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緊張,情報奇缺……
如此狀況下,寄希望於從那幾個死硬俘虜口中套問出情報,八成要完蛋。
於是乎,青登不得不重拾其老本行——在成爲人盡皆知的“仁王”之前,他可是江戶北番所定町回的同心!
眼下,只能靠推理和直覺來判斷吉田稔磨等人的放火地點了!
雖然青登上一次查案、破案,得追溯至4年前的“取締幻附澱”,本領怕是生疏了不少,但……現在也顧不得這麼多了!
放手一搏總好過坐以待斃!
暗下決心後,青登沉下眼皮、專心思考。
首先需要明確的是,放火乃一門技術活。
京都並非普通城町,其面積可不小。
如果隨隨便便放一把火,就能將其毀掉,那麼這座千年古都早就灰飛煙滅不知多少次了。
——那些瘋子肯定會選在上風處放火!
有道是“風借火勢,火助風威”。
若欲焚城,唯有在上風處點火,才能最大限度地增長火勢。
剛剛全速趕赴此間倉庫的時候,青登就留心觀察了今夜的風向——是東南風。
如此,吉田稔磨多半會在東南地方放火。
除了風向之外,具體的放火位置也很重要。
要讓火燃得快、燒得旺,沒有合適的“材料”可不成。
就跟江戶一樣,武家地、寺社地佔據京都近七成的面積。
數量最少的武士、神職人員,擁有最多的土地——出於此故,武家地、寺社地普遍是地廣人稀,道路寬闊,屋宇錯落有致。
反觀町人地……那逼仄的道路、那令人咋舌的建築密度,直叫消防員頭皮發麻!
縱觀日本歷史上的歷次大火災,都是町人地受害最嚴重。
青登綜合以上種種思路,得出答案——吉田稔磨等人的放火地點,很有可能是京都東南方的町人地!
若往該地投下一把火、扔下一把火藥,京都危矣!
然而……雖然如此,可該範圍依然很大。
縱使將搜索區域從“全京都”縮小至“京都東南方的町人地”,也只不過是把“大海撈針”改爲“大湖撈針”。
——還有沒有別的線索……!
青登眉頭皺得更緊了。
他一邊環視身周,希望眼前所見的事物能帶給自己幾分靈感,一邊深入探究記憶裡的每一寸細節,尋找自己忽略的線索、情報。
尊攘派、京都大火、劫走天皇、祇園祭……一個個字眼從青登腦海中浮現。
就在這一剎間,他猛地意識到一件事情。
他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己的思路似乎有問題!
尊攘派的瘋子們爲什麼要火燒京都?
他們的這等行徑,並非單純的施暴,而是爲了趁亂劫走天皇!重新掌控朝廷勢力!
“火燒京都”什麼的,只不過是實現這一計劃的手段而已。
既如此,他們的真正目的就不是“燒燬整個京都”,而是“儘可能地讓京都變得混亂”!
意識到這點後,青登立即轉變思路。
不再想着“最佳的放火地點”,而是改爲考慮“如何做才能讓京都變得最混亂”。
不消片刻,一點靈光在青登腦海中顯現。
“等等……我可能知道吉田稔磨去哪兒了。”
這話一出,一束束驚疑目光頓時落至青登身上。
堇小姐用力眨巴美目,眼中充滿不敢置信的神色。
“安藝,你知道吉田稔磨的所在地?”
青登未作躊躇,當即將其想法和盤托出。
堇小姐等人聽完後,面面相覷……他們無一例外,都是一副大驚失色、同時又若有所思的模樣。
海老名葉宗睜大雙目,口中呢喃:
“這、這……這實在是……吉田稔磨真的會在那兒嗎?”
青登淡淡道:
“這只是我的個人猜想,無法保證正確。不過,我認爲我這猜想很有可能會應驗。”
他話音未落,一旁的東城新太郎就“呵呵”地輕笑幾聲。
“橘先生,你的猜想雖很大膽,但並非漫無邊際的胡謅。”
“我認爲……橘先生的猜想值得采納!”
東城新太郎直截了當地表明自己對青登的支持。
堇小姐這時倒是發表了不同的意見。
“安藝,雖然您的猜想很有道理,但……猜想終究只是猜想。”
她說着嘆息一聲,滿面愁雲,表情掙扎。
“未等確認‘猜想’的正確與否就擅自行動……這實在是太不謹慎、太過冒險了!”
“如果你的猜想是錯誤的,那就意味着我們又撲了個空,後果將不堪設想!”
海老名葉宗面露猶豫之色。
須臾,他跟着堇小姐一起朝青登投去憂慮的目光。
看樣子,他是站在堇小姐那一邊的。
面對堇小姐所提出的質疑,青登笑了笑。
“堇小姐,你很謹慎呢。”
堇小姐微微昂起螓首,朗聲答道:
“這是我引以爲豪的性格!”
“正是多虧了這份‘走一步,想三步’的謹慎,我才屢屢化險爲夷。”
青登又輕笑了幾聲。
“堇小姐,你的顧慮不無道理。”
“誠如你所言,我的猜想終究只是猜想,沒人能保證它是正確的。”
“很遺憾,眼下時間緊迫,沒有那個容我們去慢慢試錯的機會。”
“是要繼續在這抓耳撓腮,還是乾脆賭一把——這是一個困難的選擇。”
“在我看來,反正我們現在也沒別的法子了,不如就去賭一賭吧!”
“說不定還真讓我們給賭對了呢?”
“至於最終結果如何,就交由‘天命’吧。”
“我們只管去‘盡人事’就好。”
說到這,青登停了一停。
隨後,他換上堅定的語氣:
“有些時候,必須要有從懸崖疾躍而下一般的決斷力!”
青登側過腦袋,瞟了眼外面的天色:
“時間不多了。”
“我已下定決心——就賭一把了!”
他說着扶穩腰間的佩刀。
“想隨我一起去的人,就跟上來吧。”
他話音剛落,東城新太郎就抓穩肩上的長槍,默默移步至其身側。
海老名葉宗臉上的猶豫之色更濃郁了幾分。
他小心翼翼地斜過眼珠,朝堇小姐看去。
在聽完青登方纔那一番話後,堇小姐頓時一怔,啞口無言。
只是……她卻沒有任何動作。
就這麼直挺挺地矗着,既不說話,也不挪步,眨也不眨地看着向外奔去的青登和東城新太郎,直至二人身影從其視界內消失……
……
……
京都,三條大橋(鴨川以西),池田屋——
“呀啊啊啊啊啊啊——!”
松田重助吶喊一聲,刀舉上段,腳掌黏地,就跟滑行一般,猛衝向永倉新八。
喊聲未落,刀鋒已至!
剎那間,舉過頭頂的刀向斜下方斬落!在半空中劃出一道利落的弧線!
刀速之快,令人心驚膽寒!
永倉新八冷眼看着這記犀利斬擊,一步也沒有後退。
只見他微微側身,調整身姿,手中刀往上一揮——鐺——的一聲,只一下就彈開了對方的斬擊。
當永倉新八將刀收回來後,只見一個閃光,那刀已似雷霆一般,猛斬向松田重助面門!
若不是松田重助反應夠快,及時將刀斜架在臉前,勉強擋住永倉新八這一擊,否則他的吃飯家伙肯定已經掉地了。
松田重助乃尊攘派的著名劍士,身手相當了得——現在看來,果真名不虛傳。
與永倉新八捉對廝殺,竟能不落下風!
就憑這份戰績,即使是在強者如雲的新選組,怕是也沒幾個人能穩勝他。
當然,他強悍歸強悍,可論綜合實力的話,到底還是永倉新八更勝一籌。
“呼……”
永倉新八吐盡肺中的濁氣——他冷不丁的放低刀身,改中段爲下段。
其架勢的突然改變,頓時使對面的松田重助緊張起來。
他默默握緊掌中的刀,屏氣凝神,集中力提高至頂點,不敢有分毫大意。
哪怕只是旁觀者,在嗅到這二人間的緊張空氣後,也能敏銳地判斷出來:一招決勝負的時候到了!
永倉新八:“……”
松田重助:“……”
流光瞬息之際,二人不約而同地拔足向前!
下一剎,二人衣袖相交——勝負已分。
松田重助使的是刺擊。
其勢雖猛,卻被永倉新八輕鬆躲過。
閃避過後,他微微矮下身子,將掌中刀斜架在左身側,如蠻牛般直往對方左腋下衝去。
在鑽過對方腋下、二人錯身的那一瞬間,他將刀往上一揮,讓刀身從刀鐔到刀尖整個劃過了對方腰腹——松田重助被腰斬了!
沒有任何花裡胡哨的技巧,也沒有什麼陰謀詭計,就只是純粹的速度相拼!
乍一看去,二人的刀速似乎並無差異。
可實際上,行家都能一眼看出:松田重助的速度、反應遠不及永倉新八。
因爲沒人家快,所以敗了——就這麼簡單。
“咳咳!嗬——!嗬嗬——!”
結結實實地捱了記腰斬,松田重助的上下身幾近分離,仍相連的血肉只剩一小半。
他不得不將刀拄在地上,勉強支撐身體。
隨着血液的快速流失,他很快就連拄刀的力氣都沒有了。
這一刻,他眼中已無對新選組的敵意,更無對尊攘思想的狂熱追崇,只剩下強烈的求生欲。
他以刀作杖,踉踉蹌蹌地走着,試圖逃離此地。
他那搖搖欲墜的身姿,像極了酩酊大醉的醉漢,
忽然間,他瞅見前方出現一道頎長的身影——一名年輕武士不急不緩地從無光的陰影中走出。
因爲視線逐漸模糊,所以松田重助已看不清來者的面容。
就像是溺水者發現救命稻草,松田重助顫顫巍巍地向對方伸出手。
“救我……救我……救我……”
他越往下說,語氣越弱。
在說完這幾句話後,他就跟耗盡力氣似的,雙目一凸,隨後慢慢地往前方、往那人身上倒去。
有趣的是,面對已經氣絕的松田重助,那人完全沒有去攙扶的意思,甚至都沒看對方一眼,直接側過身子,像躲髒東西一樣躲開松田重助的屍身,任其倒在地上。
松田重助的屍身與地上的陰影融作一塊兒,根本分不清哪兒是屍體、哪兒是陰影。
“精彩!足下方纔那一記腰斬,着實精彩!”
那人繞開松田重助的屍身後,大大咧咧地站到永倉新八的正前方。
這個時候,他總算是完全從陰影中走出,月光與燭光照亮了他的面容與身形。
永倉新八定睛瞧去——這人雖穿着和服,但卻頭戴西式圓頂禮帽,肩披西式斗篷。
這種不和不洋的奇怪打扮,永倉新八見了後也不禁皺起了眉頭。
然而……儘管這人一副傾奇者的怪異模樣,但在瞧見此人後,永倉新八頓時有種寒毛直豎的感覺!
歷經千錘百煉的戰鬥直覺告訴他:眼前之人絕非泛泛之輩!
於是乎,未等喘一口氣,永倉新八就如臨大敵般岔開雙腳,擺好架勢,隨時準備戰鬥。
這人……即般若,出聲追問道:
“不知足下是新選組的哪位英傑?”
永倉新八一邊保持戰鬥姿態,一邊沉聲道:
“神道無念流,新選組二番隊隊長,永倉新八。”
般若聽罷,頓時面露驚喜之色。
“永倉新八?你就是‘一橘,二沖田,三永倉,四齋藤’裡的那個永倉新八嗎?”
“哈哈哈哈!我運氣可真不錯!竟然能夠直接碰見新選組的第三號高手!”
“我呀,老早就想跟你們新選組較量一二了!”
“擇日不如撞日,既然眼下我們遇上了,那就讓我好好領教一下新選組的第三號高手的本領吧!”
說罷,他面掛古怪的微笑,擡手扶了扶頭上的圓頂禮帽,然後連刀帶鞘地抽出腰間的佩刀,以右手單手扛在肩上。
永倉新八見狀,馬上皺緊眉頭:
“你這是什麼意思?既然要與我較量,爲何不拔刀?”
般若聳了聳肩,怪笑了幾聲:
“別急嘛。拔刀與否,先讓我親身試試你的本領再說。”
與人交手,卻連刀都不拔……般若對永倉新八的蔑視,已溢於言表。
眼見對方如此輕視自己,永倉新八勃然變色,擰起兩眉,渾身散發出可怕的氣息!
當然,身經百戰的永倉新八自然不會犯“被情緒支配”這種低級錯誤。
他作了個深呼吸,壓住心中的怒火後,大喝一聲,挺身攻上!
因爲不知對方底細,所以永倉新八採取“先試試對方”的保守策略,留足變招的餘力,斜劈一刀,斬向般若的胸口。
永倉新八本以爲對方會縱身跳開,或是拔出刀來格擋。
可誰知,他竟猛地一揮手——他依然沒拔刀,就這麼連刀帶鞘地揮刀!
裝着刀鞘的刀身在半空中斜掃而過,不偏不倚地正中永倉新八的刀面。
若是用鞘去硬接,他的鞘身肯定會被砍壞,木頭哪敵得過鋼刃?
可他來這麼一手——用鞘去打永倉新八的刀面——不僅能夠保全鞘身,還能彈開永倉新八的斬擊。
對於此等狀況,永倉新八當真是始料未及。
不過,他很快就重振旗鼓,迅速將掌中刀拉回至手邊,然後使出更多力氣、從不同的方向、劈出更加迅疾的一刀。
可結果……又是相同的場面!
般若連刀帶鞘地揮刀,猛擊永倉新八的刀面,輕而易舉地化解其攻勢。
連續兩刀都被對方以鞘彈開……永倉新八咬了咬牙,不敢再做保留!在稍作調息後,釋出連綿不絕的猛烈攻勢!
前刺、橫劈、豎砍、上撩、斜斬……
一刀接着一刀。
一刀快過一刀!
那密集的斬擊,那閃爍不定的刀光劍影,覆蓋了整片空間。
然而……不論永倉新八如何揮刀、如何進攻,卻始終傷不到對方分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