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僧終於止住步伐,木然望着竭盡全力抵禦自己法佛無二神功的龍虎山兩大至尊高手,開口道:“你們擋住我的路了。”
天罪真人道:“請教神僧欲往何處去?”
金鼎神僧道:“去我想去的地方。”
說話間遠處數千隋軍似乎受到了命令,如潮水般隆隆開拔向黎陽倉推進。
無罪真人臉色一變道:“神僧,你這麼做便不怕遭天譴麼?!”
他這句話並非空洞無物的威脅恫嚇,古往今來修爲能夠突破坐照境界的天才人物層出不窮,但無論正魔二道,卻極少有誰會直接出現在兩軍陣前,更不要說投身大戰斬將奪城。
因爲冥冥中自有天條,修爲越高的人就越不能輕易涉足塵世中的紛爭,更不允許插手征伐肆意殺戮。否則以天罪真人和無罪真人的修爲,先幾天只需要往城頭上一站,即使不能扭轉局勢,宰上個千兒八百的隋軍卻不成問題。
然而自古就有“不許名將見白頭”之說,如項羽、如白起,如霍去病,都曾經所處時代戰無不勝的戰神級統帥,卻由於各種各樣的原因壯志未酬半道殞落。
這並非偶然,只因在戰場上殺戮過重,終至引動上蒼怒火遭到天譴。
金鼎神僧現在的做法,就等於是在用一己之力爲宇文成都的大軍開道,天條鐵律被他破得不能再破。
他淡淡說道:“那又如何,天若譴我我便滅天。”
天若譴我,我便滅天!
這八個字漫不經心地從他口中說出來,卻驚得天罪真人與無罪真人霍然變色!
一時間戰場之上寂靜無聲針落可聞,無數目光聚集在了這老僧的身上。
城頭上,長孫無忌兩眼發亮,搖晃摺扇道:“帥呆了……”
“砰!”刁小四一個暴慄砸在這慫貨的腦殼上,忿忿不平道:“睜大你的綠豆眼看清楚了,天下最帥的人在這兒呢!”
金城公主清聲道:“金鼎,你自詡佛門神僧,卻欺師滅祖親手擊殺了玉鼎方丈。佛門再是廣大,佛祖再是慈悲,普天之下也無你立錐之地!”
金鼎神僧冷冷道:“小丫頭胡說八道,玉鼎師弟此刻正在峨嵋閉關修煉,敝寺僧衆均都親眼目睹。”
金城公主一愣,旋即冷笑道:“你好手段,居然早早備好了的替身傀儡。但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爲……你惡事做絕,天不譴你佛也不容!”
金鼎神僧皺皺眉道:“羅嗦。”舉步向前邁出。
天罪真人與無罪真人頓感壓力驟增,頭頂仙劍嗡嗡顫響不能自已。
無罪真人喝道:“金鼎,你當真要與天下正道爲敵?!”
金鼎神僧脣角逸出一抹輕蔑冷笑,默不作聲再朝前跨出第二步。
天罪真人與無罪真人互視一眼齊聲呼喝,掣劍在手向前攻出。
大敵當前,兩人沒有任何手下留情的資本。所謂正道一脈同氣連枝的一團和氣,此刻也早就被金鼎神僧的雙腳踩得粉碎。
雙劍並舉,兩大真人的身後霍然涌現出一龍一虎兩道雲紋,陰陽並濟剛柔交匯浩浩湯湯轟向金鼎神僧。
登時,方圓三十丈內虎嘯龍吟風起雲涌,哪怕是一粒微塵也被縱橫跌宕的龍虎劍氣在瞬間絞殺烏有!
金鼎神僧平平淡淡地遞出戒定慧杖,如無有入無間,“叮”的一聲輕響,就像法杖輕輕敲砸在了雞蛋殼上發出的聲音。
無罪真人和天罪真人齊聲呼嘯向後翻騰,周遭的龍虎雲紋翻滾扭曲幾不成形,兩柄仙劍詭異的彎曲,猶如被那一杖擊得俯首稱臣!
城頭之上的長孫無忌、張無極等人不由得大驚失色,從脊樑骨裡升起一股寒意。
早知道金鼎神僧已參悟莊嚴淨土道天之秘,爲空鼎神僧圓寂之後當世的佛門第一高手。可眼前的景象依舊不能讓人相信,一個照面輕描淡寫,就擊退了正一道兩大頂尖級高手的全力攻擊——強可以,但也不能強到變態吧?
尤其是長孫無忌,與金鼎神僧在長安時還有過正面交手的經歷。那時候的金鼎神僧儘管厲害,可也不至於恐怖到現在這樣。
短短半年左右的工夫,他的修爲竟然再百尺竿頭再進一步,天賦之高几乎無人能夠望其項背!
“法佛無二第十層……無法無佛!”張無極澀聲說道,像他這樣恃才傲物眼高於頂的天之驕子,打心底裡竟也興不起一點鬥志。
無法無佛——只有空鼎老和尚的如來大境才能媲美抗衡吧?
刁小四可是親眼看過空鼎老和尚與寧無奇在江上的那一戰,沒想到慈恩寺前任方丈苦尋一生的境界,金鼎老賊禿簡簡單單地就達到了。
只要老賊禿願意,應該隨時隨地都可以勘破大道立地成佛。可是他偏偏賴在這兒不肯走,還跟王世充、宇文化及打得火熱。
滅天,難怪自他口中說出來輕鬆自如。可這仗還怎麼打?
心念未已,金城公主和南陽公主雙雙躍落城頭,兩人揚手扔出道符,冰藍仙劍與鵲橋仙霓如同長虹貫日彩霞滿天直迫金鼎神僧。
“喀喇喇、喀喇喇!”金鼎神僧根本沒有做任何的招架,兩張道符在他頭頂上空爆碎迸流,卻似被一隻無形巨手托住,不能泄落分毫。
這就是無法無佛的無上境界,沒有一點兒炫目的佛光,也覺不到一絲凜冽的殺氣,卻能掌控天地主宰乾坤。
“叮!”又是一記脆響,戒定慧杖在漫天澎湃的光瀾裡若隱若現,擊中冰藍仙劍與鵲橋仙霓。大隋雙姝嬌軀巨震嚶嚀低呼,身影如驚鴻翩飛朝外飄蕩,壓根就接不下老和尚的一記杖擊。
張無極和長孫無忌也不顧一切地衝了下去,一個劍簫齊鳴一個劍扇鼓盪,代表着青城、龍虎正道兩大派年輕一代頂級實力,此刻心裡的感覺竟然像是在飛蛾撲火。
這一次,金鼎神僧甚至連戒定慧杖都懶得用,左手佛鉢飛騰直轟二少。
“砰!”兩劍一簫一扇恰如蚍蜉撼樹一觸即潰,完全不能遲滯金鼎神僧的腳步。
更加教人絕望的是,一口氣連敗六大高手,他除了法杖佛鉢,並未動用其他絕學,更不要說讓所有人談虎色變的莊嚴淨土。
金鼎神僧擡起頭,望了眼傻站在城樓上的刁小四。
儘管隔着相當遠的距離,可刁小四還是不由自主產生一種被老賊禿目光洞穿的感覺。他急忙施展吞星噬空神功,體內諸般星陣瘋狂運轉,這纔沒被對方攝住心神,奪去鬥志。
只是金鼎神僧不曉得,其實不用看這一眼,刁小四心裡的鬥志也早已丟得一乾二淨。他從來不想當什麼明知不可爲而爲之的鬥士,因爲鬥士最終都會成爲烈士。
天罪真人和無罪真人跳下去了,南陽公主和金城公主跳下去了,張無極和長孫無忌也跳下去了……可憑什麼老子也要跳下去?
他摸摸冰冷的腦門,尋思着老子還想再活五百年,跟婉兒、紫蘇、公主小娘皮湊搭子打麻將開開心心過小日子。
可是,且慢!他的目光尋找到飄飛在空中的金城公主,憤怒地罵道:“小娘皮,不聽號令到處亂跑又想害死老子!”甩手往城下扔出一張“拖泥帶水符”,外加一張這回剛從長孫晟手裡訛來的“萬峰景秀符”。
金鼎神僧陡然覺察到四周的虛空正奇異地變得堅固起來,雖說對自己的影響微乎其微,但這種道符卻也是平生僅見。
“轟隆隆!”碧光如潮,一座座青峰如劍倒垂而下,撕裂夜幕向他刺來。
這是青城劍派九大極品道符之一,然而在金鼎神僧的眼裡,落下來的座座青峰和蒼蠅拍子沒什麼兩樣。
他的左手捏作法印,口中低誦道:“我見、人見、衆生見、壽者見——色、壽、想、行、時……”每念一蘊,手中便捏作一印,五蘊說罷五印齊出,朵朵金光如法蓮盛開縈繞指尖,無邊佛意充盈虛空。
“嘭嘭嘭——”萬峰盡碎化爲光影,佛鉢落下託在手中。
不滯於一物,不着於一念,他便是世間無敵的那尊佛!
刁小四卻不管這些三七二十一,舒展鳳翼天翔飛到金城公主身後,一把摟住她的纖腰,再往金鼎神僧頭上丟下一連串亂七八糟的道符,叫道:“全部退回內城!”
“轟轟轟……”除了刁小四,無罪真人、天罪真人、長孫無忌等人也在不要本錢地丟出法寶道符,希望能夠在金鼎神僧的禿瓢腦殼上砸出個坑來。
但是所有的攻擊全部止於老和尚的身週三尺,甚至各種法寶有去無回石沉大海。
在他的身後,一排排禁軍驍果士氣大振山呼海嘯,一步步逼近黎陽倉。
天罪真人情知勢不可爲,衝着城頭的徐懋功、程咬金喝道:“退入內城!”
徐懋功二話不說,拽着還不肯撤退的程咬金縱身就躍下了城樓。
這時候金鼎神僧閒庭信步無阻無礙,來到了緊閉的甕城城門前。
月色如水照耀在生鐵打製的城門上,在絢爛奪目的流光中閃爍着輝芒。
他停下腳步,無視來自城樓上的滾油磚塊,箭矢火炭,舉起戒定慧杖輕輕地在城門上敲了敲。
“咄!”僧敲月下門,移石動雲根。
無聲無息中,整座城門像冰塊一樣融化,閃爍着淡金色的波紋隱沒在月色裡。
“喀喇喇、喀喇喇——”厚重的城牆上裂出千百道胳膊粗細的豁口,沿着牆面似蜘蛛網般蔓延擴展,一段接一段地搖顫坍塌土崩瓦解。
城門洞開,一個老僧託鉢拄杖赤腳走進了曾令三萬大軍無法邁入半步的黎陽倉。
身後,天寶大將軍宇文成都一馬當先,黑壓壓的隋軍奔騰如潮,涌向了已不復存在的甕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