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羽用手捋了捋髮梢的雨滴,擡頭注視着大雨。
忽然,他聽到叫喊聲,是小孩的叫喊,而且來自左側的樹林。
他吃了一驚,急忙循聲掠去——
樹林裡,一羣孩子正圍住一個小孩在大呼救命。
楊羽奔近一看,原來是一株松樹因了雨水而倒下,剛好壓在一個孩子的腿上。
其他四五個孩子顯然慌了神,忘了去擡樹,反而抱住被壓的同伴往外拖,這一拖直痛得那同伴直呼救命。
楊羽喊了一聲:“讓開!”左手用力托起樹幹,右手一把抱住小孩,然後叫道:“那邊有屋子,快去躲一躲!”
小孩們見大人忽然出現,掛滿雨水的臉上極是興奮,跟着楊羽往前跑。
跑了一半,只聽懷裡的小孩叫道:“叔叔,我的花。”
楊羽聽不懂小孩說什麼,但聞言好耳熟,低頭一看,這個小孩竟是上午在酒店裡見到過的小乞丐小紅。
楊羽驚喜道:“小紅,怎麼是你!”
小紅大概也認出了楊羽,叫了一聲:“叔叔。”
接着又道:“我的花掉了。”
說話的當兒,他們已來到了破屋裡。
孩子們個個被雨淋溼,像是落湯雞似的。
這就是那羣無家可歸的小乞丐。楊羽捋起小紅的褲腿,見她的腿肚上一塊鮮紅,似有血絲滲出。
楊羽寬大的手掌撫着傷處,問道:“小紅,痛不痛?”
小紅甜甜地笑着,說道:“不痛。”其他夥伴圍過來,齊聲說:“多謝叔叔!”
楊羽也笑了。說道:“下雨天,怎麼在山上玩?”
小乞丐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說話。
小紅低頭說:“叔叔,我們到山上摘花,剛纔摔倒,花也掉了。”臉上顯得十分遺憾。
楊羽看了他們一眼,忽然轉身,掠了出去。
很快,楊羽就回來,他的手中,抓着一束花。
只是,花枝大部分的花瓣已經被雨淋掉了。
“是不是這束花?”楊羽把花遞給小紅。
小紅接過,後悔道:“都是我不好,不然的話……”
“不然怎樣?”
“不然我們可以把花插在叔叔的破草帽上,讓人看起來這是一個很好看的草帽。”小紅竟有些傷心。
“什麼?”楊羽驚訝道:“你們上山採花,就是想點綴我的破草帽?”
“叔叔的草帽實在太破了。”另一個小乞丐道:“小紅說,叔叔是天下最好的人,而最好的人不應該戴這麼破的草帽,是她想出這個辦法,她想讓叔叔的草帽變成世界上最好看的草帽。”
楊羽喉頭似有東西嚅動,鼻子酸酸的,他感動得想哭。
他已經好久沒這種感覺了。
只聽小紅說道:“叔叔,這是山裡最美麗的映山紅,本來它好美麗的,都怪我,不僅人摔倒了,連花也摔碎了。不然,叔叔一定會喜歡的。”
楊羽一把抱起小紅,說話竟有些結結巴巴:
“不……小紅,我……這樣也喜歡,非常喜歡……”
小紅把花分給其他同伴,讓他們將花枝插在草帽上,自己則用手理着楊羽的頭髮,輕聲道:“叔叔,你的頭髮已經不亂了。”
楊羽忍不住親了小紅的臉。
小紅的臉神流溢出無比的幸福。
雨整整下了兩個鐘頭。
雨止,太陽重新出來。
烏雲散盡,天上便有鳥兒自由飛翔。
小乞丐們發一聲喊,出了破屋,在草地上又蹦又跳。
小紅由於傷了腿,只靜靜地站着,望着同伴們笑。
這些無家可歸的小乞丐們,他們被雨淋溼的衣服還
沒有幹,他們一點也不覺得難受。
也許,他們早已習慣了這種生活。
他們是可憐的,因爲他們沒爹沒孃。
他們是堅強的,因爲他們從不怕任何困難。
但他們畢竟是孩子,他們只有七八歲,最需要關心和愛護。
楊羽忽然有一種想法,想爲他們造一所大房子,讓他們無憂無慮地成長。
他們沿草地往前,楊羽則在後面默默跟着。
他不知道他們要去哪裡,也不想知道,他只想跟他們在一起……
無言的快樂彷彿填滿了他內心。
笑聲飛揚。
水流激盪。
一條寬闊的大河攔在前面。
由於數小時的大雨剛過,河水洶涌,差點淹了那座木橋。
楊羽記得,早上來的時候,他就是從這座木橋上過來的。
當時,水很淺,他覺得木橋很牢固。沒想到水一漲,河竟然如此有氣勢。
孩子就在橋墩邊玩,而他則遠遠地站着,滿心快樂地望着他們。
他想:河水咆哮,他們最多在橋墩邊玩一玩,絕對不敢從橋上過去的。
如果他們想過去,他會一個個把他們抱過去的。
湍急的水流看起來真是美極了。
浪花飛濺,水聲激越。小紅的腿儘管走路還有些瘸,但她也興奮地與同伴一道,站在橋墩上扔石子。
小紅笑臉燦爛,石子入水無聲無息。
他們的大笑聲也被河水沖刷而去。
望着這一幕,楊羽的心動了。
他想起了裳兒。
裳兒也像他們這般大小,如果她與他們在一起,她也一定笑得這樣開心,可是,她現在在哪裡?
她有快樂嗎?
楊羽癡癡地想着,他又陷入痛苦之中,他眼前一片迷茫,連裳兒的音容也消失了。只剩下一派出奇的靜。
“啊啊啊!”
一陣尖叫把楊羽喚醒,而映入眼簾的一切令他冰冷——
小紅和夥伴們不知何時已順着木橋到了河心,由於河水實在太急,木橋搖晃,似乎承受不了水的衝擊,立刻就要散架。
小乞丐們站在這嚇人的木橋上,不敢前行,也不敢退後,驚恐得大叫起來。
“危險!”楊羽的心念甫動,人也飛掠過去。幾個起落,便到河心。
橋上有五個小乞丐,楊羽剛剛一手攬住兩個,只聽“譁”的一聲,木橋頓時分崩離析,橋身的木板被水捲走。
“叔叔,救……”
“命”字沒喊出來,小紅已沒入激流。
楊羽心如刀絞,他懷抱四個小乞丐,雙足一點,飛掠回岸邊,放下早被嚇懵了的小乞丐,然後又掠回河心。他輕功甚好,尋了塊漂在水面上的木橋,身子牢牢釘住,嘴裡喊道:“小紅!小紅!”
河水依舊咆哮着。
哪裡有小紅的影子。
楊羽的心碎了,“小紅,小紅!”他運足中氣的喊叫,相信,幾裡遠的地方都能聽到,可是,掉進河裡的小紅卻聽不到了。
或許,小紅是聽到了,但激流把她牢牢吸在水底,不讓她的頭擡出水面。
順水漂出很遠,很遠,他的嗓子快喊啞了。
然而沒用,小紅沒找到。
楊羽終於停住,他流淚了。
站在河心的一塊岩石上,他摘下破草帽,將草帽上的花束一枝枝抽下來,然後紮成一束,然後扔到河裡。
心裡默唸道:“小紅,原諒我,叔叔沒用,叔叔該死……”
他回到橋墩時,那四個小乞丐也不見了。
楊羽暗暗道:“他們會去哪呢?”
四望,不見蹤影。
楊羽想四處尋尋,但小紅最後的一聲悽叫時不時在耳畔想起,楊羽悔道:
“都是我不好,他們要不是遇到我,我不會給他們東西吃,他們也不會到山上來爲我採花。
“而小紅,我只是多給了她一顆花生米,竟然使她命喪激流。罷,罷,沒有我,他們或許會更加快樂。”
一邊走,一邊想。
他心道:楊羽啊楊羽,你便是殺小紅的兇手。
但他同時否認:“不,我不是兇手,我原是要讓她開心快樂的。”
“小紅爲什麼會死?”楊羽黯然。
忽然,他仰天道:“對,殺小紅的兇手是老爺,若不是他讓黑衣人傳話,又要我殺九劍之首劍無求,他又怎會到這個小鎮來?又怎會遇到小紅?小紅又怎會死?”
楊羽暗歎一聲:“老爺,你究竟要怎樣纔會罷休……”
走了一段,又想道:“楊羽啊楊羽,你究竟還要殺死多少人?
“唐吉已死,九劍再也不能歸一,九劍歸一劍法從此絕跡江湖,江湖上的邪惡誰來懲除?正義又由誰來主持?
“邪惡難除,而正義無人匡扶,這世界將變成怎樣的世界?自己的刀號稱天下第一快刀,可是,當刀分不清善惡時,刀再快又有何用!”
刀本無善惡,而人有。
誰善?誰惡?
誰該死?誰不該死?
有一點楊羽清楚,就算天下人都該死,裳兒也不能死,就算天下人都不該死,有一個人卻該死,這個人便是老爺。
可是,該死的老爺卻要他去殺劍無求。
爲了裳兒,他別無選擇。不然,裳兒只有死路一條。
不過,他現在不想馬上去找劍無求,而是到另一個地方——柳家莊。
劉管家的眼角在笑。
不過這笑只有他自己知道。因爲,他此刻還坐在牀上,蚊帳沒有掀開,而外面的人是看不見蚊帳裡的人的。
外面的人看不見裡面的人,就更看不見裡面的人的表情了。
更何況,劉管家只是眼角在笑。
他得到什麼令人愉快的消息?
或者主人獎賞了他?
或者心願獲得了滿足?
還是他將見到想見的朋友?
其實,他只是柳家莊的管家而已。
作爲管家,本來應該一大早就起牀的,現在太陽已經很高了。
他怎麼還沒有從蚊帳裡出來呢?這是不是有些不像話?
管家的權力再大,也不可能大到隨心所欲的地步
。不過,只有劉管家自己知道他的權力有多大。
就像現在,他知道他的眼角爲何發笑。
牀前還坐着一個人。
這是一個老者。
他坐在牀前已經近一個時辰了。他什麼話也不說。
不知是不敢說話,還是無話可說。
不過,像這種情形,無論是不敢說還是無話可說,他都不應該坐在這裡了。
他這樣坐着,肯定是有什麼事情。
太陽越升越高。
還是劉管家先開口:“唐九劍,你幾時回來的?”
原來,一直坐着不說話的老者是唐吉。
唐吉聽到劉管家問話,站了起來,答道:“昨天夜裡。”
“爲什麼早上纔來見我?”
“我的手受了點傷,昨夜敷了藥,現在已經沒事了。”
“怎麼受的傷?”
“被蠟燭燙傷的。”
蚊帳裡的劉管家忽然笑道:“誰的蠟燭這麼厲害,竟然可以燙傷祝堡主!”
唐吉揖首道:“管家過獎了,若不是管家相救,祝某三年前已是楊羽的刀下之鬼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