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酒！？”
周道停駐腳步，看着雙目無神彷彿沒有睡醒的掃地老頭。
他蜷曲在角落，雖未近身，卻能夠聞到濃烈的傷重之氣，如此風燭殘年，似乎隨時都能蓋上棺材板。
這種身體狀況竟然還向路人要酒喝！？
“大爺，你要不還是喝點茶吧。”周道忍不住道。
“小夥子，你看不起誰呢！？”
掃地老者眸光斜睨，看向周道，蒼老的臉龐浮現出一抹傲然之色。
“垂暮近夕陽，尚能溫酒。”
“咳咳咳……”
說着話，掃地老者乾咳了兩聲，迸出兩顆大黃牙。
周道和王小乙面面相覷，紛紛露出古怪的神情。
奇門館，位處十萬大山，連年大戰，乃是修士與妖族爭鬥的最前線。
每年不知有多少高手飲恨於此，埋骨深山。
即便有些人能夠僥倖活下來，也會留下大大小小的傷病，或許終生都要飽受煎熬。
那些出身宗門的修士還好，回山入府，至少還有個保障。
可是許多無門無派的散修就沒有那麼幸運了。
他們有些則是最後一搏，入十萬大山，殺入妖府，最終再也沒有回來。
還有些則是留在奇門館，掃地看門，聊以度日。
顯然，眼前這位掃地老者便是如此，他一身暮氣，也不知道在這奇門館待了多少年，垂垂老矣，彷彿隨時都能送走。
“小夥子，別那麼看我，人老了，找個清靜的地方看看門，這是大多數人的歸宿。”
掃地老者顫巍巍地伸出蒼老的手，渾身上下摸索着。
“大爺，你在這裡掃地看門多久可？”周道忍不住問道。
“三十歲那年就在這裡掃地看門了……嘿嘿，少走了五十年彎路。”
掃地老頭咧嘴一笑，滿臉的自豪。
“……”
“咳咳咳……”
掃地老者劇烈咳嗽，顫巍巍地從懷中掏出一把鏽跡斑斑的小刀，刀柄處纏繞着業已泛黃的布條。
他右手持刀，左手從身後取出一木塊，自顧自地凋琢起來。
“小夥子，給點酒吧。”掃地老頭低着頭，似在乞求。
周圍心頭微動，翻手間，掌中浮現出一方玉瓶。
這是火雲道人的珍藏，名爲【八寶仙釀】，乃是用八種珍貴的山精煉制而成，加入百種大藥，爲黑天宗秘傳的道酒。
周道看這老頭可憐，便將玉瓶放到了他的身邊。
掃地老者見狀，趕忙放下手中的傢伙事，捧起玉瓶，如獲至寶。
“你真是個不錯的小夥子。”掃地老者看向周道，滿心順眼。
“我也不白喝你的酒。”
說着話，掃地老者從身後摸索了半天，最終竟然掏出一堆小葫蘆，用粗布麻繩串了起來。
“小夥子，這都是我的手藝，你挑一個吧。”
“……”
“還能刻字。”
掃地老者指了指小葫蘆。
周道無言，乾笑了兩聲：“大爺，不用了。”
“怎麼？看不上我的手藝？”掃地老者一聲嘆息，眼中露出落寞之色。
“以前也有個年輕人，經常來找我買葫蘆，他可真識貨啊……”
“大爺，我就要這個了。”周道隨意拿起一個葫蘆，拉着王小乙轉身便走，徑直入了奇門館。
掃地老頭看着周道遠去的身影，緩緩收回了目光。
“他已經好久沒來了。”
嘆息落下，掃地老者拿起玉瓶，舉頭渴飲，劇烈的咳嗽聲迴盪在奇門館的門前。
“那老頭怎麼回事？古里古怪的。”王小乙滴咕着。
“這裡可是十萬大山，遇見什麼人都不奇怪。”白纖柔忍不住道。
十萬大山，龍蛇混雜，妖魔難辨。
這已經算是比較正常了。
半年前，奇門館來了一位年輕的修士，自稱出身名門，乃是【天師道】的核心弟子，他的大伯，二伯都是天師道的高層，自己更是人脈深廣，就連龍虎山的副掌教都要向他敬香，同門的父親管着一域數百萬的平民，平日裡喝的茶都是百萬還真丹一斤……
這位年輕修士在奇門館極爲招搖，所到之處，必稱我認識誰誰誰，我有個朋友……我有個同門……我有個親戚……
甚至於，在與妖物對戰之時都要向對方普及背景。
如此高調，使得他的名聲迅速傳開，甚至引起了黑天宗的注意。
後來，黑天宗派遣高手前來，將那年輕修士抓了回去，以免他在外面招搖過市，泄露宗門隱秘，丟了家族臉面。
從那以後，便再也沒有人見過這位浮誇公子。
“天下很大，我們要接受有些人根本就不是人。”周道聽着，喃喃輕語。
他們穿過門廳，終於不入奇門館。
這座古老的酒館很大，分爲修行區，交易區，宴賓區，居住區，閉關區等等。
“這便是奇門館啊！”周道眼睛一亮。
這座酒館建式古樸，頗得閻浮九宮之妙，內成八宮之形，與現在普通的道觀大不一樣。
大廳處，人來人往，最上方竟然吊着一顆巨大的眼球，散發着宛若燭火般的光澤。
“燭蛟的眼珠！？”周道吃了一驚。
燭蛟，乃是最爲古老的妖族血脈之一。
周道只在《御妖司工作手冊》裡見過它的畫像。
據說，這種妖物長至成年比山還大，一雙眼眸天生便蘊藏日月之力，睜開眼睛，黑夜便如白晝，一旦閉眼，能夠吸納周圍所有光明。
因此，燭蛟的眼睛乃是無上至寶。
古時候，人類有王者出，專門獵殺這種可怕的妖物，將其眼珠取下，放於陵墓之中，永世長明。
據說，道門剛剛興起的一段歲月，大日不顯人間，陷入無邊黑暗。
道門之中有高手，奔走八方，獵殺燭蛟，取眼珠爲世人照明。
從此以後，這種妖物便絕跡了。
三千年前，秦太祖曾經獲得過一枚燭蛟的眼珠，因其如燈而形似水泡，故命名爲“燈泡”。
周道看着那高懸的巨大眼珠，對於奇門館有了新的認識。
這座古老的酒館彷彿穿過了歲月，將古老的印記帶到了今日。
“這地方有點意思。”周道輕語。
那可是早已絕跡的古妖，若是完整的屍骸，獻祭給祖師爺，又可敬孝了。
“十萬大山，應該最不缺的就是妖物屍骸吧。”
周道心中泛起了滴咕，不知道那些妖山古洞有沒有祖墳！
“仙長若是想打聽消息可以去交易區，那裡的情報販子比牛魔洞的蝨子還多。”白纖柔指了個方向。
“你好像來過似的。”
周道深深看了她一眼。
“不敢欺瞞仙長，的確來過。”
白纖柔知無不言。
五個月前，他曾經被天師道的高手擒住，帶到這裡，賣給了一位陰陽宗的修士。
那名修士本想借助她這頭狐妖採補雙修，結果卻遭到反噬，在即將達到巔峰的時候被一口咬斷了脖子，紅白之物灑了一地。
“你倒是坦白。”周道澹澹道。
尋常妖物可不敢將自己殘殺人類修士的過往給抖露出來。
“在仙長面前，奴家沒有任何秘密。”
白纖柔表現得忠心耿耿，似乎身心早已被周道支配。
“狐妖狐妖，果然洞悉人心。”
周道輕笑，邁步走向了交易區。
“狐狸妹妹，你要是去天香樓，肯定能坐上頭把交椅。”王小乙湊了過來：“想通了來找我。”
說着話，王小乙緊跟了上去。
“天香樓！？修行聖地？他們所在的宗門？”
白纖柔邁開腳步，認真思索起來。
嗡……
剛剛走進交易區，一道如沉淵般的劍光驟起，似乎破曉的初陽，引得衆人一陣炫目。
“那便是妖師馬應龍的【度妖劍】嗎！？”
驚呼聲驟然而起，所有人的目光都被那青銅古劍所吸引。
那柄劍古拙似巧，斑斑鏽跡組成的紋路好似符籙般神秘。
劍柄處卻是一頭奇異的獸首。
此刻，一位青年道士正握着那柄劍，成爲衆人的焦點。
“他便是黑天宗弟子棄流雲，火雲道人的師侄兒。”白纖柔乖巧地站在周道身後，小聲提醒着。
當日，黑窟山一戰之後，棄流雲是最先趕到現場的一波人，他也很幸運地在廢墟中獲得了這柄劍。
說着話，白纖柔看向【度妖劍】的眼神都不對勁了，顫動的目光中透着深深的渴望。
自馬應龍獲得這柄劍以來，關於它有着太多太多的傳聞。
度妖劍，顧名思義，這柄劍能夠度化妖物。
至今爲止，十萬大山，各大妖府已經有超過三百頭大妖被馬應龍度化。
妖師之名，從此而來。
這樣的詭異霸道已經引起七十二妖洞的注意。
“棄流雲，你真的願意出讓這件寶貝？”
就在此時，有人出聲問道。
“那便要看你們出的價格能否讓我心動了。”
棄流雲端坐高位，晃動着身前的酒杯，目光倨傲，掃過衆人。
“了不得啊，傳聞馬應龍是在【無盡妖洞】尋到的這柄劍，不知是真是假。”
“肯定是真的，否則這柄劍憑什麼能夠度化三百大妖？那馬應龍吃得可肥了。”
“無盡妖洞啊，那可是道門在十萬大山最後傳道的地方，至今都無人探明其中的身前。”
交易區沸騰起來，很顯然【度妖劍】的出現讓所有人都頗爲心動。
“棄流雲，這是馬應龍的劍，你公然出售，怕是會有麻煩吧。”有人提醒道。
“你想借此殺殺價格？”棄流雲斜睨了一眼，冷笑道：“窮逼就別出聲。”
“馬應龍現在不過是個死鬼，麻煩？你讓他爬上來找我。”
說着話，棄流雲晃動着手中的【度妖劍】，澹澹道：“諸位，我在告訴你們一個消息。”
“經過我師叔火雲道人的鑑定，這柄劍很有可能來自於西方大沼澤。”
“來自大沼澤的劍！？”
衆人駭然，場上的氣氛再次沸騰起來。
西方大沼澤，乃是自古以來的禁區，道門傳法都未入西方沼澤。
瞬間的功夫，這柄度妖劍被蒙上了一層神秘的光輝，衆人的目光變得極度渴望起來。
這些變化被棄流雲看在眼中。
他微微一笑，這正是他要的效果。
“我出三件極品靈器。”有人高呼出價。
度妖劍的品階也只是極品靈器而已。
“你怎麼有臉開口的？”棄流雲橫掃了一眼，鄙夷道：“窮逼就不要出價了，否則別怪我不給面子。”
“這小子夠狂的。”王小乙冷冷道。
“確實夠狂。”周道點了點頭。
如此霸道囂張的賣家，他還是第一次見到。
“十件極品靈器。”
“我出十五件極品靈器。”
“媽的，拼了，我出二十件極品靈器。”
面對這般強勢的賣家，衆人的熱情絲毫未曾消退。
對於他們而言，馬應龍能夠憑藉【度妖劍】在十萬大山混得風生水起，甚至獲得【妖師】的名號。
那麼他們同樣可以。
此刻，已經有人叫紅了眼，賭上了全部家當。
“我出三件絕品靈器！”
就在此時，一陣曼妙的聲音悠悠響起。
衆人一驚，絕品靈器太過稀有，一件足足抵得上二十件極品靈器，而且還不一定願意換。
頓時，所有人的目光都被那聲音的主人所吸引。
周道擡眼望去，出價的卻是位女子，一身紅裙裹體，說不出的火辣誘人，桃花般的眼眸卻泛着寒冰般的光澤。
“御妖司的人！？”周道看着女子裙角的印記，一眼便認了出來。
“御妖司！？”棄流雲也看出了紅衣女子的身份，火辣的目光在對方的身體上肆意馳騁着。
“我出三件絕品靈器。”趙幼沅再次道：“馬應龍乃是我御妖司的人，這件寶物關乎他的行蹤……”
“道友，這個價格很合適了。”
三件絕品靈器，確實已經達到了大多數人的心理極限。
“我覺得不合適。”棄流雲冷笑道。
“御妖司在大秦疆域可以耀武揚威，可這裡是十萬大山。”
棄流雲的目光越來越放肆，落在那偉大的胸懷之上。
自從龍虎山覆滅之後，朝廷與道門的關係可以說是相當微妙。
前不久黑天宗進京獻寶，結果是一地雞毛，讓黑天宗上下頗爲不滿。
如今棄流雲自然不會買賬，甚至於……
“當然，我也可以一件靈器都不要，便將這病度妖劍送給你。”
“送給我？”趙幼沅一喜。
“只要你陪我三天三夜，助我修行。”棄流雲輕笑道。
“你……”趙幼沅面色猛地一沉，這簡直就是在當衆侮辱她。
“媽的，忍不住了。”王小乙怒火中燒。
“出大事了，火雲道人被人殺來！”
就在此時，一陣急促的叫嚷聲傳來，響徹奇門館。
棄流雲臉上的笑容豁然凝固，他猛地起身，桌桉爆碎，驚起煙塵滾滾。
“火雲道人死了？真的假的？”
一時間，整個奇門館都炸鍋了。
那可是黑天宗的高手，本命境的強者啊。
嗡……
突然，虛空浮動，一道火光從中飛出，落在了棄流雲的手中，緊接着，隔空傳來的情報涌入他的識海之中。
“人類修士！？好膽！”
棄流雲的面色變得森然，凌厲的目光掃過在場的每一個人。
“你們想要這把度妖劍？好，從今天開始，誰要是能夠找出殺害我師叔的兇手，這柄劍就是他的。”
“嗯！？”王小乙眉頭一挑，面色變得古怪起來。
“那你把劍給我吧。”
就在此時，周道朗聲高叫，嚇了白纖柔一跳。
她內心打鼓，不可思議地看向身前這個男人。
“他不會是想……”
白纖柔的目光變得匪夷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