸說:“昨天半夜大龍突然發燒,後來我們想熬到早上再送他去醫院,結果五點的時候他突然吐了,吐出些綠色的東西,我們就趕緊把他送來這了……”
我和大亮感覺頭皮一緊,背後冰涼。綠色的東西?!大亮趕緊問:“昨天你們晚上一直待在賓館裡嗎?!”
只見大龍他爸低下頭,兩手手指交攏在一起放在鼻子下面,痛苦地閉上了眼睛。
半天,大龍他爸才張了張嘴,剛想說什麼,我突然間想起什麼,趕忙大聲喊一聲:“停!先別說!”
他爸嚇了一跳,打了一激靈,然後看着我,大亮也轉頭過來看,皺着眉頭說:“怎麼了?”
我湊過去,朝大亮耳語幾句。大亮聽完倒吸口涼氣,嘴裡嘖嘖念道:“哦是是!真懸!真懸……”
大龍他爸看得不解,怔怔地看着我倆不知道在幹嗎。這時我說:“叔叔,是這樣!昨天晚上的事,可能就你們三個人知道!這就夠了!你們千萬千萬不要讓第四個人知道,這件事,知道的人越多,受牽連的也就越多,大龍的病就越壞!所以您也不要向我們說起了!”
大龍他爸半信半疑地點點頭,大龍他媽也止住了哭,聽我說話。
…………
其實剛纔我和大亮耳語的是:“剛纔我們沒到他們賓館房間門口去看看,不知道門上情況怎麼樣,一旦上面有‘口’字,那說出去了就等於自殺。”
鐘慢慢轉過六個小時以後,大龍被推出了急救室,身上插了氧氣管——這時候的大龍已經瘋了。
大龍躺在搶救牀上,被兩個護士一前一後跟牀一起拉了出來。大龍鼻子裡塞了跟吸氧管,但是看不到他胸腔的起伏,他兩眼大張,直勾勾地望向空中,像是向誰求助,又像是無力報復。大龍爸媽騰地一下從椅子上跳起來,發瘋一樣奔向那張移動的病牀,我和大亮也不禁大哭起來,上去抓住大龍的手,希望他能認出我們來……
但是一切都無可挽回——至少直到現在,我從沒有得到任何關於大龍的好消息——甚至壞消息也沒有,什麼也沒有。過了幾天,大龍被他的父母接回了鶴崗,那個北方的陌生小城。臨走之前,我們和大龍父母說,到了那邊,一定要告訴我們大龍的情況,大龍父母哭着說好,我們淚撒機場,依依道別。然而誰知道,從那以後,我們卻失去了大龍一家三口的一切消息……
門上血字
血字再現
跑到408門口的時候,我剛要開門,突然感覺耳朵後面好像有微風一涼,但是瞬間又什麼感覺都消失了,好像只是一時的幻覺。我不禁打個寒戰,猛地回頭一看——卻什麼也沒有。
大龍的退學給了我們寢室其餘七個人以深深的打擊,這份打擊來源於我們內心的恐懼。我是第一個想迫不及待地離開這個宿舍樓的人,可怎知,事情居然輪到了我的頭上。
我通過系裡幾個哥們,在2號樓找了一個空鋪,準備搬過去住。一切準備好後,我決定和寢室幾個哥們打個招呼,然後就搬走。
那是一個週五的晚上,大家都沒什麼事,我在學校旁邊的飯店訂了個包間,把大家都叫了去。酒過三巡,我說:“這頓飯吃完以後,我恐怕就要離開商培樓了,我真的怕了……希望兄弟們都別怪我……”
話沒說完,耗子就說話了:“別說怪不怪的了,我現在也在考慮退不退學,太嚇人了,還不能跟別人說,只能自己憋在心裡……”
我倆一人一句,搞得大家都很悶——其實誰不想走呢?只是又不甘心就這麼走了。於是就一杯又一杯的喝悶酒,喝到最後的時候,大家互相都扶不住了。
我們七個晃晃悠悠地趕回去,走到樓下才發現不只是樓後的灌木,而且樓前的一大排灌木都被拔了。我們個個以酒壯膽,看了一眼也沒想太多,就互相挽着上了樓。
事情發生在第二天早上,和大龍那次一樣,毫無徵兆地發生了。
前一天晚上喝得太多,第二天一大早我就被尿憋醒了,於是趕緊下了牀,惺忪着兩眼就往二樓廁所跑。那時候天還沒怎麼亮,二樓廁所的燈昏昏暗暗,我顧不上想太多,方便完了又趕緊往回跑,準備再睡個回籠覺。
跑到408門口的時候,我剛要開門,突然感覺耳朵後面好像有微風一涼,但是瞬間又什麼感覺都消失了,好像只是一時的幻覺。我不禁打個寒戰,猛地回頭一看——卻什麼也沒有。我又朝四周和頭上看了看,確認什麼也沒有,才哆哆嗦嗦地用鑰匙開門,就在這時,感覺一小股熱流順着我的耳朵根流下來,還沒等我反應過來,只見一滴鮮紅的血滴無聲地滴在我的白色外套上!
我伸手往左邊耳朵一摸,有一股溼熱的感覺,把手拿到眼前一看,一大把鮮血!我當時非常想大聲喊,卻不知道爲什麼怎麼也喊不出來了,只覺得喉嚨被噎住了一般!我當時也不敢回頭,只是一個勁用鑰匙猛戳鎖孔,但是手一直哆嗦着怎麼也插不進去,就在這時候,門突然自己開了,就着門開的一瞬,我趕緊連滾帶爬進了寢室,喉嚨突然感覺好了許多,只見耗子一邊大力靠上門,一邊給我拉起來,大喊一聲:“怎麼了怎麼了?!”
這一聲大喊,把大家全都喊醒了,轟隆幾下全都下了牀,精神全都抖擻起來。
“你耳朵怎麼出血了?!”大亮一邊說,一邊拿來一卷衛生紙給我擦了擦,但是血又馬上涌了出來。
“口子不深,沒事!”大亮看了看,又拿來一塊創可貼給我貼上了。
“怎麼回事?!怎麼回事?!”大家七嘴八舌地問。
我猛喘了半天才定過神來,看了看他們搖搖頭,說:“我不知道!我去廁所回來就這樣了!我去的還是二樓的廁所!是不是纏上我了!”我一邊喊一邊猛地哆嗦起來,只覺得自己突然成爲一個空殼了一樣,失去了一切知覺。
安子趕緊給我拽了牀被子披上,我才感覺到有一點點溫暖。大亮定定神,說:“沒事,門上有符,進不來!”說着他掏出那把刀來,耳朵貼在門口聽外面的動靜,大概是什麼都沒聽到,他又慢慢把鎖拉開,然後往後猛地一拉門,門“啪”地一聲打開——外面什麼也沒有,只有冬天的冷風颼颼地吹進來,寒遍了我們每一個人。
就在這時,耗子突然面部抽搐起來,哆嗦着說不出話來,只是瞪大了眼睛,看看我們,又看看門,一邊慢慢擡起手來……
我們順着他指的方向仔細一看,只見兩道細細的血線掛在門上,血線的末端還在往下不斷滴淌!那血線一道稍長,一道稍短,短的那道將長的那道分成長短大致相同的兩段,並且衝破了長的那道,稍稍露了一個頭。
大亮探頭出去看看沒別的東西,於是又一步邁回來,蹲下來看着那往下滴淌延伸的血線,轉過頭說:“看來是剛剛畫上去的……這回不是‘口’字,像是打了個‘x’……”
“什麼意思?”他這一問,正問出了我們所有人的心思。
我看了那字,心頭突然想起什麼,於是猛地一驚,大喊:“我知道了!!關門大亮!!”
大亮聽我這一喊,趕緊縮身進來了,問:“怎麼了?!你知道什麼意思了?!”
我說:“這不應該是一個‘x’!而是一個‘人’字!‘人’在‘門’中是個‘閃’字,就是閃開的意思!另一個理解是把‘人’關在‘門’裡!剛好是相反的兩個意思!……你還記不記得師傅說的話了!圈套!這是個圈套!”
大亮倒吸一口涼氣,倚在門上半晌不動,眼裡全是驚悸!
寢室其他人都不知道我在說什麼,只看着我等我繼續說。
這時我轉頭對寢室其他人說:“今天誰也別出這個門!出了門咱們就完蛋了!肯定完蛋了!”
我當時簡直都快瘋了!
門上血字
午夜擒靈
過了一會,只感覺耳邊的風聲越來越緊,風呼嘯着迎面衝擊在我的臉上,又馬上嚎叫着轉向別處,地面開始飛沙走石,吹得那師傅的頭髮橫着飄起來,紅色的衣服也隨風鼓盪,好似那團火堆燃燒了起來——而唯獨那地面的竹蓆四平八穩紋絲不動,鋼板似地貼在地上,託着上面靜坐的師傅。
大亮突然猛地從我身邊躥過去,嚇我一跳,只見他三下兩下爬上上鋪,從枕頭旁邊摸出手機來,哆嗦着肩膀打了個電話:
“……喂!師傅!師傅!我大亮!我們門上又有血字了!快來救救我們!……今天早上!就剛剛!……是個‘人’字!……對!人口的‘人’!……真是這意思?!那我們怎麼辦?!怎麼辦?!……好好好!幾點?!……好!那我們等你!師傅你一定得來啊!……什麼?!準備什麼?!……好好!還有嗎?!……好!……放心!誰也不出門了!等你過來!你一定得來啊!”
掛掉電話,大亮鬆了口氣,然後用力嚥了口吐沫,對我們說:“今天半夜她會來……今天誰也別出這個門!”
大亮直接從上鋪一個高兒蹦到地上,一邊穿拖鞋一邊說:“剛纔師傅說她之前見過‘人’字……哎,你還記不記得了,師傅上次說她見過三次門上血字,一次是大龍的,一次是張家娃子門上的‘口’字,剩下那一次我猜就是個‘人’字了,也不知道是他們村誰家的……”“哦是!我想起來了!”我回應他。
身邊幾個兄弟聽得目瞪口呆,不知道我們在講什麼。於是大亮和我你一言我一語地,把前幾次我們見師傅的經歷講了出來。他們聽得臉全白了。
“對了大亮,剛纔我聽你說‘準備’什麼?什麼意思?”我問大亮。
“哦對了對了!剛纔師傅說,讓我們找長寬各不少於三尺的一塊平地,而且必須是我們看得見的地方,如果那地方離得我們遠的話,再讓我們準備一個望遠鏡,她到時候會在那平地上做法,讓我們幫她隨時看着周圍的動靜……對了,上哪去弄望遠鏡啊?你們誰有啊?”
安子這時候趕緊說:“我有我有!上一次去現場看球的時候買的!”邊說着,他邊從箱子裡快速翻出一個望遠鏡,遞給我們。
“太好了太好了!”正當我們都鬆了口氣的時候,耗子突然在背後來了一句:“我想上廁所啊!憋死我了!怎麼辦!”
這時又有好幾個兄弟都說要去上廁所——是啊,昨天每個人都喝了不少。
這可怎麼辦!我在寢室東西亂撞,想找個東西,直接就在寢室解決掉,結果找了半天也沒有合適的。最後沒辦法,我說:“這樣吧,咱們讓樓上女生幫咱們買個大水桶送來,咱們就地解決,也只能這樣了!”
大家都說好。過了一會水桶送來了,我把水倒進壺裡,然後空出桶來,遞給他們……這看起來是很好笑的一件事——但是放在當時,又有誰是可以真正笑得出來?
那一天真叫度日如年,一上午一下午,又加一個晚上,我們就一直窩在寢室,什麼都沒吃,只是偶爾喝了點水,覺得越坐越涼。期間,我和大亮選好了一塊平地,剛好就在樓下邊,正對着我們寢室——一切準備就緒,我們圍了一圈坐在窗前,只看着桌子上的鬧鐘嘀嗒走過,等候那救命師傅的出現。
“她說幾點來?”我見時鐘快轉到“2”的位置了,於是扭頭問大亮。
“她說是兩點,再等等!”
話音未落,只見大亮的手機開始綠屏閃爍,大亮如同溺水之人突然見到救命稻草,撲上去就抓了起來。
“喂?師傅!您到哪了?……是!都在寢室!誰也沒出去!……這樣,您從西門進來然後右轉,然後直走大概五十米就看見我們樓了……然後轉到我們樓後的空地上,就能看見我們的窗口了!我們在四樓,緊靠樓角的一個地方!……好好!您快!”
大亮扔下手機,說聲“終於到了”,然後搓搓兩手,很激動地站起身來走到窗口,一把拉開窗簾,然後再拉開窗,刺骨的寒風猛地吹進來。我們幾個有的站在窗口那裡,有的踩着凳子在後面看,有的爬到了牀上,探下身子往外看。
夜色壓得每個人都窒息起來,我們緊緊盯着樓下的每一絲動靜,不出一分鐘,隱約見到一個火紅的身影,從前面樓角處拐了出來。
我們怕惹起別人的注意,早早就把燈關掉了。大亮見了是師傅過來,趕忙取過手電,朝樓下的某個地方晃了一晃,只見那團紅影奔着那道光所指的方向就走了過去,漸漸地,離得光線越來越近,那紅色也隨着鮮亮起來。
那團紅影終於走到了光線裡,被那手電微弱的光線照着,好似黑暗中一簇將熄未熄的火堆,看不十分清楚,卻是感覺蘊涵了無窮能量。
我站在窗前看着這一切,感覺雖然迎着勁風,身體卻暖了許多。
這時候只見那師傅解開身上的一個包袱,取出一件不知是什麼東西來,我拿過望遠鏡一看,原來是一疊竹蓆。她繞着樓後的地面慢慢走了一圈,然後將竹蓆層層展開,大概長寬各有三尺,就鋪在了距離被拔倒的灌木五米左右的一個地方。
接着只見那師傅將雙腿盤作蓮花狀,就坐在了那竹蓆的中央,正對那叢灌木。然後她伸出手扯了腦後一下,一頭粗直的長髮立刻順肩披下來,她開始一動不動打起坐來。
過了一會,只感覺耳邊的風聲越來越緊,風呼嘯着迎面衝擊在我的臉上,又馬上嚎叫着轉向別處,地面開始飛沙走石,吹得那師傅的頭髮橫着飄起來,紅色的衣服也隨風鼓盪,好似那團火堆燃燒了起來——而唯獨那地面的竹蓆四平八穩紋絲不動,託着上面靜坐的師傅。
又過了許多時,四周的風一下子安靜了下來,空氣好像突然凝住,只見師傅的紅袍在黑暗中一閃一閃地發出些幽幽的紅光,不是很明亮,但是將周圍三尺之內通通照遍。
就在這個時候,一陣熟悉的聲音遠遠地傳了過來。就是那個聲音!呱啦呱啦的聲音!來了!來了!
說時遲那時快,只見一個黑影先從四樓廁所的窗口跳出來——仿似人形,卻又比成人矮上一些,看不清楚臉上的模樣,只是很痛苦地抽動着身子,在跳出的一剎那,兩手抓住了順樓而下的一個水管,一縱一縱地跳下去,在跳到二樓的時候,好像突然被什麼力量向下牽引着,而它又想往上跳回去,但那股力量卻拉得它動彈不得,終於它又不得不往下一縱一縱地扭動身子跳下來,就這樣一直跳到二樓的時候,突然它兩手一鬆水管,猛地砸在了地上——卻沒有任何聲音——接着它翻起身來,又在地面上跳了兩下,一頭鑽進那堆七歪八斜的灌木裡,再沒了動靜。
我大氣不敢出一口。正當此時,只見又一團黑影也一縱一縱地,順着旁邊的石牆,從樓前的方向跳了過來!
只見那黑影從樓前一縱一縱轉過來,突然一個變向跳到石牆上,死死趴住石牆中露出的石頭的一角,不停地扭着身子靠向石牆去,死活也不向前挪動,而另一頭,卻好像始終有股力量在牽引它走向師傅那個方向,就這樣一直僵持了好長一段時間,始終未見分曉。而這期間,那師傅卻是一直坐定,未動分毫。
過了一會,一陣呱呱的撞擊聲突然從那東西體內迸發出來,深夜裡顯得十分慘烈,直從我耳膜震盪到我全身,讓我瞬時渾身麻癢。
這一聲過後,只見那東西被騰空橫着牽引向了師傅的竹蓆旁邊,而就在落地的一剎那,它卻猛地用兩手一撐,嗖地一下也鑽進了旁邊的灌木裡面。
這時只見師傅騰地站起來,從懷中掏出一個什麼東西——我連忙拿過望遠鏡一看,好像是兩個靈符——只見她手持靈符大踏步走向前去,繞着那花壇走了半圈,然後突然朝兩株挨着的歪倒的灌木劈手按了下去,只見那兩株灌木立即上上下下泛起微微的紅光,彷彿在暗自燃燒。幾秒過後,那兩株灌木邊便不再見蹤影,靈符也隨之不見了。
這時師傅慢慢鬆開兩手,踉踉蹌蹌地走回竹蓆上,又開始打坐,過了一會,夜風又如往常一般呼嘯起來。
打坐完畢後,師傅站起來,收好竹蓆,又掏出一個什麼東西來,緊接着大亮的手機就響了,只聽見對面一個聲音很疲憊地說:“你們現在下來,沒事了。”
門上血字
奇異手骨
那是兩塊人的手骨,其實更像是兩根乾瘦枯朽的灌木樹枝,從拇指方向可以判斷出都是右手,一隻手大,一隻手小,都完整得不少一根骨關節,那兩隻手在手電的照射下,居然如璞玉一般泛着綠色的光,更奇異的是,兩隻手竟緊緊握在一起,那握緊的關節間甚至沒有夾住一絲灰土!
我們覺得人下去太多的話,看門的大爺可能不給開門,耗子還有幾個兄弟更是膽子小的要命,堅決要留在寢室裡,於是就只有我、大亮和安子三個人下了樓,對大爺謊稱安子拉肚子要去醫院,就出了樓。
我們出了樓,趕緊轉到樓後去,只見師傅正坐在花壇邊上紮起她的頭髮,見我們來了,就說:“我現在沒力氣了,你們來挖!”
“挖?挖什麼?”我們幾個一陣納悶。
“這一圈土,徑直朝下挖一尺,挖到東西后告訴我!我現在要休息一下!”邊說着,她邊用手指在土上畫了一個直徑一尺左右的圈給我們看。
我們幾個聽了有點害怕,互相看看,誰也沒敢動手。
“我已經告訴你們沒事了!怕什麼!快挖!一定要趕在天亮以前!”
“哦!好好!”我們幾個趕緊四下裡找了薄木板什麼的,開始挖土。
冬天的土堅硬無比,挖了一會我們幾個就感覺手上疼得要命——關鍵是揀的那些木板太不中用。眼見着時間一分一秒過去了,我一看手機,快四點了!才掘下去兩寸,這怎麼能行!我一擡眼望望樓上,看見我們寢室裡伸出幾個腦袋,我就衝他們輕輕喊:“喂,扔下幾把刀來!”
過了一會樓上扔下一個塑料袋,袋子裡是塊桌布,裡面包着三把刀。於是我們又開始用刀掘起來,大概三四十分鐘過去,終於有了一些眉目——幾塊形狀並不規則的木炭露了出來。
我們幾個趕緊向一旁的師傅說:“師傅找到了!是不是就是木炭?!”
師傅點點頭說:“好!繼續挖!就快了!”
我們掰下來兩根樹枝,把挖到的木炭夾起來放在一邊,又繼續朝下挖。
這時那師傅說了一句:“差不多了,你們小心點,別挖破了。”
於是我們幾個又小心翼翼地一刀一刀挖下去。挖到後來,我們幾個手都軟了,最後挖到快一尺深的時候,我的刀突然咚的一聲磕到了一個硬東西。
“停停停!有了!”我一邊小聲喊着他倆,一邊慢慢把刀收回來,開始用手一點一點摳開下面的土坷垃。大亮趕緊拿來手電照過去,只見土層之下,隱隱約約透出一小片綠色。於是我們趕緊一鼓作氣挖下去,只見那綠色的面積由小變大,形狀也隨之立體起來。
那是兩塊人的手骨,其實更像是兩根乾瘦枯朽的灌木樹枝,從拇指方向可以判斷出都是右手,一隻手大,一隻手小,都完整得不少一根骨關節,那兩隻手在手電的照射下,居然如璞玉一般泛着綠色的光,更奇異的是,兩隻手竟緊緊握在一起,那握緊的關節間甚至沒有夾住一絲灰土!
我當時見了這東西有些害怕,畢竟是兩塊人骨,這時候只聽那師傅講:“就是它了,拿來給我。”
我小心翼翼捧着兩隻手交給師傅,只見師傅早已準備好一個不大不小的木盒子,盒子底下鋪了一層她剛纔在旁邊摘到的灌木葉子,她把這兩隻手輕輕放了進去,然後又走到那幾塊木炭前,把木炭輕輕蓋在手的上面和四周,最後又摘了幾叢灌木上的葉子鋪在最上面,方纔合上蓋子。接着她又從懷中輕輕拿出三道黃色的靈符,封好盒蓋的三面蓋口,最後又遞給我說:“拿去,再按原處埋回去!”
我們幾個又把那盒子小心翼翼地埋了進去,再用土掩上……等一切都折騰完的時候,天邊已經微微泛起白色霞光了。一時間,我們幾個都感覺無比輕鬆,深深吸了一口清晨的空氣,感覺這一段時間以來從來未有過的舒坦。
我們幾個熬了一宿卻誰都不困,追着問那師傅:“到底這人手是怎麼回事?木炭又是怎麼一回事?”
師傅神色凝重,搖了搖頭卻不肯開口,後來又只說很累,要回去休息了。沒辦法,我們只能和她作別。
我們送她到校門口,臨走的一刻,她突然想起什麼,轉過身來,對我們說:“那個地方埋着東西的事,不要和任何人說起……”
我們幾個趕忙點點頭,大亮感激地看着師傅,不住地說:“不知道怎麼感謝您好,師傅!”
哪知師傅卻突然繃住臉,表情變得異常嚴肅,環顧着我們幾個,然後開了口:“其實我沒必要幫你們這個忙,這是要折壽的,知道嗎?”我們都愣在那裡,盯着她不說話了。
“你們要謝,也不要謝我,應該謝我的命。”她又說。
“命?……師傅您……”我們幾個沒敢說話,只有大亮一人支支吾吾地對她應着。
“本來我是真沒必要這樣折壽,這麼多年來我也從來不做這些東西了,但是……因爲我知道,近日我必有劫數,躲它不過,命數寥寥,無剩幾日,所以才決定,既然沒幾天活頭,那就放手拉你們一把,也無關緊要了。”
我們一起瞪大了眼睛大喊:“什麼?!”
門上血字
寂滅無蹤
師傅微微一笑——這是我第一次見她笑,也是最後一次——就轉身邁步走開了,我和大亮趕忙追上前去想問個究竟,卻見那師傅始終領先我們幾步,怎麼趕也趕不上。沒過幾秒,只見那師傅走過一條馬路,穿進一條小巷,待我們追上前去的時候,卻已經不見了她的蹤影。
我和大亮又兜了一個大大的圈子,結果還是悻悻而回。回到校門,只見其他五人還在那裡等着,我們搖搖頭,一起往宿舍樓的方向走回去。走過那個埋盒子的地方,只見周圍被拔出的灌木葉子全發黃死去,接着轉到樓前,發現也是同樣情景,看得我們幾個嘖嘖稱奇。
走到四樓的時候,剛要往寢室方向走,大亮突然間來一句:“敢不敢去廁所看看?”
“怕什麼?不都沒事了嗎?”這時候耗子反而膽子大起來了。
於是我們七個一起來到四樓廁所,時間還早,廁所和水房都沒人,只見那廁所左手第一扇門依舊是關着的,門高兩米,從外面根本看不到裡面。
我們試着推了一下,門卻依舊在裡面上了鎖,大亮拍了一下門,裡面也沒人響應。我們正待要走,卻見從門下那發黑發臭的小縫裡滲出一小攤綠色的稠汁,好像從死人身上流淌出的血,已經晾了幾天一樣。大亮大喊一聲,大家一鬨而散都跑回寢室去了。
幸運的是,那之後的幾天都相安無事,於是我們都認爲這些不過是那東西留下來的一些殘液罷了。
兩天過去,我突然想起那師傅說過的“命犯劫數”,於是很想知道師傅的情況,就讓大亮打電話給師傅,問問她的近況。可是無論早晚,撥過去卻總是關機,就這樣連撥了兩天,我和大亮終於坐不住了,一定要去她家拜訪一下。
第三次來到那個熟悉的紅磚樓的四樓,門依舊是半虛半掩着,我和大亮輕輕拉開門,嘎吱一聲響,聽聽裡面卻沒有任何動靜,於是我們撥開門簾,一前一後就往裡走進去。
臥室裡沒人,燈是滅的,早晨的陽光被對面樓頂曬的衣服拆成幾縷,從遠處稀薄地照進來,屋子裡的氣氛好像非常悲涼。我們又轉身出去,把整個屋子都找了一遍,還是沒見着人。
我們又走回臥室四處看,這時我發現那寫字檯的抽屜並沒有關好,稍微突出了一塊出來,大亮也同時發現了這一點,於是我倆一起走到那抽屜的前面。大亮慢慢拉開抽屜——一個銀色的小鉢放在那裡,裡面是些紙灰碎末,不同的是,紙灰的最上面有兩片紙灰還保持着紙張的形狀,好似燒完後無人動過,而那上面好像還有字,字跡依稀可辨。
我倆一起把頭湊過去看。
那兩張紙被燒得烏黑一片且勾勾卷卷,我們兩個努力辨認着第一張紙上的字,逐個念道:
“無…得…法…*…*…謂…念…*…*…命…*…*…隕。”
看得我和大亮一對視,不得其解。
第二張更是燒得面目全非,只見紙的邊角僅僅保留着兩個字的一些筆畫,我們兩個仔細分析了好久,最後確定是兩個字:
“……寂滅……”
當我正猜測着說出這兩個字的時候,大亮忽然“嗚嗚”地放聲大哭起來了。
大亮這一哭,我的眼淚也忍不住下來了——奇人異士,也逃不過這命中劫數,原來一切早已註定。
大亮一邊哭着,一邊跑向臥室的一角,用力向地板的一角拍過去,地板嘎吱一聲掀起來,下面果然有一個盒子。大亮擦了把眼淚,用手把盒子托出來,放在桌子上,打開外面包着的油紙,然後小心地打開盒子。
盒子裡有左右兩個格間,小的格間裡放着一支毛筆,毛筆旁邊是一個帶蓋的小瓷碟,大的格間裡放着一疊黃色的紙條——似乎一切都和我們上次看到的一樣,可仔細看去,才發現,那疊紙條的旁邊,正平放着師傅第一次用過的那支鉛筆,兩隻拇指一般粗,鉛心烏黑髮亮……
我們兩個看着這一盒子東西,不禁暗自流下許多眼淚,一邊哭着一邊把盒子又包裹好,放回原處,然後各自跪下來,向着那牆角的方向拜了三拜,嘴裡默唸着“師傅”,然後站起來,輕輕地虛掩了房門,走下樓去……
門上血字
噩夢成真
師傅冷笑一聲:“你罪孽深重,我又怎能留你繼續作惡!”她邊說邊抖手猛一甩動,我隨着一股大力從崖邊直墜雲間,她的聲音漸漸消失……我渾身猛地一顫,從夢中驚醒過來!醒來後我猛地看向寢室門,只見室門緊閉,仿似安好如初,只是屋外寒風呼號,讓我陣陣膽寒。
之後的幾個月裡,我和大亮兩個經常跑去師傅的家裡,希望有一天能突然看到師傅端坐在屋中的椅子上,但是每次去都是竹籃打水一場空,又平添了許多傷感,最後都只好傷心而回。我們寢室也給大龍家裡打過無數次電話,從語音提示說“您撥打的電話已欠費停機”,直至突然有一天居然成了“您撥打的號碼是空號”——看來那電話已經許久未有人用,我們唯一的線索也終於斷掉。我一直擔憂師傅和大龍一家人的狀況,不時會做些夢,夢見他們在我眼前出現,對着我說出一些話,然後便匆匆消失掉,他們好像在暗示我什麼,又好像只是隨口一說。每次我從夢中驚醒過來,發現自己噩夢後都渾身僵硬,面頰及枕上已經溼成一片……
一天晚上,我接連做了兩個奇怪的夢。
那天,我先是在夢裡見到了大龍。
那是在鶴崗火車站——我在夢中不知道自己爲什麼要去鶴崗,只覺得到了車站應該下車了,結果我就一個人下了火車,剛下車就見到一張病牀停在出站口,牀上有個人,正是大龍,他面容憔悴,瘦得不成人形。我走上前去,正要和他說話,他突然翻身起來,揪住我就打過來,我根本無力掙脫,腿腳全軟,只由他打。他打了幾拳後,突然拿出把刀來,朝我晃了一晃,我嚇得往後倒退一步,卻見後面是萬丈懸崖!我正要收腳,一回頭卻見兩張血肉模糊的臉,正是大龍的父母,他們突然在崖上放聲慟哭,邊哭邊含含糊糊地說:“千萬別介意……只是大龍還想跟你繼續做朋友……”說着就一人伸出一隻血手,朝我胸口用力推來,我收腳不住,直直往崖下墜了下去!墜落當中,我猛然驚醒,才知是虛驚一場……一身冷汗,心臟狂跳,好像要蹦出來一樣!
而緊接着,我又夢見了師傅。
那天不知睡了多久,突然夢到自己一個人爬一座很險的山,山路棧道纏繞,棧道旁連着鐵索。我爬到山頂的時候,發現山頂有個廟,廟裡香火很盛,很多香客在那裡燒香請願,但是奇怪的是,每個人都神情木然,一句話也不說。
正當我也請了一炷香,準備許願的時候,卻發現身邊一個熟悉的面孔——那不是別人,正是師傅。她看了看我,一臉嚴肅,然後什麼話也沒說,就轉過臉去。
我主動問候她:“師傅,您近來好嗎?”
結果她轉過臉來,劈頭蓋臉怒吼我一句:“我和你說過的你都忘了是吧!”
我一臉驚詫,正待要問,她把我拉到僻靜處,低聲喝道:“昨晚有人掘了土了!裝手的盒子被打開了!我問你!是不是你說出去的!”
我說:“我不過是把這事寫出來放在網上而已,但是我沒讓人去挖啊!”
她怒吼道:“你這個禍害!”說着就劈手打了我一耳光,然後她接着說:“它們出來了肯定要報復作惡,殺人滅口!我已不在人間,誰來收服它們?!”
我嚇得一聲不吭,半晌才急得大叫:“是什麼……它們到底是什麼啊?!……師傅救我!師傅救我啊!”
她說:“是什麼?哼……等它們找到你那天你就知道了……你還要我救你?即便救你,我又如何救得了其他知道此事的人?!”
於是我放聲大哭:“師傅……師傅!我真的沒有想到啊!我該怎麼辦!我該怎麼辦!”
她說:“門上有‘口’!就是讓你住口,你怎會說沒有想到?!”
我大聲喊道:“師傅我該死!我該死!快告訴我怎麼解救啊!”說着我雙膝一跪,跪在了師傅腳前。
怎知師傅並未息怒,繼續大喝道:“你已經害了大龍一個,又牽連到他的父母!即便大龍有錯,罪有應得,你卻爲什麼又要害那麼多無辜的人!”
我大驚失色,擡頭問道:“什麼?!難道大龍他們全家……”
師傅低頭朝我一瞪,低聲說:“難道你沒見到賓館門上的血字嗎……”
我已經嚇得氣血翻涌,雙脣抖動,說不出任何話來。
這時她又說:“我已身在異處,又怎能照料人間!其他知道此事之人,無論遠近老少,全都終究逃不了關係!門上血字,早晚便有!你剛纔自認‘該死’,我就讓你一死了之!”我一聽此話,“啊”的一聲大叫,猛一擡頭,見她伸出一隻粗壯的大手,提起我的衣領把我往崖邊一送,大喝一聲:“一死了之,也是解救!教你見不得門上血字!”
我用盡最後力氣在崖邊掙扎了一番,大聲喊道:“師傅救命!師傅救命啊!”
師傅冷笑一聲:“你罪孽深重,我又怎能留你繼續作惡!”她邊說邊抖手猛一甩動,我隨着一股猛力從崖邊直墜雲間,她的聲音漸漸消失……我渾身猛地一顫,從夢中驚醒過來!醒來後我猛地看向寢室門,只見室門緊閉,仿似安好如初,只是屋外寒風呼號,讓我陣陣膽寒。
那夜我徹夜未眠,蜷縮着身子,把自己緊緊裹在被子裡,冷汗漸漸浸溼了牀單和被子。我的呼吸越來越急促,對身上每一處神經的跳動都格外警惕,稍有一處溼暖,便趕緊伸手摸摸。那一夜格外漫長,在寢室其他六個人均勻的呼吸聲中,我在猜想着誰的牀單上已經是血流成河……
太陽終於從低矮的地方鑽了出來,陽光透過稀薄的雲彩,很不明亮地閃爍在窗簾上。
我試探着伸出腳來,想把牀尾的大亮踢醒,誰知大亮早已醒來,被我一踢猛地從牀上彈起來,滿臉驚恐地看了我半天,然後問:“怎……怎麼了?”
我先是搖搖頭,又突然擡頭說:“是……是咱們兩個害……害了大龍嗎……”
大亮驚異地看了我半天,又一下子低下了頭,說不出話來。
我說:“大龍他們一家……會不會已經……”
大亮猛地一擡頭,盯着我說:“你也夢見了?!”
我頓時被一股寒意擊中,脊背突然酥軟起來,正要開口講那些夢,突然見大亮一咧嘴,眼角流出眼淚來,只聽他邊哭邊低聲說:“我以爲那只是個噩夢……怎麼……怎麼……他們一家三口……”
大亮抓過牆上掛的衣服幾下穿上,我趕緊也穿好衣服,兩個人同時快速下了牀,臉也沒洗,就跑出了門。我們兩個疾步走下樓,然後心照不宣地朝學校賓館跑去。
天尚早,賓館客人都還沒有起牀,我一眼認出前臺的小姐,正是那天早上告訴我們大龍一家人已經退房的那位。那位小姐見兩人冒失地撞進來,先是一驚,隨之好像認出我們,朝我們點點頭,便低下頭不再言語。
我和大亮衝到臺前,讓那位小姐幫我們馬上查查幾個月前的住宿記錄,那小姐低頭想了一想,終於開口:“我認得你們,你們是不是要問那一家三口?”
我和大亮愣在那裡,盯着她的兩眼等着她的下句。
這時她說:“那天……那個學生病了要去醫院,所以他們一家人一大早就退了房……他們走後,不知怎麼,門上留了一個紅色的‘人’字……好像是用血抹上去的……當天早上是我的一個姐妹收拾房間的時候發現的,還發現洗手間的馬桶裡有幾片樹葉,她還問我怎麼回事……我說我也不知道……後來我那個姐妹進房收拾沒多久,出來後便嘔吐……然後過了幾天她……她突然間變瘋了……聽說後來……跳樓自殺了……”
說到這裡,那小姐一下子低下頭,哆嗦着不再說話。
我和大亮立在臺前半天沒動彈,我只覺得天旋地轉。半晌,大亮轉頭看了看我,神情呆滯,說:“夢是這樣說的……你……你還夢見什麼?”
我渾身一抖,居然不敢正視他的眼睛,這時大亮一把扯過我的胳膊就朝外面猛跑出去,我一路跌跌撞撞,心中清楚他要拉我去哪裡。
終於快到那埋盒子的花壇,我倆同時緩下腳步,慢慢轉過一個拐角,然後轉頭往那捱過去,走到近處,探頭一看——只見那花壇的土果然被掘起了一堆,旁邊只剩一個空空的土坑,那盒子沒了!
我和大亮同時兩腿一軟,互相扶持不住,一起癱在了地上,看着遠近高高低低的無數樓羣,一個可怕的念頭讓我們瞬間就崩潰了——難道知道這件事情的人,門上都會出現血字嗎?!(門上血字完)
貓怨
降臨?迷蹤
它拖着條傷腿,一聲不吭地慢慢爬過來,離我越來越近,最後爬到我的腳背上,它慢慢擡頭張開嘴,像是對我吼,卻沒有任何聲音,那嘴越張越大,上頜越擡越高……
商培樓裡的那件事一直讓我提心吊膽,師傅神秘的離去讓我一直感到無助和惶恐。有時候我夢見自己走在一條小路上,突然見到大龍一家三口,他們的六條腿全都沒了,像半截蠟燭一樣齊齊立在我的腳邊,顫抖着手順着我的腿摸上來……
亂夢經常折騰得我冷汗淋漓,渾身發軟,我有時分辨不出這究竟是不是幻覺,於是經常失眠,更加難以面對漫漫黑夜。終於有一天,我實在忍受不下去,決定換個寢室。當時學校新蓋了一批宿舍樓,我就託了關係,在裡面找了個牀鋪住了進去。我記得那大概是在三月份剛開學的時候,天氣乍暖還寒,有時候這會落下些雨夾雪來。
我是第一個住進那宿舍的,寢室號是302,寢室裝修得不錯,四人間,左右各兩個牀鋪,牀鋪下是各人的寫字桌,一個洗漱間和一個便間都在室內,分列門的兩側。
我單獨住了兩個晚上,第三天的下午,兩個人又一起搬了進來,是和我同屆的,一個是小胖,一個是田雞。緊接着當天晚上,又搬過來一個人,也是我們這屆的,由於他後來被我們推舉爲寢室長,所以我們都戲稱他爲“主席”。大家都是同一屆的,說起話來自然投機,沒過幾日便都熟絡起來。
事情發生在多日之後的一個下雨天,那幾天一直淅淅瀝瀝小雨不斷,天又陰又冷,我得了感冒窩在寢室,他們三個人都上課去了。窩到中午,我剛要爬起來去吃飯,寢室門開了,主席面帶竊喜,躡手躡腳地閃了進來,懷裡鼓鼓囊囊地塞了些什麼。他回身關了門,把衣服拉鍊往下一拉,朝我說:“看!”
他懷裡一團毛茸茸的東西慢慢舒展開來,原來是隻小貓。
那隻貓確實很小,主席把它託在手上,它直直地趴在那裡,剛有主席的手掌長,渾身溼漉漉的,毛髮上還帶着些泥漿和草葉。我正看着它,它突然歪過腦袋,幽幽地朝我盯了一眼,沒出聲,就又合上眼睛。
“大概是餓了。”我把小貓接在手裡,一邊去找牛奶,邊找邊問主席,“哪來的貓?”
“在東門下面的草地上撿的,我看怪可憐的,就抱回來了。”主席說。
我倆給它餵了些牛奶,又用溫水給它擦了擦毛,洗乾淨之後纔看出來是隻小白貓,頭部正上方靠近眼睛的地方頂着一小撮黑毛,非常顯眼。
我跟主席說:“咱們養着它還是怎麼?”
主席點點頭說:“是啊,養大一點吧,現在放出去肯定活不了了。”
我和主席把它放在地上,它卻突然一步步朝門走去,像是要跑掉。我趕忙走過去要把它抱回來,這時候剛好小胖和田雞一開門走了進來。
“哎?貓?”小胖一把抱起貓,邊摸邊說,“哪來的?”
主席沒等說話,田雞突然說:“喂!寢室不讓養寵物!抓着要被處罰!不知道啊?”
“嗨,緊張什麼,就養兩個月,等大了就放它出去,現在天這麼冷,放出去肯定死了。”
“兩個月?!”田雞說,“我最討厭貓了!再說樓管一旦查房怎麼辦?抓着了誰負責?”
“我負責。”主席站出來抱過貓,“有什麼事我擔着行不行?”
田雞轉了轉眼珠再沒言語,轉過頭弄他的電腦。那貓突然轉過脖子,默默地盯了田雞一眼。
從此這隻小母貓就在302寢室安了家,看它樣子挺機靈,我們給它起了個名字叫“白靈”。我給它找了一個鐵皮盒子,裡面裝了些沙子給它方便用,又找了一個靠墊鋪在地上給它睡覺。除了田雞,我們三個對白靈都很好,田雞可能確實天生對貓反感,不過也沒再明說不樂意。
我們誰也沒想到,沒過幾天就出事了。
一天早上,我突然聽見田雞在牀上一聲慘叫,我眯縫眼睛一看,還沒明白怎麼回事,只見田雞胳膊一揮,一團白影就從他牀上飛了下去,隨之地上傳來噗的一聲悶響。
主席從牀上蹦下來,我也摸索着爬下牀,只見白靈直着身子趴在地上直打顫,奇怪的是它一聲不叫,只把兩隻眼朝上盯着田雞不動。
主席急了,朝田雞大喊:“你幹什麼!”
田雞迴應:“它幹嗎睡我牀!剛一睜眼就看見!嚇死我了!”
主席大吼:“你下來!”
眼見着就要吵起來了,我和小胖趕緊幾句勸開。
我跟主席說:“要不要去寵物醫院看看,別是骨頭斷了。”
主席朝田雞瞪了一眼,胡亂穿上衣服,抱起白靈就往外走,我也趕緊穿好衣服,跟他走了出去。
我倆打車到了附近的一個寵物醫院,那獸醫捏了捏白靈的各個關節,最後告訴我們是後腿骨折了。那醫師忙活了一陣,給白靈的右腿打上了竹夾板,並告訴我們不能讓它亂動,否則關節長錯位以後就瘸了。
現在回想起來,白靈在被接骨的時候,仍然一聲都沒叫……
當我和主席回到寢室的時候,只有小胖一個人在,田雞可能自己心虛跑出去了。主席問小胖,小胖也不知道他去了哪。主席忿忿地抱着白靈,一句話也沒說。晚上田雞回來了,主席已經過了那陣氣頭,沒跟他吵,只是不理他,田雞也自知理虧,自己早早爬上去睡了。
又過了幾天,白靈的腿漸漸好轉,不過我們怕它恢復得不夠,於是那夾板就一直沒拆下來。一天晚上,旁邊寢室的哥們老張讓我們過去打撲克,田雞說有事不去,於是我們三個人就過去了。我們怕老張屋裡人多傷了白靈,於是就把它留在了寢室裡。
大概玩到十一點多的時候,我們散了牌局準備回去睡覺,推門後找白靈,但是怎麼找也找不到,一聲聲喚着它的名字,也沒見它出來。
主席終於忍不住開口問田雞:“白靈呢?”
“哦,我把它放廁所裡了,它剛纔要上廁所。”田雞頭也不回地說。
主席一把推開廁所門,裡面什麼也沒有,他回頭又問田雞一遍:“白靈呢?!”
田雞回頭看了看,反問我們:“不告訴你在廁所嗎?”
“你過來給我找。”主席朝他說。
田雞走過去,四下看了看廁所,確實沒有,他的臉色突然變得有些難看,轉過頭看了看我們三個,說:“我剛纔真的把它放廁所裡了……怎麼會沒有了?”
主席一字一頓地說:“你是不是把白靈扔出去了……你扔哪了?”
田雞一時有些慌,腦門上滲出些汗來,表情複雜地朝我們說:“怎麼沒了?你問我我問誰啊?!”
田雞雖然討厭貓,但看樣子他不像在說假話。
“我剛纔買菸出去過一次,可我出去之前,已經把它放進廁所裡了。”田雞說,“而且廁所門應該是一直關的吧?”
我問田雞:“會不會是你出門的時候白靈跟着跑出去了?”
“不會吧,它要是跑出去我應該能看見。”田雞看了看我說。
主席突然一轉身奪門而出,一陣風往樓下衝去,我們三個也趕緊跟着下了樓。
宿舍樓的大門正對着一堵高高的石牆,順着牆根是一排不寬不窄的花壇,上面密密麻麻栽了許多花草。我們四個一字排開,反覆用手撥着,但是光線很暗,我們看不清楚。我們輕聲叫着白靈,希望能聽到些迴應,可是一直沒有動靜。
找了快半個小時,一無所獲。主席突然拔腿踢了一腳花叢,然後轉身就朝田雞走過去。田雞正在哈着腰往草叢裡看,主席幾步走到他跟前,推了田雞一個趔趄,說:“你再給我說一遍——白靈到底哪去了?”
田雞一擡頭,已經滿臉是汗,看着主席半天沒言語,然後嚥了口唾沫說:“我……我真的不知道!”
我和小胖見狀趕緊衝過去,把兩個人拉開:“有話好好說!大半夜的別在這搞事!”
主席伸出指頭一下一下指着田雞,氣得說不出話來。我看了一眼田雞,他好像沒在說謊,那白靈能跑哪去?
我們幾個又回到寢室,開始在衣櫃被窩翻天覆地地搜,結果每一寸角落都被我們找了個遍,還是沒有。
主席一心只想着是田雞搞的事,一直瞪着他。我和小胖對田雞的話也半信半疑,不時看田雞一眼,也不說話。田雞坐在那邊眉頭緊鎖,兩眼望着廁所門,時不時突然瞟上我們幾眼,目光中帶着驚恐。突然田雞來一句:“你們說……一隻貓怎麼憑空就沒了呢……”
田雞的一句話讓我頓時感覺有點發毛,雖然說白靈很弱小,但是一個活物就這麼不聲不響地沒了,而且是形骸全無,這確實不是件開玩笑的事。不過誰也沒答理田雞的話,大家各有心事,一陣沉默後,四個人接連上牀躺下了。
剛躺下不久,枕邊的手機就嘀嘀嘀響了一聲。
我拿過手機一看,是田雞發來的短信,內容大概是:我真的不知道白靈哪去了,你得相信我。
不知道他幹嗎要發給我,當時我想,他是想讓我幫他給主席帶個話吧?看起來田雞好像還真是無辜的。我想了一想也不知道回什麼好,於是就直接關機睡了。
接下來的兩天裡,我們不停地尋找白靈,但是遺憾的是,我們沒有找到白靈的任何蹤跡——哪怕一根白毛都沒有。
有天夜裡,我夢見白靈突然出現在我前面不遠處。它拖着條傷腿,一聲不吭地慢慢爬過來,離我越來越近,最後爬到我的腳背上,它慢慢擡頭張開嘴,像是對我吼,卻沒有任何聲音,那嘴越張越大,上頜越擡越高,上下嘴脣延展得又細又長,朝頭的四周不斷延伸,最後包住整個一隻頭,那頭就成了光溜溜的一個血紅色的肉球,這時那肉球又漸漸有些古怪的棱角浮現出來,沒過幾秒,突然我分辨出是那竟是一張人臉的形狀!我嚇得想大聲喊叫,張着大嘴卻叫不出一點聲音來,就見那人臉的形狀越來越清晰,慢慢轉向我……我渾身猛地一顫,從夢裡掙扎出來,等到恢復意識的時候,才發現自己正瞪着天花板,已經是滿頭大汗……
我只覺得這件事就像一個包袱,終日頂在頭上,越來越沉,壓得我喘不過氣來,我的腦子裡總是閃出夢中的幾個片斷,甚至出現一些幻覺。經常想起的,就是那天晚上田雞的話:你們說……一隻貓怎麼憑空就沒了呢……
每次想起這話,我都不由打個冷戰。
幾天內一無所獲。一天晚上,他們三個都睡着了,我還不怎麼困,於是就玩會兒手機遊戲。
四周一片寂靜,這時候門口突然傳來一陣簌簌的響聲。
我停下手裡的遊戲,側着耳朵仔細聽,像是有誰在不停地用指甲颳着木門。
是白靈?它用爪子撓門呢?我跳下牀輕步走到門前,扭開鎖一把拉開房門,往地上看去——外面什麼都沒有,早春的寒氣從冰涼的水泥地上掠過,讓人汗毛倒豎。心隨體冷,我不覺打了一個寒戰。
探頭看出去,走廊上頭亮着一串昏黃的吸頂燈,有間寢室門前趴着一小團白花花的東西,隨風微微抖動,我壯了壯膽子,小心地挪過去。
我們寢室在三樓的一頭,我趿拉着拖鞋一路走,空蕩蕩的走廊上只有我一人。走廊兩端的窗戶大敞着,卻沒有一絲風,樓外死一般的寂靜,莫名地覺得有股微弱的氣息,好像就在附近。
走過去纔看見,那些白色的東西不過是些垃圾袋,我確認之後,趕緊一路跑回了寢室。
回到寢室又躺回牀上,我回想着剛纔聽到的那個指甲撓門的聲音,那麼真實和切近,應該不是幻聽,可又爲什麼……腦子裡一陣迷糊,不久就睡着了,不過睡得並不踏實。不知道睡了多久,到了天剛矇矇亮的時候,又一陣同樣的聲音傳入我的耳朵。
簌簌,簌簌簌……
半夢半醒之間,我開始以爲那只是個夢中出現的場景,但這聲音卻一聲緊一聲地傳過來,而我的意識也隨之逐漸從夢中轉移出來,眼睛也慢慢張開,等我意識到這個聲音確實是從門的方向傳過來的時候,就徹底醒了過來。
我扭亮牀頭的燈,藉着光躡手躡腳下了牀,那簌簌的聲音雖然不大有規律,但卻一直沒有停止,等到我走到門前的時候,那聲音還在繼續。我悄悄拉開門鎖,剛準備一把拉開房門的時候,卻差點腿一軟坐在地上——原來那簌簌的聲音不是來自寢室房門的外面,而是來自寢室廁所門的裡面!
我感覺渾身的血一下子全涌到了腦子裡!我啪的一聲把所有燈都打開,定了一定,慢慢把廁所門推了開來……
聲音隨着我推門的一剎那戛然而止。
廁所裡的燈光暖洋洋的,照着四周白色的瓷磚牆和下邊的白色便池,一切就和往常一樣。我吞了口唾沫,對着一團空氣試着叫道:“白靈……白靈?……”
沒有任何迴應。我戰戰兢兢地跨上廁所的臺階,慢慢把頭伸向門的後面……門後也什麼都沒有,我突然鬆了口氣——其實我並不希望看到白靈,它在廁所裡無端消失,這本來就讓我提心吊膽了,如果它再不聲不響地從廁所冒出來,我不知道我會有什麼樣的反應。
我又擡頭看了看頭上和四周,確定沒有任何東西,於是又一把合上廁所門,三兩下爬上牀去,抱着被子縮成一團……實在太蹊蹺了,我簡直不敢閤眼,一閉眼就是白靈張開嘴,最後幻化成一個人頭的形狀……那人頭……好像是張小孩子的臉……
貓怨
屍體?怪孩
白靈的死相很慘,小身子直挺挺地仰面橫着,四肢耷拉在身體兩側,渾身的毛髮已經被浸染成土黃色,一條後腿上還綁着那片固定骨頭用的竹夾板……
天亮了以後,大家都起了牀,洗漱了準備去上課。我見主席第一個要用廁所,我立即喊住了他:“哎!等會!”
“啊?”
“昨天晚上你們聽沒聽見什麼動靜?”我問他們三個。
“什麼聲音?沒啊。”他們三個都搖頭。
“我聽見這廁所門裡面有撓門聲,我下牀看了,結果什麼也沒有。”
他們三個停下來,全都轉過臉來看我。
“你確定聲音從這裡面出來的?”主席小心地一推廁所門,往裡探頭看了看。
“當時就在我眼皮底下響,肯定不會聽錯……不過我一推門聲音就沒有了……你們能想象出來不?那個聲音就像是貓爪子在撓門……”
他們三個一起哆嗦了一下。那天早上沒人用廁所,那以後我們也很少用,最多是進去小便,也不關門,然後就趕緊退出來,誰也不想關了廁所門把自己悶在裡面。也是從那天以後,那廁所燈不論早晚,就一直沒關過。
之後那幾天相安無事,每天晚上我們都早早睡下,雖然沒說害怕,但彼此都是心照不宣。
好運沒有持續太久。大概一兩個星期過後的一天中午,我照例下了課回到寢室。開門後我突然感覺寢室哪裡不對勁,於是趕緊四處打量,結果發現一小股黃色的黏稠液體,正從廁所門下慢慢滲出來,順着廁所的臺階往下淌,同時一股腐臭味隱隱傳入鼻腔。
我猛地想起什麼,突然覺得身上一陣發涼,一把拉開門就跑了出去。我幾步衝到樓梯口,看見很多人正上完課回寢室,我喘了幾口,稍稍緩過些情緒來。恍惚了幾秒鐘後,我鎮定了一下,拿出手機給主席打電話。
“主席,在哪呢?快回來!”
“我吃飯呢,怎麼啦?”
“寢室廁所突然往外冒水了!又黃又黏的水!怪嚇人的!”
“冒黃水?你等我,我回去看看。”
幾分鐘以後,主席順樓梯跑了上來,我一見他如同見到救星,一把拉過他就往寢室裡跑。推開門一看,黃色的黏水已經漫下了臺階,在腳下的水泥地面上一點點擴散開去。主席跨過那灘水,欠身伸出隻手,把廁所門慢慢推開了。
廁所燈的開關一直是打開的狀態,可主席推開門時,裡面居然是烏黑一片。
主席伸手開關了幾下廁所燈的開關,確認廁所燈確實是壞掉了。
我倆一齊探頭看進去,在逐漸適應了黑暗的光感後,才發現是便池堵住了,又黃又濃的髒水從便池裡面一漾一漾地涌出來,整個廁所的地面上全是污水。
主席沒說話,輕輕邁上臺階,拎起疏通馬桶的那個橡皮碗,朝便池的下水道杵了一下,水一下子冒出來好多。他又連杵了幾下,卻不見水位有任何下降。主席鞋上沾了些髒水,退出來說:“不行,得找水道工過來。”
“不會是……那什麼吧?”我說。
主席看了我一眼,沒說話。
我倆拿來拖把橫在廁所門口堵住水,然後來到樓管辦公室。樓管打了幾個電話,過了一會,一個管道工來了,我們就帶着他上了樓。管道工推開廁所門,把兩隻穿着雨鞋的腳邁進廁所,低頭看了看狀況,然後從包裡拿出一個可以伸縮和彎曲的金屬棍,往便池眼裡捅了捅,但是幾下過後,還是不見水下去。他嘴裡自言自語一句“堵大了”,然後一邊咂着嘴,一邊又掏出來一個不鏽鋼的鉤子來。
他用那鉤子朝便池眼裡探過去,探了幾下好像觸到了什麼,他突然轉頭問我和主席:“你們扔什麼進去了?”
我和主席都沒說話,死死盯着那便池眼,大氣不喘。我的心突突跳着,生怕自己的猜想成真。
那師傅愣了一下,然後就用鉤子探進去一下一下挖起來。鉤子轉來轉去,終於一下子搭住了什麼,這時那管道工慢慢把鉤子拖了出來,便池裡的水突然嘩的一下子全流了下去。
順着鉤子出來的,正是白靈的屍體,那鉤子剛好深深鉤進它張大的嘴裡,鉤子尖從它一邊腮部冒了出來。那管道工把白靈的屍體拖到明處,還低頭仔細看了看,等反應過來以後,他“啊”地叫了一聲,然後轉身跳進洗漱間,打開水龍頭狠狠地洗手,洗完以後,很誇張地打了一個激靈就跑了出去,連鉤子都扔了。我和主席顧不上他的反應,強壓着一種難以言喻的感覺,俯下身仔細看去。
白靈的死相很慘,小身子直挺挺地仰面橫着,四肢耷拉在身體兩側,渾身的毛髮已經被浸染成土黃色,一條後腿上還綁着那片固定骨頭用的竹夾板。它的兩隻眼睛已經塌陷了進去——其實我並不確定那兩個黑窟窿裡是否還有它的眼珠,我只看到兩股黃色黏稠的液體,正在順着它小小的鼻樑往下緩緩流淌——怕是眼睛已經泡爛了……
我轉過頭看主席,他眼睛裡聚集着一絲憤怒,漸漸地,這一絲憤怒越集越深,這時他突然把書包拽開,拿出手機來,顫抖着撥了幾下,然後對着電話大喊:“你給我回來!”
沒過多一會,小胖和田雞一塊回來了。田雞還沒進門,主席就衝過去要抓他,我早就有些準備,一把抱住他,大聲說:“先把話說明白!”
主席一邊掙脫一邊喊:“說什麼說!還用說什麼!”
小胖和田雞嚇傻在外面沒進來。我把主席一點點推進屋子裡,讓他慢慢鎮定下來。這時小胖和田雞才邁進來,一進門就看見滿地的髒水,水的盡頭的臺階上,白靈仰面橫屍,嘴裡穿出一根長長的鉤子。田雞腿一軟差點倒下,他倒退一步,睜大眼睛胡亂甩着頭,大聲朝我們喊:“不是我!真不是我乾的!”
“不是你乾的是誰幹的?!你他媽不喜歡就不喜歡,弄死它幹嗎!你他媽是不是人!”主席大聲沖田雞吼。
“我不知道!我真不知道!我那天就把它放在門裡了,後來它就沒了!怎麼會這樣!”田雞越說越急,越說越怕,不敢看白靈一眼,間或還抖上一抖。小胖緊鎖眉頭來回看着他們倆,不知道聽誰的好。
我把頭轉向廁所裡,透過陰影凝視着廁所裡的每一樣東西——水箱、水箱繩、便池——慢慢地,這幾件東西開始有了聯繫,一幅幅畫面在我眼前拼湊成了一個血腥的片斷,連貫地在我的眼前播放……
在白靈出事以前,爲了方便拉水箱繩,我在繩子的末端栓了一個小球,估計他們三個沒注意到,但是因爲是我栓上去的,所以我記得很清楚。而這時,那小球已經不見了。
那天,白靈被關在廁所裡,它先撓門要出去,田雞嫌它麻煩沒理它,或者是田雞沒聽見,總之沒有放它出來。後來,白靈突然發現了半空中懸掛着一個小球,它就好奇地往上跳,想夠到那個球,最後終於碰到了,球蕩過來又蕩過去,白靈不斷跳着抓,最後終於兩隻爪子一合夾住了小球。可就在拉到繩子的瞬間,水箱裡的水就隨之噴涌而出,它被嚇得手足無措,繩子此時無法承重斷了,於是白靈就跟着球一起掉了下來,隨着繩子的擺動,剛好蕩進那股洶涌的水中,它瘦小的身子,還不足那便池眼的二分之一的寬度,它被衝進了黑暗的下水道里,塞在了某一個轉彎的地方,阻住了水的下流。直到兩週後,一隻鐵鉤子纔將它從黑暗處拖了出來……
我把視線從黑暗中挪開,看着面前表情各異的三人,一句一句把我的猜測講了出來,田雞頻頻點頭,一邊點頭一邊偷偷看着主席,主席沒說話,看着別處不再言語。
然而,事實好像不像我想的這般簡單——而且我自己也覺得奇怪,因爲白靈好像從來就沒對小球有什麼興趣。它平時甚至叫都不叫一聲,簡直不大像只貓……
主席一聲不吭蹲下來,把那鐵鉤子從白靈的嘴上拔了下來,我受不了那個刺激,站到一邊去,小胖和田雞估計跟我一樣,也沒動彈。主席翻出一個裝工藝品的硬紙盒子,把白靈放進去,然後找來幾條紙繩,把盒子捆紮好,站起來,頭也不回地出了門。
他大概是要埋了白靈。我擡頭看了田雞一眼,然後也走了出去。
我一直跟着主席下了樓,出了校門,穿過一條馬路,然後徑直走,一直走到了海邊。那是一片荒蕪的海灘,岸邊奇形怪狀的黑色礁石聳立着,迎接着海浪的拍打。
主席用手在沙灘上一下一下挖着,我走過去和他一起挖。初春的海水冰涼刺骨,挖好一個坑的時候,我的手已經差不多凍麻了。我們把白靈連同那盒子一起埋葬了下去,又一把沙一把沙的埋好。我扭頭看看,沙灘上除我們兩個以外沒有別人。主席低頭衝那稍稍鼓起的沙堆看了一眼,抽出兩根菸,我倆把煙點上,抽完以後,默默往回走。
我倆回到寢室的時候,那些髒水已經被收拾乾淨了,只是陣陣臭味還一時半會兒散不去。從那以後,我們寢室廁所就幾乎從來不用,誰要是犯了內急,要麼跑到隔壁老張寢室,要麼就跑到教學樓裡,哪怕再遠也樂意。只有在我半夜實在憋不住時,我才硬着頭皮踩進去,每當那時,我總能恍惚地感覺到一隻小小的白色貓頭從便池眼裡慢慢探出來,轉過頭來朝我看,兩隻眼睛都塌陷了進去,順着鼻子往外流着膿水……
都是自己在嚇唬自己吧……當時我這樣想……但是這種一廂情願轉眼幾天就不見了。
那天早上,我們四個人洗漱完畢,然後去老張寢室上個廁所。解手完又往回走,來回不到兩分鐘,一推門再回寢室的時候,卻發現他們三個亂成一團,田雞一人倚在廁所旁邊的牆壁上,兩手捏着自己的下巴和脖子交界的地方,主席和小胖扯過一條衛生紙過來,一把塞在田雞脖子上邊。
我目瞪口呆:“怎麼了你?!”
田雞痛苦地一指自己脖子,又趕緊用手按住,只見血把那團衛生紙慢慢浸紅。
一團紙透了,又換了一團,過了一會,血終於稍稍止住了。
田雞把那團紙往地上一扔,面如土色,就近找個椅子趕緊坐了下來。
“怎麼回事?”我問。
“刮鬍子……突然有什麼毛……毛茸茸的東西拍了我一下……正好割……割着脖子了……”田雞壓着嗓子說。
只見深深的一道口子,就在他脖子一側,距離他喉管不過兩三公分的樣子。血順着傷口慢慢往外滲。外面一陣風吹來,我不禁渾身一陣發冷。我回身走進洗漱間,在洗手盆裡看見了那把刮鬍刀,上面還粘着香皂泡沫和鬍子茬,白色的泡沫被血染紅了。
我剛把那刮鬍刀拿在手裡,田雞突然一聲悶吼,伸手來奪我手裡的東西,我一鬆手趕緊遞給他,他抓過刮鬍刀衝出門去,站到走廊窗前,用力扔了出去。
田雞回來,深吸幾口氣,看看我們說:“走啊……我……我沒事啊!”
我們幾個拿起書包走出寢室,悶不作聲地一路走向主樓,估計心裡都在打鼓。那天白天上完課後我沒回寢室,因爲我知道他們三個都是全天課,我又不敢自己一個人待在寢室,於是在外面晃了一天,直到晚飯後我纔回去。
週末老張他們寢室又找我們過去打撲克,我們也想圖個人多陽氣旺,於是都同意過去玩,田雞這回顯得興致很高的樣子,嚷嚷着要去滅老張威風。我心裡猜,他是不敢自己留在屋子裡罷了,心虛得要命呢。
那天我們四個打完撲克,收拾收拾準備往回走,我突然有了便意,就要先去趟廁所再走,田雞這時候也說要用廁所,於是主席和小胖兩個人就說先回寢室。那時候已經是下半夜了,主席和小胖開門出去的時候,走廊裡已經沒有一點聲音了。我們寢室和老張寢室中間隔着五六個寢室,聽見他們兩個人的腳步聲漸漸遠去,然後傳來一聲關門的聲音。
田雞和我方便完了以後,回頭跟老張打了個招呼,我倆就走了出去。老張的寢室門在身後咔嚓一聲關上,那一剎那,我居然冒出一種斷了退路的念頭。
我們302寢室的門斜對着一個樓梯口,走過那樓梯口就到我們的寢室。剛走到那樓梯口,感應燈突然無聲地亮了起來,我下意識地往樓梯裡瞟了一眼,但就這一瞟,差點把我嚇出尿來!一個瘦巴巴的小孩,大概也就剛剛一米多高,渾身上下雪白一片,正從三樓半的那個轉角往四樓的樓梯上走,腳步輕飄飄的,沒半點聲音,也就一兩秒鐘的工夫就轉上四樓不見了。
當時我只覺得有一瓢冷水澆在了背上,腿腳全都軟了。田雞走在我前面,這時趕緊回身一把把我拉住了,他順着我的眼睛也往樓梯上看,邊看邊問:“你看什麼?”
我哆嗦一下,捏住田雞的手,兩步跑到寢室門口,呼地把兩手拍在門上,結果門沒鎖,我順着門被衝開的那一下,踉踉蹌蹌一頭拱進寢室裡,然後咕咚跪在一把椅子前面。主席和小胖正在洗漱間裡面刷牙,見我一個跟頭栽到地上,趕緊出來把我扶起來,大喊:“怎麼了怎麼了?!”
我一張嘴,發現自己嘴哆嗦得厲害,連字都咬不清楚了。主席把我拉到椅子上坐好了,我用手一指房門,小胖趕緊把門咔嚓一聲扣上,轉頭問我和田雞:“怎麼了?!”
田雞也看得呆了,說:“我不知道啊!他走着走着突然這樣了!”我終於定了定神,對他們說:“我……我剛纔在樓道里看見個小孩,渾身雪白的,從三樓往四樓走……你……你們猜我想起什麼了?!”
他們三個人像看鬼似地看着我,我被他們瞪得心裡一陣發毛,又開始渾身抖起來。
“什麼白色小孩?!”
“長什麼樣?!”
“多大的小孩?”
他們三個反應過來,靠過來一人一句問我。
“大概一米多高,從頭到腳都是白的,很瘦,感覺頭很小。我看到的時候,他在那個三樓到四樓的轉角的地方,正往樓梯上走,走的特別快特別穩,根本不像一般小孩,而且走路的時候一點聲音也沒有……不會是……那什麼吧?”
田雞轉頭左右看着,臉上一陣紅一陣白的。主席和小胖把後背緊緊貼在兩側的衣櫃上,兩手掐在扶梯上,好像要扭下來當棒子用。半天沒一個人說話,整個寢室簡直像太平間一樣靜。
過了一會我突然說:“今天別睡了……把……把老張他們叫過來吧……”
貓怨
長夜?貓眼
那是一團黏糊糊的東西,緊緊貼在地上。那東西原本的形狀和顏色已經看不出來,被踩成了一個扁圓形狀,有黑色和白色的東西混在一起,攪成一團,像是一顆被踩扁的葡萄……
老張的寢室是個三人間的格局,但是隻住進了兩個人,一個是老張,一個是大傑,他們和主席是一個學院的。
老張之所以叫老張,是因爲他上學比較晚,而且小學時候還稀裡糊塗地留了一級,所以他比我整整大了三歲。他平時有點神神叨叨的,再加上他留過級,我們都懷疑他腦子是不是有什麼問題。大傑是大連人,人長得高大結實,性格直率灑脫,搞了個校園樂隊,他自己當主唱。
那天晚上,主席聽我說完,就趕緊掏出手機,給老張打了個電話:“喂?老張……你和大傑來我們寢室啊……有點事……嗯,快點吧。”
過了一會,敲門聲就響了起來。主席開門把他倆讓了進來,又趕緊把門關上,對他倆說:“哥兩個……今晚別睡了行嗎?”
“怎麼了?”老張和大傑一邊揉着眼一邊打着哈欠。
“剛纔白靈來了……”主席突然冒出來這麼一句。
“誰誰?哪個白靈?你們養的那隻貓?不是死了嗎?”大傑先反應過來,一下子精神了。
“嗯,就是那隻。”主席說。
“你是不是看錯了啊,是別的貓吧……在哪看見的?”老張到底是歲數大點,膽子也沉得下來。
“不是貓……是很像白靈的一個小孩……剛纔在外面樓梯上走……你問。”說着主席朝我一甩頭。
“我肯定沒看錯,真的是個小孩!渾身雪白精瘦的,就這麼高!往樓梯上面走,一眨眼就不見了!”我一邊說一邊比劃,越說越激動。
大傑的臉上顯出未曾有過的恐懼,老張也皺起了眉頭。幾秒鐘以後,老張突然問我:“你說在哪看見的?”
“就在三樓半的那個地方,它往樓梯上走。”我小心翼翼地回答,“怎麼了?”
“沒什麼,我出去看看去,你們等等啊。”說着老張就轉身往外走。
“哎!你有病啊!大半夜跑出去幹什麼!”主席一把把他拉回來。
“怕什麼?我就看看,看一眼就回來。”老張好像非常好奇的樣子。
“得了得了……”大傑拉過老張的肩膀,“要研究你明天白天再研究……別開這個玩笑。”
“研究?研究什麼?”我們寢室的四個異口同聲地問。
“他個神經病!不用管他!”大傑白了他一眼說。
“到底什麼啊?”我們追問。
“嘿嘿,我不過就是喜歡看看鬼故事什麼的,也不算什麼研究,我怎麼就神經病了?”老張轉頭,不屑地看大傑一眼,又說,“唉……那些東西啊,看得多了也就不怕了,不過就是那麼回事啊。”老張慢悠悠地點上一根菸,自己開始抽起來。
“怎麼?你們就爲這事讓我倆來陪你們啊?呵呵。”老張說着說着居然笑出來了。
“我跟你們講啊,這個變態不但看鬼故事,還研究屍體!”大傑說。
“屍體?!”我們一起驚呼。
“別誤會了,是動物的動物的。前幾天他不知從哪弄回一隻死刺蝟,我都睡着了也不知道,半夜摸起來上廁所看見黑乎乎的一團堆在地上,我過去一摸把我手扎出血了!開燈一看是隻刺蝟,睜兩個小眼睛一動不動的!媽的嚇死我了!”大傑說得吐沫飛濺,指着老張一頓罵。
我們四個聽得目瞪口呆,卻見老張一個人在那“嘿嘿”直笑,邊笑邊說:“前幾天不是下大雨了嗎,還起了大霧,那天我上完晚自習後想出北門買份報紙去,就順着四號樓旁邊的那個石牆走,結果一眼看見只刺蝟在那爬,真他媽稀奇啊,我就跑回寢室拿了個桶給裝回來了。我拿桶把刺蝟扣在裡面,不知道半夜它怎麼爬出來了,讓這小子看見了。我也不知道那刺蝟怎麼就死了,我還想殺了研究研究呢,誰知道這小子當天晚上就給扔出去了。”
說完了老張又開始“嘿嘿”笑。
我認識老張也有段時間了,那天頭一回發現他是那麼陌生和恐怖……
老張“嘿嘿”笑着,看起來有些得意,嘴裡的煙隨着笑一股一股地噴出來,恍惚間,煙霧中的老張宛若神人。正當我發愣時,老張抽完了一根菸,又掏出煙來給我們一人遞了一根,邊遞邊說:“怕什麼,等明天一起看看去就知道了,肯定是你看走眼了。”說着還輕描淡寫地笑看了我一眼。
我一邊接過他的煙叼在嘴裡,一邊看着他那張絳紫色的臉,兩簇又粗又濃的眉毛蓋着一雙無所謂的眼睛,就像是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我拿過打火機來用力按下去,隨着啪的一聲,一簇火苗如焊槍一般噴射出來,依次點燃了眼前的六支香菸。
“來來來,打撲克來——六個人,這回怎麼分?啊?”老張叼着煙眯縫着眼,先坐到桌子旁邊,拿過一張報紙鋪上,然後把我桌子上的三副撲克抽出來扔在上面。於是我們幾個也過去坐下來,發現椅子不夠,老張和大傑又回去拿了兩把椅子過來,接着就玩了起來……
那一夜的撲克打得十分混亂,我根本無心記牌,滿腦子都是慘不忍睹的白靈屍體和詭異的白色小孩,神經繃得緊緊的,感覺不到一絲睏意。除了老張外,其他幾個也差不多和我一
樣,一根接一根地猛抽菸,生怕自己困了。尤其田雞,他的電腦一直開着,大聲放着音樂,每當放到某幾個女歌手的歌曲時,他就神經質地趕緊回身刪掉曲目,然後轉到下一首歌上。
老張盤腿坐在椅子上,穩如泰山,身體不時隨着音樂一前一後地搖着,那高興勁好像頭一回打撲克似的。時間在一分一秒過去,等到窗簾漸漸透明發亮的時候,我這顆心總算稍稍放下來了。
打了幾輪已經記不得了,到了最後,老張翻遍了桌子上的幾個煙盒,從裡面倒出最後一根菸塞在嘴裡,然後迷迷糊糊地說:“最後……那個最後一把啊,打完回去睡覺……實在困得不行了……”
哪知道田雞早坐不住了,啪地把手裡的撲克朝桌子上一扔,說:“走吧走吧!這把也別打了!趕緊去看看!”
老張斜眼看了田雞一眼,面無表情,然後慢慢把撲克攤開,用指頭一張一張點着撲克說:“看看……大鬼,三個,小鬼,三個,本來我贏定了……唉!不玩就不玩吧,正好這就捉鬼去!呵呵……捉鬼捉鬼……我贏定了……”老張一邊說着些不着邊的話,一邊倒在椅子上誇張地伸了一個懶腰,然後突然彈起來,跺了跺兩腳,看着我們幾個說:“走吧……走啊?”
我們幾個一動沒動,我沒看老張的眼睛,而是看他攤在桌子上的撲克——真的是三個大鬼,加上三個小鬼,整整齊齊地碼在扇形的一邊。
老張見我們幾個沒反應,於是搖搖頭自己站起來,一把拉開門鎖就往外面走去。我們五個互相看了一眼,也趕緊跟了出去。
一大早,人都還沒醒,樓裡一點人氣都感覺不到,早春的寒氣迎面撲來,瞬間吞噬了我們每個人的身體。等我們走出門的時候,老張早已經閃進樓道里了,只聽得皮鞋咣咣地響在前面,聽聲音已經上了樓梯了。
我和主席搶在前面進了樓道,一眼看見老張正站在三樓到四樓的那個拐角處,正上下打量着什麼,見我們正在看他,於是衝我們喊:“就這兒是吧?”說着一指他站的地方。田雞這時候也小心翼翼地探出頭來,我倆一起點了點頭。
老張很誇張地一邊用鞋底蹭了幾下地皮,一邊攤開兩手,說:“告訴你們沒事吧,能有什麼?!……唉,我估計啊……”老張一邊說一邊走下來,“我估計昨天吧,是住咱們樓裡的哪個小女生,穿個白睡衣正上樓,見有男生來了就趕緊往上跑,結果被你當成什麼了……唉呀,貓死了你們就容易亂想,都是心理作用……我回去睡了啊,困死了快……大傑你帶鑰匙沒?”
大傑應了一聲,然後回頭跟我們幾個道了聲別,就跟老張一起回屋了。
主席、田雞和小胖默默轉過身也往回走,我一把拉住走在最後的主席,悄悄說:“白靈犯誰也不能犯你……你陪我上去看一眼好不好?”
主席盯着我看了幾秒沒言語,等小胖和田雞進了門以後,他湊近我低聲說:“怎麼個意思?”
“我告訴你,那肯定不是幻覺!更不是什麼女生!你不信我嗎?你見過咱們樓有一米高的女生嗎?啊?!”我盯着他的眼睛很認真地說。
主席看看我點點頭,然後就拉着我往樓道上走去。我倆走一步看一步,一切看起來都正常,眼看着就走到了四樓,也沒發現什麼異常。
“還往上走嗎?”主席這時轉頭問我。
“算……算了……”我有點死心了,確實找不到什麼——而說句實話,我那時也確實不希望找到什麼,我真希望那只是我的一個幻覺。
然而就在我倆往回邁步的時候,主席一腳踩到了一個東西。
“這是什麼?!”主席挪開鞋,忍不住低聲喊起來。
我急忙看主席腳下。那是一團黏糊糊的東西,緊緊貼在地上。那東西原本的形狀和顏色已經看不出來,被踩成了一個圓形扁狀,有黑色和白色的東西混在一起,攪成一團,像是一顆被踩扁的葡萄。我正納悶着主席爲什麼會有那麼大的反應,卻見主席渾身猛一哆嗦,然後飛快地把鞋底磕在樓梯上使勁地刮,一手把住我一手扶住牆纔不至於往後摔下去,颳了幾下後他一把拉了我就往下跑!
“到底是什麼?!”我一邊跳着樓梯一邊大聲問他。
“眼!眼!貓眼!”主席頭也不回,一聲大喊已經跑到了寢室門口。
我一聽是貓眼,差點從樓梯上滾下去,我三步兩步飛進寢室,只見主席坐在那大口喘氣,身邊的田雞和小胖一個勁兒問他怎麼了。
“貓眼!四樓有隻貓的眼珠子在地上!剛纔主席踩到了!”我衝過去大聲喊道。
“貓眼?!”田雞和小胖同時大叫起來。
“是!已經都踩扁了!黏糊糊的一團!”我大聲喊。
田雞和小胖嚇得面如死灰。就在這時,寢室門嘎吱一聲,開了。
“你們喊什麼呢?不讓人睡了啊?”老張搖搖晃晃地走進來,“整個樓都聽見你們在喊……又怎麼啦?”
“老張!正要找你,剛纔我倆在四樓看見一隻貓的眼睛在地上,主席沒注意給踩扁了!”我朝老張激動地說。
“貓的眼睛?踩扁了?……不不,你們都踩扁了還怎麼知道是貓的眼睛?”老張顯然沒把我的話當回事。
“你不信?!你自己上去看看去!”我真的有些發火了。
“嗯嗯,我這就去看看……哦,我先回寢室拿點東西,一會上去。”說完他就轉身走了出去。
過了一會老張又來敲門了,左手上多了個小玻璃瓶子,裡面是半瓶子水,右手拿了一個小鑷子。
“在哪啊?誰帶我看看去?”老張看了看我和主席說。
我見主席在一旁低頭不語,顯然受了大驚嚇,就一咬牙說:“我和你去!”
其實也就是幾步路,順着臺階上去就到了。老張遠遠就看見了那團黏糊糊的東西,於是兩步跨上前去,蹲下來用鑷子小心翼翼地剷起來,然後打開瓶蓋,把那東西夾到瓶子裡用水泡着。
“你這是什麼?”等他弄完了,我禁不住問。
“福爾馬林溶液,等我回去研究研究這是不是貓眼……你要是感興趣的話來我寢室,我讓你看看更多。”說着他又朝我“嘿嘿”一笑。老張一邊笑着一邊把瓶子仔細封好,半瓶子福爾馬林溶液把那扁狀的東西沒了過去。“怎麼樣?去我那看看不?”老張一邊若無其事地往下走,一邊晃悠着瓶子裡的水。
“到底什麼東西?”我警惕地問。
“唉,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就和這東西差不多。”說着,他又舉起那瓶子朝我晃了一晃。
我沒再言語,好奇心使我跟進了他的寢室。推門進去的時候,大傑正在牀上躺着呢,眯睜起兩眼問:“早上怎麼了?主席喊什麼?”
“沒事,你睡你的吧。”老張搶過話頭回應了一句。
“哦,那我睡了,困死。”大傑轉過身衝裡面又睡了。
老張舉手招呼了我一下,示意我坐下來,搞得很神秘的樣子。他把手裡的瓶子輕輕放在桌子上,然後搓搓兩手,從牀頭墊子下面摸出把小鑰匙來,一邊摸一邊看着另一側牀上躺着的大傑,生怕驚動了他。
大傑氣息均勻,呼嚕朝天,正睡得熟呢。
貓怨
實驗?遺失
那排瓶子裡都是零碎的人體,依次看去,有人手、人腳、人的心肝脾臟、人的生殖器、胎兒等等,最後是半個小孩——從頭到腳豎着被劈開的一個小孩的一半身體,正在福爾馬林溶液裡半浮半站着……
老張拿着鑰匙蹲下來,打開了寫字檯下面的櫃子。櫃子裡面是一個大盒子,把櫃子塞得滿滿的。老張一手伸進櫃子裡,拎住那頭的把手,另一隻手在外面托起箱子底部,慢慢把箱子拖了出來。我探頭過去仔細看了看,那是一個兩尺長半尺寬,黃褐色的方方正正的盒子,大概有一個電腦機箱那麼大,外表已經比較古舊,不過還是可以看到清晰的深色的木頭紋理,木頭材質大概是松柏一類,可以聞到些淡淡的樹脂香味。盒子的上方是一個蓋子,嚴絲合縫地蓋在上面,如果不仔細去看的話,甚至看不出蓋子與盒子之間的那一絲縫隙。盒子與蓋子的邊緣各鑲有一小塊銅皮,中間穿着一把精緻的黃銅小鎖。
老張這時變魔術一樣從腰間摸出另一把鑰匙,熟練地打開盒子,輕輕掀開來,一股莫可名狀的氣味忽的一下子從盒子裡瀰漫出來。
只見那盒子裡面上下左右都分了好多格,每個格間裡都擺了玻璃瓶子,大的小的,空的滿的,密密麻麻地佔滿了整個盒子。老張從上面的一個格間裡拎出一個小瓶子來,轉向我,只見他在衝我的這側上面貼了塊白膠布,上面寫着時間是哪年哪天,還有重量是多少多少克,正當我看得仔細的時候,他突然猛地把手腕一轉,把瓶子的透明一側朝向我,我不禁渾身一抖——只見一隻羽毛剛滿的小雞崽正蜷縮着兩腿,朝天瞪着眼張着嘴,隨着瓶子的晃動,在福爾馬林溶液裡慢慢打着轉兒。
我趕緊下意識地把頭縮回來,皺着眉頭只感覺到一陣噁心。我瞪着老張,想大聲問他卻又怕驚醒了大傑。老張見到我的表情,不禁啞然笑出來,把瓶子小心翼翼塞進盒子,壓着氣息小聲說:“還有還有,那個還不是我最得意的。”
接着他又探手進盒子,拎出來一個大一些的瓶子。瓶子上照樣貼着一塊白膠布,上面寫着兩行字,一行是時間,一行是重量。透過玻璃看進去,是一隻小兔子,渾身雪白的毛,可是脊背上的一道毛被剃光了,露出一條白裡透粉的肉色出來。那兔子也是縮着兩腿,瞪着眼睛張着嘴朝向天,一副很痛苦的樣子。我還沒等反應過來,老張又麻利地抽出幾個瓶子出來,裡面有青蛙,有老鼠,甚至還有一條青蛇。
“這隻青蛙是在那個假山旁邊的池塘裡抓到的,這隻老鼠是在圖書館後面抓的……這隻兔子有意思,原來是四樓一個寢室裡養的,後來他們把這兔子的毛給剃了玩,結果我看快死了,就向他們要過來了。”老張一一指着給我講,如數家珍。
我驚得半晌說不出話來,半天才冒出一句:“你……你弄這些東西幹什麼?”
“唉,就差那隻刺蝟啊……這個大傑真是耽誤事……”老張好像根本沒聽見我的話一樣,只顧自言自語道。
我突然想起那隻刺蝟。“那隻刺蝟你後來沒揀回來啊?”我低聲問他。
“沒,死了就不值錢了。”他一邊輕輕把瓶子放回去,一邊輕輕搖頭說。
“怎麼叫死了就不值錢了?死了不正好作標本嗎?”我覺得蹊蹺,又繼續追問。
“標本?呵呵呵呵……”他這時感覺自己聲音有些大了,於是又壓低嗓音說,“不是標本……標本哪都有啊,可是我這個實驗,保證沒第二個人做……對了,你別告訴大傑啊,他煩這些東西,要是知道我弄這些就完了……”
“你到底做什麼實驗?!”我終於急得忍不住了,衝着老張一聲低吼。
“噓——”老張朝我使勁一瞪眼,慌忙擡頭看了看上鋪的大傑,“別吵啊!我跟你說啊……這不方便,走走,出去說。”
我站起來,躡手躡腳走了出去,身後的老張把木頭盒子慢慢推了進去,又把櫃門合上,然後也走了出來。
時間尚早,走廊裡空無一人。
“你覺得靈魂……是個什麼東西?”他劈頭蓋腦先來這麼一句。
“什麼什麼東西?”我被他問得莫名其妙。
“這麼說吧……你覺得靈魂……是物質體還是純精神體?”他的表情突然變得很嚴肅,好像在討論學術問題。
我當時想,老張是不是真的腦子有問題?我說:“我沒想過……不,我問的不是靈魂不靈魂的,是問你做什麼實驗……”
“沒錯,我的實驗就是研究這個。”他毫不猶豫地打斷我,“你先說說,你覺得靈魂是什麼?嗯?”
我不知道該說什麼,皺了皺眉頭朝他搖了搖頭。
老張眨了眨眼,考慮了一下,然後說:“世界上除了物質就是意識,呃……你知道,精神體,也就是意識,隨物質而生,隨物質而滅的,是沒有具體形態的,也不可能有什麼重量;而物質剛好相反,都離不開一定的形態,並且都有重量……你覺得呢?”
我盯着他的眼睛點了點頭:“怎麼了?”
“而靈魂呢?不管是怎麼來的,都是作爲一種具體形態出現的,對不對?”
“嗯……你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就是,靈魂並不是純精神體,它有純精神體所不具備的形態!更重要的是,靈魂因爲作爲物質體而存在,所以它一定有重量!”老張突然變得很激動,直勾勾盯着我,好像在等我回應他。
“重……重量?!”我突然想起盒子裡的那些瓶子上的重量標記。
“沒錯!就是重量!是靈魂就一定有重量!”老張的口氣異常堅定,好像不容許我有半點懷疑。而事實上,他的一番邏輯雖不能讓我徹底信服,但我也確實找不出什麼懷疑的理由。
“那你的實驗是怎麼做的?”
“我的實驗……哎,對了,下午有個免費的展覽,你跟我去看看,我到時候跟你講,你就明白了,怎麼樣?”
“什麼展覽?在哪?”
“動物標本展覽。魯迅路那邊,不遠。”
“那行,我……先回去睡覺去,中午你來叫我。”說完我就回寢室補覺去了,心裡還嘀咕着老張幹嗎不一口氣說出來,還得看什麼展覽,不過沒辦法,只能由着他這脾性。
到了中午,我餓醒了,爬下牀剛要找東西吃,寢室門就咚咚咚地敲響了,我一開門,見老張精神煥發地站在外面,眼睛裡全是神采,好像小學生準備去春遊似的。老張急三火四地把我催了出去,我倆簡單吃了口飯,就坐車來到了魯迅路。
這條路以前我也來過,還經常去這裡的一個圖書館看看書什麼的,不過從來不知道這條路上還有另一個去處。那是一棟老建築,多少年了,一直就坐落在魯迅路的路邊,面積很大,十分顯眼。建築的外表全由大塊青石築成,上面是尖的房頂,下面是拱形的大門,有點教堂的感覺。看這建築的外觀,大概是當年的俄國人留下的。這房子在我的印象中始終存在,但是卻只是一個模糊的印象,因爲在我將近二十年的記憶中,那建築的兩扇大門好像就從來沒打開過。
我和老張邁步上了臺階,只見眼前的兩扇厚重的木門虛掩着,錯開了一道不大不小的門縫,裡面透出些光亮來。老張雙手一推,門嘎吱一聲開了,我們跨過高高的門檻走了進去,眼前豁然開朗許多。那房子只有一層,因此穹頂很高,上面吊了些吊燈,幽幽地發出些白光,因爲燈的數量不多,房子又很大,因此光線不很明亮。環顧四周,看得到的都是各種各樣的玻璃瓶子,裡面大概也是福爾馬林溶液,泡着各種各樣的動物。
屋子裡除了我和老張之外,還有三個人,一個是個中學生模樣,另兩個是一對年輕情侶。我搞不懂這對情侶爲什麼要來這種地方,總之偌大的屋子裡就我們五個人在參觀,感覺不到一絲熱氣,只覺得空曠而寒冷。
我順着一側的瓶子開始逐個看過去——瓶子裡面什麼都有,水生的、陸生的、兩棲的、爬行的,認識的和不認識的各種生物,都被泡得渾身發白浮腫,蜷縮在大大小小的瓶子裡。我一邊走一邊慢慢看着,而老張卻快步走在我前面,也不跟我說他的實驗,像在急着找什麼。
就在這時,前頭的那個中學生一臉煞白地朝我這邊猛衝過來,一陣風似的從我身邊掠過,衝開木門就跑了出去。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於是擡頭向他的來處看去,老張拉了拉我,然後用手指了指前面展廳深處的一排瓶子,示意我過去。我快步上前,只見那排瓶子裡都是零碎的人體,依次看去,有人手、人腳、人的心肝脾臟、人的生殖器、胎兒等等,最後是半個小孩——從頭到腳豎着被劈開的一個小孩的一半身體,正在福爾馬林溶液裡半浮半站着,渾身上下已經被泡得雪白一片,從大腦小腦到五臟六腑,都可以從被剖開的一側看得清清楚楚。我不禁“啊”的一聲低呼,在另一側看展覽的那對情侶聞聲走過來,等走近時,那女的也“啊”的一聲叫了出來,緊接着就拉她男朋友跑了出去。幾秒過後,幾百平米的展廳裡,就剩下我和老張兩個人。
老張只瞥了一眼那堆瓶子,沒什麼反應,繼續快步走下去找着什麼,他腳步越來越快,頭左右不停地甩着,好像有點不耐煩了。正當我追上老張,剛準備問他要找什麼的時候,他突然在一個瓶子前面停住了。
那瓶子裡是一隻貓,很普通的一隻花貓,正鼓着一雙眼睛瞪着我們。
老張在那貓的面前站定了,把手伸進揹包裡掏了一氣,卻什麼也沒掏出來,於是他又把包撐開,提起來找了一通,還是沒有找到他要的東西。
老張先是愣在那裡,然後突然轉過臉問我一句:“我的瓶子呢?”
“什麼瓶子?”
“裝那個眼珠子的瓶子。”
“你……你不是放回盒子裡了嗎?!”
“我記得帶出來了。”
“現在呢?沒……沒了?!”
老張沒了言語,我當時就有點傻了。
老張歪着個頭,半張開嘴,像是在回想什麼東西,同時兩眼左右掃來掃去。過了半分鐘,老張突然朝我搖搖頭說:“唉!走吧!今天就算白來了……我回去找。”
我就跟着他走了出去。
我倆上了公車坐在一起,我問他:“今天爲什麼要看這展覽?”
“本來我要拿瓶子來比一比貓眼的樣子的……誰知道瓶子怎麼沒了呢?”他說。
“就爲這個?你確定把瓶子帶出來了?”我問。
“我記得是,好像是吧……不管了,我回去再找找看,也可能是我隨手扔哪了。”老張不耐煩地一揮手。
“那……這展覽和你的實驗有什麼關係?”我又問。
老張一聽“實驗”兩字,眼睛裡又開始放光了,他得意地一笑,看看身邊沒有人注意他,低聲說:“嘿嘿……你沒發現剛纔這些瓶子裡的動物和我的瓶子裡的動物不一樣嗎?”
“不一樣?怎麼不一樣了?”
“表情啊、動作啊什麼的,你不覺得不一樣嗎?”
“不一樣……好像……你瓶子裡的動物……感覺死得都挺慘的呢?”
“嗯嗯!”老張很興奮地點點頭,盯着我又說,“你聽沒聽說過稱靈魂?”
“稱靈魂?”我被他越說越迷糊。
“你不知道嗎?據說是國外哪裡做的實驗,就是人死的瞬間給人稱重,結果發現人死的那一刻,也就是靈魂離體那一刻,體重會減輕,因此他們證明說,靈魂是有重量的。”
“哦,我好像聽說過……那跟你的實驗又有什麼關係?”
“你還不明白?我也在稱,我想看看這是真的假的。”老張朝我揚揚眉,看我反應,又說,“我手上沒人可稱,只好稱些動物了,嘿嘿……”
“死的一剎那稱……那你瓶子裡的那些動物……原來都是活的?!”我驚呼。
“我沒說過嗎,死了就不值錢了。那些什麼青蛙啊老鼠啊什麼的,都是被我淹死的,要不就是憋死的——你不知道那隻老鼠啊,我把它先打暈了之後放進瓶子裡,結果它突然在瓶子裡撲騰起來了,還吱吱亂叫亂抓的,還真嚇了我一跳。呵呵,不過也沒什麼,過了一會還是死了。”
“你不是吧你?!”
“唉,那隻兔子就好很多,放進瓶子裡一聲不吭就死了,還是兔子省心。”他根本不理會我說什麼,越說越興奮。
“……”我當時真的不知道說什麼好了,對老張又恨又怕。
“我那些瓶子密封得都很好,我每過兩個星期就把瓶子拿出來一次,然後打開瓶子一段時間後稱一下,結果呢,重量一點都沒少。”
“所以呢?”
“所以我就說——根本沒什麼靈魂!什麼多少多少克,什麼這個那個的,都是瞎扯淡!我從抓第一隻青蛙到現在,已經三個多月了!怎麼樣?重量一點沒少!哪個瓶子也沒少!都還那樣!”他越說越大聲,越說越興奮,好像要向全世界宣告似的。
“噓噓……你小點聲。”我用胳膊肘拐了老張一下。
貓怨
掘墳?現身
天色漸漸暗下來,眼見着太陽一點一點往下墜,等墜到海平面的時候,早已昏黃的太陽只搖晃了幾下,就被遠處的汪洋一口吞噬下去。四周倏地一下子暗下來……
下午我們回到了學校,老張讓我陪他去寢室找找那個瓶子,我也惦記着那瓶子的去處,於是就一口答應了。當老張用鑰匙捅開房門的時候,寢室裡正是喧鬧一片,大傑把他們樂隊的其他三個人叫到寢室裡排練,正一人叼着一根菸坐着,大傑拿了把吉他,正朝他們三個比劃。老張一見這麼多人,趕緊朝我使了下眼色,我就立刻明白了,不能亂說話。
大傑放下吉他,給我們相互介紹了一下。我跟他們簡單寒暄過,就說:“你們排練吧,我也正好上課去了。”然後就道了聲別往外走。臨走前我朝老張使眼色,老張也會意地點點頭,然後我就走了出去。其實我那天已經錯過了下午課,寢室裡又沒人,於是我就拿起書包跑到主樓去上自習。一下午我一直坐立不安,時不時掏出手機看看有沒有短信息,可是每次都讓我失望。
一下午一分一秒地捱了過去,到了五點多鐘的時候,我拿起書包往樓下走準備去吃飯,這才接到了一條信息。我打開一看,果然是老張發來的:“瓶子好像真找不着了。”我腦子裡一空,趕緊順着號碼撥了回去,可撥了兩次,都是響了一聲就被按了。我正焦慮地準備撥第三次,又收到一個短信:“大傑在旁邊不方便說,你先別跟別人講。”
我迅速回了兩字:“知道。”
放好電話後,我愣在原地發了會呆,突然想起件事,趕緊又掏出手機給主席打了個電話:“哎,主席,晚上有沒有時間?”
“什麼事?”
“看看白靈。”
“白靈?!你又見到白靈了?!”
“不是,我想跟你去海邊看看。”
“哦……好。”
過了一會,我和主席在學校東門碰了頭,然後就一起往海邊走去,飯也顧不上吃了。十分鐘後,我倆就來到了那片海灘。那天溫度挺低,風也挺大,初春的海風還夾帶着冬天的凜冽味道,伴着海上的巨大溼氣朝我倆猛灌過來,不一會我倆就感覺快凍透了。
主席看着我說:“你要把白靈挖出來嗎?”
“是,我想看看。”
“你不怕看到白靈現在的樣子嗎……整天泡在海水裡,肯定已經爛透了。”
“你不覺得找不到才更可怕嗎?”
我話一出口,主席愣住沒了言語,半晌才說:“上次埋在哪你還記不記得了?”
“咱們好像來早了,要不就是來晚了,你看那天埋在那片呢,現在全在水下面。”我指着眼前水裡不遠的一個位置說。
主席左右看了看說:“現在應該是退潮……要不咱們等會?我看那片地方就快退出來了。”
我看了看錶,才五點多:“等會吧,我沒耐心再等明天了。”
我們兩個都不說話了,只盯着眼前那灘海水一點點退下去。
天色漸漸暗下來,眼見着太陽一點一點往下墜,等墜到那海平面的時候,早已昏黃的太陽只搖晃了幾下,就被遠處的汪洋一口吞噬下去。四周倏地一下子暗下來,身旁的黑色礁石好像突然變得怪異,晚風呼嘯過礁石的縫隙,發出陣陣幽幽的怪響。我有些膽寒,擡頭看了看身邊的主席,他在緊緊咬着牙。
潮水一個多小時後終於退了下去,露出了那片埋白靈的地方,溼漉漉的,沙礫和鵝卵石覆蓋在上面,當初的小沙堆已經不見。主席搓了搓兩手,又使勁抹了把臉,看看我說:“差不多就是這兒了吧。”我點點頭,捏了捏發僵的兩手,朝前邁了過去。冰涼的海水浸入泥沙,泥沙溼冷而沉重,主席和我撥開幾把泥沙之後,手就逐漸失去了知覺。
“你上次用什麼裝的?”我一邊扒開沙礫一邊問他。
“一個紙盒子,墨綠色的。”主席頭也不擡,一下一下猛挖。
我們朝着記憶中的那個地方一直挖了下去,挖了差不多有一尺深,可鵝卵石和沙礫之下就是淤泥,除此之外,什麼也沒有。
“你去那邊,我到這邊,分頭挖,不會太遠,我記得就是這裡。”主席指着沙坑附近畫了兩個圈,於是我們又分頭朝下挖。無意中我擡起頭看了一眼前方,海面上兩塊嶙峋的怪石接在一起,彷彿在附耳私語,而我現在所蹲的地方,就正對着那兩塊怪石之間的中線上。我猛然想起來——哦對了!那天埋白靈的時候我確實注意到了這個細節,當時好像就是埋在這條線上,是了是了!我抓過一塊扁平的石頭,加快速度朝下面挖起來。結果挖了差不多半尺多深的時候,一些軟軟的絮狀東西隨着泥沙裡的海水飄了上來。
“過來看!”我朝他大喊。
“找到了?!”他一步躥了過來。
“你看這是什麼?!”我捏起一團絮狀的東西給他看。
“紙盒子!泡爛了已經!應該就在下面了!”主席激動地低聲喊。
他這一喊,我的手倒一下子停下來了,恍惚間,我好像真見到一堆腐爛的貓橫浮在那泥沙上面。主席好像什麼也不在乎,只是奮力往下挖去,只見一個透明的塑料袋又露出了一角。主席拽着那一角,用力要把那塑料袋拉出來。
“這是我當時鋪在盒子裡的。”他一邊挖一邊說。
那塑料袋被刷的一下從泥裡抽出來,泥沙鬆動了許多紛紛掉下來,主席又把泥沙捧出來扔到一旁去,許多紙屑隨之被翻動出來。這時候,一小塊硬物又從泥裡冒了出來。
“這是什麼?”主席拿在手裡看了一眼,自言自語。
我一眼認了出來,忍不住一聲驚叫:“竹……竹夾板!綁在白靈後腿的那個!”
“那白……白靈呢……”主席扔下竹片,慢慢轉過臉來看我,呆在那裡沒了言語。
我已無話可說。主席的臉色與夜色深深地混在一起,完全看不清楚,我只覺得一陣深深的恐懼如海嘯一般從身後襲來。
突然主席猛地一低身子,慌慌張張地把剛纔撥出的沙子又左一下右一下地扒拉回坑裡去。我趕緊也雙手一推,把坑邊的一堆沙子填回去,根本顧不上冷不冷了。眼見着不大不小的一個坑被我倆幾下填平了,這時忽然一個小浪打了過來,我倆慌忙跳起來向後躲去,那浪又馬上退縮了回去,剛纔那坑被海浪一卷,已經與周圍的沙礫齊平,看不出來有什麼大的區別了。
我倆稍稍鬆了口氣,主席催了聲“走走走”,我倆就拍拍手上的沙子,邁步往原路走去。但就在我們回身的那一剎那,身後突然傳來嘩啦一聲沙礫的響聲!
我的第一反應是懷疑聽錯了,但我轉頭看到主席時,他卻正瞪圓了眼睛朝四周來回看,表情十分驚恐,我忍不住朝他一下子靠了過去。主席被我的一靠嚇到了,半個身子抖了一下,我倆緊緊貼在一起。
面對我們的是一大片礁石羣,兩三米高,黑壓壓地擠作一團。無論白天和黑夜,這些礁石從來都是漆黑一團,它們彼此交錯參差着,之間有些奇怪的縫隙,露出狹小的一個個黑洞來,好像在期待有人進入試探。在夜色的籠罩下,那些縫隙好像變得更黑更深,讓人不得不在瞬間想到裡面藏了什麼東西。可剛剛那只是一聲響動,再就沒了動靜。
主席臉沒轉向,死盯着前方問我:“剛纔是不是有動靜?!啊?!”
我沒回應,一邊盯着四周一邊拖着主席喊:“快走快走!”正在這時,一個渾身雪白的瘦巴巴的小孩,從遠處最高的那塊礁石下邊的縫隙裡爬了出來,臉朝我們一直看。
我瞬間窒息了。
正在這時,那小孩又突然站了起來,一米多高,頭很小,下巴很尖,朝我們輕飄飄地走過來,海風吹着她的衣服撲啦啦地一個勁兒翻,好像它能隨陣風飄過來罩住我們倆。眼見着她幾步過來就斷了我們的來路,我和主席大喊一聲,互相拉着退後了幾步,兩腳啪地踩進海水裡去,海水猛地灌進鞋襪,我們卻渾然感覺不到寒冷,只死死盯住那小孩的一舉一動。
那小孩走到離我們大概十米的地方突然站住,夜色中看不清楚她的表情,但是分明可以感受到一股冰冷慘淡的注視,我們就對視在那裡一動也不動,時間與空間凝固在那幾秒鐘裡。正當我漸漸感覺到雙腳冰涼的時候,那小孩卻像突然發現了什麼,倏地轉過身去,疾步朝礁石羣裡鑽進去,只一晃就不見了蹤影,眼前重歸入一片黑暗。
我和主席的腿腳一時拔不動,陷在泥沙裡早已軟了。我們一齊大喊,互相拉着胳膊衝了出去,使出全力朝海灘外面瘋跑。我們的迴路,也就是我們的來路,是一條長長窄窄的石頭階梯,蜿蜒地隱在一座小山上,有些階梯已經破損。階梯兩旁雜草叢生,與人齊高,黑壓壓地埋伏在階梯兩旁,就算裡面藏了幾百具屍體也沒人會知道。我們就在這樣一條階梯上向上狂奔,呼吸和心跳似乎已經停止。
我們一口氣跑到山上,又是一片密密麻麻的小巷,巷子裡出奇的靜,我們根本顧不得周圍的一切,只知道還要不停地跑。終於又跑出了那條小巷,一條車水馬龍的馬路嘩的一下鋪在我們眼前,我和主席同時腿一軟,當時就歪在了一棵樹下。
我轉過臉來看主席,他在旁邊正大口喘着氣,嘴脣微微顫抖。他哆哆嗦嗦把手伸進褲子裡,掏出一盒皺巴巴的煙,然後倒出一根遞給我。我接過煙,他給我點上,接着又給自己點上,我倆就那麼歪在馬路邊的樹旁邊抽起來。車聲隆隆不絕地響在耳畔,我依稀聽見主席在旁邊唸叨着什麼。
“你說什麼?!”我問他。
“你說白靈是不是跟咱們纏上了?”他突然面無表情,朝我直愣愣看着。
“它的死跟咱們兩個無關……爲什麼要纏咱們倆?”
“你的意思是……田雞?”
我剛要說話,這時手機響了,我拿出來一看,是老張。我猶豫了一下,看了眼主席,然後接了起來:
“喂?”
“你在哪呢?我在你寢室外面,你怎麼這麼晚不在寢室?”老張的聲音興奮而急躁。
“我……”我看了主席一眼,他衝我連忙搖手,“我和主席在外面買東西,什麼事啊?”
“我今天抓了只貓,想跟你商量商量怎麼弄。”
“弄?弄什麼?”
“實驗啊,做我那個實驗。”
“什麼?!你……”我剛要出口,看了眼主席,於是又咽下半截話頭,降下聲調來,“你等我回去,我馬上回去。”
一掛上電話,主席就問我:“小胖?田雞?”
“老張。”
“什麼事?”
“他……又要打撲克,不理他。”
“哦……對了,那隻‘貓眼’……老張怎麼說的?”
“不知道……估計他還沒研究明白。”我含糊一句,又趕緊岔開話題,“剛纔你朝我擺手幹什麼?”
“我想這事……先別跟他們講吧……要講的話也只能我們偷偷跟田雞講,他最危險。我覺得知道這事的人還是少點好……你覺得呢?”
“嗯,我也這麼想……真怕田雞出什麼事。”我掐滅煙,站起來,“走吧,回去吧。”
主席站起來,我倆快步朝學校走去。這時我心裡又開始惦記起老張剛剛說的話來——他是腦子有病還是怎麼的,弄只貓來幹嗎!
我和主席一路快步走回寢室樓,走上三樓的時候,看見老張一個人在走廊裡踱步抽菸。
我趕緊先迎上去,朝他喊:“還打什麼撲克啊,都這麼晚了,改天吧!”邊說邊跟他擠了下眼。
老張到底是世故,一下子就明白了,趕忙說了聲:“哦,那就算了,我這就回去了,改天吧。”說着就轉身往回走。
哪知這時主席突然喊住了他:“哎老張!那隻……什麼眼睛你研究完了沒?到底怎麼回事?”
老張一聽先愣了一下,然後把煙從嘴上拿下來,眼睛一轉,說:“哦對對!你不說我都忘了!我今天正想跟你說這個——那個哪是什麼貓眼啊,你見過貓眼有那麼大的?是隻豬眼!不知道誰買豬頭肉的時候帶了只豬眼在上面,就摳下來扔了,結果就讓你踩着了。你看你嚇的,還一直惦記到現在!”說完老張一陣傻笑,我在旁邊聽得一頭冷汗。
“你說的真的假的?!”主席半信半疑看着他。
“嘖!”老張一咂嘴,“我騙你幹什麼,那玩意一股豬頭肉味,過了一天就發臭了,我趕緊給扔了……別告訴我你還要啊?”
“哦,沒沒。”主席鬆了口氣,跟老張擺擺手,“那我倆回去了啊,撲克改天再打吧,今天太晚了。”
“嗯,怎麼都行。”老張也揮了下手,扭頭往回走。
貓怨
謊言?真兇
那貓的模樣兇獰,好像是被活着塞進瓶子的,因爲明顯可以看到它掙扎的痕跡,它張大了嘴好像要喘氣的樣子,四肢很不規矩地上下直直地伸張着,好像要拍打出水面……
我和主席回了寢室,剛一進門,我嘟囔了一句:“去趟廁所,憋死我了。”
我緊接着就跑了出來,關了門,老張正在外面等着,我說:“哎!……我真服了你,豬頭肉你也編得出來。”
“那還讓我怎麼說……不過我記得那團東西確實比貓眼要大不少啊。”老張猛抽一口煙走過來,我倆一前一後轉到樓梯的一角去。
“你發什麼神經!弄什麼貓!做什麼實驗!”我瞪着他說,“你覺得現在還不夠麻煩是不是?”
“麻煩什麼麻煩!我是在解決問題。”老張伸出一腳碾滅菸頭,“我就想看看貓有沒有靈魂,你看你們整天嚇的……”
“你在哪弄的貓?什麼樣的貓?”
“走走,我帶你去看看,一會關樓就出不去了。看書 .ns. ”
“在哪啊?”
“哎,就在學校裡,出門就到了。”
我被他一路拉着跑下三樓,出了樓,迎面是一排臺階,臺階上面是塊連着食堂的平地,平地下面是一片正在施工的工地,一段簡易的鐵皮樓梯通向下面的工地——我從沒走過這條路,學校因爲施工危險,不允許學生從這裡走。老張幾步走到那鐵皮樓梯跟前,朝下面望了一眼,朝我一招手示意我跟上,然後自己噔噔噔就往下走。
“你去哪?”
“下面,就在下面那片。”
樓梯下面漆黑一片,老張的背影已經隨着噔噔噔的腳步聲漸漸深遠下去。
我往下探了一步,鐵板吱嘎作響,我只好把着旁邊的扶手,一步一步挨下去。走到最下面的時候,光線已經非常暗了,只能憑着經驗照顧自己腳下——地上略微發白的地方是可以走路的地面,漆黑一片的是些地下水涌上來的水窪。老張用指頭戳了戳我,然後又指指前面,徑直往前走去,我寸步不離地尾隨着他往工地側面一個很偏僻的地方走去。
那裡是一片工地垃圾,廢棄的鋼筋、鐵板還有水泥塊什麼的胡亂堆放在那裡,我們一邊努力適應着光感,一邊深一腳淺一腳地往裡邁過去。待走到最靠裡面的一個牆角時,老張猛然低下身來,把一塊破鐵皮慢慢掀開來,黑暗裡一對發光的黃色眼睛伴着喵的一聲突然闖進我的視線裡。我猛然想起剛纔在海邊的那一聲貓叫,不禁渾身打了個哆嗦,一把把老張的胳膊掐住了。
老張掏出打火機來,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