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關終至。
除夕這天,即便是上堯這個還未完全開發的小鎮也散發着濃烈的節日氣息。街上來來往往的人在匆匆之餘洋溢着滿滿喜氣。上午的時候尚還有店鋪營業,到了下午便只有寥寥數家半開店門。
人們都等不及回家和親人團聚,一起度過中國人最爲重要的一個節日。
C人壽上堯營業部也不意外,原本熱鬧的職場已經人去樓空,凌會獨自一人坐在組訓辦公室——原來的主管辦公室,百無聊賴地點着鼠標瀏覽新聞。
營業部的人各回各家各找媽,秦含清回去了H市中心和朋友一起迎新,鄭劍和樑震都前兩天就回老家去了,兩人都在這個開門賺了個盆滿鉢滿,大包小包提上了列車;陳帆也做好了春節出遊的計劃,昨天一大早就和家人登上了飛往海南的飛機,準備在沙灘邊度過一個不一樣的除夕;鄭文竹更不用說了,被她父母勒令回家,全家去了北京,而其他人也都各自有了安排。
只有凌會完全沒有做任何的打算和安排,本來計劃要去一趟深圳——根據周涼提供的資料,那裡是程小潔父母做生意的地方,但無奈的是這一個月的工資只發了可憐的三千多塊還有一千五百的年終獎,暗地裡詛咒了一萬遍公司的小氣,只得放棄了出行的計劃,只能等到明年再做打算。
上午他送走了陪他到最後一刻黃蓓回到幹江——她和父母一起回四川老家——如今,他在上堯竟是一個熟人都沒有了。
天色漸暗,肚子也開始鬧騰,凌會不得不年夜飯要怎麼解決,“算了,吃頓餃子吧。”他起身披上了外套,關了空調走出辦公室,關上門他就看到門側嶄新的一塊KT板,上面貼着的兩百零三萬七千的大紅數字很是耀眼。
凌會忍不住站在數字前,伸手去慢慢描紅,像一個剛剛學寫字的小孩子向大人展示自己的學業,只不過在他邊上空無一人而已。
兩百零三萬,幹江支公司所有下轄營業部排名第一,即便是本部的四個團隊,也只有一部超了他們不到一萬,如此耀眼的成績,出在一個不到三十人的團隊簡直就是一個奇蹟,而凌會就是個奇蹟誕生的見證者和創造者之一!
開門紅大獲成功的慶功宴凌會記憶猶新,他們沒有去酒店,而是直接在培訓教室辦了次別開生面的“家宴”。所有人齊心協力將教室佈置了一番,每個人湊了點份子買來了數不清的火鍋料,四個組員自願提供的電磁爐冒出騰騰的熱氣,蒸得圍在四周的衆人滿臉通紅;鄭劍和樑震更是拉回來了幾十箱的啤酒和三瓶香檳,剛置換上的全套音響也被凌會臨時改造成了卡拉OK。
歡呼聲中,所有人舉起了手中的酒杯,三瓶香檳分別在鄭文竹秦含清和鄭劍手中激射,甜美的酒香瀰漫了整個教室。吃飯唱歌喝酒,一羣人快樂得要瘋了。
酒喝多了,不免就出現了一些難以想象的畫面。比如鄭劍抱着陳帆啕嚎大哭,將他失敗
的婚姻經歷竹筒倒豆子般全部倒了出來,真是聽者傷心聞者落淚,“我容易麼我?要不是出了這檔子事,誰願意把自己弄得人不人鬼不鬼的!小凌子第一次看到我的時候,還真以爲見鬼了!”鄭劍一把鼻涕一把心酸淚,訴說自己的委屈,自從元旦前那個晚上之後,小凌子成爲他對凌會的唯一“暱稱”了。
凌會在邊上聽着終於瞭然爲什麼能被任命爲經理的鄭劍會是這個模樣,不過他更好奇的是,秦含清也在默默地抹眼淚。兩杯香檳下肚,平時冷豔高貴的秦含清也放下了最後的矜持,輕輕地對凌會說出了緣由。
秦含清五年前入的行,辛辛苦苦打拼了這麼久,總算是混到了分部經理這個位置,可她也厭倦了業務線的生活,整日裡的勾心鬥角,業績考覈的沉重壓力,讓她打起了退堂鼓,她就有了急流勇退的念頭,最好的歸宿自然是留在C人壽,轉成內勤講師,而且憑她的講課實力,內勤講師也沒有一個能比得過她。
她把想法對市公司李總說了,李總雖然沒有直接拒絕,但也有兩個難以解決的問題:學歷和年齡,秦含清只有高中的學歷,不符合公司內勤的用人標準,而她將近三十的年齡不適合轉成內勤從基層幹起,而C人壽的用人標準中,基層是必不可缺的環節。畢竟秦含清是市公司重要的分部經理之一,於是李總給了她一個機會,就是在這次市公司的基本法演講大賽中取得優勝,這樣省公司也沒有話講了。
可惜的是,秦含清爲了照顧團隊中幾個也有此想法的小弟,演講的時候放了水,恰好碰到凌會決賽爆發,她轉爲內勤的門徹底地關死了。就在她以爲萬事皆休的時候,李總又來找她,問她能不能去幹江帶團隊,並許諾只要秦含清達成兩個條件,轉內勤的事就包在他身上。
其中之一就是要把上堯營業部帶出了樣子來,尤華給凌會的考覈任務也是李總給秦含清的考覈指標。這個指標已經超額達成,而問題就出在第二個條件上。
秦含清說到此,神色黯淡:“第二個條件,就是引進一個人,一個噁心、狡猾、下流、卑鄙、無恥……但又極其重要的人。”
凌會從來沒見她用如此多的貶義詞來形容一個人後還肯定了那個人價值,不由好奇地問:“哪個人能有這樣的榮幸啊?”
“申,圖,成!”
就是那個和凌會打了一個下午高爾夫的禿頂老男人,申圖成,S人壽H市公司的營銷總監。凌會深吸了口涼氣,緩緩吐出:“這傢伙……不是省油的燈!”
申圖成何止不省油,簡直就是個油老虎!營銷總監是S人壽外勤團隊的最高職級,一個市分公司只能有一個,雖然是外勤不算正式編制,但在公司也是位高權重,掌握了極大話語權,這樣的人又如何隨便能挖的?凌會連連搖頭,完全是個不可能的任務。
“可能倒是有。”秦含清無奈笑道。
申圖成算是中國壽險改革之後
的第一批從業者,十多年下來,他做到了一個外勤所能達到的終極目標,但是他並滿足於此,因此他給秦含清開出的條件就是到C人壽後必須留給他一個市公司主管營銷的副總職位。
“這不難吧?一個副總職位換來一個營銷總監,後面還可能跟着一大幫死忠。”凌會道,“李總還不答應?”
能做上市公司老總的人怎麼可能看不到這一點,當秦含清將條件反饋上去後,李總很快就批示同意,可當秦含清帶着這個消息去見申圖成的時候,這隻老狐狸又開始打起太極拳來,既不急着答應,也不拒絕,反正就這麼吊着。
“我怎麼不知道這混蛋打的什麼主意?上半年剛把糟糠妻休了,現在正準備找着下一任呢。”
凌會驚訝道:“難道他想打你的主意?”
秦含清喝了口酒,坦然承認:“半年前第一次見面的時候,我就看出來,那個時候他還沒離婚呢,哼,第二次第三次見面就開始動手動腳,所以後來凡是和他見面我都會帶上其他人一起去,但自從我跟他講了讓他跳槽的事後,他不准我再帶人去見他了。”
“那你怎麼帶我去了?”凌會不解道。
“所以他很生氣麼……”秦含清嘆氣道,“那天下午他就給我下了最後通牒,要麼答應做他的情人,他爽快地跳槽過來,要麼就直接免談。呵呵,情人,連老婆都不是,想要幾個就有幾個的情人!呵呵……”
凌會想起當天晚上秦含清喝得爛醉如泥的慘狀,不禁心生憐惜,沒想到連秦含清這樣強勢的女人都會被人赤裸luo地威脅,世界畢竟還是雄xing主導的世界,女人想要在這個世界中有原則地混出一個樣子來,太難。
“人人有本難唸的經。”凌會想起秦含清哭泣的模樣,輕聲自語,就今晚的他一樣,孤獨和思念就是他念不好的一本經。
到了街上,人影蕭索,平日裡常去的小飯店都關門大吉,凌會只得跑了半條街找到家小超市,買了兩包方便和幾條香腸。“年夜飯是方便麪,還是好久不見的福滿多,真是有福氣。”凌會一邊自嘲一邊走着,寒風陣陣,他立起了風衣的領子,恨不得將整個頭帶着脖子都縮到衣服裡面。天空中一聲巨響,煙花燦爛綻放,他停下腳步,駐足仰望,絢麗的七彩光芒,照耀着他揮之不去的孤獨。
等到一打煙花全部放完,他才繼續走着,回到了營業部的樓下,繞向漆黑的樓梯口,莫名地生出的恐懼讓他在轉角處停了下來,好一會,他才下定決心繼續前進。
然而,在他轉過拐角的同時,整個人如同被施了魔咒一般,定在了原地。
不遠處,他以爲已經在遙遠盆地的黃蓓揹着手看着他,看到他手裡的方便麪,俏皮笑道:“年夜飯就吃這個啊?我可不想吃方便麪。”
凌會把方便麪扔進了旁邊的垃圾桶,由衷開心地笑道:“那走吧,我記得冰箱裡還有肉和菜。”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