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劉垃圾處理廠。
老槐樹下,兩人對酌。
一個小圓桌放於樹蔭下,一盤花生米,一盤涼拌海帶絲,一盤醬香豬耳朵……幾樣小菜圍着一個牛肉火鍋,桌邊一瓶老酒已喝了大半。
“你這個大忙人,怎麼有時間到我這兒來?”老劉頭仰頭小抿一口,辛辣入喉,騰起一股微醺之感。
“老雷叫我來幫幾個學生通通脈,爲數不多的幾個老朋友啊……順便出來散散心,整日打打殺殺的也不好,血腥氣太重容易影響心情。”
說話的正是“楚州三傑”之一的楊易剛,此時他一身大衆化打扮,一頭清爽的短髮,眼神也比平時多了幾分柔和。
說完,他舉起酒杯,一飲而盡,“你呢?這些年過得怎麼樣?”
“我?”
老劉頭夾起一粒花生米,扔進嘴裡,在咀嚼過程中,嘴角泛起一絲自嘲,“我還能怎麼樣?一介廢人,有吃有喝,生活還過得去,於我而言,足矣!”
“廢人?”
楊易剛拿起酒瓶,一邊滿酒,一邊說道,“如果當年叱吒風雲的‘狂刀’劉東南自稱廢人的話,那這世上還有幾個算正常人呢?”
“‘狂刀’劉東南?”
老劉頭嗤的一聲笑,“劉東南在十五年前已經死了,現在只有以垃圾爲的生老劉頭,一個平平凡凡,簡簡單單的孤寡老人。”
他又仰頭喝了一杯,太急,小咳了兩下,“往事就不要再提了,讓它過去吧。”
沉默片刻。
楊易剛脣脣欲動,問了個不着邊際的問題:“這十多年來……你後悔嗎?”
“後悔?”
“十五年前你也問過我一次,我不顧所有人的反對,拿行動告訴你,我不後悔!”
老劉頭露出無盡的緬懷之色,“這十五年間,我曾無數次問過我自己,你後不後悔?有沒有後悔?是否動搖過?後來我不斷自我審視,直到我發現,一直以來,我心中的答案只有一個,十五年來從未改變,即便這次也是一樣,我,絕、不、後、悔!”
“你這個人怎麼這樣偏執?”
楊易剛有點恨鐵不成鋼,咬牙切齒地道,“我早跟你說過,阿離只是個意外,不具有代表性,爲了一個異類,一個怪胎?有必要搭上自己一生的前程嗎?”
老劉頭搖搖頭:“這跟阿離沒關係。”
“你喜歡上她了?”
“呵呵,或許吧,我也不知道。”老劉頭聳了聳肩,“那小丫頭……誰不喜歡呢?”
他的語氣很自然恬淡,像是在翻閱相冊、回憶往事。
“你當初就不該救那個禍害!”
“在你眼中,她是禍害,可她的出現告訴我,這世界可以更美好,更和平,更和諧。”老劉頭露出了久違的笑容。
聞言,楊易剛一字一頓地道:“非我族類,其心必異,犯我中夏者,雖遠必誅!”
“我有時候在想,如果我要是有你這份覺悟,我也不會淪落至此吧?”
老劉頭輕輕一嘆,“可惜,這世上沒有如果,我是我,你是你,你不理解我,我也不認同你的做法,因爲每個人生來就不一樣。”
“那好,我們退一步,他們就會得寸進尺,多少慘痛的教訓警示着我們,你的想法是多麼幼稚、可笑!”楊易剛冷笑譏諷,同時抱有一份惋惜,以當年劉東南的天賦,如果沒有那次意外,連他都要仰望、欽羨。
“因爲我們從來喜歡用暴力解決問題,現在人類不再具備絕對的統治地位,試圖用手中的武器掃平矛盾,那樣永遠只會愈演愈烈。”老劉頭平靜地反駁。
“那要怎麼樣?放下武器?投降?送死?辜負無數先烈的鮮血?”
楊易剛不由恥笑道。彷彿聽到了這世上最滑稽的笑話。
“難道就不能和解?”
“所以你爲了所謂的和解,放棄所有,自廢修爲,把自己弄成這副模樣,只爲救那個異族阿離?但事實證明,你的犧牲沒有起到任何作用。”
“至少我覺得有意義,這個問題一直都存在,你們都在逃避,而我選擇了面對,解決與否並不重要,有了一個先行者,我相信會有第二個,第三個,第四個……”
“我不希望再出現第二個叛徒!!”楊易剛咆哮而出。
氣氛焦灼。
“所以說……道不同不相爲謀。”
老劉頭搖了搖頭,不再做過多的辯解。
良久的沉默。
“對不起,是我情緒過激了。”
楊易剛懊惱地盤弄着酒杯,略帶一絲歉意地說道,“不過我還是要說,立場不一樣,大環境如此,你我只是滄海一粟,能改變什麼?不求盡如人意,但求問心無愧,有時候我也覺得,人在江湖,真的身不由己啊。”
“立場?”
老劉頭不敢苟同地笑了笑,“立場隨時可以改變,人類自詡最聰明的生物,有時候卻過於迂腐刻板,爲什麼不能和平共處呢?因爲我們自認爲高人一等,從古至今一直是這樣,怎麼會紆尊降貴和一羣蠻夷平起平坐呢?”
“優勝劣汰,適者生存,這個世界亙古不變的法則,落後就得捱打,弱者就該有弱者的覺悟!”楊易剛臉色一正,聲音鏗鏘有力。
“是啊,你說的沒錯,這個世界從誕生到現在,一直是這樣,不過現在不同以往,我隱隱覺得,將來會有大異變,一場毀滅性的變革,針對整個藍星的‘陰謀’,不亞於三十年前的靈氣復甦,近年來離奇的新聞越來越多,而我們還在內鬥,自相殘殺,內憂外患之下,誰又是這個世界的救世主呢?”
老劉頭思維跳脫,越說越離譜。
“哎,算了,不說了。”
你永遠叫不醒一個裝睡的人,楊易剛不想再多言,擺了擺手,“不談那些煩心事,來,喝酒!”
“但願是我多慮了吧。”
老劉頭拿起酒杯,剛碰到嘴脣,他忽然想起一件事來,“老雷在楚州二中任教吧?”
楊易剛點頭道:“校長,怎麼了?”
“你去問問,楚州二中是不是有個叫陳煜的學生?”老劉頭道。
楊易剛反問:“陳煜?尖子班的學生?”
“不,應該不是……”
老劉頭沒有刻意打聽陳煜的身份信息,不過一個幾塊錢都要計較半天的人,言行舉止盡是市井氣息的人,基本和楚州二中尖子班背道而馳吧。
而且,還是這一個星期才感覺到陳煜的變化。
“不是?”
“我覺得他很有意思,不妨多留留心,說不定是個大驚喜。”老劉頭先賣個關子。
“好,陳煜,我記住了!”
楊易剛舉杯,“來,碰一個!”
“砰!”
……
與此同時。
青陽路,永道武館。
出差多日的館長徐震終於回來了。
一下飛機,他的臉色就陰沉沉的。
這次去總部出差開會,共有同行七百多名館長參加,上報季度財報時,他的青陽永道武館排行五百多名,綜合潛力排行堪堪六百出頭,可持續發展係數僅有第一名的七分之一,墊底,吊車尾,墊腳石,在整個楚州市只有中下游水平。
其實賺不賺錢倒是次要的。
他作爲一名武者,錢財早就視爲身外之物,名譽纔是他所看重的東西。
而館長和武館的榮譽是綁在一起的。
永道武館經營模式是類似“加盟”形式。
除了定期向總部上繳一定數額的財金,其他大大小小的事情,總部不會過問太多,所以在武館中,館長有絕對的話語權,一手遮天的存在。
他一手創辦這個永道武館,至今已有十餘年,一路磕磕絆絆,伴隨着競爭的日益加劇,武道館的效益、生源逐年降低,缺少亮眼的天才,導致惡性循環,最近“踢館”比賽中,次次被橫掃出局,慘敗而歸。他作爲館長,臉上無光啊,他又是個極爲愛面子的人,遭到同行老對頭的恥笑,更是有氣沒處撒,心裡鬱悶啊,憋屈啊。
他有心扭轉頹勢,奈何心有餘而力不足。
關鍵在於,凡事“踢館”比賽,館長不得參與其中,不管私人恩怨,還是暗中結仇,必須放到檯面上,由武館學員自行切磋來解決。
再說了,館長親自動手是極其掉價的行爲,能走到這一步,誰會那麼不愛惜自己的羽毛?除非不想在這個圈子裡混了。
“真要是再輸下去,我可就混不下去了。”
徐震心有不甘,但又能如何?人家拳頭硬,嘴巴會忽悠,技不如人還能說什麼?
愁眉苦臉的,他走進了武道館。
“館長,你可回來了!”
前腳剛踏入武道館的大門,後腳跟還沒離地,張褚就急衝衝地迎了上來。
“有什麼事,說!”
徐震心情極其鬱悶,正好拿張褚當出氣筒,“大男人毛毛躁躁的像什麼話?練武講究心平氣和,你說說你高級學員考了多少次?稍微爭點氣也不會像你們這樣!”
“館長,我……”
“你什麼你,還敢跟老子頂嘴?”
徐震給了他一個爆慄,“人人都像你這樣,我有十條命都不夠氣的我!”
館長又受什麼刺激了?
哎,每個月總有那麼幾天。
張褚一邊察言觀色,一邊小心翼翼地道:“館長,不是的,我是說……”
“少說話,多做事,有那本事,還不如給我把場子給贏回來!”
“館長啊,您先聽我說完,昨天晚上有個人年輕人,硬生生把拳力測試機給錘爆了。”
啊?
什麼!?
“一拳錘爆測試機?那至少要1噸以上的力氣,又是那個武者無聊來拜訪啊?”
徐震臉上寫着三個大字:不相信。
“不是的館長,是個年輕人,十七八歲,拳頭老猛了,我都接不下他一拳,不信您可以去看看。”張褚手腳並用地描述着。
“真的?”
匆匆趕到事發地點,砸扁的拳靶,鬆開的螺絲釘,焦糊的氣味……望着眼前的景象,徐震久久說不上話來,微微失神,喃喃自語,“年輕人,十七八歲,一拳打爆測試機……”
他胸膛劇烈起伏几下,紅光滿面地道:“人呢?他人呢?在哪裡?”
“是這樣的……”
張褚一五一十地將來龍去脈敘述了一遍。
“什麼?!你讓他走了?”
徐震揪着他的衣領,暴跳如雷,一頓臭罵,“你這個笨蛋,要氣死我啊你,懂不懂先下手爲強,後下手遭殃?這麼一個天才你讓他走了?”
“他說馬上要高考了……”
“哦,對了,爲了留住他,我擅自做主,開了五十萬一個月的薪水,他答應會留下來,這不,聯繫電話都在這呢。”張褚委屈極了。
“五十萬一個月算個屁呀,老子錢多的是,正愁沒地方花,咱們要是對‘踢館’比賽有信心,壓外圍,指不定賺得盆滿鉢滿。”
“快快快,趕快聯繫他,一定要把他簽下來。”
“絕對絕對絕對不能讓別人截胡!”
“哈哈哈,老子終於要揚眉吐氣一回啦,哈哈哈。”
徐震壓抑已久的情緒釋放出來,十七八歲一拳能打出1噸以上的力氣,“天才”都不足以來形容他,好好培養一段時間,還不橫掃“踢館”比賽?楚州市還有誰是他的對手?
美美地想了半晌,回過神來,見張褚還杵在原地,不由得氣得跺腳:“你還愣着幹嘛,把人叫過來啊,簽下合同,我直接給你高級學員證書,要是事情辦砸了,你給就老子滾蛋,聽見沒有!?”
高級學員?
張褚愣了愣,旋即狂喜。
哈哈哈哈!
撿漏了撿漏了。
張褚心中狂笑,大聲喊道:“聽到了館長!!”
“聽到了還不快去!”
“是,館長,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