猛然間一陣惡風撲面而來,韋一笑擡頭望去,凜然而驚,顧不得收束腰帶,使個“千斤墜”的上乘功夫,雙掌似推還攬,呼的將一個巨大物事抱在懷中,飄然退後四五丈之遙,方纔將那股沉猛勢道卸去。
一個身着青色長衫的男子卓然而立,站在萎頓在地的白觀身前,他一張臉猙獰可怖,佈滿細密皺紋,彷彿全然沒有鼻子眼睛一般,簡直便是從修羅地獄中衝出的鬼怪,望之令人生怖。
韋一笑手中抱着個大布袋,臉色鐵青,他將布袋放在地上,三下兩下解開,裡邊露出個光溜溜的腦袋來,竟是個和尚。
這和尚,便是明教五散人之一,外號布袋和尚的說不得大師。
便聽得這和尚破口大罵道:“臭妖怪!有能耐的就光明正大的交手,背後暗算算什麼英雄好漢!”
韋一笑見說不得和尚活蹦亂跳的,心下一舒,見青書悠然而立,當即寒聲道:“閣下何人?是那所謂的八大派中哪一派的高人麼?”
青書嘴角含笑道:“說不得,說不得。”聲音低沉渾厚,令人難辨老幼,卻是他刻意行功喉頭,改變聲道所致。
說不得和尚一怔,道:“你叫和尚作甚?”
韋一笑冷哼道:“說不得,你被他扔糊塗了還是?”
說不得聽他言語,恍然大悟,跳出布袋。大聲道:“足下駕臨崑崙,我明教招待不週之處,敬請海涵,只是我說不得自認並未有冒犯之處,爲何足下卻背後暗算傷人?”
青書依舊笑道:“說不得,說不得。”
韋一笑忌憚他神出鬼沒制住說不得的手段,卻不願這般不明不白的遠遁,見他不答。冷哼一聲,靜觀其變。而白觀此時已然看到青書側臉,登時驚呼出來:“你!是…你!”
青書聽得白觀聲音,冷笑一聲,右手抓住他衣襟,微一運勁。白觀百十斤地身子登時被提起。他指着韋一笑,一字一句的道:“你打不過他,幹嘛還追來?”
白觀冷道:“他是魔教妖人,自然人人得而誅之!”
青書揚手扇了白觀一個耳光,淡淡道:“魔?這青翼蝠王哪裡魔了?強分正邪,這一巴掌,該打!”
白觀被他扇得又痛又怒。他何曾受過這等侮辱。當即大聲道:“他吸人鮮血,難道不是魔道作爲麼!”
青書嘿然道:“腐儒之見,腐儒之見!”白觀昂然道:“你敢說他不是魔道?”
青書冷笑道:“我自然敢!我且問你,秦始皇是暴君還是明君?漢武帝呢?”
白觀一怔,下意識的昂然道:“自然是一等一的暴君,他焚書坑儒,致令百家道統失傳,不是大大的暴君,又是什麼?漢武帝驅除匈奴。中興漢室,自是了不起的明君!”
青書哈哈大笑,搖頭道:“秦始皇焚書坑儒?嘿嘿,歷朝歷代哪個皇帝沒殺過儒生?哪一朝哪一代又沒有過**?你敢說就秦始皇一人燒過書?漢武帝劉徹燒的書又少了?殺得人又少了?”
白觀被他問得啞然,哼一聲再不說話。青書又道:“憑什麼你燒書是聖君。我燒書是暴君?憑什麼你們殺人是正道。而他們殺人是魔道?就因爲韋一笑用牙齒殺人麼?笑話!簡直是天大的笑話!既然都是殺人,何必分用什麼手段!讀書地用筆桿子殺人。練武的用刀劍殺人,農人被逼急了,都能用扁擔殺人。既然都是殺人,你們根本就沒有區別,根本就是一丘之貉!”
白觀聽得神色怔忡,韋一笑和說不得則是大爲痛快,說不得一拍大腿道:“好!好!這話說的痛快!兄弟,衝你這話,先前暗算和尚的賬就一筆勾銷啦!”
青書淡淡拱手道:“承情了!”
白觀卻仍舊神色怔忡,半晌方纔恢復過來,神色堅定,大聲道:“我們正道中人殺得都是惡人,而那些魔道邪徒胡亂殺人,這便是區別,爲此我就應當殺他!”
青書右手一揚,又是一個巴掌扇了過去,白觀右頰高高腫起,怒目而瞪,方要叫罵,卻聽青書嘆道:“你們兵臨城下,他不殺你,你便殺他。你又何須找這等理由來搪塞自己?你來此無非是爲了所謂的父仇而已,把這套正邪之說搬出來,不嫌累麼?目的不明,這一巴掌,該打!”
白觀又是一怔,俄頃又大聲道:“不錯,父仇不共戴天!我爲報父仇而來,自要殺他!”
青書反手一個巴掌扇過去,失笑道:“你父親又不是被他所殺,你殺他作甚?是非不分,這一巴掌該打!”
白觀左頰也被打地墳起,他默然半晌,忽地恨聲道:“魔教妖人以多欺少,將我父親圍毆致死,我既不知是誰所殺,那便一一殺了個乾淨,以祭我父親在天之靈。”
青書似笑非笑的盯着他,白觀似是被他打怕了,道:“你要作甚?”
宋青書笑道:“你這般不問是非拔劍就殺,就是正道作爲了?”
白觀又是一愣,半晌不語,驀地聽他狠狠地道:“管他正道魔道,我只消報得我父親大仇,便是即刻死了,也心甘情願!”
青書輕輕一嘆,將白觀放下,轉身對韋一笑和說不得道:“這位白少俠報仇心切,讓兩位見笑了。”
韋一笑神色怪異,拱手道:“他能想通這節,已然勝過那些自命正道的人良多了。”他見青書拱手道歉,心道:“這人方纔那話什麼意思?讓我等見笑?他教訓這華山派的少年教訓的理直氣壯,莫非這個面容可怖地人乃是華山派的前輩宿耆?他武功這等高。說不得都被他無聲無息地制住,倒是不大好辦。不過,他似乎對本教並無惡意。且靜觀其變吧!”
便聽青書又道:“白觀,你父親死於明教中人合圍之手,可是你親見?”
白觀冷哼道:“這是我華山掌門親口所說,豈會有假。”他雖擡頭挺胸,但說這話時仍是不自禁地一陣心虛。
這些年來他也曾遊歷江湖,明察暗訪當年“斷水劍”白垣的死因。但無論他如何努力,卻始終找不到蛛絲馬跡,唯一一條線索,便是華山掌門鮮于通。
但他畢竟是華山掌門,白觀若將心頭所疑說出,定會被斥爲大逆不道。
一晚他在父親墳前上香之後。聽見有人前來,暗道這等時光,還有誰會來此?遂躲在一邊,卻見來者乃是華山掌門鮮于通。
鮮于通在白垣墳前賭咒發誓,定將明教連根拔起,以報白師哥隕身大仇。白觀在一旁聽得再無疑慮,遂全心全意練功。以待一天攻上明教。爲父親報仇。
但這時候,他的疑慮彷彿又重現心頭。
青書知此時說出鮮于通殺害白垣一事,無證無據,只怕不足已取信於他,哼一聲道:“那你回去自個兒好好問問你那位華山掌門,看看當年的斷水劍白垣,死因到底如何!順便給他提個醒,金蠶蠱並非他獨有,讓他小心着點。”
一腳踹開白觀穴道。喝道:“滾吧!”
白觀默默拾起地上長劍,知道現在的自己,遠非眼前三人任何一人地對手,他盯着青書看了良久,道:“你是魔…明教中人?”
青書坦然道:“我不是。”
白觀點點頭。道:“好。告辭了。”
卻聽韋一笑冷聲道:“且慢!”白觀回頭道:“韋蝠王還欲賜教麼?”
韋一笑冷笑道:“你追了我一路。就這般走了,叫我青翼蝠王顏面何存?若不留下點什麼。豈不教天下人小覷了我韋一笑?”
白觀彷彿恢復昔日的從容,一挺長劍,淡淡笑道:“你若想要,儘管來取。”他雖內力大耗,但手中劍卻是父親的滄浪劍,在他看來,這不啻是與父親並肩作戰,又如何能墮了父親威風?是故倒也不懼韋一笑威脅。
韋一笑嘿嘿笑了兩聲,便要出手,卻見身前陡然間橫亙了一個人,正是戴了面具的宋青書。
韋一笑寒聲道:“閣下要架樑子麼?”
青書淡淡道:“你且讓他走。”韋一笑仰天打個哈哈:“若我不讓呢?”話音方落,卻見韋一笑陡然間一個哆嗦,仰天摔倒在地。
但見他雙手抱胸,蜷曲着身子,不停地顫抖着,一個勁的說:“血…血!冷!”
說不得驚道:“糟糕!老蝙蝠又犯病了!”
韋一笑顫巍巍地道:“說…說不得,你…你去把…那…華山…的…”
說不得道:“曉得,曉得。我去擒他過來與你喝血。”
身子一晃,已然掠過數丈之距,往白觀方向奔去。
白觀嚴陣以待,卻見青書忽地跨上一步,一掌拍出,封住說不得來路,喝道:“我讓你走,你沒聽見麼!”
白觀遲疑一會兒,拱手道:“承情了。”說罷大步走開。
但聽得說不得驚怒道:“你…你放走那小子,我便擒你與老蝙蝠吸血!”
青書冷笑道:“我本有法子救他,你這般說,嘿嘿,我倒要看看你有無本事擒我了。”
說不得輕喝一聲,伸掌拍出,青書渾然不懼,也是輕輕一掌迎上。
說不得但覺一股無儔大力沛然涌來,身不由己退後三丈。他怔怔望着自己手掌,內力走了一遍全身經脈,但覺並未受傷,知道是對方手下留情,長嘆一聲,躬身道:“請閣下出手相救鄙教青翼蝠王。”青書扶起他道:“大師多禮了。我自當盡力而爲。”
說着盤膝而坐,將韋一笑扶起,雙手抵住他後心,“純陽無極功”沛然涌出,韋一笑身子一震,張口吐出一口白氣,臉色漸漸紅潤起來。
“純陽無極功”對於一切陰寒真氣都有或多或少的剋制作用,這門功夫是武當派立派之基,自然神妙絕倫。韋一笑臉色由青轉白,由白轉紅,但見他呼出一口長氣,而後站起身來,對着青書施了一禮道:“多謝足下救命之恩。”
他神色怪異,不知這青衣人方纔還阻攔自己,此刻又救自己性命作甚?他與自己無親無故,這般作爲,是有所圖還是仗義之心作祟?
青書淡淡說道:“韋蝠王客氣了。”緩緩行功恢復內力,韋一笑體內寒毒甚是厲害,“純陽無極功”畢竟不如“九陽神功”能驅除萬邪,只能治標,而不能治本。但饒是如此,也免去韋一笑三月吸人血之患。
也就是說,韋一笑在接下來地三個月裡,完全可以任意動用真氣而無需吸取人血了。
青書玄功九轉,真氣漸漸恢復,他長身站起,見韋一笑和說不得在旁邊看着他,神色俱是古怪無比。
青書笑道:“兩位還不走麼?這般看着在下,卻是何故?”
說不得洪聲道:“你不怕我二人趁你運功之際痛下殺手麼?”
青書肅然道:“四**王和五散人雖說惡名遠播,卻並非宵小之徒。趁人之危之事,是斷然不會做地。何況,我剛纔才與韋蝠王療傷,若是你們二位趁此機會下手。那明教此次,便合該滅亡。”
韋一笑“哦”了一聲,笑道:“這次八大派圍攻我明教,的確是存亡之際,但…明教是否滅亡,與殺不殺你,有何干系?”
青書淡淡道:“你們剛纔若下手,一定殺不了我。而你們以怨報德,我也自以怨報怨。由此而推,明教自然滅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