刁小四大吃一驚,忙不迭橫刀側身斷喝道:“何方妖孽,敢在你家小四爺面前……不……背後放肆!”
只見大師兄淚汪汪地從河邊躥上岸來,渾身黑毛根根炸起如同刺蝟一般,溼漉漉的尾巴上晃晃悠悠吊着一隻河蟹!
原來它瞅見河裡有魚影,便自作聰明地把尾巴當作了釣鉤垂進水中,想弄點好吃的上來。誰曉得魚沒釣着,卻被一隻大螃蟹狠狠鉗住了尾巴,怎樣用力也甩不掉。
這時候,一名牧童坐在黃牛背上,手握一根菩提樹枝走過田壟,踏上了石板橋。
“這不是二狗子嗎,一日不見如隔三秋,你怎麼越活越回去了?上次看你被天雷轟成渣渣,小弟心中悲痛欲絕如喪尻屁,足足唸了九九八十一遍歡樂頌。”
刁小四驀地心生感應,扭頭望向橋上的牧童,臉上十分辛苦地擠出驚喜笑容道:“我原以爲人世間就此少了一位四腳朝天的爬蟲,地獄裡多出一隻五體投地的雜食牲口,奈何紅塵滾滾賤人難求,嗚呼哀哉……你居然死纏爛打自戕不息,又從棺材裡爬了出來。痛定思痛,莫非,閣下便是那個傳說中打不死的老強?”
牧童在石板橋上生生勒停住黃牛,漠然望着刁小四道:“你還想說什麼,對待將死之人,貧僧一向慈悲爲懷。”
刁小四面帶真誠地發出邀請道:“你我小別勝新婚,無聲勝有聲。此時此刻面對光風霽月的大好時光,就讓我們含情脈脈徐徐凝望到地老天荒,於靜默中一起回憶往昔激情燃燒的歲月,那一段段難忘的甜蜜時光。你不覺得比打打殺殺有意境得多麼?”
牧童輕吐一口氣道:“天快黑了。”
“噹——”村莊中的學堂裡驀然響起一聲悠揚的鐘鳴。
落日沉沒夕陽隱去,暮色低垂玉兔東昇。
他說天快黑了,天便真的要黑了。
七八個蒙童成羣結隊歡呼雀躍地衝出學堂,蹦蹦跳跳往河邊奔來,每個人的手裡都多了一朵剛從池塘裡採擷下來的白蓮花。
菩提樹下,花甲老者們慢悠悠地站起身來,開始收拾茶具炭爐。
河邊上,村婦們咯咯笑着端起水盆走上堤岸。
村莊裡,炊煙繚繞飯菜飄香,不知是誰家的嬰兒在哇哇啼哭。
牧童騎黃牛,復立石橋上。
石橋的那一端,三三兩兩的莊稼漢扛着鋤頭沿着田壟漸行漸近,向村口走來。
石橋的這一頭,刁小四心曠神怡地迎風吟詩道:“田園如此多嬌,引無數禿驢競折腰。老頭小孩,滿肚草包;大哥大嫂,全是膿包。小破孩兒騎牛上橋,只識脫褲撒泡尿。俱往矣,數風流人物,還看小刁!”
詩吟罷,刀鋒出!
趙武靈王殺胡刀風雷引動殺氣沖霄,化作一道不可阻擋的電光直劈奔來的蒙童。
那蒙童似乎完全不知道抵擋閃躲,臉上洋溢着純真的笑容,被無堅不摧的刀鋒一下劈開了頭顱。
“唰!”刀鋒掠過,殘缺的頭顱掉落,蒙童的身上卻不見一滴鮮血,他的手兀自高高舉起繼續向前衝,手中擎着的白蓮花在霎那間變作一隻璀璨炫目鋒銳無比的****!
“哧啦!”層層疊疊花瓣狀的雪白鋒刃破開刁小四的護體星罡,在小腹上劃出一條觸目驚心的血槽。
刁小四吃疼低哼駭然飛退,就看到那半隻頭顱的蒙童依舊笑得純真無邪,只是手中的那隻白蓮****沾滿了殷紅的鮮血,一滴滴不停地往下墜落。
面對如此詭異的畫面,刁小四立時醒悟到自己剛纔犯了一個要命的錯誤,這裡不是現實世界,而是金鼎老賊禿的莊嚴淨土。眼前所有的人、事、景,俱都爲老賊禿的一縷意念所化,無形無影不生不滅,若用等閒手段根本無法化解。
知錯就改善莫大焉,刁小四翻腕抓出文王大德刀厚重無鋒大拙不工,心若長空不留痕,身似浮雲無蹤跡,凝動意念如潮水般灌注刀中,與大德刀魄水乳交融渾然一體,使出開山劈地般的力量朝着那蒙童一刀劈去。
“鏗!”刀輪交擊,刁小四和金鼎老賊禿的意念隔空硬撼了一記,腦海中頓時生出一記撕心裂肺的劇痛,像是被某種無形的鋒芒直刺到了靈臺之上。
他嘿然踉蹌鼻孔溢血,再看那蒙童手裡的白蓮****漾起一蓬銀色的光芒,轉眼間萎頓凋零,而他的身軀亦如同霜露般融化開來,消弭在翻卷的銀光中。
刁小四見狀振作精神,運轉吞星噬空大黃庭神功將破入自己靈臺的金鼎神僧的那縷意念徹底消除,再一鼓作氣殺入戰團,毫不留情砍瓜切菜般地把衝上來的那羣蒙童掃蕩得一乾二淨。
刁小四挺刀站在橋頭心裡毫無得意之情,反而喟然一嘆,自己和金鼎老賊禿之間巨大的實力差距是顯而易見的。不過往好的地方想,上回兩人照面時,自己對上老賊禿的道天幾無還手之力,除了逃命還是逃命。如今多少也能應付幾刀,修爲進步還是挺大的。
他望着端着水盆走過來的村婦,抹去鼻子裡滲出的血唉聲嘆氣道:“就這種貨色還能害得老子流鼻血,一定是在和尚廟裡悶壞了。”
村婦們不言不語,在刁小四的身前站定,背後一羣花甲老者亦停住腳步,將刁小四困在了中央。
“汪!”菩提樹下的老黃狗突然衝了出來,張牙舞爪撲向刁小四。
“喵嗚!”大師兄終於甩掉河蟹,齜牙咧嘴兇相畢露地縱身迎上,和老黃狗翻翻滾滾撕咬起來。
但見狗良才遇上貓對手,黑毛飄飄黃毛飛舞,你來我往直咬得地動山搖日月無光。
三個莊稼漢涉水而過來到橋中,將最後的一點兒缺口堵上。
牧童穩穩騎在黃牛背上,一指刁小四道:“人生無常,福禍自取;送佛到西天,你自在去吧!”
刁小四不以爲然道:“算了吧,就憑你這小鬼也能滅了老子?”
他口中雖然放出大話,心裡卻在一直打鼓。虛空中涌來的壓力不斷地變得厚重龐大,彷彿有成千上萬條肉眼看不到的枷鎖一層層一圈圈纏繞上來,使得自己的身心受到越來越強烈的束縛。
幸虧他在漠北時機緣巧合,靠着李岱墨的元神合體突破了大乘之境,總算有些自保之力。否則再換個忘情境的高手來,恐怕只有被秒殺的份兒。
其實刁小四隱約察覺到,金鼎老賊禿遠未使出全力,即便是石橋上的那個牧童,亦不過是縷較強意念凝聚生成,老賊禿的本尊卻不知道藏在哪裡?
對於自己能夠在莊嚴淨土裡撐多久,刁小四心中沒一點兒底。他唯一的指望就是緇衣老尼姑能夠早早睡醒,來個洞天破道天,把金鼎老賊禿徹底打回姥姥家。
忽然,衆老者緩緩踏前一步悠然吟誦道:“大圓鏡智性清淨,平等性智心無病。妙觀察智是非功,成所作智同圓境——”各出一掌遙遙拍向刁小四。
“嗡——”虛空之中登時充盈起金煌煌的佛光,洞穿虛妄直指本心。
有出入十方世界的成所作智,有說法教化衆生的妙觀察智,有普渡一切衆生的平等性智,有圓滿光明遍映萬象的大圓鏡智……
四隻佛掌,四種智慧,四團佛光,撐開所有排山倒海地向刁小四涌來。
“不必白費力氣了吧,老子沒心沒肺,佛祖也點化不了!”刁小四的左手虛握法印,凝念祭出婆羅千識樹。
“嗚——”成千上萬顆金燦燦的佛果朝四面八方****而出,鋪天蓋地迎向佛掌。
“砰砰……”以千識破四智,石破天驚的炸響不絕於耳,空中金花亂綻流光溢彩。
刁小四佇立於鼓盪的波光中心巋然不動,靈臺之上卻承受着常人難以想象的巨大震憾,神智絲絲縷縷像快要撕裂,永遠沉淪到混沌黑淵之底。
猛然間,五名村婦舉起手中用來拍洗衣服的木槌,往刁小四的頭頂砸落。
財、色、食、名、睡——一槌一慾念,更有無窮煩惱虛妄如雨如雹紛至沓來。
刁小四再出右手捏作劍訣,二十四束奼紫嫣紅的劍芒橫空出世,直斬木槌!
但這還不算完,最後的六個農夫也出手了。他們掄起了鋤頭,施展出六慾諸天式。
刁小四吐氣揚聲,身上九刀齊出佈列成陣,堪堪擋住六柄鐵鋤頭,卻已是手忙腳亂顧此失彼。
更令他恐懼的是這些招式中充滿了各種各樣的佛意與慾念,不停地衝擊他的心神。只要稍有懈怠,靈臺一旦被攻破,便會心神失守神形俱滅。
千鈞一髮之際,刁小四的耳畔忽然響起了緇衣老尼姑低沉和緩的誦經聲道:“若修不動者,但見一切人時,不見人之是非善惡過患,即是自性不動……”
刁小四大喜過望,心神頓時爲之一清,漸漸進入到抱元守一無我兩忘之境,重新穩住了陣腳。
石橋上的牧童見此情景,眸中精光閃爍猛然策動坐下黃牛衝向緇衣老尼姑道:“你既爲佛門弟子,又爲何不明是非助紂爲虐?該死!”揚起菩提枝疾點向她的眉心。
刁小四被牢牢纏住不得脫身,惶急之中大叫道:“老尼姑,快躲!”
緇衣老尼姑恍若未聞,趺坐於地禪定不動,只低低地口誦佛號道:“阿彌陀佛,莊嚴未必是淨土,往生何苦入煉獄?”
話音未落,遠處的青山遽然顫抖,無邊無際的暗紅色大潮奔騰咆哮,破開天幕席捲而來,似要將這方淨土完全吞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