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論是在中國還是在日本,出城相迎都是極高的禮遇。
鬆平容保不僅親身前來,而且還帶上了麾下的重臣們和數百藩兵。
要知道,目前駐紮在京都的會津軍,攏共也就千把號人。
爲了能以最隆重、最莊嚴的場面來迎接新選組,鬆平容保一下子就劃拉來了近半的軍力。
他對新選組的重視,可見一斑。
人們常說:會津藩是江戶幕府的最強、最忠實的盟友——事實上,確實如此。
否則,德川家茂也不會將保衛京都的重任託付給鬆平容保。
會津藩位處東北,即奧羽地區。
就跟西國一樣,奧羽亦爲遠離幕府的統治中心的邊境地帶,以仙台藩爲首的一衆外樣大名盤踞其中。
仙台藩的前身是戰國時代的伊達家。
伊達家曾出過一位叱吒風雲的豪傑——被譽爲“奧州筆頭”、“獨眼龍”的伊達政宗。
戰國時代末期,伊達政宗很識時務地投靠了德川家康,故而得以保留全部領地。
仙台藩明面上的總石高足達驚人的62萬石,實領俸祿則高達100萬石。
若加上豐富的礦產資源、冶煉業和牧業所獲得的國家獎勵、三陸灣的漁場收入、港口收入,仙台藩的實際財政規模據說超過了200萬石。
雖然比起西國諸藩,奧羽列藩要安分得多,但它們所擁有的強悍實力,卻使幕府不得不多加提防。
於是乎,爲了監視、壓制奧羽列藩,幕府在奧羽的核心地帶設立了一支親藩,也就是現在的會津藩。
換言之,會津藩乃幕府的北方重鎮。
倘若北方有異,那它便是北境戰場的最前線。
因爲緯度靠北,地形複雜,所以會津藩的居住條件完全沒法跟關東平原、濃尾平原等沃野相提並論。
惡劣的氣候雖會帶來苦痛,卻也能打熬人的筋骨、錘鍊人的精神。
比起生長在綠水青山的關東人、京畿人來,常與風雪結緣的會津人的身體、精神,無疑要強健得多。
除此以外,會津人的思想覺悟同樣令人咋舌——而這也是幕府那麼信賴會津藩的最重要的原因之一。
會津藩的精神根基來源於山崎暗齋的朱子學和吉川惟足的神道,並由藩祖保科正之確定下來。
保科正之初名幸鬆丸,是第二代將軍德川秀忠之子。
因作爲私生子出生,所以被秘密交給武田信玄的次女見性院撫養。
後來由原武田家臣、江戶幕府譜代大名、信濃高遠藩初代藩主保科正光收爲養子。
正光對他予以厚望,指名他做繼承人,因此在正光過世後,他正式改名爲保科正之,繼承了養父3萬石的高遠藩並拜領正四位下左近衛中將兼肥後守。
後來幕府允許正之改姓鬆平,但出於答謝保科家的養育之恩,他堅定地推辭了,一生以保科爲苗字。
在他之後,其子作爲會津藩第3代藩主始用鬆平姓,即鬆平正容,始用會津葵,並被列爲親藩。
三代將軍德川家光很信賴正之這個異母弟,不僅賜予他土地,先後讓他繼承了出羽國20萬石的山形藩和陸奧國23萬石的會津藩,破格給予了顯赫的地位,更讓他參與幕政,臨終之前還其子家綱託孤與他。
感激至極的正之便制定了“會津家訓十五條”。
其中的第一條,便是“會津藩世代守護將軍家,不可盲從他國的立場而改變,若藩主懷有二心,則非我子孫,家臣就不能服從”。
此後的歷代藩主、藩士都忠實地踐行着正之所制定的“會津家訓十五條”。
現任藩主鬆平容保,更是將這十五條家訓視爲自己的人生信條、行事守則。
天保六年(1836),鬆平容保作爲美濃國高須藩第十代藩主鬆平義建和側室古森氏的六男,出生於江戶四谷的高須藩邸。
1846年,後繼無人的會津藩第8代藩主容敬將鬆平容保收爲養子,從此鬆平容保進入了江戶會津藩邸。
在這裡,他被嚴格地按照藩國的傳統接受教育。
若用簡單的一句話來形容會津藩的思想理念,那便是“既要尊崇朝廷,又要遵從幕府,同時還要堅守義理”。
在如此家風的薰陶下,鬆平容保自幼便是遠近聞名的文武忠貞之士、武家的典範。
嘉永五年(1852),鬆平容保正式繼任家督,成爲會津藩的九代目藩主。
文久二年(1862),幕府爲鞏固京都治安而設立“京都守護職”後,對於要派何人來擔此重任,一直懸而未決。
京都守護職掌有京都、大阪、奈良等地區的重大軍事權,並會經常與朝廷進行交涉,意義重大,既需堅貞的忠心,亦需過硬的實力。
在經過反覆的挑選後,一橋慶喜和鬆平春嶽最終拍板:王城的護衛者,非會津侯不可勝任!
於是乎,他們將鬆平容保召到江戶,勸他上洛赴任。
鬆平容保最初考慮到藩國的財政不容樂觀,藩士們也勸阻他不要蹚渾水,京畿的政治局勢太過複雜、艱險,絕不可擅自插足其中。
因此,鬆平容保以會津地處偏遠東北、將士不悉京都風俗、唯恐難當大任爲由推辭了。
但是,當一橋慶喜和鬆平春嶽將“會津世代守護將軍家”的祖訓指出來時,容保便下定決心接受任命了。
家臣西鄉賴母、田中玄清聽聞後急忙從會津趕來。
面對家臣們的竭力勸阻,意已決的鬆平容保慷慨陳詞:“我起初也是這樣考慮的,然而將軍大人的命令頻頻下達,爲臣者沒有拒絕的理由;又有會津的家訓,我雖不才,但也未嘗一日忘卻報效,因而只能接受任命了。既然已經選擇了擔當大任,如果我們君臣想法仍然不一,便很難有所成效,各位應再好好考慮一下。我們君臣所有人都做好葬身京都的準備吧!”
可以說,鬆平容保是抱着“不成功便成仁”、“戰死他鄉”的決心上洛的。
就這樣,文久二年(1862)閏8月1日,鬆平容保正式就任京都守護職,率千名會津精兵上洛,本陣設在京都黑谷的金戒光明寺。
會津兵馬的軍容整齊,給京都士民們留下了極深刻的印象。
在率軍進駐京都的當天,英俊瀟灑、風度翩翩的鬆平容保騎着純白的戰馬,身披豔紅的陣羽織,頭戴折烏帽。
京都士民們一聽到會津中將來了,年輕女孩們爭先恐後地跑上街,只爲一睹會津侯的風采,就連男人也爲他的威武姿態所傾倒。
後來,有人作了這樣一首童謠:“會津強藩,肥後大人。千里迢迢,京都守護。皇宮繁昌,公卿安心。百姓歡騰,拍手稱快。”
【注·肥後大人、會津中將:鬆平容保官拜肥後守、左近衛權中將,世稱“會津中將”或“肥後大人”】
會津軍無愧於“幕府的最強盟軍”的美譽。
只見會津軍的將士們無不挺胸擡頭,精神抖擻,腳步紮實有力。
他們的着甲率達到驚人的百分之百。
上至有馬可騎的將領,下到徒步行走的普通士兵,皆是全副武裝。
那整潔如鏡的鎧甲、那直刺向天空的長槍、那密密匝匝的腰刀,在陽光中閃閃生輝。
繡有會津葵的軍旗在烈風中呼啦掣動,森然幹宵。
相較之下,與他們齊頭並進的新選組……那可真是太寒磣了啊!
沒有統一的裝備。
沒有統一的服裝。
着甲率……基本等於沒有。有甲可穿的人,也就只有青登了。
一方是星旗電戟的雄師勁旅。
另一方是形象不正的“雜牌軍”。
兩相比較之下,營造出極強烈的反差感。
與此同時,因爲新選組的將士們此前都是來自五湖四海的底層人士,所以他們就連精神層面也沒法跟百裡挑一的會津精銳相提並論。
這種“自己是矮窮挫,身邊跟着個高富帥”的情境,很難不讓人心生難堪、害臊之情。
新選組裡的不少人在目睹會津軍的壯盛軍威後,下意識地縮緊雙肩、埋低腦袋,一副畏畏縮縮的模樣。
相對的,新選組的拉胯軍容使會津將士的優越感油然而生。
儘管鬆平容保此前已三令五申:新選組是地位與我們相當的盟友,切勿不可輕慢,但在此時此刻,依然有爲數不少的會津將士朝正跟他們並肩同行的盟友投去輕蔑、鄙薄的視線。
更有甚者直接壓低嗓子,竊竊私語道:
“搞什麼啊?我們殷殷期待的援軍,就這副德性嗎?”
“這樣的軍隊,能頂什麼用啊?”
“連統一的裝備都沒有……這種雜牌軍憑什麼跟咱們會津軍平起平坐?”
“他們真的能完成‘鎮撫京畿’的重任嗎?”
“爲什麼橘大人要騎牛啊?堂堂的京畿鎮撫使,連匹馬都騎不起嗎?”
“不過,那頭牛長得還挺壯實的,好像比藩主大人的愛馬還要高上一些。”
“喂,快看吶,有女人,他們竟然還有2個女兵。”
“真的耶,哇,那倆女人長得真不錯啊。”
“對呀,尤其是揹着薙刀的那一個,我還是頭次看見這麼美的女人。”
“帶女人上戰場……我越發覺得這個新選組很不靠譜啊……”
……
雖然他們已極力地壓低嗓音,但因爲兩軍是比肩行進,相隔得很近,所以新選組裡的不少人都聽見了他們的議論聲。
一時之間,總司、佐那子、木下舞、土方歲三……從長官到隊士,逐一地側過腦袋,回以怫鬱、憤懣的視線。
尤其是總司——她的一對柳眉緊縮,似有無數怨念寄宿於內。
就連普通人都能聽見會津將士的嘲諷,遑論是擁有天賦“風的感知者+1”的青登呢?
然而,青登的面色卻一直如常,腰桿挺得筆直,看上去穩如泰山,彷彿毫不在意會津軍士的褻慢。
這個時候,鬆平容保蹙緊眉頭,轉頭向後,怒斥道:
“肅靜!”
霎時,原本嘰嘰喳喳的會津軍列重歸鴉默雀靜的森嚴狀態。
隨後,鬆平容保將視線移向青登,鄭重地致歉道:
“橘大人,抱歉了,是我馭下無方。”
青登平靜一笑:
“無妨,我的新選組還很弱小——此乃事實,沒有迴避、遮掩的必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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鬆平容保聞言,怔了一怔,像是聽見了什麼不可思議的回答似的。
“肥後大人,當心了,前面的路很崎嶇。”
青登的提醒使鬆平容保回過神來,他當即控穩掌中的繮繩,小心翼翼地驅使坐騎。
在遭受鬆平容保的嚴厲警告後,會津軍的將士們都不敢再明目張膽地嫌棄新選組。
場面歸於平靜。
兩軍行進了約莫半個多時辰後,總算是開進京都的地界,抵達東海道的最後一站——京都的三條大橋。
……
……
京都,三條大橋——
三條大橋是橫跨加鴨川的橋樑之一。
橋的西端是一個里程碑,表明距離江戶日本橋約500公里。
這座橋最初是在室町時代(1336-1573)建造的,當時它只是一座粗糙的木製橋樑。
天正十七年(1589),在豐臣秀吉的命令下,人們以石樑重建了一座更大的橋身。
新橋長63間(約115米),建在埋在8米深的角石上。
橋下的加鴨川緩緩流淌,對岸的繁華城市的背後,東山三十六峰在陽光下透出青綠色。
當青登和鬆平容保領銜兩軍登橋時,“兵戈鐵馬,順着橋身大步行進”的這副光景,好不壯觀。幕府新建的戰鬥部隊來了——此則消息如風一般傳遍整個京都。
京都的士民們像聞着腥味的貓一樣,上趕着跑來圍觀。
僅須臾,軍列所過之處的兩側街邊,站滿了踮高腳尖、伸長脖頸的圍觀羣衆。
京都人朝新選組的將士們投去好奇的視線。
而後者亦用饒有興趣的眼神打量前者。
包括青登、試衛館羣英在內的絕大部分人,都是首次見到那麼多活着的、並非生存於書本上或他人的言傳之中的京都人。
兩波人就這麼互相觀瞧。
不得不說,僅從外表上來看,京都人就和江戶人有着很大的不同。
光是穿衣風格就很不一樣。
談到江戶人的性格,大概可以提到幾個關鍵字:浮世、虛華、及時行樂。
由於頻繁的天災和火災,江戶人的性格里大多有“人生無常,把握當下”的特徵。
因此,江戶人格外鐘意花裡胡哨的衣裳,怎麼騷包怎麼來,很有暴發戶的風範。
反觀京都人……青登舉目望去,發現他們也很喜歡穿鮮豔的服飾。
紅的、黃的、橙的……怎麼鮮豔怎麼來。
但是,京都人在紋飾及色澤的選用上非常講究,透出別樣的時尚感、婉約感。
至於其他的細節處:腰帶的綁法、髮髻的插放位置等多處地方,亦是獨樹一幟。
興許是因爲看習慣了佐那子、木下舞的“江戶風”,所以青登對“京都風”無感。
雖感不喜,但他也願意承認:“京都風”確有與“江戶風”迥乎不同的魅力點。
然而……京都人的心態顯然並不像青登這樣包容。
如果說,青登等人在打量京都人時所投射出去的情感,是對於異域風情的純粹好奇的話。
那麼,京都士民們朝新選組投射來的情感,就是毫不掩飾的鄙夷了。
並非心理上的反感。
而是有如上位生物對待下等生物時的那種生理性的厭惡。
某位花季少女一邊輕掩朱脣,一邊對身旁的友人嬌笑道:
“快看吶,他們的穿着好土啊。”
“就是啊,爲什麼要把腰帶綁成那樣?難看死了。”
一名老人忿忿不平地跺腳道:
“哼!怎麼又有東夷過來了!有完沒完了!王城的土地都被玷污了啊!”
他身旁的另一位老人接話道:
“唉……真不想跟這些粗魯的蠻夷同住在一座城市裡啊。”
兩個手提菜籃的婦女竊竊私語:
“是我的錯覺嗎?我總覺得他們臭臭的。”
“我聽說東夷都很邋遢的,他們一個月才洗一次澡。”
“啊?真的嗎?一個月才洗一次澡的話,那整個人不都成酸醃菜了嗎?”
走在最前面,同時還騎着頭顯眼的大黑牛的青登,自然而然地吸引了最多的視線。
“他應該就是那個京畿鎮撫使了吧?”
“好年輕啊。”
“我若沒記錯的話,他今年才21歲。”
“21歲……真羨慕啊,年紀輕輕就已位極人臣。”
“他爲什麼要騎牛啊?像他這種身份的大人物,應該不難弄來神駿的寶馬吧?”
“誰知道呢,興許是他的個人喜好吧。”
“嘿,你別說,他胯下的那頭牛長得還挺可愛的,毛茸茸的,而且毛髮還特別有光澤,感覺摸起來一定很舒服。”
“他是啥來頭?他看起來也不像是哪個藩國的大名?爲何那麼年輕就能被委以鎮撫京畿的重任?”
“他就是那個仁王。”
“仁王?哦,想起來了,就是那個單槍匹馬地毀掉關東的清水一族的劍士,沒錯吧?”
“是的,就是他。我聽說他是一個很有本事的人,劍術之高超、膽氣之豪邁,堪稱一騎當千。”
“那又怎樣?他的本事再厲害,不也只是一介東夷?”
“那倒也是。”
當然,最引人矚目、擁有最高討論度的,還得是新選組的窮酸外表。
“這就是江戶幕府新建的戰鬥部隊?看上去不怎麼樣啊,與其說是軍隊……感覺他們就只是一幫滿身泥臭味的鄉巴佬而已啊。”
“哼,連統一的裝備、制服都沒有,這種程度的軍隊也敢號稱‘新選’?笑死人了。”
“他們若是對上薩、長的藩軍,絕對會被打得滿地找牙的。”
“長州軍也就罷了,你拿薩摩軍跟他們比,未免也太欺負人了吧?”
“說起薩摩軍……目前掌管薩摩軍的那位武士叫啥名字來着?”
“西鄉吉之助。”
“啊對,沒錯,就是這個名兒,西鄉吉之助。這人確實是有幾把刷子啊,僅憑一己之力就將薩摩軍建設成當世強軍。”
“哈哈哈,那個橘青登若是不知如何統兵、馭兵,可以去向西鄉吉之助討教,人家說不定也願意指點他一二呢。”
“哈哈哈,你說得對!”
“哈哈哈哈!”
……
再怎麼耳背的人,也不可能聽不見京都人的嘲諷。
再怎麼遲鈍的人,也不可能感受不到京都人的惡意。
剛剛纔被會津軍士鄙夷了一番,現在又被京都的士民們肆意嘲弄。
新選組的將士們的心情,可想而知。
只見他們一個個的都鐵青着臉。
普通隊士暫且不論,饒是長官們的表情也不甚好看。
近藤勇拉下脣角。
土方歲三撇着嘴。
山南敬助板着臉。
齋藤一蹙緊眉頭。
井上源三郎苦笑連連。
藤堂平助一臉憋屈。
“媽的,他們囂張個屁啊。”
原田左之助咬牙切齒,臉上浮現出肉眼可見的怒氣。
“左之助,冷靜。”
雖然永倉新八的嘴上說着冷靜,但他的面部線條亦被強烈的怒意所扭曲。
芹澤鴨一邊用他的鐵扇敲打肩膀,一邊用不善的語氣說道:
“真要算起來的話,京都人可是咱關東人的手下敗將啊。”
“二百五十年前,是咱關東子弟擊破西軍、蕩平天下不臣,這才建立了前所未有的太平盛世,讓這幫酒囊飯袋得以悠哉遊哉地吟詩作對、撫風弄月。”
“真不知這幫王八蛋是哪兒來的底氣,膽敢如此張狂……!”
類似的光景,出現在新選組軍列的各處,不論是前軍還是中軍、後軍,京都人的傲慢行徑點燃了衆人的怒火。
若非青登此前下達了“絕不可與京都的父老鄉親們起衝突”的嚴令,要不然現在絕對已有暴脾氣的人衝上前去,對這幫無禮狂徒展開“純粹物理性批判”。
總司掃動視線,環視身周的那一張張嘲笑的臉、冷笑的臉、唾罵的臉,然後面無表情地收回視線並輕聲嘟囔:
“真的是把我們當傻子一樣地看待呢……”
她的話音剛落,便聽得其身旁的木下舞細聲囁嚅:
“真討厭……”
經常與木下舞對着幹的佐那子,這時一反常態,不僅沒有跟紅衣少女唱反調,反而還深以爲然地點了點頭。
“嗯,同感。”
……
……
就跟剛纔遭受會津軍士的白眼相看時一樣,面對京都人的出言無狀,青登全然不爲所動。
一來,他老早就習慣了京都人的傲慢、自高——關於和宮的貼身侍女們有多麼八婆的故事,他能講上一輩子——所以一直都有相應的心理準備。
說實話,在青登看來,京都的老百姓們和和宮的貼身侍女們……兩相比較之下,還是後者更煩人一點。
二來便是因爲他現在有更加重要的事情須去做。
打從邁過三條大橋起,青登的眼珠子就沒停止過轉動。
他藉着入城的這個機會,仔仔細細地觀察京都,觀察自己未來將會在此住上很長時間的這座城市的風貌。
如今的京都,這座有着千年歷史的古都、日本的文化中心、日本最發達的城市之一,經過秉持激進思想的尊攘志士的不斷騷擾,不可避免地衰弱了下來。
乍一看,它依然昌盛。
街道上,乘轎子的、騎馬的、徒步的,熙來攘往。
商店裡,喊聲、叫賣聲、討價還價聲,不絕於耳。
民衆中,五光十色、錦繡絢爛的華服,眼花繚亂。
那鱗次櫛比的茶屋、酒館、飯店、澡堂。
那時隱時現、若即若離的琴音、歌樂。
那緊繞鼻尖的酒香、飯香、胭脂香。
以上種種,無不使這座古老都會瀰漫着無與倫比的迷人風華。
但是……從細微之處可以發現:京都並不如它表面上的那麼光鮮靚麗。
青登垂低視線,看向下方——蘿蔔蹄下的街面佈滿了歪斜的裂塊,長久以來,已被千萬只腳、千萬只蹄踩踏得坑坑窪窪,不知多久沒有整修過。
青登揚起視線,看向遠方——在巷弄、街角等不起眼的地方,處處可見窮餓無計的乞丐、滿身泥垢的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