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與徒(一):相探

又是一個夢。

站在無邊無際的長夜之中,面前便是自己嚮往已久的光明——但,不知爲何,自己就是無法再向前邁出一步——只能看着光明之中的她的背影越來越遠,最後消失不見,而自己什麼都做不到。

爲什麼,爲什麼不再向前,追上她的腳步,告訴她,你一直在我心裡,從未遠去?

因爲,在自己眼裡,比起身畔無垠的長夜,那片光明,是更爲可怖的黑暗。

“師父,起——牀——了——”

“啊!”還沉浸在自己的夢境中的陳正昊被這突如其來的催促聲驚醒,睡眼惺忪之間,是林玟天真無邪的笑靨。

“啊,早哇,林小姐……”陳正昊揉了揉眼睛。

“誒呀,說了多少次了,別叫我林小姐啦!直接叫小玟就行啦!”林玟“狠狠”地捶了捶陳正昊的肩膀,嗔怪他的認生。

“行行行,別打了別打了……”陳正昊笑着說,“不過今天可是週末,這才早上六點,難道是有什麼事嗎?”

“嘿嘿,當然有事啦——週末的清晨,當然是用來跑步啦!——師父可不能帶頭別偷懶哦!快起牀快起牀!”

陳正昊這才發現,眼前元氣滿滿的林玟早已換好了運動短袖與短褲,腳上穿好了運動鞋,整裝待發,正在房間裡做着熱身。

“林小……我說小玟啊,”慵懶的陳正昊顯然在突然被叫醒的週末清晨沒什麼幹勁,“晨練這種事情,爲師實在是力不從心,要不……誒誒誒?!”

話音未落,陳正昊就被林玟強行從被窩裡拖出來,離開了舒適的牀鋪。

“偷懶不是好習慣哦,師父!趕緊動起來吧!”

週末清晨的RM大學,顯然尚未完全從睡夢中甦醒。雖然也不乏清晨便去圖書館和自習室苦學的寒窗學子,但更多已經連續學習了五天的學子們都選擇保證自己充足的睡眠——這無可厚非。所以,在六點的RM大學裡,正在晨跑的陳正昊與林玟算是一道獨特的風景線了。

在清晨的秋風拂面中,方纔睡眼惺忪的陳正昊終於在晨跑中清醒了一些。這是他在RM大學度過的第一個週末。自從週一搬到林蕭教授的小院後,性格謹慎的陳正昊便習慣性地對林書野與林玟二人的日常生活進行暗中摸排,以確認他們讓自己住到這裡的真實原因——結果是一無所獲。這倒也沒有出乎陳正昊的預料,畢竟從之前的對話之中,陳正昊便感覺到了這兩人的不簡單。不過調查未果的陳正昊轉念一想,至少目前林書野沒有清理自己的理由,便也先安然在這兒住下了。

陳正昊看向身邊適才把自己從被窩裡拖出來、現在與自己並肩慢跑的少女——雖然接受了林玟拜師的請求,但有了莉雅的前車之鑑,陳正昊並沒有放下對她的戒備。不得不說,陳正昊的確在眼前這個從天而降的“徒弟”身上看見了莉雅的影子——清麗脫俗的容顏,深不可測的內心……唯一不同的是,眼前少女的眼中沒有莉雅當初那種對世事艱難的絕望。陳正昊並不清楚,這是她未經人事的無知,還是超越俗世的坦然……

“哎呀!”突然,正在跑步中的林玟腳下一滑,正在盯着陷入思考的陳正昊眼疾手快,在林玟摔得四腳朝天之前雙手摟住了她,沒讓她當場掛彩。

“沒事吧,小玟?”陳正昊的語氣莫名有些焦急。

但他立刻反應過來,此時的林玟正微笑着看着他略顯焦急的臉,乖巧地靠在他的懷裡,“我沒事,師父……但是腳可能扭傷了,咱們先回去吧。”

眼前這令正常男人血脈賁張的一幕卻讓陳正昊迅速冷靜下來,隨即心中有了計劃。他乾咳幾聲,把靠在懷裡的少女扶正,“要不,我揹你回去吧?”

“好耶!謝謝師父啦!”顯然,林玟對陳正昊的主動格外滿意。

於是,外人看來十分虐狗的一幕出現了——剛纔還在和陳正昊並肩跑步的林玟此刻已經安然趴在師父的背上,盈盈笑臉湊在他的肩上,雙臂摟着陳正昊的脖子。而陳正昊的雙手提着林玟的小腿,與乖巧地臥在背上的林玟有說有笑地回北區小院。——當然,此時兩人的心裡都感覺到自己的計劃通。

容貌出衆、性格開朗的RM大學22級新生林玟是管理學院公認的院花。若說她的外貌,其實在美女之中並不是傾國傾城的那類,但她外向的性格與強大的交際能力讓RM大學中無數優秀男青年傾倒在她的石榴裙下,甚至讓一些女生都感到動心。可惜雖然林玟交際廣泛,但都是淺嘗輒止——她婉言拒絕了所有與他人深入的交往,當然,也包括某些爲她神魂顛倒的男生的求愛。與她有來往的人都會對此感到不解:一個看起來已經近乎於交際花形象的姑娘居然還保持着單身,真讓人難以想象。但熟悉她的人都或多或少能猜到背後原因——畢竟,她是學校裡最神秘的老教授之一——林蕭唯一的同住者、傳說中他的外孫女,脾氣如此古怪自然也有原因的。

但現在,這個與他人刻意保持距離的姑娘突然親暱地趴在一個陌生男生的背上,還與他有說有笑,這讓認識她的同學們感到十分震驚——當然也有許多她曾經的追慕者心碎了一地。

“嘿嘿,林小姐,看來現在的你我在學校裡十分引人注目呢!”敏銳的陳正昊當然注意到了身邊異樣的目光,也猜出了個大概,故意用言語刺激背上的少女。

“是啊,”林玟的語氣格外傲嬌,“他們肯定是羨慕我找到這麼一個好師父呢!——還有,再叫我林小姐的話,小心今晚洗澡沒有熱水哦!”

呵,好個伶牙俐齒的小丫頭——居然被她反將一軍。陳正昊心中笑着暗想。

“不過,師父,能不能給我講講你之前在Y國的經歷啊——老先生一直不肯告訴我所有事,我只能來求你啦……”林玟突然湊在陳正昊耳邊提出了一個奇怪的要求。

“好啊,”陳正昊的爽快答應讓林玟感覺有些意外,“不過小玟,你的過去也讓我很好奇呢——要不你也給師父講講你的往事?”

陳正昊微笑着側過臉,想看看林玟的反應,卻發現先前笑臉盈盈的林玟臉上突然佈滿了陰霾,沉默不語,只是摟着他的身體摟得更緊了。陳正昊能感受到她的心臟跳得越來越快,彷彿像一隻受驚的小兔。

果然,這姑娘的身份有問題。陳正昊暗自心想——但,陳正昊在不自覺之中陷入了一種莫名的愧疚:他感覺自己的猜疑與小聰明戳中了背上這個少有的願意親近自己的少女的痛點,讓這個信任自己的姑娘受到了傷害。

,接下來的一路,兩人都選擇了沉默相對。陳正昊依舊揹着林玟,林玟依舊貼着陳正昊。就這樣,兩人回到了小院——週五下午林教授外出學習了,離家兩週。陳正昊將林玟背到臥室內,輕輕將她放在牀上,臉上透露着顯而易見的負罪感。

然後,林玟臉上的陰霾一掃而空,“嗤”的一聲笑出聲來——

“哈哈,老先生果然說的沒錯,”側臥的林玟看着負罪的陳正昊,再也忍不住了,“師父啊師父,你也太善良了,這樣就能讓你感到罪惡感,你的心理承受能力有待加強哦!”

“嗯?!”看着牀上忍俊不禁的林玟,陳正昊猛然醒悟,氣得恨不得仰天長嘯——今天究竟是怎麼了啊啊啊啊啊!怎麼老是被這個小丫頭騙得團團轉啊啊啊啊啊!!!

“好你個小丫頭,又敢耍師父!”陳正昊明顯感覺到自己的狀態不對勁,可又想不出哪裡出了問題,只能無能狂怒。“這……這還有做徒弟的樣子嗎?”

“黔驢技窮啦?開始官大一級壓死人啦?嘿嘿,堂堂朱雀也有這麼無力的時候呀!”林玟一邊善意地嘲諷着眼前的師父,一邊再一次笑着摟住陳正昊的脖子,把他也拉到牀上來,“好啦好啦,別生氣嘛,師父——小玟也只是想試一試老先生說的是不是真的嘛!消消氣,消消氣!我的過往確實沒什麼人知道,不過師父你要是想知道,我當然可以告訴你啦!”

餘氣未消的陳正昊被林玟這麼突然拉倒在牀上,又被林玟真誠地道歉了一番,心裡又好氣又好笑,但聽到林玟願意分享她的往事,他立刻讓自己恢復平日的冷靜,說道:“好吧好吧,這次就原諒你啦——不過如果我不瞭解你,又怎麼教你東西嘛!所以,你的過去,我覺得我還是有必要了解一下的。”

“哎呀,就知道師父你好奇心是沒法打消的!哼!”林玟翻過了身,坦然地笑着,眼神有些空洞地看着天花板。

“其實,也沒什麼重要的事啦——我的確是林老先生的外孫女,平時習慣喊他‘老先生’了。當時林老先生還沒有來RM大學執教,只是京域的一所普通大學的研究生導師。”

“我的父親是入贅到林家的——別那麼驚訝啦,我媽名叫林遇秋,當年可是京域的四大才女之一呢!(如果你還記得的話,沒錯,另外三位之中有一位名叫楚晨,也就是董司慧的母親,另外兩位後面也會有介紹的)當時追求我媽的男人可比現在追求我的男生多得多,自願入贅我們林家的可不在少數!當然,最後的幸運兒名叫林烈——當然,這並不是他的本名。他是Z國西南某個少數民族的族民,真名我也不知道,‘林烈’還是老先生給他取的名字呢!”

“父親當時是老先生的得意門生,勤勉踏實,辦事靈活,再加上他和我媽也算是情投意合。於是,在一次他和我媽一起在老先生面前表明心跡後,老先生便答應了讓他入贅。”

“在我四歲那一年,我媽去世了——很突然,的確很突然,突然到出乎了老先生和我爸的預料。媽走了之後,老先生和爸之間關係變得有些奇怪,雖然看起來一切如常,但我能感覺到,爸爸應該知道媽媽去世的原因。在媽媽頭七的那一夜,爸爸和老先生似乎爆發了很激烈的衝突。最終,爸爸抱着媽媽的屍體離開了我們,不知所蹤。而老先生帶着我來到了RM大學的這所小院——從那之後,我和老先生就一直住在這兒了。”

“這就是我的故事——我記得不全,也就這麼多確認的信息了。”

說罷,林玟還是忍不住輕嘆一聲,神情有些悵然。

“對不起啊,小玟……”對於眼前牀上輕聲悲嘆的少女撲朔迷離而悲劇性的過往,這一次,瞭解到真相的陳正昊確實感覺到了歉疚,安撫式地拍了拍少女的肩,“讓你想起了這些不愉快的記憶……”

“沒事的,師父。”林玟溫柔的回覆並不能在陳正昊面前掩藏她對自己過往的困惑與憂傷,“畢竟都是過往了,已經……不值得留戀了。人,還是隻活在當下輕鬆一些吧。”

“是啊,忘卻不愉快的過往……”陳正昊也若有所思,“也許,真的會活得更輕鬆吧……”

“對了,你的腳……藥箱在哪?要麼我去買藥?”陳正昊從牀上起來,給躺在牀上的林玟蓋好被子,轉身要去尋找治療跌打扭傷的藥物。

“那個,師父,不用了,我的腳其實……”林玟有些害羞地止住了陳正昊的行動——看着林玟滿含笑意的眼神,陳正昊忽然明白,林玟的腳根本沒有問題,剛纔只是……

唉,這丫頭,真是胡來。——但這一次,陳正昊已經沒有先前的怒氣了。

“我們還沒吃早餐呢——要不,師父,你去做點飯吧?”林玟靠在牀頭提議道。

“成,你在牀上等我。”

看着師父前往廚房的背影,林玟的嘴角溫暖的笑意幾乎要溢出。

“嘻,師父……原來,你也這麼可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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