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世界上只有一種故事最能打動人心,且最能讓人記住,那就是悲劇。
這碎玉般的聲音自昭文口裡唱出來,雖如天籟般好聽,但卻能聽出啼血的哀怨。
一曲剛唱罷,一旁的三條大黑狗衝了出來。我怕它們傷到昭文的身體,就上前攆走了這三條狗。
這麼大動靜自然驚動了她,擡起頭看着我,良久之後才道:“我見過你。”
我聽得稀裡糊塗的,不過見她還在昭文身上,就一臉警惕地道:“快從我朋友身上出來,不然不客氣了。”
聽我這麼說,她才擡起頭來看了看自己的手臂,見不是自己的身體,才恍然從昭文身上脫離出來。
我看得目瞪口呆,這女的是神經病嗎?連上了別的身都不知道?
不過當她完全脫離出來,我敢這麼想,卻也不敢這麼說了。
因爲這女鬼竟然穿着一身藍色的宋代襦裙,加上剛纔唱的那古老的詞和彈的古箏,我幾乎已經確定她是一個宋朝的女鬼。
宋朝距離現在都一千來年了,對於這樣的女鬼,我自然得小心警惕再小心警惕。
她出來之後昭文隨後倒地,還好沒有醒過來。
這女鬼看着昭文道:“那手鐲是我的,本來我一直居住在其中的,被她戴在了手上,所以纔會產生誤會。”
我這才釋然,難怪剛纔我連陰陽眼都沒能看見昭文身上的怪異,原來是棲身在手鐲之中,跟李妍的手鐲如出一轍。
不過這辦法只有通過術士做法給手鐲開光再加以特殊手段才能供鬼怪居。
我看了看那古箏,再看了一下孟偉業的這祖屋,心想多半跟孟長青一樣,這女鬼是孟偉業收留的一個女鬼。
見這女鬼沒有惡意,就問道:“你認識孟偉業?”
“我在這裡呆了這麼多年,這裡的茶樓古道何時長埋地下,鰥寡孤獨何時消隕,我都知道。”
聽她這麼說,我大喜,她在這裡活了這麼久,孟家的興衰變故應該一直看在眼裡纔是。
果然,她隨後說道:“原本我是埋在這屋子後面的,後來我的墳墓被人挖開,我沒了棲身之所,被孟偉業遇見後,將我的手鐲、銀簪、古箏紛紛加持成爲了我的新棲身之所,之後他就將我帶在身邊,他走後我的這些東西才被分開。不過現在他已經走了好久了,多半已經死了吧。”
這女鬼說這死字的時候極爲平常冷靜,彷彿在她眼裡,這根本不算什麼。
“這樣說來,孟偉業是你的恩人?”
“這麼多年來,他是第一個能看見我的人,你是第二個。不過時光荏苒,人太渺小了,只是滾滾紅塵的一粒塵土,這些年來我見過太多悲歡離合,不管是達官顯貴還是普通平民,都逃不過一個死字輪迴,早晚會消逝的,他現在估計也已經消逝在時間長河之中了罷。”
我聽後無限感慨,她說的這番話觸動了我的心,無論生前作爲如何,都逃不過死的下場,秦始皇爲了見證他的基業千秋萬世,所以才一生追求長生,不過哪兒有可能。
“人就是人,得有人的覺悟,活好這一世就好。”我隨意嘆了一句。
這女鬼聽後打量了我一眼,道:“你跟以前,很不一樣了。”
我又聽得稀裡糊塗了,我跟以前?難不成這女鬼以前見過我?
“你見過我?”
這女鬼嗯了一聲,並沒有說是何時何地,我對她全無印象,再加上她看起來有些不正常,就當她亂說了。
這女鬼沒接這話題,而是說道:“你是來打聽孟偉業的事情的?”
我嗯了一聲。
這女鬼隨後娓娓道來:“他是茅山掌教,因年少輕狂,行事太過雷厲風行,得罪不少鬼怪,逼不得已才隱匿身份回到這裡娶妻生子,回這裡之後,除了收服我之外,再沒動用過半點道術。他的妻子叫楊瑩,是個很優秀的女人。”
“他並沒把我當成異物,而是把我當成了朋友,時常跟我吐露心聲,他最不願意看見的就是身邊的人一個一個死去,如果真的有令死人復生的方法的話,他很想去嘗試一番。”
“本來他以爲他隱匿在這小村莊,那些鬼怪就不會找上門來,可等他孩子出世之後,幾乎每天都會有鬼怪上門滋事,他被這些鬼怪攪得心力交瘁,不過爲了他的家人,他還是咬牙堅持了下來。只是後來,有一個人上門告訴他,他的努力都是白費的,他的家人都會死,而且給他看了一些東西,他見後在這村子裡佈置了一個月,然後毅然離開了這裡,他的妻子楊瑩隨後追尋着他的腳步而去,而我則留在這裡,見證着孟家的人一個一個死去,直到現在。”
我聽後忙問道:“那個人是誰?”
這女鬼聽後指了指我:“那個人是你呀,你不記得了嗎?”
我聽後一愣,那時候我爹都還沒出世呢,怎麼可能是我。
“你確定是我?可能只是跟我長得像罷了。你見的那人多少歲,長什麼樣?”我道。
她搖搖頭:“這麼多年,我早就分不清什麼纔算是年輕,在我眼裡,所有人都只是一具枯骨而已,所以當時的你和現在的你,在我眼裡根本沒什麼不一樣。”
我聽後想了想,那會兒我爺爺估計也就小屁孩兒一個,至於我爸爸,那會兒還沒出生呢,如果他看見的真是我,難不成是我的祖父?想想還是不可能,那都什麼時代的事兒了。
之後她又說道:“再之後,等到孟家的人死傷殆盡的時候,有一個叫穆萬童的女人來了這裡,她來了之後將孟家的所有墳墓遷移了一遍,是孟偉業讓她來的。她還將孟偉業的孫子帶走了。”
這事兒我知道,聽老村長說過。
“你知道害孟家的人是什麼人嗎?”我問道。
“知道。”她不緊不慢說道,“穆萬童還在這裡與那些人定下了一個約定,有關葉家、穆家第二代人的約定,約定是他們不能殘害這幾家的第二代人,條件是孟偉業自願身死道消。也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死了。”
我聽後一愣,孟偉業竟然是爲了這樣一個約定而死的?
“那些是什麼人?”我忙問道,竟然有這麼大的力量,能讓孟偉業赴死。
另外害孟家的人很可能就是害葉家和穆家的人,找這麼久終於找到蹤跡了。
“聽過人教嗎?”女鬼問道。
這個我聽過,以前葉爺爺給我們講《封神演義》時候經常講這人教,是三清之中的道德天尊所創的教派,不過那都是虛構的,現實中根本沒有人教。
“那個不是虛構的嗎?”我道。
“人教是自道教中脫離的,並依照古代宗法制度建立而成,奉上清道德天尊爲最高天神,以追求超脫自然爲教義,劍走偏鋒,四處收集鬼怪,孟偉業他們得罪的,就是他們!”女鬼道。
我聽後驚得說不出話來,這些人有病吧,還超脫自然,真的當自己不是人了啊,這大概就是我們口中所說的邪教了吧。不過想想,道教追求的道,不也一樣嗎。
不過聽這女鬼說了人教的這些東西之後,我有些釋然了。前段時間在那文王墓看見那七尊凶神惡煞的青牛,大概就是他們把道教的一些東西劍走偏鋒的結果,還有牆上的那些符籙,看起來也都是從道教符籙演變過去的。最後就是墓首地上的那一副老子騎青牛的畫像,一般三清都是同時出現的。以前看見那畫像的時候還奇怪過,這會能釋然了,他們信奉的就只是老子而已,因爲老子纔是他們心中的最高天神。
這人教是依照古代宗法制度建立的,左昭右穆肯定也是其中的。
只是我有一件事情不明白,抱着是試一試的心態向這女鬼問道:“你所說的那個穆萬童以前明顯是站在人教的對立面的,現在卻跟人教有着千絲萬縷的聯繫,你知道爲什麼嗎?”
“我只知道我見過的事情,或許是人教給了她什麼條件打動了她吧,人心不都是善變的嗎?”女鬼道。
她活這麼多年,肯定早就看透了世態炎涼,有資格這樣說。
既然這問題她不知道,我就問出了另外一個問題:“那人教收集鬼怪的真正目的是什麼?你知道嗎?”
他們這麼收集鬼怪,肯定是有所求的,不然誰會閒着沒事兒整這些。
“我曾好奇問過孟偉業,他不跟我說。說只要知道了這個,就會引來他們的報復,別的我不知道,至少現在的孟家就是知道他們真正目的的結果。”
我聽後看了看這村子的殘垣斷壁,這麼荒涼的景象,僅僅是因爲知道了他們真正的目的的結果嗎?
我看了這女鬼一會兒,心想好不容易遇到一個什麼都知道的女鬼,自然得將我所有的疑惑都問出去。
想了會兒,問道:“你所見到的那個跟我長得差不多的人,跟孟偉業說過些什麼或者給他看了什麼,你知道嗎?”
女鬼搖頭表示不知道。
“那人教應該有掌教吧?你知道掌教是誰嗎?”
女鬼還是搖頭不知道。
我沒更多問題了,這女鬼雖然給我解答了很多疑惑,卻有給我添上了三個疑惑。
第一個,那跟我長得像的男人跟孟偉業說了什麼,他是誰?
第二個,人教到底是個什麼玩意兒?
第三個,爲什麼一直和人教作對的二奶奶會突然倒相向?
這女鬼沒興趣跟我說更多,我見昭文倒在地上,怕她受涼,就將她背在了背上,這女鬼見昭文讓出了位置,就又坐在了古箏旁,擡手輕輕在古箏上扶了起來,卻不見撥動一根弦。而她自己滿目風霜,似乎能聽見這無聲曲子中的淒涼一樣。
“這麼多年,你爲什麼會一直呆在這裡?”我好奇問道。
“等人。”這女鬼抽空答了我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