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登曾在幕府的軍隊系統(火付盜賊改)裡待過一段時日,所以他可太清楚當前的幕軍、各個藩國的藩軍,大體都是怎樣的德性了。
一言以蔽之:跟他們一比,21世紀的剛完成軍訓的大學生們都算是不容小覷的勁旅了!
有極高的文化水平,聽得懂簡單的指示,喊停就停,喊走就走,喊轉身就轉身,喊集合就立即集合成一個緊密的方陣——在現代人的眼中,這或許不算什麼,但在“爛中自有爛中手”的時下日本里,這樣的軍隊足以使敵人深感忌憚!
不誇張的說,倘若能訓練出一支“大學生水平”的軍隊,那麼不說是對抗瘋狗化的長州軍和完成部分近代化的薩摩軍,但吊打一下中小藩國的藩軍,還是不成問題的。
絕大部分的中小藩國窮得都快揭不開鍋,靠着向商人借錢來度日,哪還有那個閒錢去維護軍備?
堆放在倉庫裡的那些武器,積塵的積塵,生鏽的生鏽,僅有的那點火器還是從戰國時代傳下來的火繩槍。
武士們在做完自己的本職工作之餘,還得從事種地、糊傘、做木屐等副業來維持生計。
這樣的軍隊,能有什麼戰鬥力?
若讓他們碰上一支聽得懂基礎軍事指令的“大學生部隊”,恐怕還沒開打,膽氣就先泄掉一半了。
當然,只有區區的大學生水準的軍隊,終究是不能上戰場的——至少不能上激烈的戰場。
你讓大學生們站下軍姿、踢下正步,或許還不成問題。
可要是真讓他們端上真傢伙去跟兇悍的敵人搏鬥,那肯定是遠遠不夠的。
使新選組的訓練度、組織度,達到現代軍隊的水準……青登雖很想這麼做,但這種想法根本就不現實。
現代軍隊之所以那麼強悍,有相當一部分原因,在於士兵們普遍受過良好的教育,有着極強的主觀能動性,不僅令行禁止、能夠操弄複雜的武器,而且還能在必要的時候,根據前線的實際狀況來自主地展開靈活的作戰。
不要覺得這似乎很容易。
事實上,即使是在現代,擁有極強的主觀能動性的軍隊,怕是都不出雙手之數。
因此,要想擁有一支完全現代化的軍隊,得從將士們的基礎教育開始抓起,需要花上相當漫長的時間。
京都的迫切局勢,不允許青登去展開如此耗時的練兵大計。
所以,他也不貪心。
他對新選組的要求只有一個:擁有不輸給現代警察的訓練度、組織度!
但凡能夠達到該水準,莫說是薩軍、長軍、大鹽黨和法誅黨了,只要是裝備水平能夠跟上,哪怕是對上在19世紀裡如日中天的英軍、法軍,也能有一戰之力!
於是乎,青登主要從兩方面下手——一是紀律,二是飲食——它們乃軍隊建設的重中之重,同時也是能夠快速增強軍隊戰鬥力的不二途徑。
跟“提升將士們的教育水平”相比,“提高紀律”和“增強飲食”,實在是要容易得多。
青登直接將前世的練兵方法給照搬……啊、不,給借鑑了過來。
一板一眼的站立姿勢、長時間的軍姿訓練、僅僅只是除了點小錯就會施以嚴懲……
有人可能會覺得這一切毫無必要,純粹是折磨人取樂,是以他人的痛苦爲樂的愚蠢把戲。
爲什麼要將大把大把的時間用來訓練軍姿?有這個時間,去訓練點別的不好嗎?難道日後要指望將士們用無可挑剔的帥氣軍姿去嚇倒敵人嗎?
毫無疑問,這種感覺是錯誤的。
之所以要這麼“折磨”將士們,是爲了實施一起大刀闊斧的手術。
沒錯,手術。
這場手術被有意設計成儘可能的艱苦。
它的設計是如此精巧,如此智慧,如此高效,如此冰冷,如此不近人情。
這場手術只爲了一個目標:改造。
把那些太柔弱、太嬌氣、太難以管教的人改造成堅強的戰士。
與此同時,衆所周知:截肢手術乃手術的一種。
並非所有人都能被改造成功。這個時候,就要實施截肢手術,淘汰這些人,把他們趕出隊伍。
青登敢斷定:身體或心理上無法接受這場大手術的人,肯定大有人在。
不出一、兩個月,定會有不少人或主動、或被動地離開新選組。
義務教育的缺乏、長久的散漫生活,使得新選組的絕大部分將士的腦子裡,壓根兒就沒有紀律、軍令如山倒的概念。
不容半點出錯的嚴苛訓練。
連何時睡覺、何時吃飯都有嚴格規矩的生活節奏。
森嚴的上下級關係。
上述種種,勢必會讓不少人無所適從。
能夠將其克服、適應的人,將能成爲合格的士兵。
而無法適應的人……青登沒理由養着這些派不上用場的人。
至於飲食就很好懂了。
青登相信精神的力量。
但無視物質的重要性,一昧地追求精神的作用,那就是在瞎扯淡了。
有道是“七分吃,三分練”。
連吃都吃不好,還怎麼強身健體?
江戶時代的經典飲食結構:粗糧+醃製品,肯定是不能沿用了。
要吃大米,而且光吃大米還不夠,還得輔以豐富的配菜以充實營養,否則不僅沒法強身健體,還容易患上腳氣病。
許多人常有這樣的誤解:腳氣病,顧名思義,就是一種會讓人的腳氣非常嚴重的病。
實質上並非如此。
腳氣病與腳氣無關,它乃神經性疾病,正式名稱是“維生素B1缺乏病”,是最常見的營養素缺乏病之一。
簡單來說,這是一種因營養不良引起的疾病。
前世在警校唸書時,青登曾聽某位師兄科普過這項疾病,所以他對此病很有了解。
長期攝取大量碳水化物爲主食而缺乏肉食及豆製品等引發的不均衡膳食都可造成維生素B1缺乏,進而患上腳氣病。
臨牀表現有感覺和運動障礙、肌力下降、肌肉痠痛、愛打瞌睡,漸漸地還會出現一些嘔吐或者抽搐的現象。
再往後,腳會腫得像饅頭一樣,並不斷潰爛,喪失行走能力。
接着逐漸失去觸覺,變得口齒不清,肌肉軟塌塌的再也使不上勁,無論如何調養,情況都不見好轉。
若是再不進行治療,最終將會虛弱得無法進食,進而走向生命的終點。
在江戶幕府治下,這個病相當氾濫。
這種從癱軟無力症狀開始的患病過程,倒是跟傳統富貴人家嬌弱的形象挺匹配,再加上多發生於權貴們聚集的江戶幕府的統治中心:江戶,因而又被叫做“江戶病”。
該病的發病症狀跟因真菌感染引起的腳氣(足癬)非常像,“腳氣病”一稱由此而來。
令人奇怪的是,腳氣病似乎只跟有身份的人過不去,住在城中的貴族患病率很高,反倒是窮苦的日本庶民幾乎不會沾染這種怪病。
這個病看似很玄乎,實際上完全是營養不良惹的禍。
達官顯貴們每餐每頓都能吃上用細糧做的大白米飯,但他們的配菜實在太簡陋、太不科學了,大多是醃製品,基本沒有肉食,只吃點魚蝦。
維生素B1大量存在於雞鴨牛羊豬這些動物中,但魚蝦中的維生素B1則比較少。
長此以往,體內極度缺乏維生素B1,患上腳氣病便也是自然而然的事情了。
反觀庶民——他們壓根兒就吃不上大米,所以他們反倒不容易罹患腳氣病。
因此,要想預防、治療此病,相當簡單:多吃點富含維生素B1的食物,比如牛羊豬的肉,再比如粗糧。
爲了避免將士們被腳氣病所擾,青登特地命令廚娘們大力採購、烹製肉食,力求讓新選組的將士們都能吃得好、吃得健康。
總司看了青登一眼,“呼”地嘆了口氣,接着換上開玩笑的語氣。
“行吧,你是咱們的老大,我聽你的。”
說罷,總司挺直腰桿,雙手習慣性地叉腰,大步流星地走向一番隊的隊士們。
“都聽見了吧?訓練效果不達標者,一律嚴懲!”
“接下來,我會時不時地‘偷襲’你們!”
“雙手沒有貼緊腿側的人,趕緊趁着現在的機會,將雙手貼得緊緊的!”
“要不然,你們就等着挨罰吧!”
總司的這一席話,頓時讓一番隊的隊士們紛紛面露惶恐之色。
一時間,那一隻隻手臂以肉眼可見的力度緊緊死貼腿側。“不錯,就要這樣。”
青登朝總司投去讚賞的目光。
“就是要這樣嚇唬他們。”
青登的讚賞目光讓總司很是受用。
她向青登示以笑嘻嘻的表情,然後更加鬥志昂揚地監督一番隊的訓練。
正當青登準備繼續巡視練兵場的這個時候,其眼角的餘光忽地捕捉到山南敬助的身影。
只見山南敬助三步並作兩步地朝他走來。
人未到,聲已至:
“橘君,八木源之丞求見!”
青登愣了一下,隨後迅速憶起“八木源之丞”是何許人也。
“八木源之丞來了嗎……好,我現在就去見他。”
……
……
新選組駐所,待客間——
“仁王大人!”
語音剛畢,說話之人——一個40歲上下,打扮講究,形象非常富態,面龐和肚子都圓溜溜的中年人——彎曲腰身,以三指貼地,額頭輕貼榻榻米,畢恭畢敬地向其前方的青登行了一禮。
端坐在主座上的青登微微一笑:
“八木先生,毋需多禮,你我日後就是擡頭不見低頭見的鄰居了,既然如此,便不應將彼此的感情弄得太生分!”
此言一出,原本略顯沉悶、緊張的空氣,頓時緩和不少。
八木源之丞——壬生鄉的最大地主。
用文雅點的話來說,他是壬生鄉的大士紳。
用直接點的話來說,他乃壬生鄉的地頭蛇!
據悉,八木家在許久之前便紮根壬生鄉,經過長年的發展,而今已成壬生鄉的勢力最大的地主,底蘊不小。
地頭蛇……此詞經常與貶義的成語相掛鉤。
比如仗勢欺人,再比如恃強凌弱。仗着家大業大,便在自己的地盤上胡作非爲。
可莫小瞧士紳的能耐。
在交通不便利、信息交流不發達的封建社會裡,君權不下鄉縣是常有的事兒。
當權力產生真空時,自然會有人前來填補真空。
於是乎,士紳階級頂替君王和官吏,成爲了基層社會的實際權力者。
士紳階級的可怕之處,不在於他們的財產、權勢,而在於他們的人脈。
這片地頭的有頭有臉的人物,全都與該地的士紳們有着千絲萬縷的關係,你一個外來的異鄉人,拿什麼跟他們鬥?
若是失去了他們的支持,除非你擁有着能跟他們掀桌的實力——比如把他們殺得乾乾淨淨——否則你在地方上的任何工作都難以推展。
要不然,青登也不會在前些天的接風宴上,坦誠布公地向當時在場的權貴們表明自己不會與他們主動爲敵的立場。
新選組將在壬生鄉長期地駐屯下去,那麼便免不了與該地的士紳們打交道。
八木源之丞等人在這片土地上經營多年,若是能跟他們達成友善的合作,自是大有裨益。
然而,他們若不想配合青登,或者說是排斥青登……這樣的情況最好不要發生。
除非迫不得已,青登並不想擅用暴力。
若是能夠合作共贏,那自然是再好不過。
好在這個八木源之丞還蠻識相的。
在新選組進駐壬生鄉的第一天,他就親自登門拜訪,想要求見青登。
青登這幾天忙碌得厲害,既要抽刀砍人,又要提筆編寫《橘流兵法·步兵操典》,始終抽不出時間來與他會面。
直至今日今時,時下的壬生鄉里身份最大牌的這倆人,總算是見到彼此了。
從面相來看,八木源之丞的五官很柔和。乍一看,給人以和善之感。
在青登的建議下,二人改換成更加輕鬆的交談方式。
八木源之丞直起腰來,跪坐改盤膝。
而青登也從主座上走下來,坐到對方的跟前。
二人就這麼面對着面,把酒言歡——這酒水是八木源之丞帶來的頂級灘酒,味道好極了,很對青登的胃口。
在簡單地寒暄了幾句後,八木源之丞忽地解開其膝邊的一個大木箱。
“仁王大人,小小禮物,不成敬意!”
隨着箱蓋的敞開,青登的視野霎時被閃亮的金光所填滿。
只見箱內所裝之物,乃是滿滿當當的、堆成小山的金幣!
粗略數來,約有400兩金!
哎呀,您真是太客氣了!
差一點……真的只差一點點,青登就下意識地這般說道,並伸手去將這箱金子抱進懷裡。
這箱錢對青登而言,無異於雪中送碳。
他現在可太缺錢了啊!軍隊簡直就是一隻吞金巨獸!
好在話臨出口、手臨探出之跡,他憑着強悍的意志力抑制住了衝動,改以矜持的表情微笑道:
“八木先生,您太客氣了。”
八木源之丞笑容可掬地說道:
“仁王大人,這只是我的一點小心意!請您務必收下!”
既然你都把話說到這個份上了,那我就勉爲其難地收下這箱錢了!
青登的笑顏變得更加和煦起來。
不僅親自登門拜訪,而且還以一大箱錢來做見面禮……八木源之丞已向青登釋放出充足的善意。
這算是一個很好的開始。
至少說明了八木源之丞並無意與青登爲敵。
這箱錢使縈繞在青登和八木源之丞之間的氣氛更顯親切、熱烈。
接下來,便是沒什麼內容、意義的聊天環節。
二人有一搭沒一搭地交談着,從京都的酒水聊到京都的政治局勢。
青登一向很擅長、同時也很喜歡交友。
出於此故,他的朋友遍佈兩性與各個年齡層:蘿莉、寡婦、陽光假小子、千金大小姐、社恐少女、一冷一熱的雙胞胎(二重姐妹)、千葉家的那幫年輕劍豪、老成的少年(德川家茂)、睿智的大叔(勝麟太郎)、開明的老爺爺(齋藤彌九郎)……
八木源之丞亦爲擅侃之人,各種有趣的話題,他信手拈來。
兩個社牛碰到一起——激烈的討論聲與歡暢的鬨笑聲,頻仍地傳至房外的走廊。
冷不丁的,八木源之丞驀然換上嚴肅的語氣:
“仁王大人,久聞閣下乃少年英雄,方今一見,果真是名不虛傳啊!”
說着,他長嘆一聲。
“我雖只是一介平民,卻也心懷赤誠的報國之志!”
“新選組是爲鎮撫京畿而生的軍隊。”
“仁王大人,實不相瞞,我很想爲這支正義的軍隊做些什麼!”
“我聽聞新選組尚未擁有正式的制服和軍旗。”
“所以,仁王大人,我有一個提議:您將制服和軍旗的樣式設計好,然後將圖樣交給我,我願爲新選組的將士們免費製作制服和軍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