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裡靜悄悄的,刁小四去單雄信的駙馬府還沒有回來。
金城公主盤膝坐在榻上凝神運功,緩緩疏通體內的經脈氣血。
數日前與金鼎神僧和王世充兩番血戰,她受了極重的內傷。尤其是後面一戰,自己祭出元神以往生煉獄硬撼王世充的六合千古極霸道天,結果險死還生元氣大傷,好在父母的大仇終於得報,他們亦可含笑九泉了。
只是恐怕楊廣和絶金師太至死都不曉得其實他們並非自己的親生父母。
真正的楊妃兒,真正的金城公主此時此刻卻在長安城郊外的善嚴觀裡束髮出家。
這裡面的事透着一股詭異,若非自己修煉了不懂大師傳授的三生印神功,解開了今生之印,同樣也是被蒙在了鼓裡。
然而經過正月初一的兩場惡戰,三生印耗損甚劇光澤暗淡了許多。相反原本已經被壓制住的刑天戰魂卻趁虛而入蠢蠢欲動,越來越難以控制。
小四不在身邊,今晚她的心裡莫名地感到焦躁不安,儼然回到了在峨眉慈恩寺之前的狀態。
也許,世上真的只有這無賴能令自己開心起來,安寧下來。
遠處傳來了打更聲,窗外一片漆黑唯有寒冷的朔風吹刮過光禿禿的樹丫發出尖利的嘯聲,如鬼魂夜嚎惹人心煩。
包括這棟小樓在內的整座大宅都屬於一位大鄭高官的產業。當然,此人早已暗中投靠了李唐,這座府宅亦就理所當然成爲了一處秘密聯絡點。
刁小四通過劉志昊這條地頭蛇的關係,順順當當將小樓心安理得地據爲己有。任誰也想不到他和金城公主居然會藏身在此,故而再是安全不過。
哪知還是有人能夠找到這裡,而且是四個不速之客。
——空月真人、龍法真人、紫陽真人、張天師四人聯袂夜訪自己,這件事情如果傳出去,準定會轟動整個正魔兩道。
但這四大宗師顯得異常低調,在請府裡的丫鬟通稟後,便坐在樓下的花廳裡悠然自得地品着茶等候金城公主來見。
約莫半盞茶的工夫,金城公主姍姍來遲。
她心中並不清楚四大宗師的來意,莫非對方是來找刁小四不得而轉見自己的?
只見空月真人起身道:“公主殿下,我們深夜來訪多有唐突,尚請海涵。”
金城公主淡淡道:“四位真人駕臨,不知有何見教?”
空月真人道:“實不相瞞,貧道想和公主殿下求證一樁事情。”
金城公主清冷的目光拂視過空月真人的臉龐,一言不發地落座。
空月真人對金城公主的冷淡倨傲亦不着惱,微笑道:“不知公主殿下可曾聽說過刑天戰魂?”
金城公主心頭微凜,不動聲色道:“莫非四位真人是特意爲了此事而來?”
“不錯,或許在公主殿下心裡會覺得我們如此興師動衆未免小題大做。那是因爲世人對於刑天戰魂的來歷均不甚瞭然。”
空月真人徐徐道:“當初刑天爲報黃帝殺害蚩尤之仇,手擎盾牌戰斧單槍匹馬一路殺上中央天庭。黃帝見狀被迫應戰,激戰中突施妙計使得刑天心神稍分,這才趁機以昆吾劍斬下了他的頭顱。不料刑天雖然失去了頭顱卻並未倒下,撿起了斧盾在茫茫虛空之中漫無目的地繼續拼殺,最終凝鍊出了一縷戰魂散佚人間。”
紫陽真人接茬敘說道:“相傳八百餘年前,刑天戰魂曾經落入了大秦始皇帝嬴政之手。但無論他如何想方設法窮盡一切手段,始終無法喚醒戰魂。因爲,這縷戰魂必須要由刑天的嫡系後裔子孫方能喚醒,最終熔鍊入體合而爲一。換了其他任何人,哪怕修爲通天魔功蓋世亦無計可施。”
他喝了口茶,繼續道:“嬴政無奈之下又不甘心將刑天戰魂拱手讓人,於是將它封印在了秦皇陵虛境中。這本就是個少有人知的絕密,後又隨着光陰流逝世事動盪,更成了一樁幾乎無人知曉的千古秘辛。然而此次秦皇陵重新出世,卻未料想風雲際會之下刑天戰魂竟爲公主殿下所獲。”
金城公主靜靜聽完,問道:“真人的意思是——我很有可能是刑天后裔?”
“不是可能,而是肯定,否則斷無可能喚醒戰魂。”空月真人回答道:“這是冥冥之中的天意,教公主殿下從秦皇陵虛境裡得着了這縷刑天戰魂併成功合體。可它絕非只是尋常的一縷魂魄那樣簡單,可謂上古洪荒遺留在人間的第一魔門聖寶,想必公主殿下這些日子以來已有了親身感受。”
金城公主的芳心巨震,她從空月真人和紫陽真人的話語裡,終於明瞭到自己的身世之謎,由此更進一步猜到了幼年時遭人調包的原因。
張天師察言觀色,呵呵笑道:“假如貧道告訴公主殿下,刑天戰魂真正的威力是你目下所發揮出來的百倍千倍,不知信也不信?換句話說,如能繼續修煉下去,公主殿下藉助刑天戰魂不僅能輕而易舉地晉升散仙,而且還能在極短的時間內跨越劫數直至九轉金身之境,從此與天地共壽與日月同輝,成爲人間唯一主宰。”
金城公主皺了皺眉,冷冷道:“你的話我聽不懂。”
龍法真人搖搖頭道:“以公主殿下的聰明才智,又豈會真的不懂?不錯,刑天戰魂威力無窮能使凡夫俗子一步登天九轉成魔。但真到那時,人間便成了地獄!”
不容金城公主開口,紫陽真人緊接着說道:“公主殿下的修爲越高,刑天戰魂的反噬之力便越強。依照我們的推算,不久的將來它就會反客爲主鳩巢雀佔。屆時戰魂徹底甦醒,而公主殿下卻要淪爲行屍走肉,靈智盡喪爲其奴役,成爲一尊殺人如麻的噬血狂魔。”
空月真人苦笑聲道:“說是嗜血狂魔還輕了,刑天戰魂所到之處生靈塗炭寸草不生,蒼生浩劫莫過於此。”
金城公主的俏臉失去了血色,深吸一口氣道:“說吧,你們想我怎麼做?”
話音落下在座的四大宗師沒有一個人接口,俱都神情凝重地避開金城公主的目光,久久地沉默不語。
花廳裡的氣氛變得格外壓抑,就像封凍的冰塊,令這寒夜更冷更悽清。
終於,金城公主點點頭道:“我明白了。”
張天師看了眼空月、龍法、紫陽三大真人,說道:“那只是我們設想到的最壞一種可能,未必就會成爲現實。當務之急,是不能讓刑天戰魂繼續甦醒,唯一的辦法便是釜底抽薪,儘快……廢去一身功力。如果能夠奏效,也就不必再用最後一着,那便再好不過。”
龍法真人補充道:“爲保萬無一失,我們已在崑崙山中佈置了一座‘寶寰天合暖光焚惡仙陣’,匯聚崑崙萬載昊天正氣,以日爲幹以月爲支,以天地爲經,以陰陽作緯,搬運周天元氣鎮魔壓邪,令惡念不生妖佞不存。公主殿下可在陣中修行隱居以享天年。”
金城公主不置可否,緩緩道:“原來諸位真人爲了我早已做足準備,煞費苦心了。”
紫陽真人暗叫一聲慚愧,說道:“貧道對公主殿下的爲人甚感欽佩,奈何造化弄人,想那刑天戰魂非同小可,一旦醒轉無人能敵,人間勢必流血漂櫓哀鴻遍野。我等思忖再三,逼不得已唯有出此下策,希望公主殿下能夠體會到我等的苦心。”
花廳裡又一次安靜了下來,廳外北風呼號,廳內針落可聞。
話說到這一步事情已經很清楚了,爲了不讓刑天戰魂甦醒,金城公主就必須散去一身修爲,並且被幽禁在崑崙山中直至終老一生。
更糟糕的是,即便金城公主答應散功幽居,四大真人也不能保證就此便能遏制住刑天戰魂的甦醒。萬一失敗……
所以,他們特意選擇刁小四外出的機會來見金城公主,希望可以說服她。
畢竟空月真人、龍法真人也好,紫陽真人、張天師也罷,門下弟子無不與刁小四沾親帶故相交莫逆,實在不好意思當着他的面開口。
何況,刁小四對正道各派或多或少都有救助之恩,而金城公主與他的關係各人均都心中明瞭。一旦鬧翻雙方未免難堪,思來想去也只有讓金城公主心甘情願廢去修爲,異日再做計較了。
於是,衆人的視線不約而同地落在了金城公主的身上。
金城公主沉吟須臾,已對四大真人的心思瞭如指掌,不由陷入深深的糾結之中。
散功、幽居甚至……自裁,難道這就是自己的未來麼?
不,不該是這樣的。
“小四——”她在心底裡輕輕地一遍又一遍呼喚他的名字,胸口痛如刀絞。
她一次次努力抑制住殺出小樓的衝動,感受到眉心深處那縷刑天戰魂在狂躁地怒吼,熾烈的殺機不斷地衝擊着自己的靈臺,櫻脣不覺被咬破。
不能動手,否則她將成爲全天下的公敵。
屆時自己必然會連累刁小四,這傢伙發起狂來什麼事都做得出,什麼人都敢得罪,除非自己……
死寂無聲中,她慢慢擡起頭望向四大真人,語氣淡漠而堅定地說道:“我答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