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爹!”
刁小四的記憶裡已經想不起上一回流眼淚是什麼時候的事。
死老頭說過,男人掉眼淚是沒出息的表現。處境越是危險,對手越是兇惡,就越要尋歡作樂笑意盎然。
但此時此刻刁小四的眼淚到底還是不爭氣地淌落,緊緊抱着寧無奇想哭爹想罵娘,更想讓時光逆轉讓老爺子回到從前,坐在僻靜的小院落裡,曬着下午和煦的陽光,躺在搖椅裡喝茶瞌睡。
他把壓箱底的救命仙丹稀世靈藥全都兜底翻出來,一股腦餵給了寧無奇。
這些全是平日裡省下來,打算在最後關頭給自己保命用的,現在終於派上了用場。
衆人把這對父子圍在當中,無人打擾。
這一戰可謂慘勝。不提寧無奇和刁小四,李岱墨、雅蘭黛、金城公主、唐梵妾、程鐵牛均都遭受重創元氣大傷。再加上先前連番惡戰中受傷的高手,能夠站着說話的都是英雄。
堅強的還能強撐着,脆弱的早已淚流滿面。劫後餘生,才更能體會到生命的可貴,活着的真諦。
寧無奇輕拍刁小四抽搐的肩膀,微笑道:“哭什麼,我沒事。”
刁小四嗚咽道:“你都散功了,還說沒事。回頭你讓我怎麼跟娘交待?”
寧無奇沉靜道:“即便沒有與王世充的一戰,我遲早也會散功。”
“我管你是早是晚,幹嘛非挑這時候……啊,”刁小四呆了呆才反應過來,“你是故意散功的,爲什麼?”
寧無奇淡淡道:“你乾媽怕寂寞,我得陪着她。”
刁小四徹底傻了,覺得自己的腦瓜完全跟不上寧無奇的節奏,結結巴巴道:“那、那你不想成仙了?”
寧無奇油然笑道:“成了仙又能如何,一個人長生不老多寂聊!”
刁小四似懂非懂,望着寧無奇憔悴卻充滿安逸之情的臉龐久久說不出話來。
一旁李岱墨與素羅的手悄悄緊握在了一起,素羅流着淚含笑道:“你知道,這是我一生中最辛苦也最快活的一天。”
李岱墨凝望妻子,微笑道:“小風上次傳書給我說,長安城裡有家灌湯包子味道不錯。”
素羅的脣角露出少女時代纔有的嬌俏笑意,低低道:“我現在就要去!”
“好,現在就去。”李岱墨說:“就我們兩個。”
“爹、媽!”忽聽李逸風叫道,李岱墨和素羅愕然回頭,就看見寶貝兒子滿臉委屈道:“你們不要我啦,幹嘛扔下我?”
“這小子真沒出息。”唐雪裳不屑地瞥了眼李逸風,剛剛回過頭櫻脣就被羅成火熱的親吻緊緊堵住。
唐雪裳呆了呆,立刻反應過來自己是被羅成當衆輕薄了,頓時怒不可遏,下意識輪拳要砸。拳頭落下來化爲了繞指柔,漸漸迷失在了忘情的擁吻中。
看着年輕人相親相愛的情景,葉法善和孫思邈相視一笑,都是老光棍了,就不必在這兒戳蠟燭了,拉上高山鬆、耿南翼、楚烈幾個老傢伙,下山去找家小酒館,務必要一醉方休,慶祝老骨頭們都還活着。
活着真好,李靖、紅拂如是想,慕容小白、鬱金香亦作如是想。
望見人家成雙成對地秀恩愛,風無衣忍無可忍,猛然轉身對花妖娘鄭重其事道:“花仙子,我喜歡你!”
“你想作死啊!”花妖娘一怔,柳眉倒豎揚起巴掌就抽。
不料與以往不同,這次風老鳥沒有抱頭鼠竄,而是探手握住花妖孃的纖手,不由分說將她推倒在地,豪情大發悍不畏死地啄上她的紅脣。
花妖娘嗚嗚掙扎脫不開身,這才意識到風老鳥的修爲一直高過自己。他屢屢被自己打得屁滾尿流,只是因爲他……欠揍!
“啊——”陡然間,風無衣喉嚨裡發出一聲慘嚎,耳朵被花妖娘扭成了麻花狀。
衆人疑惑地側目觀瞧,只見花妖娘一路追打着風老鳥道:“王八蛋,你給我停下!”
風老鳥連滾帶爬,捂着耳朵叫道:“你保證不打我,我就不逃!”
花妖娘停下腳步爽快道:“好,我不打你就是,你快站住!”
風老鳥將信將疑剎住身形,就見花妖娘巧笑倩兮嫋嫋婷婷走向自己,不禁色授魂與,挺起胸膛無限深情道:“花仙子……”
“砰!”花妖娘一把將風老鳥摁在地上,張嘴狠狠咬他的耳朵,他的肩膀……
風老鳥疼得呲牙咧嘴,憤懣無比道:“你保證過不打我!”
“你真的肯聽話?!也不怕被老孃玩死?再說老孃就是喜歡打你,怎麼啦?我還要咬、要擰、要捏、要掐……”
她的話音越來越低越來越模糊,風無衣的嚎叫越來越輕越來越快活……
衆人見狀相互尷尬一笑扭過頭去,回想方纔的血戰恍若隔世。
希望一如刁小四所說,這是最後一戰,往後風輕雲淡笑傲林泉。
金鼎神僧完了,王世充完了,鬆島菜子完了,秘月魔宗也完了……
一夜之間所有的敵人幾乎被掃蕩一空,還有什麼能比這更令人值得慶賀的?
刁小四覺得自己幹了大半輩子玩命工作,也該歇歇啦。
既然往後不必再擔心有誰會在半夜裡摘走自己的腦袋,何不開始享受大好人生?
回去就哄紫蘇那丫頭過門,還有金城公主也該安頓下來了。
跟人死磕的事,老子實在玩膩味了。未來,該去忙一些值得的事。
比如相妻教子傳道授業,比如紮根黃土漫步中原,比如呼朋引伴賭錢斗酒,比如開店佈局放眼未來。
等時間一天一天一月一月一年一年地過去,直等到婉兒卸任蓬萊仙閣閣主,乖乖地回來幫自己打工。
刁小四正美滋滋地想着心事,忽聽一個冷冰冰聽着有幾分彆扭的聲音叫道:“刁桑!”
刁小四一怔擡頭,就見大空一郎向自己微微鞠躬道:“我要回扶桑了,也許今後沒有機會再見面,請多多保重。”
刁小四瞅了瞅李靖,問道:“那空子小姐呢,她也要跟你回扶桑麼?”
“她有自己的選擇。”大空一郎微笑道:“刁桑,告辭了!”
刁小四點點頭,目送大空一郎去遠,很想告訴他其實還是有機會見面的,只要你準備好扶桑美女,兄弟們都還是有興趣一探究竟的。
正自想入非非之際,雅蘭黛走了過來,招呼道:“哥!”
刁小四拍拍身邊的草地,道:“坐!”
雅蘭黛靠着他坐下,笑吟吟地道:“知道嗎?你今天特別帥。”
“是特別衰纔對吧?”刁小四唉聲嘆氣道:“一口氣差不多燒了三成的真元,到現在肚子裡還空得難受。他孃的,這得多少年才能補回來啊?”
雅蘭黛安慰道:“不怕,從今以後,幾十年裡也不會有人再找你的麻煩。不過下次你還想找誰的麻煩,記得叫我。”
“那當然。”刁小四擰了把雅蘭黛光潔而充滿彈性的臉蛋兒,笑着道:“你可是本公子的貼身丫鬟。”
雅蘭黛淺淺一笑,問道:“今後你有什麼打算?”
刁小四想了想道:“等身上的傷稍微好點兒了,我先回一趟洛陽,處理點兒小事。然後就告老還鄉。”
雅蘭黛道:“那我就不打擾你美好的人生大計了。記得要來漠北玩兒,我等你。”
刁小四詫異道:“這麼快就要回去?等身上的傷養好了再走也不遲吧。”
雅蘭黛搖頭道:“漠北的局勢還不穩定,我不能離開太久。何況,我的傷勢不算重,一路慢慢北上不會有問題。”
刁小四知道這丫頭主意多,自己也勸不住,便道:“我請老高送你回漠北。”
雅蘭黛沒有拒絕,頷首道:“也好,不過秦濯心仍然在逃,你要防備他點兒。”
刁小四笑道:“咱連王世充都滅了,秦濯心這小白臉,來就讓他來吧,我正愁下一個不知道該收拾誰呢!”
雅蘭黛抿嘴輕笑,盈盈起身道:“哥,記得我的話,來漠北找我。”
刁小四頻頻點頭,滿口答應道:“放心,老子爬也會爬上朝陽宮……”
話音未落,雅蘭黛毫無徵兆地俯身櫻脣在刁小四的額頭上蜻蜓點水輕輕一吻。
刁小四一驚半晌沒反應過來,望着她向寧無奇走去。
不經意裡,他感到兩道目光不知何時盯上了自己,立刻覺得脊樑骨冷颼颼地打了個寒噤,朝金城公主高舉雙手無辜地解釋道:“你不懂,這是漠北民族的告別禮,不接受不禮貌。”
這時雅蘭黛已來到寧無奇的面前,盈盈一禮道:“寧前輩。”
寧無奇盤膝坐地,問道:“你要回漠北了?”
雅蘭黛點點頭,道:“我是來向您辭行的。當年家師臨終前曾叮囑弟子,有生之年務必要南來中原,再向寧老前輩求教。我做到了,而且以家師希望的方式了斷了因果,想必他老人家在天之靈亦會欣然。”
寧無奇望着雅蘭黛,說道:“你還年輕,未來的造詣一定會在別北煌之上。還記得我對王世充說的最後一句話麼?”
雅蘭黛微微一怔,臉上漸漸盪漾起一抹紅霞,沒有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