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
我……還活着……真是難以置信……
我……殺了人……很多無辜的人……
他們不該死……不……他們都有罪……他們應該被審判……
那麼……我……
審判者……還是罪人……
陳正昊從夢中昏昏沉沉地醒來時,眼前是一處明亮的營房。而他,正躺在營房一側的牀榻上,滿身都是沾染着血污的繃帶。
雖然不知道具體的情況,但本能驅使他醒來後忍着尚未痊癒的傷口帶來的疼痛,尋找防身的武器——那把已經染上罪孽的唐刀。但,除了眼前過亮的燈光與空空如也的營房,耳畔不知來自何方的喧鬧聲,他一無所獲。
正當他思考着脫身之計時,營房的門幕被掀開了——都天一邊慢慢走向牀榻,一邊端詳着窗前這個剛醒來不久的少年。他似乎並不驚訝於少年的甦醒。他的眼神之中更多地包含了對少年的無限好奇。
“多謝你救了我……請問,這裡是哪?”
陳正昊並不清楚來者的身份和目的,但就身上的傷勢已經被處理這一點來看,此地也許並非兇險之地,來者未必攜帶惡意。眼下自己手無寸鐵,毫無反抗的資本,只好先借道謝與來者攀談,瞭解自己的處境如何。
“我的軍營。這裡是專門給你準備的醫務處。”都天的聲音不高,但透露出了一種明顯的不信任。“你,應該不是哈德奇的人吧?”
你的……營?
陳正昊立刻回憶起了那個女孩的面龐,再與眼前的男人稍加對比,立刻確認了真相。——八九不離十了,眼前的這個面容尚顯年輕的男人,就是哈德奇軍的領袖,也是自己來到此地的目標。
“額……至少,從前不是。”陳正昊的回答略顯謹慎——理性而論,自己畢竟是覆滅“暗道”的始作俑者之一,眼前這個從屍山血海中殺出來的男人在沒有清楚自己來的意圖之前若是知道自己的身份,怕是會直接一命嗚呼。
“從前……不是?”都天格外敏感,語氣陡然變化,“所以……你這算是想投靠我們?”
“.……算,是吧。”陳正昊有些吞吞吐吐地說出了自己的第一步想法,“我與政府軍有血海深仇,加入哈德奇,我也算如願了。”
當然,陳正昊若是清楚都天的真實想法,他完全可以不用吞吞吐吐地說出自己的計劃。因爲從投降士兵的口中,都天大致瞭解了那一天的真相,一個令他無法想象的真相——
眼前這個躺在牀上、傷痕累累的少年,那天憑着一把很鋒利的長刀,用偷襲的方式幹掉了西營的守衛,換上守衛的衣服,擄走守衛的槍支,潛入了貯藏軍火的西營。接着他在西營的東側引起騷亂,用俘獲的槍支和長刀解決了約十個士兵,並趁勢在東側放了把火——西營的東側是士兵的休息區。毫無戰意的士兵被冷不丁地如此偷襲一番,又找不到偷襲者(陳正昊依舊穿着政府軍的衣裝,在人羣中胡亂呼號着逃跑),頓時陣腳大亂。負責營地的軍官爲平息事端,警急從西營各部調來士兵救火救傷——每個人都再也不想展開大型的戰鬥了,都想着將這一切當作簡單的士兵騷亂平息下去。然而陳正昊利用了官兵們這一致命的心態,來了場十分經典的聲東擊西,在軍官調集人馬救火之時,乘虛而入,通過近身暗殺、開槍射殺等各種方式拼盡全力解決了剩餘駐守在軍火庫的士兵,自己也負傷多處,依然半掙扎着引爆了軍火庫,給予駐紮永江的政府軍致命的打擊——物質與精神兩方面的。論戰略與戰術,塔森指揮的政府軍根本不是哈德奇軍的對手。但無奈政府軍受外國支持,裝備精良,甩了哈德奇軍一大截,將哈德奇軍死死壓制在永江彼岸。如今武器裝備遭受前所未有的損害,政府軍士兵又大多是臨時上陣的新人,面對眼前不可控的混亂,早已將長官的鳴槍示警拋在腦後,四散奔逃。
陳正昊孤身一人負着不輕的傷依舊在亂軍之中伺機斬殺潰散的士兵和破壞政府軍的防禦武裝——能憑一個人的力量做到這一步並且還活着,他的運氣可以說是相當不錯了。但如果就憑他想徹底將整個駐永江政府軍擊垮無異於癡人說夢。陳正昊也深知這一點,但他無能爲力,只能將希望寄託於對岸的哈德奇軍。——排除小說和影視作品,能夠徹底擊敗一支軍隊的只有另一支軍隊,個人的力量終究是有限的。好在都天指揮官終究沒讓陳正昊失望,在一番正常的徘徊與偵查後果斷出擊,在政府軍真正反應過來之前徹底壓垮了他們,守住了陳正昊拼死爲他們打開了突破口。
聽完降軍的描述後,敏銳的都天立刻反應過來,這個傷痕累累、奄奄一息的少年,毫不誇張地說,徹底扭轉了這場原本已經毫無希望的戰爭的局勢,哈德奇軍不僅因爲他絕處逢生,更是前所未有地看見了勝利的曙光。作爲全軍的指揮官,他當然希望這樣的人才能夠留在軍中,協助他繼續前行,直到最後的勝利。
當然,半路收一個完全不知來路的陌生人絕對是軍中大忌,儘管都天直覺告訴他這個人對哈德奇沒有惡意,但身爲最高統帥的他告訴自己不能意氣用事——尤其是在如此緊要的關頭。所以,他決定親自前來探望陳正昊,深入瞭解一下再做定奪。
“你的口音……你不是Y國人,對嗎?”都天的敏銳程度不下於他的妹妹,直截了當地問道。
這麼快就被識破了?陳正昊略有些忐忑,但還是承認了。“我是Z國人,與莉雅是老相識。”
聽到莉雅的名字,都天瞬間警覺起來——作爲哥哥,莉雅在Z國留學期間的所作所爲他是相當清楚。能夠成爲莉雅的朋友,只能說明眼前的這個少年來頭並不簡單——至少,他有莉雅欣賞的地方。而永江事變,也似乎在佐證着少年驚人的能量。
“你說……你認識莉雅?”謹慎的都天決定在確認一遍。
“89713030。”還在扛着傷痛的陳正昊有氣無力地說出了一串數字。而都天立刻明白了,眼前的少年所言爲真——那串數字,是莉雅的私人電話,很少會留給外人,更不可能透露給對哈德奇懷有敵意的人。
那個直到最後都沒有撥出的電話號碼最終在關鍵時刻幫助陳正昊贏得了都天的信任——儘管爲了形勢,他還是有所隱瞞,但那無關緊要了。現在,他只想爲莉雅報仇雪恨。因此,他需要都天、需要哈德奇的幫助。
“你是軍事學校畢業的嗎?”都天的問題已經幾乎明示了他對陳正昊加入哈德奇高層的期望。
“……算是吧。”
雖然陳正昊對軍事很不感興趣,但畢竟出生在軍人之家,說對戰爭行伍之事一無所知那是不可能的。再加上……這也不是他第一次指揮軍隊了——雖然之前並不是真正的戰爭。
但在此刻陳正昊的眼裡,已經沒有後退可言了——目標就在眼前,雖萬死亦不辭。
“閣下尊姓大名?”
“叫我黎一心就行。”
“那麼,依閣下所見,接下來的戰爭,走向如何?”對於即將進入高層的陌生人,都天還是得試試陳正昊的真實水平。
“永江的事,恐怕是我這輩子玩得最大的一場豪賭了。”陳正昊回想起那如人間地獄的一幕,依舊心有餘悸,“但我賭贏了——政府軍在覆滅‘暗道’後瞬間全線放鬆,戰意大減。永江天險被攻克後,政府軍軍心必然被大大動搖,加上永江以西幾乎都是平原,不便防守,所以我們士氣高漲的哈德奇軍在接下來一段時間內都不會遇到什麼像樣的抵抗——只要不掉以輕心,保證糧草供給與人員戰鬥效率。”
“但,惡戰還會有的。”
“想要攻克首府雅度,或者說讓政府軍徹底屈服,還有一個地方。這裡是一道有高山與峽谷構築的拱衛雅度的天險,也是我們戰勝政府軍必須拿下的地方——”
身爲軍事天才的都天自然知道陳正昊所言何處,那也是他目前最爲擔憂的地方。
“羅柯門,長官,”果然,陳正昊還是說出了都天一直掛在心頭的那個地名,“現在還不能休息——只有拿下那裡,我們才能真正鎖定勝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