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答。
滴答。
滴答。
鮮血,順着灰耀低垂下來的手臂,劃過他漆黑枯萎的手指,慢慢滴落在地。
灰耀平靜的看向身旁幾人。
“怎麼這麼不小心,讓兩隻老鼠闖進來了。”
安家家主甩了甩微微有些受損的手臂,淡淡地道。
“那可不是兩隻老鼠。逃跑的那個,叫做許天印,義軍的總統帥。至於地上這個,乃是我們十大家族養的最肥的一條狗,叫做南如翁,爲……愚地府之府主!”
如家家主,雙手合掌,彷彿如佛教中人般,露出幾分慈悲之色,但口中言語,卻是那般冰涼。
“家養的狗,是狗。野生的狗,也是狗。兩條狗能湊一起,可謂臭味相投。”
宋家家主聞言,將手頭破損的大刀一把震碎,哈哈笑道。
“哈哈哈!想不到在這修柱之日,除了我們幾個老東西外,還有別人也窺覷着此事進展呢。”
他的衣袖破損,露出如黑耀石般充滿紋理的粗壯黑色肌肉。
此時,那股如黑曜石般緊繃的黑色肌肉,逐漸鬆弛,膚色中的黑暗之色,也如退潮般消退下去。
“奇也怪也,這世間未解之秘何其之多,這南如翁怎就這般不長眼,壓抑不住他內心那股探索之慾呢?”
掂量着手頭的[原煞石],波家家主微笑說道。
有幾人這時,朝波家家主這邊看了一眼,目光落在[原煞石]上,卻沒有多說什麼。
“修柱之事,何等機密,區區愚地府府主,如何知曉?”宋家家主提出質疑。
“愚地府確實不可能知道,但義軍可就難說了,義軍如臭水溝裡的老鼠,無孔不入,說不定安家,就有義軍的人。又或者……安府住着的幾個藥人之中,就藏着義軍的內鬼!”如家家主冷聲說道。
衆人的臉色,全都集中到安家家主身上,讓他臉色有些難看。
“絕無此事!那些藥人,我全都封鎖在安府之內,連衆佛寺的和尚都不能外出分毫,哪有機會向外傳遞消息!”
宋家家主攤手:“那就不知了,反正此事,多半是從你安家傳出去的。”
話音落下,他走過去,扛起了愚地府府主的屍體。
這一舉動,瞬間引起衆人反應。
“你要幹嘛?”
“停手!屍體我們平分!”
“別想獨吞,我家那些妖,可都嗷嗷待哺呢!”
“難看!聽聽你們一個個都在說的什麼胡話!區區一具屍體,讓你們露出這般醜態!依我看,既然人最後是短大人殺的,那就不由讓短大人來分配?短大人,我想要屍體的兩條手臂,你覺得如何?”一直不發話的悟家人,這時也開口了。
十大家族,此次其實並未來全。
因爲修柱,並非一蹴而至的事,需要將每個藥人的作用發揮到極致,讓十柱完全吸收,才能真正發揮效果。
所以最後一天,纔是最關鍵的一天,這一天,反倒不太重要。
即使如此,十大家族的幾個老傢伙,還是忍不住過來探探情況。
畢竟,安家是第一個吃螃蟹的,而安家此次修柱成功與否,將決定着他們各自家族的通天柱,最後能得到什麼樣的結果。
更別提,近距離觀察實際修復過程,也能看出點東西,不至於被坑算什麼。
“我安家,不需要。”
在一衆爭奪之中,安家家主,反倒平和的很。
安神柱若能順利修復完成,區區愚地府府主之屍體,他根本不放在眼裡!
短大人平靜的看着衆人。
在外人眼裡,這些老傢伙,是雷霆城的支柱,德高望重的十大家族老祖。
但在他的眼中,這些人只是披着人皮的妖。做着和妖魔一樣的事,行着比妖魔更惡劣的惡。
不過,他又好到哪去呢?
爛泥與爛泥,又何須比比誰身上更臭一些呢。
“你們平分就是,我不參與。”
短大人轉身走了。
藏在漆黑的長袍之下,連這些家主,都無法看到短大人此刻的神態。
這些老東西雖然在扯皮,但爛攤子,還是很快就收拾完畢了。
“可惜,義軍統帥跑了,不然這煩擾多年的跳蚤,就能順便一巴掌拍死了。”
“別怪義軍的事了,大軍壓境,這京城南下的軍隊,是想幹什麼?莫不是察覺到我們對通天柱的意圖,所以過來盤查?”
“天高皇帝遠,這京城來的高官,能懂個什麼。除非他們準備強攻雷霆城,不然隨便應付一下,就過去了。”
頓了下,那人繼續道:“派個人去愚地府,從愚地府裡找個人暫時頂替府主之位……對了,就那個堂主今方在吧,最近好像挺活躍的,應該有上進之心。”
“以今方在的實力……恐怕不足以擔任府主之位吧?上面廣寒城的愚地府,不會認可的。在得知消息後,必會派其他人來此接任府主之位。”
“那是以後的事了,待大事一成,區區廣寒城,我們還放在眼裡?”
在其他家主商量如何收拾爛攤子的時候,短大人,則已回到了房中。
他閉上了眼。
“你說,你做了什麼!”
聲音,橫跨半個城池,直達張家張白麪的心靈之中!
渾身淤青傷痕的張白麪,卻在聽到聲音的瞬間,露出宛如勝利者般自信笑容。
“我讓人,對丁惠傳話,她的畢生,就在十柱上!她如果聽得懂這話是什麼意思,那她就一定會不惜一切的去研究十柱!灰耀……十柱秘密要藏不住了!怎麼辦?怎麼辦呢!嘿嘿嘿……哈哈哈哈哈哈!!!”
“給我力量吧,灰耀!把力量傳給我!我來解決!如果你動不了手,就讓我來!區區丁惠,我就是把雷霆城翻個底朝天,也會找到她,把她殺了,讓她永永遠遠的閉上嘴!”
“怎麼樣?灰耀!說話啊!你覺得我的提議怎麼樣!!”
張白麪的表情扭曲而猙獰。
這種生活,他過夠了!
沒有經歷過光明,他就不會有任何奢望。
但他切實的擁有過,短暫的得到過那無可匹敵的偉力!彷彿凌駕於世家萬物之上,成爲世界的主宰!
可轉瞬,他就被打落深淵,迴歸這凡人之軀!
力量!力量!力量!!
爲了力量,他什麼都願意去做!!!
“……”
短大人在沉默。
但內心,其實並不平靜。
他了解丁惠,更明白十柱對於丁惠的意義。
一旦丁惠真正接觸到十柱的秘密,發現那就是她畢生追求之事的終點,必定會變得如癡如醉的沉迷其中,將生死安危置之不顧!
而十大家族,無論哪一根十柱,都沒有丁惠插手的餘地,特別是……這個節骨眼上!
“你知不知道……丁惠於我們有恩!你將她置於險地,這是恩將仇報!我們不是這種人!”
短大人沒想到,他的這番話,迎來的,是如此激烈的反撲。
“放你孃的狗屁恩情!那是你的恩情!老子就是個張家雜役,就是個餵馬的廢物!你知道我在張家受什麼委屈嗎?你知道我每天都在受什麼委屈嗎!我沒那個狗屁記憶,我只知道我在受苦,我不要受苦!我要活着,我要活的有尊嚴,我他嗎也是個人!不是你養的狗!!”
震耳欲聾的咆哮聲,彷彿在耳邊嗡嗡作響。
單方面的切斷聯繫,短大人撫摸着已經完全發黑枯萎的手掌,緊皺眉頭。
終於,在短暫的思考後,他的聲音,在已經失望的張白麪心中,突然響起。
“幫我盯着丁惠,暗中保她安全。”
力量……熟悉而讓人癡迷的力量,順着兩人無形的連接,緩緩傳輸到……張白麪的體內!
刷!
張白麪猛地張開眼,眼中爆發出精光,身體咯吱咯吱,嘴巴無法控制的慢慢裂開,露出驚喜,錯愕,乃至激動,振奮,狂喜之色!
他要……殺!
哪怕另一頭的聲音,傳來嚴厲的警告,他也要……殺!!
咯吱。
恰逢這時,馬廄大門,被人緩緩推開。
張家千金張世敏,剛好帶着人,熟絡的踏入馬廄之中。
“張~~白~~面~~”
她發出誇張的聲音,還在把張白麪,當做那個……可以隨便踐踏的廢物!
“張世敏,張盤張,學推,張被暖……來得好!你們來得好啊!!!”
踏!
張白麪原先所在的位置突然轟然炸裂,撲在地面的稻草剎那間漫天飛舞,身後的馬廄牆壁轟然崩裂,張世敏等人甚至都沒明白髮生什麼,只覺一陣大風襲來。
轟!!!!
鮮血,屍體,殘肢,還有……那如惡魔般恐怖少年。
整個馬廄,一瞬之間,如被猩紅的油漆鋪天蓋地的狂亂潑灑,一道道血痕,一片片碎肉,一塊塊內臟,將整個現場塗抹的宛如人間煉獄一般。
而始作俑者,則只是笑着,捏碎了手頭的握緊的心臟。
嘭!
鮮血賤了近在咫尺的張世敏一臉。
噗通。
張世敏雙腿一軟,跪在了地上,隱隱有股騷臭味傳出。
但她,竟是用慢慢伸出顫抖的雙手,捧向張白麪。
“張白麪……爲什麼啊……我明明那麼喜……”
啵。
腦袋,被連着脊椎骨,直接拔了出來。
鮮血如噴泉般從屍體上噴濺而出,沐浴在張白麪猙獰而瘋狂的臉上。
肆意!暢快!彷彿人生就此終結,都已經無所謂了!
但顯然,他的快樂,纔剛剛開始。
伸出舌頭,舔了舔臉上的血跡,他大步,走出馬廄之外,跳出張府院牆,遠離此地。
沒多久,一陣刺耳的尖叫聲,便從張家馬廄中傳出。
“小,小姐?!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小姐!!!!”
張府,亂成一團,而張家家主,才還在,回府的路上。
……
由於大軍壓境,本來齊聚在安府的衆位家主,也各自紛紛回府,準備迎接京城大軍之事。
波家家主,此刻,便是坐在轎子之內,把玩着手頭之物。
“原煞石,原煞石啊!不枉我費了這麼大的勁,兜兜轉轉,你還是到了我的手中!”
“南如翁,你也別怪我,是你自己想知道的太多。而我,只是給你提供了一點,小小的情報罷了。”
越是把玩,波家家主,就越是對原煞石愛不釋手。
不愧是集煞之地[熔心窟]產出之物,竟蘊含着如此巨大的能量。
“有了它,就能加速我與悲鳴柱的融合。”
“無需修柱之人,我們波家自己,就能人柱合一!”
“老東西們,太癡迷於老祖宗留下來的東西了。”
“時代,是在進步的!”
“在你們修柱之前,難道不該動動腦筋,日漸衰弱的十柱,本身就意味着已經可以動手腳了!卡在那不上不下,才需要進行修復。我們波家代代相傳,不斷削弱十柱,最終將十柱融入體內,以身化柱,纔是真正的大道!”
“原煞石,不要讓我失望啊!”
回到府中,波家老祖甚至都沒理會波珊的呼喊,直接踏入閉關之所。
“……爹?”
波珊露出幾分困惑。
相公宋潛龍又可以玩失蹤,到處找不到人,回孃家,連爹都不待見我!
眼眶露出幾分霧氣,她咬牙擦掉眼淚。
“奶孃,奶孃!”
波家之中,唯有奶孃,最關心她了……
……
“……!!!!”
宋潛龍死死的剋制着全身上下的衝動,目光死死地盯着父親拽着的那具屍體。
如果沒有看錯的話,那是……愚地府府主的半截屍體!
“爹!”
忽然,他朝宋家家主喊道。
宋家家主停步,瞥了他一眼。
“難得,能在家中見到你。”
“爹!你可是要去投喂那些大人?”
“自然。”
“讓我來吧!爹!這種事不一直都是我來代勞的嗎?”
“今天的貨,不一樣。”宋家家主笑了笑。
當宋家的通天柱修復之日,當那一刻來臨之計,誰家養的妖魔越強,誰家的通天柱……就底蘊更深厚,更能佔據雷霆城霸主地位!
高階武者,一直都是一種資源,和藥人沒什麼不同。
擺擺手,讓宋潛龍別煩他,他大步踏入府中養妖之地。
那是一間廟堂……宋府院內自建的廟堂。
而廟堂之中,兩側排排放着一尊尊佛像。
“今天,諸位可是有口福了。”
微笑着,他將半截屍體,直接扔到廟堂的地上,而後慢慢退出,緩緩關上房門。
隔着房門,他能聽到裡面,傳出窸窸窣窣的聲音,越來越明顯,越來越強烈!
宋家家主,這才放心的轉身離去。
然而,就在他離去沒一會,懷抱着一團包裹的宋潛龍,就悄悄潛入此地。
推開門,他便帶着包裹之物,進入廟堂之內。
廟堂內,瞬息之間,陷入了靜寂之中。
靜寂中,彷彿有着困惑,茫然,不解的情緒在蔓延。
誰也不知道里面發生了什麼,只是宋潛龍離開之時,手上之物,不再是一團包裹,而是……一個七八歲的人類孩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