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轉眼刁小四回到江州已有十數日,日子倒也過得風平浪靜有滋有味。
他並未將殺死尤谷睢、捉弄朝天椒的故事告訴旁人。
本來依照刁小四的脾性,這種光榮戰績免不了是要拿出來吹噓一番的。但想到禍從口出這四個字,他也只好強行忍住。畢竟斑斕老妖也好,成仙虎也罷,自己一個都惹不起。至於朝天椒,相信她不會傻到四處曝光自己的醜聞。
赤尊俠仍然渺無音訊,好在隨着功力日深刁小四體內的寒氣亦愈輕,這位結拜大哥來與不來已不是那麼重要。
他對三十六天罡星陣的破解參悟已經到了最後階段,加上大巴山與卜算子鬥陣所得的諸般體悟,許多平日懵懂不解的疑難都逐漸迎刃而解。
直到有一天,刁小四突然發現自己面臨着一個十分棘手的問題。
他的體內已經有了一座二十八宿星陣,假如再融入正在參悟的三十六天罡星陣,許多陣節點將無可避免地相互重疊,把自己的經脈竅穴搞得一塌糊塗。
爲了破解難題,刁小四一頭扎進了耿南翼的書房裡,廢寢忘食尋找相關典籍。
可惜一連數日,亂七八糟的書看得不少,於如何讓二十八宿與三十六天罡星陣融合的法子卻依舊毫無頭緒。
這天傍晚婉兒來找刁小四,說起龍兆元寄了封家書給姑母,信中言道他近日即將啓程前往長安,通過乃父大隋禁軍左衛奉車都尉龍鎮武的人脈關係,在軍中混了份好差事,又道望姑父姑母閒暇無事時前往長安一聚云云。
“聽孃親的意思,她好像挺想去長安城走走,順道探望我大舅。”婉兒說道:“說不定我還能見着紅姐和唐三公子,再看看從軍後的表哥是啥樣。”
刁小四聽到龍兆元的名字便犯衝,哼了聲道:“好男不當兵,好鐵不打釘。老子一見當兵的就膩味。”
婉兒開心地咯咯一笑,說道:“其實表哥也不是你想的那麼壞。”
刁小四兩眼往上翻,嗤之以鼻道:“那是你一葉障目不識泰山。知道什麼是真正的高人嗎?”
婉兒回答道:“像葉仙長、唐三公子那樣御劍乘風修爲頂尖?”
刁小四搖頭道:“大錯特錯,真正的高人就是不出手也能搞定人……譬如區區。”
他正海吹鬍謅着,一名趟子手在書房外稟報道:“刁四爺,卜二先生到了。”
刁小四頓時小臉發白,急忙道:“就說我外出雲遊,三五年裡也不會回來!”
趟子手爲難道:“耿、楚兩位總鏢頭正陪着卜二先生在廳裡說話,是他們派小的來請刁四爺。”
刁小四一聲呻吟道:“老子都快忘了這老瞎子的事兒了,他怎地偏就陰魂不散纏上了我?他孃的,莫非瞎子眼裡出西施,老子就是那如花似玉的美人兒?”
婉兒不由莞爾笑道:“自古只有徒弟怕師傅,哪有師傅怕見徒弟的道理?怎地你一聽卜二先生的名字,便似老鼠見了貓?”
刁小四煩惱道:“你懂什麼,就是老鼠,我也是吃貓的老鼠。”說罷怏怏起身往屋外走去,大有風蕭蕭兮易水寒的悲壯氣概。
等他走到花廳門口往裡一瞧,頓時氣不打一處來。只見老瞎子大咧咧高座,耿南翼和楚烈在左右奉陪,哪有半點做弟子的覺悟?
刁小四心裡發狠道:“仙人闆闆的,老虎不發威你當我是病貓?”
他重重一聲咳嗽走進花廳,慢條斯理道:“算子,你怎地纔來?讓爲師好等。”
“算子?”跟在刁小四身後的婉兒杏目睜圓,掩口忍笑。
刁小四不管三七二十一,進到廳裡一屁股坐下,也不問茶几上放的是誰的杯子,端起了咕嘟咕嘟猛灌三口,兀自能聽到自己的心尖還在撲通撲通跳個不停,暗暗鼓勁道:“他孃的,今天老子說啥都得在氣勢上壓倒老瞎子,給他一個下馬威。”
卜算子也呆了呆,旋即微笑道:“因想爲師父置辦一份見面禮,故而耽擱了幾日。”
“置辦禮物?”刁小四眼睛一亮放下茶盞,點點頭道:“總算你還懂事。”
卜算子從袖口裡拿出一雙短靴,說道:“請師傅笑納。”
刁小四見卜算子手上託着一雙靴子鄭重其事的模樣,不由大感惱火,心道:“好你個老瞎子,當我好糊弄麼,隨便弄個地攤貨居然也好意思送出手!”
卻聽耿南翼驚訝道:“卜二先生,這可是雙青雲靴?”
卜算子頷首道:“不錯,只要穿上此靴奔行速度就能比平日快上五成。關鍵時候運轉真氣激發靴上加持的青雲符,即可御風飛行一盞茶的工夫……”
刁小四不等卜算子說完,一把奪過青雲靴道:“難得你有這番孝心,爲師收下便是!”迫不及待扒下腳上的黑布鞋,將青雲靴換了上去,頓感腳底有一股暖洋洋的靈氣在汩汩流淌,好似稍一發力整個人就會飛起來。
他暗自喜道:“往後若再有人追殺老子,我便揮揮衣袖乘風而去,讓他望着刁四爺的背影吃灰。”
所謂吃人嘴短、拿人手短,刁小四的臉色緩和了不少,驀地靈光一閃,說道:“爲師一身所學博大精深,非等閒之人所能領悟。在拜師之前,我有個問題要考考你,看你的資質如何。你若能夠回答上來,纔有望成爲我的衣鉢傳人。”
耿南翼和楚烈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均自苦笑道:“這傢伙還真把自己當師傅了。”
卜算子不動聲色,說道:“請師傅賜教!”
“你聽好了,”刁小四提起嗓門出題道:“如何才能將兩座完全不同並且無法重疊起來的奇門遁甲陣擺放進一塊狹小的空間裡?”
卜算子想也不想就回答道:“既然無法重疊,那就各自收縮融入一爐犄角相望。”
“這麼簡單的道理,老子怎麼沒想到?!”刁小四一下子豁然開朗,發覺自己先前不知不覺鑽了牛角尖,總想着要將二十八宿星陣和三十六天罡陣如翠玉星天中所見那樣融合一體,卻從未想過讓它們各行其道相輔相成。
虧得老瞎子一語點醒夢中人,刁小四興奮得舉手就往大腿上拍落,可剛落到面前就往回一收,摸着還沒長出鬍子茬的光溜溜下巴,“嗯”了聲道:“勉勉強強說到了一點兒重點,也算難得了。”
婉兒好奇道:“那你說,正確答案是什麼?”
刁小四把頭一搖道:“這東西太深奧,說了你也不會懂。”
婉兒娥眉輕挑還要追問,幸虧楚烈解圍道:“接風宴已準備妥當,大夥兒入席吧。”
一頓晚宴賓主盡歡,直到深夜盡興方纔散去。刁小四回到屋裡迫不及待取出翠玉盤開始修煉,直到雞叫三遍方纔入睡。
迷迷糊糊裡,他夢見自己和婉兒躺在一片柔軟的草地上,說着亂七八糟的笑話,一會兒這丫頭便倒進了自己的懷裡。
刁小四不由大樂,緊緊摟住她的小蠻腰,雙手極不老實地四處雲遊起來。
忽然懵懵懂懂聽見婉兒輕嗔薄怒道:“四叔公,你壞死了!”
刁小四直覺得三魂七魄全都飛上了天,雙手捧起那清秀絕倫的俏臉擡頭吻去。
驀地,他隱約感到婉兒的小臉不知爲何有些扎手,於是疑惑地用力揉了揉,耳畔猛聽有人冷哼道:“摸得過不過癮?”
“過癮啊——”刁小四愜意地吐了口氣睜開雙目,然後就望見自己手中捧着一張揉搓得變形的老臉。
他眨巴眨巴眼,那張老臉的主人也翻翻白慘慘的雙目,然後便是冗長的寂靜,直到——
刁小四猛打一個寒顫,所有睡意不翼而飛,渾身雞皮疙瘩直冒,觸電似地放開雙手,慘叫道:“救命啊……”
卜算子一把捂住這傢伙的嘴巴,低喝道:“別叫,是我!”
刁小四心道:“廢話,就因爲是你,老子才叫。”奈何嘴巴被堵住什麼話也說不出來,只好嗚嗚作聲拼命掙扎。
卜算子拿開了手,說道:“從今日起,五更天起牀,咱們開始研究制符。”
刁小四呼哧呼哧喘了半天粗氣,慢慢回過神來察覺好像什麼地方不對勁兒。突然想到,自己跟老瞎子之間的角色是不是倒了?
他勃然大怒道:“我是師傅,幾時起牀我說了算!”
卜算子不慍不火道:“我給你準備了一些制符材料,如果方法得當,可以煉製出五品的‘天打雷劈符’,日後遭遇知著境界的高手儘可自保。”
“天打雷劈符?”刁小四恨恨瞪視老瞎子,惡意地想象將這張道符轟砸在他腦袋瓜上的動人情景。
卜算子微微一笑道:“天色將明,弟子恭請師尊早起。”
刁小四怒道:“你不是我弟子,你是我老子!”
卜算子佯裝未聞手拄黑竹杖走到桌邊,變戲法似地從袖口裡掏出一大堆寶貝家底,有鼎爐、符筆,有海雷心、天龜甲,還有許多瓶瓶罐罐和大小紙包。
刁小四忍不住好奇爬下牀,光着腳走到老瞎子身後,探着腦袋張望道:“制符有什麼了不起,老子十一歲的時候就會了。徒弟,你快把鼎爐點上,看爲師教你如何煉那個……天打雷劈符!”
說着隨手拿起一片非金非玉的玩意兒問道:“爲師先來考考你,這是何物?”
卜算子用手一摸,回答道:“這是片海龍鱗,洛陽黑市上一百兩黃金換來的。”
刁小四手一哆嗦,大怒道:“一片龍鱗就要一百兩黃金——你這敗家子,崽賣爺田不知心疼。不成,你身上還有多少錢,統統拿出來由爲師親自保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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