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雨娓娓說來,耶律撻烈心中卻是念頭百出,遊移不定。他不是懷疑高模翰,而是在暗暗揣測田雨的來意。自家人知道自家的事,他之所以能有今天的地位,一方面固然有血緣的關係,可更重要的卻是自己的主張和大皇帝耶律璟暗暗相合。
捫心自問,他耶律撻烈自己的主張有哪些?無非是崇儒、南下兩條而已。在崇儒這一條上,耶律撻烈、耶律拽刺兩人還是得到了一些文官的支持,特別是漢族官員的支持,而南下則是耶律撻烈拉攏契丹貴族中少壯派的殺手鐗。小打小鬧的南下,對契丹國上上下下都無法交代,可是要大規模南下,南方楚國的策應,也是不容忽視的。換句話說,田雨應該是和自己在一條戰壕裡,而高模翰則是兩人共同的對手。可現在,田雨卻一反常態的替高模翰辯駁,而且言之確確,這。。。這是什麼意思?他葫蘆裡賣的到底是什麼藥呢?
“田兄,你這話我可有點聽不明白啊?”耶律撻烈臉色有點僵硬。
田雨卻笑道:“耶律大人,你不是聽不明白,是身在此山中,雲深不知處啊!”
見田雨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耶律撻烈嘴角微微抽動了兩下,笑道:“田兄,你這是什麼意思啊?”
“耶律大人,恕在下直言,你覺得當今皇上如何?”
田雨這話來的太突兀,剛還在說高模翰的事情,突然卻轉到了耶律璟的身上。涉及到了皇帝,耶律撻烈不由得不慎重起來。不過,他再慎重也僅僅只是個態度問題,心裡面卻是摸不着頭腦,不明白田雨葫蘆裡賣的什麼藥。
在田雨的盯視下,耶律撻烈糊弄着說道:“英明神武,天下明主也。”
“着啊!”田雨“啪”的擊了下掌,連連點頭道:“那麼耶律大人您覺得,皇帝陛下會認爲這事兒是高模翰支使的嗎?”
“這。。。”耶律撻烈愣了一下。
田雨哈哈大笑道:“這很簡單啊。依下官看,皇帝陛下心中就算不相信這個事情,至少也是會懷疑的。因爲從刺殺案上來說,高模翰漏洞百出,根部得不到什麼便宜;而貪墨案,鬧得動靜確實非常大,可是,和高模翰基本上沒有什麼大的關係,想從這兩個方面來搞倒高模翰,呵呵呵,恕我直言,我是很不看好耶律大人的。”田雨說着,拍了拍耶律撻烈的肩膀,繼續道:“可是,耶律兄你強行這麼做,那麼,皇帝陛下會怎麼看待您呢?皇帝陛下確實信任大人,可是高模翰三朝元老,擁立大功,這皇帝心中的位置,恐怕也不比高模翰低啊。”
耶律撻烈臉色有點難堪,他千算萬算,哪怕就連搞不倒高模翰也算到了,可是卻獨獨沒有去想皇帝心中會有什麼想法。耶律撻烈原本的想法很簡單,至少至少也給高模翰弄一身的髒水,讓他有口難辨,進而逼他讓步。可是,現在經田雨這麼一說,耶律撻烈陡然明白過來,是自己考慮少了,考慮的有點理想化了,這事兒鬧大了不是把高模翰架在爐子上烤,而是把自己也架到了爐子上面。
“啪!”,耶律撻烈猛的一拍額頭,說道:“對啊,若非田兄提醒,我差點釀成大錯。哎。。。可惜了。。。這。。。這種把柄可不常用啊,卻沒有想到用起來有這麼多的不方便。”
見耶律撻烈有點懊惱的樣子,田雨卻哈哈大笑:“耶律兄,我的耶律大人,你既然沒有派人去刺殺,而高模翰也沒有派人去刺殺,那麼,耶律兄你覺得,這刺客到底是誰派的呢?”
耶律撻烈又是一愣。這是他還真沒來得及想。自從耶律拽刺偷偷告訴他刺馬案的經過,他一直想的都是如何把禍水引到高模翰的身上,一肚子的鬼心眼都往高模翰身上用,還顧不上去想這刺客的來由。
耶律撻烈在廳堂之中來來回回的跺着腳步,一臉思索,時不時還衝着田雨瞟上兩眼。可是,田雨卻大不一樣,他不想剛纔那樣急赤白臉的,安安穩穩的坐在雕花木椅上面,細細的品着茶。
或許是覺得耶律撻烈回望自己的次數太多了,田雨哈哈一笑:“耶律兄,你不會是在懷疑我吧。哈哈,先不要說,刺殺王爺這樣大逆不道的罪行,在下根本無法承受。就算我敢做,可這麼做的結果,對高模翰不僅沒有什麼大的害處,反而卻把耶律兄你給陷了進去。這可是典型的賠了夫人又折兵,這偷雞不成蝕把米的事,你覺得我會做嗎?咱們可是一條線上的人啊。讓我放棄你這志同道合的人,反而去捧高模翰的臭腳,耶律兄,你覺得我會幹嗎?退一萬步來講,我們大楚想的是什麼?想的是貴國南下,可搞這麼一齣兒,不僅搞不倒高模翰,反而進一步加劇了耶律兄和高模翰的對立,搞亂了貴國的政局,這種情況下,貴國會出兵南下嗎?這和我們大楚的想法完全不符合嘛!”
耶律撻烈乾巴巴的笑了幾聲,眉頭皺了皺,不確定的說道:“莫非這事兒是周國的人乾的嗎?”
田雨一笑:“耶律兄,你怎麼會懷疑到僞周人的身上了呢?”
耶律撻烈雙手向後一背,說道:“除了他們,這整個上京城,我想了個底兒朝天也想不到別的人來。這朝堂之上,確實有些人盼着我和高模翰都倒黴,可是,就像你說的,當街刺殺這招太蠢了。只要是有地位的人,都知道湘陰王的馬車,刀槍不入。不知道這事兒的官員,他搞這手兒,對他自己完全沒有好處啊。這麼一想,上京城裡,除了周國的使者,還有誰有這個動機嘛。”
田雨將大拇指衝着耶律撻烈一舉,說道:“耶律兄果然厲害,我開始僅僅是懷疑,現在聽耶律兄這麼一說,我可以完全斷定就是僞周的人乾的了。不過,讓我覺得奇怪的是,爲什麼湘陰王來上京,是耶律拽刺大人護送接待,而僞周使者來到上京,高模翰高大人卻急不可耐的跑去宴請呢?”
“呵呵,他不過是捧了皇上的聖旨罷了。厄。。。”耶律撻烈眼睛一亮,他猛然回頭盯着田雨,道:“田兄的意思是。。。”
田雨哈哈大笑:“耶律兄,皇上向來是一諾千金,他對湘陰王,對我們大楚什麼態度,大家都是知道的。金口玉言,那就是聖旨了。可是,有人明明知道皇上有這樣的意思,看到別人意圖抗旨不但不加阻攔,而且還隱瞞不報,這是不是也算得上同謀,算不算得上是欺君呢?”
“這。。。這。。。”耶律撻烈沉吟着,心裡卻在飛快的計算着,刺馬案也好、貪墨案也好,明火執仗的和高模翰在朝堂上鬧個不可開交,對高模翰基本上沒什麼殺傷力,因爲這兩件事明擺着不是他乾的。可是想田雨說的這樣,換一個突破口,從僞周使者那裡出發,證明刺客是僞周派來的,接着再把高模翰牽扯進來,給高模翰安上一個知情不報的罪名。皇上整天喝酒,還能大權獨攬,靠的就是講承諾,敢殺人,他不太在乎官員當面牴觸他,他最恨官員陽奉陰違。要是真的坐實了高模翰知情不報的罪,老高的官位就懸了。耶律撻烈心中不斷地合計着,怎麼樣才能坐實這件事呢?
耶律撻烈想了一會兒,突然又意識到身邊還有一個田雨呢,他問道:“田兄,你覺得這事兒該怎麼處理呢?”
田雨笑了:“這就要看耶律大人的膽色了。”
“田兄的意思,是查抄了周國使者的驛站!”耶律撻烈也想到這點了,只不過心裡還有點猶豫。
“呵呵,要想拿住高模翰的痛腳,僞周人的說法很重要。要想從僞周人那裡得到證據,不把他們扣下來,不過過大堂,恐怕是竹籃打水一場空啊!”
“皇上雖然對僞周人的不太在乎,可是就算是兩國交兵,還不斬來使呢?我要是派人,恐怕不太好想陛下交代啊。田兄,”耶律撻烈說着,笑呵呵湊到田雨的身邊,道:“田兄,你才高八斗,肯定是聽說過大漢使者班超的故事吧。”
田雨嘴角掛着淡淡的微笑,班超的故事,田雨當然知道的一清二楚,話說回來,這年頭只要稍微讀過兩年書的人,誰不知道投筆從戎的班超啊。耶律撻烈這麼說,顯然是想借楚國的刀來殺僞周的人,辦好了,他耶律撻烈站着一旁收好處,辦不好,他田雨就要一個人扛着這責任。時移世易,天下哪有這麼便宜的事情。
可田雨卻也不說破,反而笑道:“這種事情,本來也不用麻煩耶律大人您。可是,以我的看法,如果我們大楚做着事情,耶律大人您未免失去了先機了。”
田雨稱呼上的改變,被耶律撻烈敏銳的察覺到了。他知道這是田雨再暗示他:哥們,你的小心思,我已經知道了。可田雨的話,卻讓耶律撻烈好奇了起來,他不禁追問道:“田兄,這裡面還有什麼講究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