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采苓昏迷了多久,楊笑澤便守了多久。連續幾日的不眠不休,加之每日耗損真氣,他終於撐不住地靠在牀頭睡着了,連裴影推門而入都沒有絲毫的覺察。近到楊笑澤身邊,裴影迅速地在其身上點了兩指。這下,楊笑澤是真的徹底睡熟了去。
“進來吧。”完成這一切後,裴影轉身,對着門外說道。
話音剛落,陳衡風便走了進來。凝兒尾隨而入,手中拿着一個已有些泛黃的米白色布袋。
望了一眼人事不知的陳采苓,陳衡風扶起昏睡過去的楊笑澤,神色嚴峻地對着裴影說道:“裴兄弟,有勞了!”
裴影皺着眉頭,沒有說話。他深知陳衡風是下了多大的決心才做了這個選擇。看着那雙因疲憊而更顯深邃的眼眸,一時間,裴影也不知該說些什麼,只得沉默以對。
“師兄,我們這樣做,對陳公子他們來說,是不是太殘忍了?”看着陳衡風的背影,凝兒有些不忍心地說道。
“把門關上,開始吧。”裴影說着,轉身扶起昏迷的陳采苓,坐到了她的身後。
凝兒見狀,也不再多言,只無奈地嘆了口氣後,打開手中的布袋,遞過一根細長的銀針。
輕輕爲楊笑澤蓋好被子,陳衡風雙手背後,走到了窗前。夜深人靜,陳衡風卻是心亂如麻:
他不知道自己爲何會這樣信任裴影。從相遇至今雖已過半月之久,但他們真正相交也不過數日的光景,他竟然那麼放心地便將妹妹交付予了他。倘若師兄知道了,怕是會天下大亂吧。
想到這裡,陳衡風不由得一陣苦笑:即便是那樣,裴影終究是陳采苓的唯一生機,他沒得選。憶起今日一早在裴影房中的談話,對陳采苓的擔心,對楊笑澤的歉疚纏成了一團。陳衡風只覺得胸口沉悶非常,連嘆息都似要費好大力氣。
“裴兄弟既通曉這‘雪寒蠱’,應當也有解毒之法。”不是問他“可有解毒之法”,而是很肯定地說“應當也有解毒之法”。
看着陳衡風通紅的雙眼,裴影聽得出他話中的殷切。眼前人是將全部希望寄託於他身上了。只是……裴影暗暗斟酌着該如何將解除蠱毒的方法告訴陳衡風。
見到裴影遲疑的樣子,陳衡風的心已是涼了半截,但還是不甘心就此作罷,趕忙問道:“即使裴兄弟無法可解,可否煩勞尊師出面,救我妹妹性命?倘若采苓化險爲夷,日後赴湯蹈火,在所不辭!”陳衡風真的是着急了,連聲音都帶着些微的顫抖。
“蠱毒我可以解,只是事關陳姑娘名節,我覺得還是慎重些好。”看着陳衡風,裴影說出了這句聽似與之無關的話。
聞言,陳衡風原本心焦如焚的表情轉成了詫異:這解毒與陳采苓的名節有何相關?
“衡風愚鈍,不知裴兄弟的話是何意思?”陳衡風道出了心中的疑惑。
“‘雪寒蠱’見血便會迅速遊遍中毒者全身,蠱蟲更是會咬住其七筋八脈。若不及時施救,待那施蠱之人出手,蠱蟲便會開始啃噬。中毒者則會氣血逆行,體內如冰,體外如火,最終受不了這內外相差巨大的體溫而亡。”
裴影解釋得很詳盡,但他還是隱瞞了一點。那便是中毒者不僅會死不瞑目,不出半盞茶的功夫,屍體也會變得蒼白僵硬。死狀之恐怖
,即使是裴影,至今想起來也會心有餘悸。爲了陳采苓的事,陳衡風已經焦頭爛額了,裴影不想再嚇着他。
這些陳衡風自是不得而知,可他很清楚裴影話中的意思。既是牽及了周身筋脈,若要解毒,必是要以銀針度穴。而施針,則必須褪去衣物。男女有別,人言可畏,難怪這些日子,裴影遲遲不出手,怕也甚是爲難吧。更何況,還有楊笑澤那關。一下子,陳衡風也是猶豫了起來。
陳采苓依舊閉着雙眼,無知無覺地臥坐在牀上,後背上佈滿了細長的銀針。對着眼前的纖纖玉體,裴影倒是顯得坐懷不亂。只見他神情凝重,額頭上也滲出了細密的汗珠。立在一旁的凝兒不時拿着帕子爲其擦拭。
只聽“噗”的一聲,陳采苓鳳眉一蹙,吐出來一大口鮮血。裴影的表情這才稍稍變得輕鬆了些。。待他拔下最後一根銀針,陳采苓便似耗盡了所有氣力般倒入了他的懷中。見狀,凝兒趕忙扶起陳采苓,爲其穿好衣服,蓋上了被子。
下了牀的裴影沒有坐到凳子上去休息,而是慢慢蹲下,若有所思地凝視着地上的那攤血。
凝兒轉身,見到那些正在血中蠕動的白色小蟲,想起三年前所見,心裡不由得泛起一陣噁心。
“師兄,這裡交給我,你回房歇着去吧。”儘管她有一萬個不願意去碰那些東西,但更不忍裴影再受累。
“這個你處理不了,先出去吧。”裴影站起,看了一眼凝兒,繼而說道。語氣不重,卻帶着前所未有的命令意味。
凝兒先是一愣,隨即點了點頭,走出了房間。裴影的話她是必須聽從的。
見到房門被關上,裴影挺直的身體這才一下子蜷彎了下來。一切就如當日在垂楊鎮外的樹林裡發生的一樣,只是這一次,他的雙脣竟變得毫無血色。
過了約有一刻鐘的時間,難受的感覺才漸漸消逝。裴影這纔有閒暇去顧及心中的彷徨不安:吐血的次數越來越頻繁,應夢雲,爲了你,爲了應家上下,我還可以撐多久?
黑夜,一如平常地過去了。透窗而入的日光照得楊笑澤身後暖洋洋的。他卻猛然驚醒過來,轉頭看到身邊熟睡的陳采苓,才稍微鎮定了心神。只是……
想到剛纔夢中陳采苓口吐鮮血的樣子,又不禁皺起了眉頭:現在這樣雖是平靜得很,可陳采苓隨時都有可能毒發身亡,他又憑什麼能安心呢?楊笑澤長嘆了一口氣,爲陳采苓輕掖起被角,無意中觸碰到了她的手。
只這一下,楊笑澤便是全身一個激靈地站了起來,一臉難以置信地望着陳采苓。愣了片刻,才又重新坐到牀沿,握住了她的手。這一次,他是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陳采苓的手上不再是那懾人的寒冷,而是一如既往的溫熱。
一時間,楊笑澤竟激動得像個孩童般,腳底生風地快步跑到陳衡風房外,用力地拍打着門,笑着大喊大叫道:“衡風,衡風,快出來,采苓她……”
還未等他說完,門便被呼地一下拉開,隨之而來的是陳衡風不安的聲音:“采苓怎麼了?”雖然知道裴影已經出手解了毒,沒親眼見到妹妹醒來,陳衡風的心裡還是有很多的不確定。
但見楊笑澤只是傻笑着看着自己,陳衡風這才鬆了口氣,繼而不動聲色地問道:“師兄,你倒是說話啊,
采苓怎麼了?”
“走,跟我過去看看。”楊笑澤說完,拉着陳衡風便往陳采苓房內走去。
“衡風,你說這是怎麼回事?采苓的體溫怎麼會一下子恢復了正常呢?”陳采苓的變化自是讓楊笑澤欣喜不已,但他不明白這其中的緣由。
“興許是林姑娘的藥起了作用吧。”陳衡風感激地望了一眼裴影,轉頭看向林惠笑道。這個中曲折,自是不能讓其他人知曉。
“我?”聞言,林惠覺得意外至極:“可是我並不知道如何解毒啊。那些不過是尋常的藥物而已。”
“無論如何,林姑娘,謝謝你。”只要陳采苓能好起來,楊笑澤也不想管那麼多。
林惠沒有說話,只勉強擠出了一個笑容:陳采苓轉危爲安她自是高興,但這無功受祿的滋味兒可是不怎麼好受。
“太好了,我想不出幾日,陳姑娘就可以醒過來了。”凝兒打心底裡開心地笑道。
衆人都沉浸於這意外的驚喜中,裴影卻心情沉重地默默退了出去。
按理說蠱毒解除了,算算時間,陳采苓現在應該已經醒來纔對。緣何只是體溫恢復正常?難道是什麼地方出了差錯?還是說這“雪寒蠱”已今非昔比?以儲益的行事爲人,會讓他們這麼容易就破局而出嗎?
“哈哈……今日這一仗,打得真是痛快!”西疆軍營內,傳出一陣爽朗的笑聲:“這些日子盡受那裡邦的氣了,今日算是一併作還了。果真是英雄出少年,儲大將軍,管信服了。”管信雙手抱拳,對着儲益行了軍禮說道。
“管將軍萬萬不可!益兒是晚輩,將軍如此,我如何受得起?”儲益連忙扶起管信,甚是惶恐地說道。
“誒,這上陣無父子,軍營講的也是軍功跟真本事。大夥兒說是不是啊?”管信大手一揮,對着周圍的將士們問道。
“管將軍說的對,誰有本事咱們就服誰!”周圍一陣歡呼。
“儲大將軍,你聽到了?”管信倒是不介意儲益的風頭蓋過了自己。今天與裡邦一戰大獲全勝,他總算是見識到了這看似稚嫩的年輕人與那儲家軍的厲害了。這點容人之度他還是有的。
儲益卻不這麼想,他深知功高震主不是什麼好事,雖說這管信的軍階不比自己高,但畢竟是開國元老,他可不能冒這個險,隨即推讓道:“要說有功,也是大夥兒的。要不是有西疆的兄弟配合,單憑儲益一人也是無法得勝的。這樣說來,全賴將軍平日裡訓兵有素,儲益不過是撿了個現成的大便宜罷了。”
“哈哈……”儲益的話管信倒是很受用,開心地對身邊的副將說道:“吩咐下去,準備好酒肉,今夜咱們要大開慶功宴。”
“是!”那人應聲退了下去。
“管將軍,那益兒這就去換身衣裳。”儲益說完,見管信點了點頭,便轉身走向自己的營帳。
進到帳內,儲益並沒有去換什麼衣服,而是大步走到案桌前,拿起擺放在桌子右上角的殷紅色木盒,打開看了起來。
在見到木盒內那幾只一動不動的白色小蟲時,儲益的臉色立馬陰沉了下來。不一會兒,嘴角卻又上揚,臉上浮現出一絲陰冷的笑容:沒想到,你即便是死了,也還是可以陰魂不散。看來,這齣戲,越來越有趣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