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小德最終還是看到了那具屍體。
天元宗宗主。
名動天下的第一人。
從高空掉落摔死之後，屍體擺放在撫雲宗議事大廳外的地上。
大廳裡傳來各派掌門、長老們的激烈議論聲。
大廳外。
屍體孤獨的躺在那裡，無人關注。
甚至沒有人爲他蓋上一張白布。
他就像一座失去意義的石雕，被所有人遺棄。
武小德正默默看着，卻見大師兄姚河鬼鬼祟祟而來，拍拍他肩膀道：
“今日怎麼戴了斂息符？”
斂息符是在宗門之外完成各種歷練之時用的東西，可以遮蔽靈力波動，不讓人家看出根底。
很少有人在宗門裡還用這個。
武小德道：“這麼大的事，掌門都很緊張，我們自己也要未雨綢繆，小心爲妙。”
姚河一想，也覺得有理，伸手便拍了張斂息符在自己身上。
“師弟，今天的功課都停了，正好無事，你跟我下山去進點貨如何？”
他悄聲問道。
“你那麼多玉簡都看完了？”武小德忍不住道。
“最近粗製濫造的太多，我準備去坊市，去合歡宗的門面，進一點精品玉簡回來賣。”姚河道。
“有必要麼？”武小德聳肩道。
“食不厭精，膾不厭細。”姚河正色道。
武小德忍不住翻了個白眼。
你這股精神要是用來好好修行，恐怕下任宗主的位子早就是你的了！
“主要是最近修行需要各種丹藥，靈石不夠了，我必須做一單生意才行。”姚河搓着手道。
他這麼一說，武小德倒是想起了一件事。
“不要去進貨了，師兄，你去找幾位真傳師弟，帶着他們去後山紅巖峰。”
“去那鳥不拉屎的地方幹什麼？”姚河不明所以。
“我在那裡發現了遺蹟，裡面好多丹藥，傅師妹已經去了，你們也去分一點兒。”武小德道。
他一拍儲物袋，取出自己在紅巖峰佈置的禁制玉簡。
姚河大喜過望。
“好兄弟，”他親熱的拍拍武小德肩膀，“我這就去！”
說完身形一閃便飛走了。
武小德目光重新落在天元宗主的屍體上。
傅彩兒。
跟你聯合的這個人已經死了。
你又會如何應對呢？
按照既定的命運，你早晚會成爲下一個最強的修士。
但是一切還會按照既定的命運軌跡走下去麼？
過了一會兒。
兩名長老從大廳裡飛出來，手中捏動法訣，對着屍體一指。
“追影！”
“召魂！”
兩道術法同時發動。
“追影”是根據死者生前的術法波動殘餘，追溯之前一段時間裡的術法軌跡，從而判斷死者遭遇了什麼。
“召魂”則是相對更高端的術，能夠嘗試召喚死者靈魂，直接詢問。
雙術一動。
但見天元宗主的屍體上猛然爆發出重重黑暗光芒。
數不清的兇惡鬼物依附在屍體上，齊齊爆發出淒厲的嚎叫。
兩名長老如遭重擊，齊齊吐出一口鮮血。
他們手上的術法頓時散了。
“查不了，查不了啊。”一位長老嘆息道。
“究竟是何等手段，吸乾了他的力量不說，連屍體都被惡鬼盤踞，根本無法靠近。”另一位長老心悸地說。
“不用術法，直接接觸屍體可以麼？”
“那種方式倒是試過了，也可以查，但沒有查出什麼。”
兩人說完，搖搖頭，回到議事大廳去了。
四周一片寂靜。
旁觀衆人無不噤聲。
武小德遠遠的看了一眼，微不可察的點點頭。
惡靈側的術，閻浮提自然是強大無比，連邪魔都能鬥一鬥。
此刻。
這個進化後的“極·憎命”也顯現出了恐怖的實力。
天元宗主是何等人物。
他的死，本就會造成極大的影響，引起極大的轟動。
無數修行者都會前來瞻仰遺容。
天元宗也必定舉行盛大的儀式祭奠他。
然而此刻——
他的威望與人氣被抽空之後，屍體就這麼擺放在議事大廳外，連個簡陋的裹屍袋都沒有。
沒有人在意這件事。
不僅如此。
他的屍體也被幽冥惡鬼團團環繞，不許任何人從屍體上獲取任何情報。
——他的一切都被終結了。
而這一切的起因，僅僅是他對武小德造成了“心靈上的傷害”。
——何其恐怖的惡靈之術！
武小德正在重新評價自己的這一道術，忽見那屍體上浮現出一道淡淡的鬼影，朝自己望過來。
這是被“極·憎命”引來的惡靈。
它將一直守着屍體，直到七天後，將屍體徹底啃噬殆盡。
這樣的效果並沒有記載於“極·憎命”的術法說明裡。
因爲這並非術法的直接效果，而是死於這道術的屍體吸引了惡靈前來啃噬，從中獲取一丁點術法殘留的惡靈之力。
“何事？”
武小德默問道。
“他身上……有……恐怖……”惡靈道。
“什麼東西?”武小德再問。
“恐怖……我吃不了……”惡靈道。
武小德頓時明白過來。
——命格符文！
天元宗主說過，他能控制幾個命格符文，所以能知曉世界的秘密。
這還不趕緊搞到手？
可是自己用什麼理由靠近那屍體呢？
等等。
天元宗主已經騙過自己一次。
沒有信譽了啊。
爲什麼還要相信他的話？
武小德雀躍的心思頓時熄了。
“你感覺如何？”
他直接問那個惡靈。
惡靈道：
“極其強烈的惡意……要小心……”
果然如此。
武小德也不上前，反而找了個樹蔭，盤膝坐下，就像一名侍從修士一樣，守在議事大廳外。
等到四周無人注意，他便低垂雙目，開始細細感應那屍體。
一息。
兩息。
武小德心頭一顫。
之前完全沒察覺，此刻認真感應，卻發現屍體上傳來一股淡淡的惡意。
——再沒有什麼比惡靈能感受惡意了。
武小德靜靜體會着那股惡意，神情逐漸凝重起來。
這股惡意不是來自於“極·憎命”。
它隱藏極深，幾乎無法察覺。
但是一旦被察覺，立刻就可以感應到這股惡意如同黑夜裡的熊熊烈焰。
惡毒、熾烈。
隨時準備毀滅一切。
武小德睜開眼，露出一個淡淡的微笑。
命格符文。
聽上去很厲害。但搞不好也許是一種魚餌。
誰會上鉤呢？
——知道秘密的人。
不過，自己已經不會上鉤了。
忽然。
一道身影從天而降，徑直落在天元宗主的屍體前，一把抓住了屍體的手。
傅彩兒！
她悲聲哭泣道：
“宗主大人，我會一直記得您對我的指點，嗚嗚嗚。”
武小德眼神一跳。
——竟然把她給忘了！
之前在梅林中的時候，她就知曉命格事。
一定是天元宗主跟她說的。
——她又是命運的寵兒，將來是要開宗立派的人物。
“別碰那屍體！”
武小德喝了一聲。
傅彩兒擡頭看他一眼，淚水盈眶的雙目中，閃過一縷得意之色。
“師兄可能不知道，”她大聲說道，“天元宗主造訪我宗，親自給我指點了一些修行上的問題，我一直感念在心。”
武小德陷入沉默。
她在得意什麼？
是了。
梅林中發生的事，傅彩兒和天元宗主以爲是麒麟。
緊接着。
天元宗主造訪了撫雲宗。
當時自己本體在雪原，曾接到傳訊符，讓自己回去接受指點。
自己當時有垂釣者序列，正在擺爛，就沒回去。
所以傅彩兒說的是真的。
她以爲當時陷害的確實是一頭麒麟。
她以爲自己什麼都不知道。
剛剛姚河去找她，大概跟她錯開了。
此刻在她看來，自己與她之間，依然是“養女人”與“被男人養着”的關係。
——她接觸了屍體。
會發生什麼？
武小德幾乎是屏住了呼吸。
南麗的聲音忽然在他耳邊響起：
“我感應到了一件事。”
“世界正在展開，它開始變得更加宏大。”
“宏大是什麼意思？”武小德問。
“更遼闊，更強大，更多的衆生以及法則。”南麗道。
“我現在沒有一點頭緒，到底要如何尋找那張‘朝聖之旅’的卡牌？”武小德問。
“不清楚，但肯定跟這個天命之女有關。”南麗道。
“她？天命之女？”
“沒錯，她的命格特別好，是秉承氣運之人，現在又加持了遺失在外的命格符文，天知道會發生什麼。”南麗道。
武小德望向傅彩兒。
忽然。
一個恍惚之間，整個世界化爲了空白。
武小德看到一隻巨手從無盡的空白之中伸出來，輕輕的抓住了傅彩兒。
傅彩兒臉上浮現出一縷痛苦之色。
數不清的符文從巨手上冒出來，全部沒入傅彩兒的身體。
她的雙目中閃現出無窮的符文，甚至替代了瞳孔。
下一瞬。
異象消失。
一切彷彿並非發生過。
天空中，一道道火光飛來，齊齊涌入議事大廳。
“稟報宗主，西海外發現了迷霧籠罩的龐大陸地！”
“啓稟掌門，終日籠罩西海的迷霧散開了！我們發現了一處遼闊的陸地！”
“……”
一個個興奮的聲音從傳訊符上響起。
武小德：“……”
如果這個世界真是怪物的田地。
它則是擴大耕種範圍了？
還有。
傅彩兒身上究竟發生了什麼？
忽然。
一道女聲響起：
“咦？你什麼時候回來的？”
宋青絲！
她站在議事大廳外的臺階上，衝着武小德盈盈一笑。
武小德一見是她，正要說話，卻不防一具帶着香風的身軀輕輕掠來，落在自己身邊。
傅彩兒雙手抱住他的胳膊，嬌嗔道：
“師兄，你送給我的那處遺蹟裡，丹藥太多了啦，人家用不完怎麼辦。”
一邊說着，一邊還將身體輕輕貼在了他手臂上。
——武小德渾身發毛。
他感受到了一股強烈的殺氣。
根本來不及答話，擡頭望去，只見宋青絲臉上的笑意淡了幾分。
她以手按劍，一步一步沿着臺階走下來。
“是嗎？你家武師兄這麼好，還專門給了你一座遺蹟？”
“當然啦，師兄最好了，他要養我的。”
“奇怪，你爲什麼不能自力更生，總是要男人養呢？”
“師兄願意養我，我也沒辦法咯。”
森寒的殺氣遍佈四周。
然而傅彩兒身上也透出一股不甘示弱的氣勢。
她盯着宋青絲，毫不退讓，甚至還露出了甜甜的笑容。
武小德掙脫她的雙手，正色道：
“不要拉拉扯扯，有事就說，沒事就去修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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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兄說的對，”傅彩兒嬌嗔道：“我當然聽師兄的啦，不過還是等外人走了以後，我們再好好探討那座遺蹟的事吧。”
“畢竟這是你我之間的秘密。”
宋青絲目光微垂，定在臺階上，拱手道：
“武道友，你送了她一座遺蹟？”
“——真是大手筆呢。”
武小德還來不及說話，傅彩兒已經搶着接話道：
“如假包換，師兄對我最好了，以後就是要寵着我，養我——騙你天打雷劈，我可以發誓。”
她發誓了！
修行者的誓言可是作數的
天地間浮現出淡淡的法則感應。
宋青絲雙眸一紅，默默望向武小德。
武小德嘆口氣。
原本是要改變傅彩兒的命運，所以才把遺蹟給她。
現在——
他正要開口，卻見又一道人影從天而落。
姚河！
他一見傅彩兒，頓時喜道：
“師妹原來在這裡。”
“大師兄，你找我有事？”傅彩兒目光中閃過一縷厭惡之色。
“對啊，你二師兄早前說了，有一座遺蹟給我們幾個師兄弟一起用呢，我已經告知了幾個師弟，掌門那邊也說過了——你快帶我去。”姚河急切道。
幾人都是一愣。
原來……如此……
宋青絲渾身殺氣散的乾乾淨淨，輕輕跳下臺階，走到武小德面前，根本不看傅彩兒一眼，牽了武小德的手回頭便走。
“武道友，跟我來見我師父和師姐師妹。”
“啊？哈？”
“來吧，先不管你師妹的事，她們這種喜歡被男人養的，實在是上不得檯面。”
武小德直接被她拽着一步步踏上臺階，朝議事大廳去了。
短短几息。
氣氛已陡然不同。
宋青絲低垂着頭，柔荑輕輕握着他的手，堅定地拉着他，根本不鬆開。
武小德只覺得自己彷彿被慈父賦予了無盡的聖芒保護，再也不會受任何傷害。
姚河！
我要給你封神！
——只要你喜歡，哪怕封個明黃霸王我也給你封定了！
誰勸都沒有用，我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