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自丹田的氣合。
竹劍相擊的震響。
二人的超乎尋常的攻速、難以置信的揮劍頻率,使觀者的時間感無不出現差錯。
原以爲他們已經對戰了十多分鐘。
可實質上,時間只過去了3分鐘不到。
身爲歷經百戰的武者,桃井春藏自然看出再這麼對攻下去,體能不佔優的他必將落敗。
於是,他另闢蹊徑,開始採用各種刁鑽、難纏的劍術技巧。
看似迎頭劈下的劍鋒,突然如出洞猛蛇般刺出。
看似撤步向後的身姿,突然如崩裂之弦般跳起。
在改變戰法後,馬上就卓有成效。
一時間,青登被變化不定的奇妙招式逼得險象環生。
然而……桃井春藏的優勢僅持續了片刻。
須臾,在逆天的劍術天賦、“鬼之心”的悟性、以及自身的極其豐富的戰鬥經驗的加持下,青登很快就適應了桃井春藏的套路,並再度佔據主動權。
從局勢來看,桃井春藏已落下風。
不過,縱使如此,他也仍舊氣定神閒。
不僅儀態依舊風度翩翩,就連身上的衣服、臉上的表情也是紋絲不亂。
至此,對於眼前的這位對手,青登不禁感到由衷的敬佩。
他算是明白爲什麼每一個跟桃井春藏有所接觸的人,都誇讚他的品味、格調了。
即便身處下風,也依然能裝逼的這份能力……確實是令人欽佩。
這個時候,青登的胸腔裡驀地生起奇妙的競爭心。
剎那間,他用竹劍挑開桃井春藏的劍尖,然後沉下了腰,蓄積力量。
隨後,由右上至左下地狠劈了一劍。
這記袈裟斬一氣呵成。
不敢硬撼其鋒的桃井春藏,拔足後躍。
青登也往後退,拉開間距。
在後撤的同時,他右腕一翻,挽了個劍花,正握改反握,接着模仿收劍的動作,將竹劍收至“鞘”中——別在左腰間、握成環狀的左掌心裡。
踏穩腿腳,沉下下盤,自然放鬆的右手輕搭劍柄——標準的居合架勢。
桃井春藏見狀,不由自主地挑了下眉,臉上掛滿訝色。
“仁王閣下,拔刀術乃是借用刀鞘的弧度來產生一瞬間的爆發力的武技。你沒有刀鞘,僅用左掌來握住劍身,真的能發揮出應有的威力嗎?”
青登意味深長地一笑。
“若是覺得我在虛張聲勢,大可放手來攻!不必客氣!”
桃井春藏莞爾。
下一息,他長出一口氣,吐盡肺中的濁氣,然後揚起竹劍,採青眼構式。
這個瞬間,二人之間的空氣彌散着強烈的淒厲味道。
“……”
“……”
時間彷彿在此刻凝固。
“啪”——的一聲。這一剎間,時間與空氣快速流動!
震耳欲聾的2道炸裂巨響,難分先後地支配了現場每一個人的耳膜。
第1道巨響,是桃井春藏的踏地聲。
他以彷彿要蹬裂地板的力度,縱身衝向青登。
伴隨着衝刺的勢能,青眼起勢的竹劍斜劈而下。
第2道巨響……是青登劈斷桃井春藏的竹劍的聲響。
就在桃井春藏的竹劍斬落的同一剎那,青登以反手拔劍。
他以極刁鑽的角度出劍,劍刃自下往上地從桃井春藏的劍身側面劃過,無數灰塵與竹屑爆裂而出。
將桃井春藏的力道化去大半的同時,也破壞了其重心。
在劍刃的牽引下,青登順勢閃身至桃井春藏的身側。
而桃井春藏的身體卻因慣性而前傾了半步。
桃井春藏的身體側面、竹劍的劍身側面,完全暴露在青登的劍下!
自知大事不好的桃井春藏,連忙調整姿勢。
然而……爲時已晚。
在二人的身影重合的同一時間,青登那往上拔出的劍,恰好擡至空中的最高點。
說時遲那時快,他伸出左手,左掌攥住劍柄的柄底,雙腕一轉,劍身轉了個半圈,原本朝下的劍尖變爲朝上——反握的竹劍變爲正握!
嗡!
劍鋒以懸河之勢斬落!不偏不倚地正中桃井春藏的竹劍側面。
竹劍跟刀不同。
刀的刃和背都能垂直承受很大的力量,但對於從側面襲向刀面而來的力,卻要脆弱得多。
反觀竹劍,它是不分劍刃、劍背的。
它就一圓柱體。
可以說整支都是劍刃,也全是劍面或劍背。
只不過,若以一個極不良好的姿勢、位置來承受巨大的壓力,竹劍也會有斷裂的風險。
而桃井春藏的竹劍……現在就恰好位處一個很不良好的位置。
從破風聲聽來,青登的這一擊,着實用上了力氣。
嘭!
兩柄竹劍重重地撞在一起。
下一瞬,只聽“啪”的一聲,桃井春藏的竹劍斷裂成兩截。
那截斷刃高高地飛向空中,然後划着軟綿無力的拋物線,落到不遠處的地上。
青登的這一擊,正是羅剎的招數。
當初,羅剎就是用這一招砍斷了青登的越前住常陸守兼重。
憑着“鬼之心”及百倍於常人的劍術天賦,青登將羅剎的這記招數給偷學了過來。
雖然還有點不熟練,可所幸的是,並未在此次的對戰中掉鏈子,他順利地擊斷了桃井春藏的竹劍。
桃井春藏眨了眨眼,訝異地望着手裡僅剩的半截斷刃。
落敗的現實並未給他的表情染上分毫的陰霾。
“……漂亮!”
桃井春藏直起腰身,面露明朗的笑容,表情坦蕩地高聲宣佈道:
“我輸了!”
隨着他的話音落下,不摻帶任何感情色彩的冰冷機械音在青登的腦海裡如期而至:
【叮!掃描到天賦】
【成功複製天賦:“鶴髮童顏+5”】
【天賦介紹:不易顯老】
——輔助型天賦嗎……
青登將天賦劃爲兩類。
其一是有助於戰鬥的“戰鬥型天賦”,“九牛二虎”、“神速+5”便屬此類。
其二是有利於生活的“輔助型天賦”,典型代表就是“鶯啼”、“酒豪+2”、以及新獲得的這個“鶴髮童顏+5”。
當然,這樣的分類法比較粗糙。
畢竟有很多天賦既能算是“戰鬥型天賦”,又能算是“輔助型天賦”。比如“聚神”、“左右互搏”。
雖然沒能複製到自己目前最想要的強化身體機能的天賦,讓青登略感遺憾,但是這種間接強化顏值的天賦,倒也不錯。
有誰會嫌自己的顏值低呢?尤其是對一個立志取佐那子、木下舞、總司這種等級的美人的青登而言。
從二人的對戰開始,再到桃井春藏落敗,攏共只過去了5分鐘多一點的時間……
僅僅5分鐘的時間,名震天下的“位之桃井”就敗北了……
面對擺在眼前的此項事實,士學館的學徒們神情各異。
或詫異,或感慨,或彷徨。
但更多的,是愈發洶涌澎湃的戰意。
只見爲數不少的人像是長了跳蚤一樣,時而聳聳肩,時而動動腳,一副隨時準備跳起來的模樣。
青登見狀,心裡不免覺得好笑:
——明明是以優雅著稱的劍術流派,怎麼都跟示現流的學徒似的,一個比一個好戰……
暗慨過後,青登以劍拄地,環視身周衆人。“你們不是想跟我對戰嗎?現在,儘管上吧!”
——我要薅個痛快。
青登默默地在心裡補上後半句。
此言一出,全場頓時沸騰。
“仁王閣下,請賜教!”
“吾乃士學館次席,吉川春代!”
“仁王閣下!望請多多指教!”
學徒們氣勢洶洶地站起身,像極了雨後冒頭的春筍。
如此情景,使青登的嘴角掛起一抹淺淺的笑意。
他翻動右腕,將原本拄地的竹劍切換回正握。
“放馬過來!”
向氣勢如虹的對手,致以威風凜凜的迎擊。
……
……
江戶,“三大道場”之一的練兵館——
“仁王閣下,好久不見了。”
一抹蒼老、慈祥的微笑,在青登的視野裡展開。
青登的頰間泛起苦笑。
“齋藤先生,他人喚我爲‘仁王閣下’,那也就罷了,您老人家也管我叫‘仁王閣下’……豈非折煞我也?”
齋藤彌九郎的這句“好久不見”……還真沒有說錯。
二人的上次相見,還得追溯回2年前,試衛館和玄武觀的紅白合戰……即青登與總司相互配合,使出各自的大招——“流光”與“平青眼三段突”,艱難戰勝千葉道三郎的那一役。
以會津藩藩主所舉辦的“劍術大賽”爲契機,齋藤彌九郎初識青登。
年僅18就開“勢”……青登的此項壯舉,引起了齋藤彌九郎的強烈興趣。
因此,當聞悉試衛館和玄武觀將要展開紅白合戰,青登也要參與時,他興致勃勃地趕赴觀戰。
是時,他還帶上了其麾下的道場塾頭——一個名叫“桂小五郎”的長州藩藩士。
時過境遷,桂小五郎已離開江戶,返回故土,並且就此了無音訊。
倒是齋藤彌九郎仍一成不變,尤其是他的那對眼睛,依然神采飛揚,毫無老態。
青登算是發現了,像桐生老闆、牧村老大爺、齋藤彌九郎這樣的人老心不老、精氣神健朗得詭異的老人家,都有一個共同點——他們的眼睛都很亮,彷彿有不滅的燭火寄宿在他們的眸中深處。
絕大部分的老人……尤其是在飲食不健全、醫療不發達、衛生理念欠缺、40歲就能自稱“老夫”的時代裡,當人上了年紀時,眼裡總會多出一股說好聽點是“樂天知命”,說難聽點就是“喪失衝勁”的暮氣。
實話講,青登很尊敬、同時也很羨慕齋藤彌九郎這樣的生活態度。
他希望等自己年老了之後,也能像齋藤彌九郎一樣老驥伏櫪。
論年紀,今年已65歲的齋藤彌九郎是江戶目前仍存活於世的、年數最高的大劍豪之一。
“三大道場”的三位頭牌——“技之千葉”千葉榮次郎、“力之齋藤”齋藤彌九郎、“位之桃井”桃井春藏——三人中,就數這位老者最富傳奇色彩。
寬政十年(1798),齋藤彌九郎出生在越中的一個貧窮的鄉士之家。
13歲時,在一個油作坊裡幫工。
15歲時也不知是腦子裡的哪條神經抽了,突然想當個偉大的學者,毅然決然地離家出走,一路幫人搬運行李掙飯吃,經過長途跋涉,好不容易到了江戶。
他到幕臣能勢佑之丞家裡作侍從,白天工作,晚上學習。
能勢佑之丞被齋藤彌九郎的勤奮打動,資助他去學劍。
就這樣,齋藤彌九郎的人生就此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年近20才學劍,此前從未接觸過武術……稍有常識的人都知道:這種年紀纔來習武,已然晚矣。
然而……他僅用了數年的時間,就成爲了神道無念流的著名道場:擊劍館的師範代。
文政九年(1826),他開設了自己的道場——即練兵館。
有不少名劍客只是劍術足以稱雄一方,其他方面則才能平平、不聞不問。
彌九郎則完全不同,他勤勞肯幹,在經營方面手腕也非常高明。
白手起家的他,憑着出色的經營才能,以日新月異的速度將練兵館做大做強,使其成爲江戶最強的三座道場之一。
“黑船事件”爆發後,他深刻地感悟到:“當今世界,需要的不再是刀劍,而是大炮!”
於是,他毅然決然地將練兵館交給長子齋藤新太郎。
自己則另外在代代木買了3000坪(9918平方米)的土地,和門人們一起練習建造炮臺,興致勃勃地開拓新事業——這時,他已快60歲了。
年紀越大的人就越容易有思維慣性,也就越難以接受嶄新事物。
那個時候,絕大多數的人——包括如今的開明派——都覺得西洋人都是未開化的蠻夷,戰艦大炮不過爾爾,只要貫徹武士之魂,就沒有無法戰勝的敵人。
身處這樣的大環境,身爲黃土都快淹沒脖頸的老人,齋藤彌九郎卻能敏銳看出刀劍之流已經過時,並毫不猶豫地捨棄自己爲之奉獻了大半生的武學、事業,改換一條自己此前從未涉足過的新賽道……心性之豁達、胸懷之開闊,令人深感佩服。
更讓人欽佩的是,在以如此高齡學習陌生的理工科知識及近代軍事學後,居然還能把這項新事業發展得風生水起!
在代代木,每天都能聽見齋藤彌九郎帶領他的一衆門徒學炮、操炮、用炮,卓有成效。
據悉,幕府接下來準備在品川御臺場建造江戶灣防衛用的炮臺,將委任齋藤彌九郎擔任測量和監督的任務。
從劍術到炮術,從劍館到炮場……與其說他是武士,倒不如說更像一位視野開闊、精力充沛的實業家。
等日後準備建立槍炮部隊時,練兵館將是一個不錯的“人才市場”……青登心想。
新選組目前的啓動資金,只有區區的3000兩金。
當前的日本不具備製作先進火器的工業能力,也不具備培訓近代軍事人才的教育能力。
要想買槍槍、練兵兵,只能求助西洋人。
既如此,被盤剝、被薅羊毛便是板上釘釘的事兒。
除非3000兩金的後面加多至少2個零,否則建立近代軍事武裝,根本就是天方夜譚。
雖然很遺憾,但建立近代部隊一事只能等日後有錢時再慢慢地設法籌備了。
在齋藤彌九郎的帶頭下,練兵館的許多學徒是和樣兼通的寶貴人才……這樣的“人才市場”,不多加利用的話就可惜了。
雖然青登和齋藤彌九郎的交情並不算深,但好在二人對彼此的印象都很不錯,姑且算是爲未來的合作奠定了不錯的基礎。
就身份而言,齋藤彌九郎已是“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只想打跑跑”的退休之身。
然而,在聞悉青登將於今日拜訪練兵館後,他久違地現身於道場。
他的兒子、同時也是練兵館的現任館主:齋藤新太郎,恭敬地隨侍在旁。
“仁王閣下。”
齋藤彌九郎面容慈祥地問道:
“老朽已是退休的愚公,本不應插手道場的繁雜事宜,不過……我還是給你一個機會吧——你是想要先挑戰我,還是先挑戰犬子?”
青登不假思索地回覆道:
“如果可以的話……我想先挑戰鼎鼎大名的‘力之齋藤’!”
齋藤彌九郎神情平靜地點了點頭。
“好,那就讓我們……開始吧!”
說罷,齋藤彌九郎撿起腿邊的竹劍,緩緩地站起身。
“感激不盡。”
青登向後跳開,拉開間合。
也沒有什麼通名報姓、行蹲踞禮等繁文縟節,對戰突然就開始了。
在握緊竹劍、擺出戰鬥架勢的那一剎那,齋藤彌九郎的臉上現出強烈的淒厲之色。
那慈善的面容消失了。
那和藹的表情消失了。
只剩一對千錘百煉的利眼!
他吶喊着一口氣就跑了過來,腳擦着地板就像滑行一樣。
中段的竹劍向斜上方高高揚起,接着又重重墜下,在空中劃出一道驚心動魄的弧線,直奔青登面門!
青登踏穩後足,腰間發力,以足帶腰,以腰帶臂,迎着齋藤彌九郎的竹劍,狠狠地劈了回去。
啪!!
咔嚓、咔嚓。
二人的竹劍同時迸出顯眼的裂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