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獄後,駱音的新生活並不如想象中那麼順利。
她剪了個新發型,換了個髮色,精神頭十足開始找工作,可現實卻給了她會心一擊。
出獄前輔導員曾畫過一個餅,說你年輕又上進,出去以後一定會越來越好的。可實際上並沒那麼簡單,社會對有案底的人沒有想象中友好。
她首先去了駱貝貝所在的廣告公司應聘,結果人力部門以學歷門檻是大專爲由,將高中肄業的駱音拒之門外。
她只能去應聘臨時工,好不容易找到家政鐘點工的活,中介公司在瞭解她的履歷時,一聽到“服刑”二字,就毫不客氣地把駱音趕了出去。整整三天,駱音在找工作的路上處處碰壁,怎麼也繞不過那塊污點。
眼看着天色漸晚,這天又是顆粒無收,駱音決定節省車費步行回大伯家。
耳邊突然傳來一段熟悉的旋律,擡頭一看,眼前是間裝潢典雅的琴房。透過臨街的落地櫥窗,一個漂亮的女人正在彈鋼琴,修長的手指在黑白鍵上游走,優美的音符從她指間不斷蹦出。
駱音雙腿不由自主邁進琴房,一進店門目光就鎖定在櫥窗邊那把大提琴上。
“小姐,看樂器?”
“我試試這把琴。”駱音說着,徑直把大提琴從支架上抱了下來,坐進旁邊的椅子裡拿起琴弓。
店員小妹沒見過這麼不講客氣的客人,卻也不敢制止。
從那個噩夢般的傍晚之後,她已經有三年多沒碰過大提琴了。
指腹與冰冷的琴絃觸碰,感覺熟悉又陌生。宛如無縫連接,大提琴厚重的聲音加入了店裡的鋼琴獨奏,鋼琴前的女人詫異地回過頭。
合奏結束後,女人起身款款走到駱音跟前問,“妹妹是學大提琴的?你一定偷懶好久沒練琴了,指法有點生疏。”
她的聲音清亮悅耳,駱音還抱着琴,呆呆望着她。
女人笑了,嘴角有對小梨渦,她自我介紹說是Melodies的店長羅茜。Melodies是這家琴行的名字。
頭腦發熱的駱音終於回過神,起身小心翼翼把琴放回了原處。
“妹妹要挑一把琴嗎?”羅茜又問。
“不了,我沒錢,”駱音趕緊實話實說,又問她,“店長,你們店招人嗎?”
山重水複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Melodies的某個兼職店員恰好在前一天離職,店裡正缺人手。女店長羅茜心大得很,並沒有詳細詢問駱音的經歷,也沒有向她要什麼證明資料,只是簡短同她聊了幾句大提琴演奏方面的事,便開始闡述工作內容和所能提供的酬勞。
羅茜說,店裡現在只有全天兼職,工作時間早上八點到晚上十點,主要內容是打掃衛生、介紹產品、招呼客人,底薪兩千,賣了樂器有提成,沒有五險一金。
羅茜講完,等着駱音答覆,駱音答應還來不及,果斷說沒問題,羅茜從抽屜裡翻出一張合同紙讓她簽了。
剛纔一個勁問駱音要不要買樂器的女孩是店裡的另一個兼職店員小米,平州音樂學院大四的學生。羅茜簡單調配了一下時間,小米有學業要忙還有戀愛要談,每週一三五上班,駱音則多上一天班,二四六七。
*** ***
前幾天,駱貝貝在一家網紅日料店的微博底下參與有獎轉發,沒想到被抽中,贏了個雙人免單的機會,她便和駱音約好了這個週五晚上去吃日本料理。
週五駱音不上班,下午頂着烈日在城裡晃了一大圈,踩着下班的點去到駱貝貝公司樓下接她。週五下班路上擁堵,二人搭公交到大悅廣場的時候已經七點多了。
“這兒八點到十點有音樂噴泉表演,每隔半小時一次,聽說音樂和燈光設計都是出自大師之手,”駱貝貝爲駱音科普着,“我們吃完可以過來看看。”
日料店在商場三樓,窗外就是大悅廣場的夜景,駱貝貝領着駱音大搖大擺進了店。
“歡迎二位。”帥氣的服務員笑眯眯地帶她們入座,又遞上兩本精美的菜單,“二位看看想吃點什麼。”
“我們要綜合刺身,香煎鱈魚,芝士焗扇貝,和風薰牛肉.....再單獨來一份三文魚刺身,一半魚肉一半魚腩!”駱貝貝如行家般飛速點菜。
駱貝貝問,“阿音你吃鵝肝嘛?”
駱音沒吃過鵝肝,但聽着不錯,點頭說吃。
駱貝貝繼續,“再加兩份鵝肝,阿音你吃生蠔嗎?”
駱音想了想,又說,“吃。”
駱貝貝笑得合不攏嘴,“再來兩份秘製生蠔,阿音你吃炸蝦嗎?”
這回駱音想都沒想,繼續點頭,反正不要錢,不吃白不吃。
“最後再來份天婦羅炸蝦,好了,先點這些,待會兒不夠再點!”駱貝貝笑眯眯地把菜單交給服務員,一本滿足地說。
精緻的菜品陸續上來,駱貝貝心花怒放一一拍照發朋友圈,八點整音樂響起時,駱家兩姐妹正全身心沉迷在刺身的海洋中,完全無視了窗外的景觀。
一輪吃完,駱貝貝又叫來服務員點了兩輪,幾乎把店裡的招牌菜都吃了個遍,直到最後的布丁被消滅,駱貝貝這才心滿意足地攤在椅子裡。她擡起手招呼服務員過來買單,拿起手機打開抽獎結果界面問他,“二人免單券,這個能用吧?”
服務員地接過手機,認真查看後笑眯眯地說,“能用的,小姐。您一共消費了七百二十九元,除去免單菜品的金額,您還需要付五百三十八元。”
吃布丁的勺還叼在駱貝貝的嘴裡,她已經呆住,臉色也變了,一把從服務員手裡奪過單據胡亂看了一遍,提高語調問了句,“不是免單嗎?不是兩人全免的嗎?”
服務員保持微笑,拿過那兩本菜單耐心地對她解釋起來,“小姐您中的這個獎,點單範圍是普通菜品,此外您還點了紅本上的特供菜品,鱈魚、鵝肝這些,都是不參與活動的。”
駱音呆呆望着服務員,他依舊保持職業微笑等待二人結賬,再看駱貝貝,她的臉上已經寫滿了尷尬。
駱貝貝低頭又研究起手機上的中獎截圖,終於在最底端發現了一行肉眼幾乎眼不見的小字:本次活動僅限普通菜品免單,最終解釋權歸本店所有。
駱貝貝的心徹底涼了,她萬分悔恨,起初中獎時太興奮,居然沒注意到這行字。
這年頭中個獎還要交智商稅。
“能用微信嗎?”她小聲問服務員,剛纔的氣勢全沒了。
“能的小姐,您掃一下這張二維碼就可以。”
駱貝貝打開微信折騰了半天,苦着臉猶猶豫豫對駱音說,“阿音,你帶錢了嗎?我微信綁的卡里只剩三百多了,不夠。”
不是說好吃免費的嗎?怎麼回過頭還要再付給商家五百多?駱音明顯還在狀況外,卻也立刻想明白商家搞活動時的慣用的伎倆。
她剛出獄身無分文,在Melodies的工錢按月發放還沒到手,口袋裡只有大伯母給她用來日常坐車吃早餐的生活費,一百塊不到。
她隨即將一大把零錢硬幣全部掏出來放在桌上,問駱貝貝,“我只有這麼多,湊在一起夠嗎?”
駱貝貝搖頭,一臉要哭出來的樣子。砸鍋賣鐵,還是不夠。
一直笑臉相迎的服務員態度明顯有所轉變,看着二人東拼西湊的囧相,冷冷地拿起對講機準備叫人。
其實他是要叫客戶經理來處理這兩個棘手的客人,駱音卻下意識以爲他要報警,頓時心頭一緊,飛速從座位上彈起,拉住服務生哀求說,“你等等你等等!我這就回家取錢,半小時一定拿錢過來,我姐她哪兒都不去,就在店裡等着!”
駱音匆匆說完,又囑咐駱貝貝別衝動乖乖待着,然後百米衝刺奔出了商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