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絲醫院。
這是一家定位相對比較尷尬的醫院。
在大型醫院裡，它的規模，佔地面積等方面，都有點上不去檯面，毫無競爭力，甚至一度被媒體貶爲中型醫院。
好在官方定位了，三甲就是三甲，不會因爲媒體發聲而降級。
雖然競爭不過同類的大型醫院，但在中型醫院這個範疇裡，屬於碾壓級別的。
屬於往上是地板，往下是天花板，卡在這不上不下的位置，給尬在那了。
幸好醫生和醫療設備的水平一直是在線的。
再加上時不時會在平臺做些折扣，體檢團購等活動，倒是把周邊的基本盤給穩住了，沒出現這麼大的醫院沒什麼客人，或者口碑崩塌之類的情況。
本來像這種醫院，只會不溫不火的運營着。
但誰想，突然之間，那口碑與師資實力兼備，在本市能排進前十的雙子醫院，倒了。
泰醫生，從同行裡打聽過。
聽說一種說不清的怪病，在那雙子醫院蔓延開後，別說病人了，就連在醫院裡的醫生護士都被嚇壞了。
調職的調職，跑路的跑路。
金絲醫院作爲距離雙子醫院，離得相對比較近的醫院，自然受益不淺。
等到雙子醫院被關閉整改，這種收益就達到了最大化。
一些尖端的人才，被調至他們這邊。
連帶着雙子醫院附近的病人，也只能來這邊尋醫。
有人還擔心那怪異的死亡傳染病會不會被跟着帶到金絲醫院裡來，不過這麼多天都相安無事，也就沒什麼人在意了。
泰醫生揉了揉眼睛。
這裡是手術室，他在給從雙子醫院‘逃難’過來的木醫生打下手。
這本來是他的活，自木醫生來了後，他就暫時退居二線，專門給木醫生打下手，跟着學習他的技術。
木醫生的技術，確實沒的說，頂級中的頂級，快六十歲了，手術刀還是拿的這麼穩。
這場緊急救援的手術，已經快接近尾聲。
但說實話，以他這麼多年的從醫經驗來看，狀況並不樂觀。
哪怕是木醫生這種從業多年的老牌醫生來操刀，也有點無力迴天。
這不是技術所限，也不是設備所限，而是傷勢太重。
哪怕是被人第一時間送來就醫，車禍造成的傷勢，就已經快要讓這傷患沒命了。
醫生只是在盡人力，聽天命。
聽說這傷患，好像還是什麼有錢人。
若鬧起來，他可真擔心，木醫生這老身骨能不能扛得住。
等會結束手術了，告知家屬情況時，他可得護着點木醫生。
配合着木醫生，他在盡最後的努力。
電除顫器已經用上了，儀器的嘟嘟聲，讓手術室裡的人忙成一團。
……
手術室外。
旗小瑾坐在長椅上，低着頭，手上緊緊地握着已經息屏關機的手機。
思緒，在混亂中找不到錨點。
長髮，掠過耳垂，如瀑布般掩蓋而下。
她很亂。
腦海中。
一會在想前世末日時的畫面。
一會在想小時候與大姐的點點滴滴。
忽然，像是發泄般，她起身，咬牙，猛地將手中手機朝地上一砸！
砰！！
手機砸在地上，直接碎成一地零件。
旗小瑾大口喘息，耳邊伴有耳鳴聲。
“說什麼……保護一切……”
“這不是，什麼都沒做到嗎！！”
她握緊拳頭。
大姐那些狐朋狗友，早就被她吼走了。
要不是還留有點理性，這些人都就變成一地屍體了。
前世，大姐死在末日之後。
難道這一世，她會死於車禍之中？
太荒謬了吧……太荒謬了吧！！！
憑什麼啊！
我都已經重生回來了！爲什麼還會讓這種事發生啊！！
指甲，慢慢嵌入肉中。
旗小瑾雙眼佈滿血絲，眼裡有着偏執的瘋狂。
“是我的錯嗎……是因爲我把她叫回江南市，所以纔會掀起蝴蝶效應，把她活活害死了？”
“明明什麼都不做的話……她還能活好久的……至少還能活一年的……”
“我是不是做錯了……我是不是不該改變那麼多事情……”
“還是說……一切都是命中註定？”
“世界線最終都是歸於一線，大姐的死是註定的，無法改變的？”
“不……不！！”
“我命由我不由天！如果這一切都是註定的，那就由我來打破這可悲的命運！”
“我會……爲活着的人，開闢一條新的道路！一個全新的未來！”
旗小瑾心中信念逐漸堅定。
砰！
就在這時，走廊盡頭的大門，被人撞開了。
兩三個黑衣保鏢，在攔着那人，不讓他繼續往前，但旗小瑾卻在轉頭看去時，擡手抹掉眼角流出的眼淚。
“放他進來。”
黑衣保鏢猶豫了下，紛紛鬆手。
在黑衣保鏢把大門關好，重新守在門口時，方羽已經衝到了旗小瑾的身前。
他張口想要說什麼，想要解釋下爲什麼自己現在纔過來。
但話到嘴邊，又有些說不出口。
說什麼？
打遊戲打到手機都沒看？
退出遊戲準備吃口飯，才發現手機被奪命連環呼叫了？
這話怎麼說得出口啊……
但隨即，方羽發現，瑾姐神色很麻木，如行屍走肉一般，完全沒了往日的那種朝氣。
方羽從未看過瑾姐這副失魂落魄的模樣，一時不知該如何是好。
而下一刻，旗小瑾就忽然伸手抓住了他的衣角，低着頭，頭髮蓋住了她的面容，神情，唯有沙啞的聲音傳出。
“……陪我坐一會。”
方羽沉默，微微點頭。
陪她坐在長椅上，長廊裡陷入安靜，唯有對面掛在牆壁上的鐘表，發出滴答滴答的響聲。
忽然，方羽肩膀微微一沉，什麼東西，靠在了他的肩頭，衣服微微溼了。
方羽心中一顫。
她……哭了？
“以前……我們也是這樣待在一起的……”
旗小瑾發出夢囈般的低語，語氣中有種無法言喻的懷念之感。
旗小瑾的聲音很低，在鐘錶的滴答中，根本聽不清在說什麼。
再加上女孩子特有的香味吸入鼻間，讓方羽一下子變得有些侷促和緊張。
“瑾，瑾姐！沒事的！現在醫療技術這麼發達，只要送醫及時，基本都能救回來……”
方羽小心翼翼的安慰着，對話好像有些驢頭不對馬嘴。
但旗小瑾卻在這絕望的一夜，露出了難得的一絲笑容。
她聲音微微大了一些。
“是啊，最好是沒事，不然，會死很多人的。”
平靜的話語，卻讓方羽臉色一變。
他連忙轉頭看向旗小瑾。
“瑾姐，你別衝動！那肇事司機跑不了的，現在哪都是攝像頭，肯定能把他抓回來，讓他坐牢償命的！”
方羽試着開導旗小瑾，但後者似乎根本沒在聽。
她有她的路子。
有些事，是需要一些人，付出代價的。
噔！
就在這時，代表手術室的燈，從紅色，變爲了綠色。
手術，結束了！
旗小瑾豁然起身，三步並做兩步，走到手術室前。
方羽也連忙站起，跟在她後面。
砰。
手術室的門開啓，主治醫生，率先走出手術室。
“醫生！我姐怎麼樣了！”
旗小瑾聲音發顫，緊張地問道。
方羽注意到，這主治醫生，胸牌掛着名字，姓木。
大約快六十歲的樣子，是強者的髮型，有一種靠譜的感覺。
雖然剛剛經歷了一場大手術，但面對親屬的詢問，他仍然鎮定，平穩，神色波瀾不驚。
好似就那麼站在那，就能安撫親屬緊張的情緒。
但一開口，就露了餡。
“手術很順利。”
經典的……牛頭不對馬嘴。
方羽心中咯噔一聲。
但不知關心則亂，還是當局者迷，瑾姐並未聽出話外的意思。
她先是露出些許喜色，急忙追問道。
“那，那現在是什麼情況？”
“咳咳！”
手術室裡這時又走出個穿着白大褂的醫生，胸牌寫着的名字，姓泰。
泰醫生咳了兩聲後，說道。
“親屬不要擋着門口。”
接着，掛着輸液的旗夢，躺在活動病牀上，被護士們推着出來了。
旗小瑾瞳孔一縮，心頭猛地一顫，連忙靠了過去。
“大姐！大姐！！”
“安靜！”
泰醫生低聲呵斥道：“病人麻醉還沒過，需要好好休息。”
旗小瑾這才安靜下來。
方羽這時湊到更權威的木醫生旁，問道。
“木醫生，她大姐，現在是……安全了嗎？”
話音落下，旗小瑾也回頭看向木醫生。
在兩人注視下，木醫生緩緩開口。
“人，是救回來了，不過……”
“不過？”
“不過，可能會成爲植物人。”
說完，木醫生就不說話了。
他好像不是喜歡多話的類型。
倒是副手的泰醫生，像是補救般，在方羽兩人變臉的時候，連忙補救般開口道。
“木醫生的意思是，暫時可能會成爲植物人，如果積極參與治療的話，是能喚醒回來的。”
“我們醫院以前就有過很多植物人甦醒過來的案例，有豐富的臨牀經驗，你們想了解的話，回頭我可以和你們好好講講。”
“而且，現在只是剛剛完成手術，具體要看恢復的如何，植物人只是現在的判斷。患者恢復的好，說不定過兩天就甦醒了。”
這宛如推銷般的話術，卻沒辦法得到旗小瑾的認同。
不說旗小瑾了，就算方羽也覺得有點不現實。
雖說他之前也吹噓現代醫術多發達，讓旗小瑾安心。
但植物人這玩意，就和癌症一樣，屬於醫學的蠻荒領域。
這一植物人下去，怕是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醒過來了。
說不得……一輩子都是植物人了。
幸好瑾姐家有錢，供養得起。換成普通人家，砸鍋賣鐵也堅持不了幾年，就得在高昂的醫療費用前，無力的拔掉氧氣管了。
“植物人……植物人……”
旗小瑾迷茫的喃喃自語，直到方羽提醒了一句，才連忙跟上已經被護士退走的病牀。
方羽嘆了口氣，這種事，他作爲局外人，能做的很有限。
最多是給點錢意思一下什麼的。問題是別人也不差錢啊。
所以只能是陪伴陪伴了，幫瑾姐渡過這段日子先。
就方羽所知，照顧植物人，一開始是最簡單的。
但隨着時間拉長，越往外越難堅持。
好在有錢就可以請人代爲照顧，應該問題不大。
只能說多虧了瑾姐家裡有錢……
但隨即，方羽就覺得自己這想法不對。
什麼多虧家裡有錢，這不是全是那混蛋司機的責任嗎！！
方羽陪伴旗小瑾去了病房，接下來是各種醫院手續，流程，方羽替她跑前跑後的。
一番折騰，也把他累得夠嗆。
有些文件要家屬簽字，還得回來讓旗小瑾簽字。
不過方羽也樂得忙活，不然尷尬的待在病牀旁，氣氛也有點窒息的。
這種時候，讓瑾姐陪着旗夢就好了。
等到天都要亮了，方羽纔回了病房。
旗小瑾已經趴在病牀旁沉沉睡去了。
雖然是方羽忙活了一晚上，但他卻沒覺得旗小瑾比他輕鬆多少。
畢竟，對方承受的是精神壓力。
豪華病牀的好處，是什麼都有。
從沙發那找了條小毯子，輕輕蓋在旗小瑾的身上。
方羽靠在沙發上，也打算眯一會。
雙眼剛閉上沒一會……
叮鈴鈴！
叮鈴鈴！
刺耳的聲音忽然從病牀那響起。
什麼鬼鈴聲？！
方羽轉頭一看，發現是旗小瑾揉着睡眼朦朧的眼睛，手裡拿着之前保鏢送過來的最新款水果手機。
電話鈴聲還在響，旗小瑾好像清醒了一些，劃到接聽鍵。
緊接着，隔着一段距離，方羽都聽到大吼大叫，電話那頭情緒激烈的聲音。
具體說什麼，聽不清楚，但情緒很強烈。
但旗小瑾聽了一會，就突然掛斷了電話。
方羽一愣。
“誰打來了的？”
“我爸媽。”
方羽：？？？
你爸媽打來電話，你怎麼掛了。
方羽想問，又不好問。
一時間都在腦補什麼大家族內部矛盾之類的電視劇劇情了。
然後鈴聲就又響了。
再次接起，不等對面開口，旗小瑾就搶先對着手機吼道。
“我說了，你們不要回江南市！該幹什麼幹什麼！大姐我會照顧好的！”
說完就直接掛掉，關機。
這操作驚得方羽張大嘴巴。
這，這有什麼用啊。
大女兒出事，哪有可能不回來照顧的啊，做再大的生意也得飛回來。
畢竟大部分父母，賺錢就是爲了兒女幸福嘛，兒女出事了，還賺什麼錢啊？
“瑾，瑾姐……”
方羽覺得對方是大姐成了植物人，情緒有點沒緩過來，他打算開導開導。
卻見旗小瑾忽然起身。
“方羽，幫我照顧一下大姐。我出去一趟。”
“啊……哦，沒事！這裡有我，你去吧。”
方羽連忙拍胸脯做保證。
旗小瑾笑了下。
她信他。
這個世界，她最信任的人，就是眼前的這個男人。
推門，出去，她大步離開。
有些事，該清算一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