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凌展的眼睛已經不再是普通人的白底黑瞳,左邊的一顆眼球中,白色正在不斷向中間壓縮,漸漸侵蝕掉瞳孔的存在,要徹底變得純白;而右邊的一顆則是黑色的瞳孔不斷變大,要將所有眼白都覆蓋成純黑。
這與他第一使出真正的碎星變時有些相像,但又有着極大的不同,這是真正悟徹了陰陽至理後的變化,而絕非單純以魔息施展出碎星變時那種陰中之陽的力量。
需知陰其實並非只有陰,其中也包含着陽,而陽也並非只有陽,其中同樣隱藏着陰,單純的陰之陰、陽之陽,又或是陰之陽、陽之陰,都不足以全是陰陽之間的無窮變化,只有徹底明悟陰陽,隨心變化,欲陰則陰,欲陽則陽,才能真正達到力量的極致!
當凌展的雙眼分別徹底化作純白與純黑的一刻,兩顆眼球竟出乎意料的同時自其面上飛出,迎上了瞳發出的那一槍一劍!
只是如果仔細看去,卻會發現凌展的雙眼並未飛出,飛出的僅僅只是兩道目光罷了。
但這兩道目光的逼真程度,和真實的眼球並無二至,而且它們飛出後並非筆直前進,而是彼此互相圍繞着對方旋轉起來,黑白二色流轉交融,卻又涇渭分明,漸漸演化成爲兩條首尾相接的陰陽魚之形。
這一刻,凌展口中輕喝:“瞳,接我一式陰陽混沌之本源——太極!”
他竟是從掌握的所有道理中領悟出劃分混沌陰陽的太極之力,並借瞳術施展而出,變化出一副龐大無比的太極圖!
太極圖形成的一刻,一種同時包含着孕育與迴歸的氣息散發開來,彷彿代表着誕生與毀滅兩種截然不同的極致力量。
但是在凌展的意志推動下,太極圖開始了逆向旋轉,頓時誕生、孕育的氣息驟然消失,只留下無盡的迴歸與毀滅。
瞳發出的一槍一劍兩道攻擊,在撞上太極圖的一瞬間,便悄然消散,彷彿先前破碎一切的力量都只是虛張聲勢。
而太極圖形此刻卻紋絲未動,彷彿並沒有什麼變化,依舊似緩實急地向前推進着,朝瞳的身體籠罩過去。
這一刻瞳心中生出一種感覺,彷彿那形狀奇異的圖案之中,包含了自己所知的一切力量形式,甚至還有更多自己並不知曉的存在其中,萬千法門盡在其中,無所不能。
此刻他不禁再次透過太極圖看向凌展,卻發現對方在說出那句話之後便已不再望着自己,又或者說對方的雖然依舊面向着自己,但目光卻已經穿透了自己的身體,遙望着更遠的地方,彷彿自己在對方眼中已經成爲了透明,彷彿自己的死亡在對方而言已是註定。
不用回頭他便知道,在這個方向上,凌展所看的,一定是那散發着七彩光芒的弈天盤。
雖然經歷了先前的爭鬥與追逐,兩人已經飛出了超過十萬裡的遙遠距離,但他相信凌展一定是能夠看到弈天盤的。
看透了這一切,瞳俊美而邪異的面孔上破天荒地浮現出一絲苦笑,就像是一生苦苦追求的東西,在唾手可得的一瞬間卻被他人取走了一樣。
但很快,他就再也沒有機會去苦笑了,當巨大的太極圖終於籠罩住其軀體的一瞬間,瞳清楚地感受到了陰陽流轉下自身生命的消失,那是一種彷彿磨盤的力量,一點一滴地消融着自己的一切,肉體、靈魂、精神、力量,所有的所有都在着極致與本源的變化下散去。
甚爲一代神主的他自然不會束手待斃,在性命受到巨大威脅的時刻,瞳頓時爆發出了全部的潛力,無數威力大到崩山填海的招數連番使出,不斷向太極圖轟擊,想要將其擊散。
但是由凌展的兩道目光化作的太極圖,卻是亙古存在的至理所化,無論何種力量,在兩條陰陽魚的不斷旋轉下都唯有崩解。
而且,在不斷前進的過程中,太極圖籠罩的範圍也越來越大,更是將瞳的身軀徹底鎖定住,使他無法躲閃,縱使他催動神魔遁法,也無法飛出陰陽魚的邊界。
不能招架,無法躲閃,瞳心底不禁升起一股莫大的無力感。
但他還不死心,抵抗無效之下,他終於用出了最後的保命絕招。
只見其魔軀一震,一身氣息忽然衰弱了許多,彷彿被某種手段加速抽離了體內的力量,但這卻並非源自太極圖的影響,而是他自行分離出去的。
下一刻,無數道人影自其背後飛出,分別朝不同方向飛遁,竟是他在危難時刻將所有化身全部分出,試圖四散逃走。
這些化身中只有少部分具有完整的肉身,其餘大部分僅僅是類似魂魄的半虛半實的形態存在,顯然是因爲瞳如今的精氣已然不足所致。
不過這些化身的數量多達八九百個,竟是他將所有吞噬掉的屬於道玄以及道真的化身都全部放了出去,只要其中有一個能夠活下來,他就還有一絲重來的可能,即便永遠失去了與凌展抗衡的機會,但至少還能留得一條性命。
可惜凌展根本不會給他機會,又或者說自太極圖出現的那一刻起,他就再也不會有活命的機會了。
當數百道化身出現的那一刻,太極圖彷彿有所感應,逆向旋轉的速度驟然加劇起來,並眨眼之間擴張到原來的千倍大小,彷彿要籠罩住整個宇宙的巨大圖形將瞳的所有化身全部包裹在內,沒有一個能夠逃出。
同時,圖中的陰陽消磨之力也被徹底展開,伴隨着無數死亡的哀嚎,數百化身幾乎不分先後被磨成一縷縷混沌塵埃,逐漸飄散,歸於本源。
一招之間,既分勝敗,亦分生死!
在最後一縷魂魄消散的時刻,瞳再也沒有了任何關乎永恆、佔有的想法,唯一剩下的只是一句:“原來鬼神拳中的磨字勁力,在太極的力量下,居然是這麼可笑啊……”
彷彿是感應到了他最後的念頭,凌展的目光雖然依舊遙望着遠方,但其口中卻輕輕吐出了一句話:“世間本無鬼神,又何來鬼神之拳?天魔不是魔,更不是神,不過是一羣人罷了。”
說完這句話,他一招手將太極圖收回,重新化作一黑一白兩道球狀光芒,融入到自己眼中。
而後其身形一閃間自原地消失,出現時卻已然回到了弈天盤之前。
如今道真與道玄的本體曾經藏身的那座山洞,早已在許多年強瞳現身殺死道玄之時毀去,散發着七彩光芒的神秘法寶,長久以來就只是這樣靜靜的暴露在天地間,卻又無人問津。
當然這種長久其實也並非真的長久,畢竟弈天盤中的時間與真實的世界存在着極大詫異,凌展曾親身感受到上百年歲月,在外界來說卻是很短很短。
但他卻知道,在經歷了與瞳甚至道真殘魂之間的一番爭鬥後,真實世界中雖然只過去短短半日,可弈天盤中卻是數百年。
在這數百年的光陰裡,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他無從知曉,甚至兩界大戰是否結束,他也不能確定,一切的一切,唯有進入其中才會知道。
可是他此刻站在這件法寶的面前,卻不敢輕易踏入。
這並非是他不懂得這件法寶的操控之法,在獲得了道真的記憶後,凌展已然成爲了此寶新的主人。
說起來,他如今卻是知道,原來瞳從始至終都沒能掌握乃至控制弈天盤,否則想要在三百六十世界中穿行,又或是離開此寶來到外界,根本就不需要通過七彩之中的漫長通道,身爲這件法寶的主人,只要一個動念,便能隨意來去。
但即便是掌握了它,他還是不敢進去,畢竟他此刻只認定自己的身份,是一個名叫凌展的人,一個誕生於弈天盤中的某一世界,少年時父母雙亡的人,而絕非那曾經修爲通天徹地,與師兄聯手借法寶之力推演一元劫數、三千大道的道真。
因此當他不得不面對自己誕生於一個虛幻世界的事實之時,心頭的那種惶惑與無助簡直無法表達。
這種心情不關乎修爲境界,更不關乎力量強弱,這只是一個在修煉一途上只走過了百餘年歲月的“年輕人”的一點小小心思。
當然,給凌展帶來惶惑與無助的,不僅僅只有自己的出身來歷,更多的還有許琴兒、徐若婷、凌白、胡一刀等等許許多多他相識之人。
如果弈天盤中的世界只是一場虛幻,那麼曾在他生命中綻放過獨特光芒的存在,是否又真正在世間活過?
如果所有的所有都是虛幻,那麼所謂的挽救許琴兒的性命又還有什麼意義?白首之約又何以寄託?
凌展此刻甚至不敢打開自己的空間去看一眼,許琴兒那被封存於法寶中的肉身與魂魄是否存在,因爲他不敢,因爲他害怕這一眼看去,發現的卻只是一無所有。
誠然,弈天盤的力量足以推演天地間一切的變化,但如果要推演的事物本就不存在呢?
而且,雖然這件在獨特領域中強大到無以復加的法寶,已經推演出了一元劫數,也推演出了三千天道,但是將同一件事情放入到三百六個不同世界中去,任其沿着各異的道路發展,又能否真的稱之爲推演呢?
在與瞳爭鬥的時候,他尚無心細想這些,可如今一旦獨自靜下心來,無數念頭便如潮水般涌出,使他踟躕難決。
就在他於弈天盤前來回踱步了約有一盞茶的工夫之時,包裹着這件法寶的七彩光芒驀然一陣閃動,竟從中走出一個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