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後,中年人如期而至。這回與他同來的,還有一男一女似是他的手下。
那男子的身材超過兩丈七尺,刁小四站到跟前剛夠到他的胸口,渾身長滿了濃密的藍色毛髮,活脫就是頭彩妝大猩猩。
女子的個頭同樣不矮,幾乎和刁小四齊頭,容貌兇惡,衣衫上綴着一串串赤金色魔環,最長的一串足有三丈多,從脖子上纏繞下來,直拖到腰後,走起路來“叮叮噹噹”,好似個收舊貨的。
儘管早猜到刁小四這三天會留在小鎮上幹活,但等中年人親眼目睹到面前的景象,頓時結結實實地震撼了一把。
鎮口的幾株枯樹枝上掛滿形形色色的牛鬼蛇神,統統五官挪位鼻青臉腫皮開肉綻,有罵罵咧咧不服不忿的,有垂頭喪氣哀聲求饒的,還有幾個半死不活失去知覺的。
大奔營的門敞開着,裡面人聲鼎沸熱火朝天,程神棍坐在原本屬於店掌櫃的檯面後,數錢數到手抽筋,一筐筐的冥幣堆得到處都是。
刁小四埋在人堆裡,高舉着一柄三尖兩刃刀叫道:“三千三,還有沒有加價的?三千三一次,三千三兩次,三千三三次——恭喜大鬍子老兄,你的運氣不錯,只用了三千三百枚冥幣就搞定了這把三尖兩刃刀,往後記得常來啊!”
中年人無喜無怒,站在門外淡淡道:“太吵了。”
彩妝大猩猩一聲不吭邁步走進酒館,腦袋“砰”的悶響碰到門框上方,堅硬的條石應聲爆碎“嘩啦啦”砸落下來。
他闊步上前也不說話,伸出兩隻比蒲扇還大上幾圈的巨掌,猶如老鷹拎小雞般抓起屋裡的人隨手就往外丟。
“砰砰砰——”刁小四起初以爲是在打雷,很快就發現自己周圍的人飛速減少。
最後,酒館裡人沒了,就只剩下一頭彩妝大猩猩冷冷瞅着自己。
“砸場子的?”斷人財路猶如殺人父母,刁小四不由得怒了。待他看清楚站在門外的中年人更是氣不打一處來,伸手推開彩妝大猩猩就要往外衝。
孰知大猩猩紋絲不動,刁小四的胳膊反被震得生疼。
中年人對刁小四的憤怒視而不見,說道:“我們該出發了。”
刁小四惱火道:“不成,老子的生意還沒做完呢!”
“我記得那天鎮上並沒有這麼多人。”
“名聲在外我有什麼辦法?那些傢伙的遠房的遠房親戚,結拜兄弟同門同道,一個個慕名而來要和老子討教切磋,豈能讓人家敗興而歸呢?”
“結果人就莫名其妙地越來越多,老子的生意也水漲船高越做越大。你若是不來,估計再有個三五天,我就能開一家方圓八百里最大的商行。”
“你手裡還有多少東西沒有拍賣?”
“不多,也就二三十件。”
“我用五十萬枚冥幣全部買下如何?”
“不成!雖然咱們是老朋友了,可生意歸生意,義氣歸義氣,別指望我會給你打對摺。”
“放肆!”金環魔女寒聲叱喝,“你可知道我家主人是誰?他便是……”
“那就一錠幽金!”中年人擡手不讓金環女子繼續往下說,“時辰不早,莫要耽擱太久了。”
“一言爲定!”刁小四唯恐中年人反悔,立刻從束龍腰帶裡把一堆亂七八糟的戰利品兜底翻出,說道:“咱們一手交錢一手交貨!”
中年人衝着彩妝大猩猩吩咐道:“夜靈,取一錠幽金給他。”
夜靈從腰間纏繞的皮囊裡掏出一錠幽金交給了刁小四。
刁小四沒想到中年人如此爽利地答應自己的要價,由此可見自己果然遇上了一位虛無大荒的土豪。
先前中年人給的那錠幽金中蘊藏的幽煞精氣,被他偷偷抽空煉化,體內仙脈隱隱有壯大的跡象。
按照程神棍的說法,一轉散仙若能吸納十錠幽金裡蘊含的幽煞精氣,便能臻至圓滿進而有望衝擊六識寂無之境。但對於像刁小四這種擁有特殊氣質的天才,可能百八十錠剛夠塞牙縫。
刁小四聽了也不氣餒,俗話說萬丈高樓平地起,不就是賺錢嗎?
他樂呵呵將幽金收起,招呼道:“神仙,上路!”
程神棍望着被刁小四丟得一地的戰利品,問中年人道:“這些不帶走麼?”
中年文士沒有回答,而是舉起了自己的右手。
一瞬間,淒厲的叫喊呼吼聲如噪雜的雨點不斷衝擊刁小四的耳膜。
金環魔女只是微微抖動了一下身軀,數以百計的赤金魔環便從她身上向四面八方****而出,如同長了眼睛一般在主人的意念催動之下,砸碎一顆顆頭顱。
那些人剛剛被夜靈從大奔營裡拋出來,像死魚般躺在地上動彈不得,沒想到血腥屠戮接踵而來。
刁小四倒吸口冷氣,看不出金環魔女修爲卓絕,而另一方面,這看似斯文的中年人下手實在夠狠毒。
“我不想太多人知道自己的行蹤,難保他們之中沒有認識我的人。”
中年人看出刁小四的驚異,簡單地解釋一句,對滿地的屍首和酒館裡大堆的魔寶法器懶得再多看一眼,轉身向鎮外行去。
刁小四遠遠地綴在後面,此刻整座鎮上除了他們幾個之外便再無一個活口。
從嚴格意義上而言,虛無大荒本身就不存在“活人”的概念,但這一下卻是徹徹底底的魂飛魄散萬劫不復。
終於,刁小四開始相信金鼎神僧是個好和尚,王世充是個好皇帝,至少比起這個自己新結交的主兒和他的兩個手下來,他們簡直就是大慈大悲的活菩薩。
“快點走,主人在前頭等你。”夜靈推搡着刁小四走出酒館,猛地張口噴出一團烈焰,在空中化爲一道寬過五丈的火瀑,頃刻間小鎮便成爲一片火海。
刁小四瞥了眼程神棍,後者把臉一甩,扭過頭去只當看不見。
幾個人走出小鎮,中年人說道:“想必你已經知道我姓解,是個散仙……”
“停!”刁小四對金環魔女陰冷的目光恍若未見,笑容滿面道:“不必告訴我你是誰,相逢何必曾相識。”
“你果然是個聰明人,相信我們一定會合作愉快。既然如此,今後你稱呼我……”
“老解,”刁小四像是沒聽見中年人的話,自顧自道:“別忘了我還有三個小夥伴等着你去拯救。”
“老解?!”中年文士的殭屍臉終於不再保持僵硬,莫說在區區的煌孤城,即便是到了白露原,憑他的身份地位也無人敢如此無禮!
“怎麼,你不喜歡這個稱呼麼?”刁小四察覺到中年文士面色不善,立刻知錯就改從善如流,“嗯,你看上去的確不老,要不換個名兒,叫大解,小解……”
“我叫解堯!”中年人從齒縫裡一字字往外擠。
“哦,那還是叫你老解吧!說着順口,聽着親熱,多好?”
刁小四這回並未借題發揮窮追猛打,算是給中年人在下屬面前留三分面子。
不是他轉性兒了,而是心裡頭在打鼓。
方纔解堯一句話就收拾掉上百個妖魔鬼怪,連眼皮都不曾眨一下,自己三番五次故意激怒他,雖然不知者不怪,但他一味地隱忍,卻顯示這次仙府之行前景不妙,大大地蹊蹺。
“我還沒自我介紹,鄙姓刁,老程是我的跟班,以前做過神棍。”
“刁兄,你的三位夥伴已經有了眉目,相信他們很快就會被聽風館的人送往煌孤城,等待與你匯合。”
解堯懶得再聽刁小四繼續胡說八道,言歸正傳道:“數月前我聽說有一個衝擊道法自然失敗,身死道消的三轉散仙留下一處秘府。此次與我合作的夜舞銘夜公子是龍空山天香魔姬最寵愛的面首之一,修爲了得已晉升六識寂無之境。據我所知,還有四個天香魔姬的面首與他同行……”
“嗯,這麼說是五對五,打起架來至少咱們在人數上不吃虧。”
金環魔女篾然道:“憑你們也配和我主人並駕齊驅?就是天香魔姬的那四個面首,也都是金身不滅之境,殺你們兩個易如反掌。”
程神棍嘿笑道:“如此說來,咱們連湊數的都算不上,不知解仙尊屈尊相邀所爲何來?”
解堯回答道:“實不相瞞,仙府中有一處極關鍵的禁制,可能需要藉助二位。”
他說是二位,但程神棍顯然只是買一送一的添頭,對方想要的關鍵還是刁小四。可從上往下仔仔細細地三省過後,刁小四依然不明白,自己身上到底有哪一點在發光,引得老解如此追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