漸漸的,一些眼睛比較尖、意識比較敏銳的人,進一步發現:青登與勝麟太郎的關係,似乎並不僅僅只是“認識”而已。
勝麟太郎做演講時,時常會拉身旁的青登,一起做點簡單的互動。
每當二人展開互動時,青登也好,勝麟太郎也罷,倆人的神情、動作都相當地自然、落落大方。
雙方的談話間、舉手投足間,沒有半點上下級的尊卑氣息,所能感受到的,只有彼此平級的友情氣場——這帶給衆人的震撼可就更大了。
從某種角度上來說,“青登和勝麟太郎是朋友”,可比“青登武力超羣”更要令人感到震驚不已。
以藍井央爲首的一批人,他們的眼睛此刻熠熠生輝,臉上滿是敬服,他們對青登的尊崇已溢於言表。
某些精於工計的人,此時則是眼冒貪婪之光:既然橘青登與勝麟太郎關係不菲,那麼我若與橘青登交好的話,豈不是也有機會跟勝麟太郎搭上關係?
幾家歡喜幾家愁——就在藍井等人精神振奮地直盯着青登瞧時,坐在藍井不遠處的赤羽、白崎等一干人的臉色,一個賽一個地難看。
赤羽、白崎等人的面色,或呈豬肝色,或變得蒼白。但無一例外,每個人的眉宇間都浮着一層若隱若現的麻木——自青登上任以來,這個年輕得過分的男人,就一直不間斷地給他們帶來小小的“青登震撼”。
不知不覺間,他們對於這些“青登震撼”,都隱約感到有些習慣、麻木了。
白崎面帶落寞地低下頭、半眯雙眼,活像一隻鬥敗的公雞,眼中不再有此前在與青登對視時,常迸現出來的盛氣光芒——像白崎這樣子的人,爲數不少。
至於赤羽及以他爲代表的一小撮人,他們就是單純的憤懣不已,但又無能爲力了。
在此之前,他們還能自我安慰:橘青登只是比較擅長使劍、比較能打而已,頂多再有點查案、破案的才能。除此之外,沒有任何別的本事。
可現在……看着正肩並肩、有說有笑的青登和勝麟太郎,他們再想不到任何能用來告慰內心的話語。
既然橘青登有着如此強硬的後臺,那我再與他對着幹,豈不是……一想到這,不少人因感後脊發涼而忍不住地打了個激靈。
憑仗着身高優勢,底下衆人的臉龐在青登眼裡一覽無餘。
青登默默俯瞰下方所有人現時所露出的百般神情,嘴角揚起一絲淡淡的愉悅笑容。
……
……
勝麟太郎的演講,圓滿落幕。
不得不說,勝麟太郎的口才確實是很好,他先從西洋列強的入侵、滿腦子魔怔思想的尊王攘夷分子的騷亂、國家局勢風雨飄搖作爲論點切入,詳述像火付盜賊改這樣的治安部隊的存在必要性與工作重要性,最後以一句慷慨激昂的“江戶的和平安定,就拜託諸位了”作收尾。
青登聽他的演講,都聽得有些入迷了。
不愧是能僅憑一條三寸不爛之舌,就能說服各部高官與各藩藩主出資引進及培育西學的頂級說客。
青登愈來愈理解德川家茂爲何如此青睞、重用勝麟太郎了——這種口才佳;精通炮術、航海術、造船學等西洋學問;能抓教育、搞軍事的複合型人才,真是千金也不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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演講完畢之後,三番隊的不少隊士意猶未盡。
對於三番隊裡的不少人來說,今日的經歷完全能於日後拿來做向人吹噓的資本——嘿!我不僅親眼見過勝麟太郎,還親耳聽過他的演講哦!
勝麟太郎目下身居高位,日理萬機,自然是沒有太多的閒暇時間可任由他去揮霍。
故而在演講結束之後,勝麟太郎在屯所裡又待了一會兒,喝了兩杯茶,緊接着就起身表示告辭。
青登知道勝麟太郎一饋十起,因此也不強行挽留,禮節性地客套幾句話之後便親自送勝麟太郎離開。
他們肩並肩,走在離開屯所的路上,正午的暖和陽光灑下來,將兩人的身影拉成橢圓形的黑點。
“勝先生,今日真是太謝謝你了。”
“客氣什麼。”
勝麟太郎微笑,拍了拍左腰間的佩刀,半開玩笑道:
“你我是什麼交情?你我可是過命的交情,這點小忙就不需要謝了。”
青登莞爾。
他與勝麟太郎之間,還確實是有過命的交情——物理上的過命交情。
當初,要不是青登及時攀進窗戶,出劍擋下神野的刃鋒,那麼勝麟太郎現在的墳頭草應該都有3尺高了。
“橘先生,我能做的都做了。”
勝麟太郎意有所指地緩緩道。
“接下來……能否徹底壓服你部隊裡的那幫驕橫兵將,可就得全看你自己了呀。”
“嗯。”青登微微點頭,“我明白。”
“之後若還有什麼事情需要我幫忙的,歡迎隨時再來找我。”勝麟太郎補充一句。
“哈哈,我會的。”青登笑了笑,又點了點頭。
聰明如勝麟太郎,自是老早就看穿了青登腦子裡打的是什麼主意。
青登爲何突然請他來三番隊的屯所裡做演講?
簡單來說,就是爲了“借勢”!
藉助目前正大紅大紫的勝麟太郎的名望,震懾三番隊裡泯頑不靈、仍覺得自己能與青登做對抗的無知之徒。
青登穿越到這個時代將滿一年了,如此長久的時間下來,他也大致摸清楚德川家族治下的官場道道兒了。
階級的極端固化以及世卿世祿的官職體系,使得江戶時代的官僚主義極爲盛行。
既如此,那我就反將官僚主義化爲自己的武器!
青登之所以請勝麟太郎來屯所做演講的用意便在這——讓三番隊的衆將兵都來親眼看一看,他的背後站着多麼厲害的大官。
此招一出,殺傷力不可謂不大。
青登剛剛看得可真切了:在瞧見勝麟太郎現身後,不少人的臉色直接就變了。更有甚至,眼睛發直;下巴像是要掉到地上。
也不怪他們的反應如此失態。
舉個形象的例子:
身爲一介普通小兵的你,突然瞅見你的中尉軍銜的領導,領着海軍元帥出現在你面前,並且倆人的關係很好的樣子……你作何想法?
當然,青登真正的後臺,其實是德川家茂與天璋院篤姬。
但很顯然,不到萬不得已,青登不可能去向這2位超級大佬求助。
很好,一切都在照計劃穩步進行中……青登心想。
通過先後展示個人武力與背後的勢力,青登已成功收服了三番隊裡部分人的人心——簡單來說,已在部隊裡有了自己的“基本盤”,不再是個想派人去做事都不知道該去調遣誰的“空降領導”。
姑且算是一個良好的開局。只要手底下有人,那麼接下來就能開展下一步的計劃了!
儘管通過種種手段來立威,能使自己的處境稍微變好一些,但若想徹底收服人心,還是得講究一個“利”字!
有道是:同欲相趨,同利相死。
你能帶大家升官發財,那麼大家自然擁護你。
可若是你沒辦法帶大夥兒過上好日子……那麼即使你真的是仁王下凡、背後有天王老子做靠山,大夥兒也很難真心實意地跟隨你。
所以接下來的計劃是什麼……已很明確。
青登“呼……”地長出一口氣:
——不知道下一樁案子,什麼時候來呢……
……
……
萬延元年(1860年),11月19日,清晨——
江戶,桶町——
乾冷的風在滿是泥塵的街道上呼嘯而過,陡峭的寒意使街上的每一位行人皆不自覺地拉緊衣襟、加快腳步。
拉貨的大板車、運物的馱馬以及普通的路人,在桶町的木戶外排出極冗長的隊伍。
木戶旁邊的木戶番屋內,番太郎不耐地對正於木戶外排隊的衆人,發出連連高喝:
“不要擠!不要擠!喂!說你呢!不要再擠了!乖乖排隊!不許插隊!誰若敢插隊,可別怪我不客氣!”
爲了方便管理江戶的民政,江戶的每一町的邊界處,都設有一道名爲“木戶”的木門。
在江戶,不論你要去往哪一町,都必須得走町與町之間的木戶。
木戶的旁邊,設立有名爲“木戶番屋”的崗亭,在崗亭內值班的官吏,被慣稱爲“番太郎”。
白天,木戶敞開,可自由通行;晚上十點關門,除非發了火災或是別的什麼重大事件,否則所有人一律不得出入。
桶町的繁華度,在江戶是數一數二的。
眼下正在桶町的木戶外排長隊的這些人,都是趕着進桶町裡做生意的行腳商人。
江戶寸土寸金,所以木戶的面積自然也不會建設地過於寬敞,一旦商人們所攜帶的貨品、板車的大小稍巨一些,就很容易在木戶的大門處形成堵塞,好半天才能順利疏通——桶町的木戶,眼下就陷入了這樣的窘境之中。
木戶作爲連接町內外的重要交通樞紐,人流量自然很大。因此,高札場常常設立於木戶附近。
高札,即告示板。
官府常常會將一些新的政令、政策,以及還未逮捕歸案的兇犯們的通緝令,直接公佈在高札上。
此刻,一小夥性別、年紀不一的人,三三兩兩地站在桶町的高札前。
桶町的高札以中間的一條痕爲分界線,劃割成工整的兩半。
右半邊專用來張貼通緝犯們的通緝令,故活像一個經過無數歲月的演化而自然構成的地層,無數通緝令一張蓋住另一張,層層疊疊。
最上面的,是討夷組首領神野的通緝令。
最底層的,已因年代久遠而變成了一團模糊、髒黑的紙漿。只能從污垢中依稀辨出這麼一行字——“劊子手一刀齋”緒方逸勢。
目下站在桶町高札前的行人們,並沒有去品讀印貼於板面右半邊的深厚歷史,而是將目光都集中在了板面的左半邊。
板面的左半邊,專用於公佈官府最新下達的政令、政策。只見其上正黏着一張極嶄新的、一看便知是最近才發下來的新公文。
官府的公文用語一向極爲正式、嚴肅。
不僅文字基本皆採漢字,就連文法也都是極拗口的古典用語。
某位懂漢字的老大爺,向身周的睜眼瞎們大聲解讀這紙公文所寫的內容——甲斐出現一夥極兇殘的山賊。町民們刻下若無必要,切勿前往甲斐。已責令火付盜賊改前往征討,定會於最快時間還甲斐安寧。
“討厭,怎麼又是山賊啊……”某位婦人長嘆一口氣。
甲斐,地處江戶以西,離江戶極近。盛產馬匹,然土地多爲丘陵與山地,故古來便有“山國”的別稱。
像這樣多山的區域,一直都是“培育”山賊、盜匪的最佳溫牀。甲斐的山賊,都快成當地的知名“特產”了。
“唉……世道越來越不太平了啊……”某老人一臉惆悵地輕輕搖頭,“自打夷人開着黑船進抵江戶灣之後,天下就變得越來越動盪不安了……”
“阿霓,安心吧。”一位中年人伸開手,攬住那名剛剛長嘆一口氣的婦人的肩,“你瞧——官府不是已經派遣火付盜賊改前去征討了嗎?雖然火付盜賊改的官兵查起案來都很兇殘,但不得不承認:他們在打仗上,還是有點本事的。”
中年人的話音剛落,突聽得由街西翻起一陣喧囂聲。
緊接着,就像被什麼東西給吸引了似的,一團團人羣彷彿躍動的波濤,悶頭向街西涌去。
不明所以的人四處詢問。不稍片刻,他們便都明白過來究竟是發生了什麼事情。
火付盜賊改在接到幕府“清剿甲斐山賊”的命令後,大久保忠董和黑澤篤之高度重視,立即下令組建征討軍。
打山賊不比抓案犯,前者可是貨真價實的軍事行動!不論是重要性還是危險性,都遠非後者所能比擬!
因此,爲求此次行動能圓滿成功,大久保忠董和黑澤篤之派出了他們麾下大半的精銳——一番隊、二番隊、三番隊、四番隊與八番隊,由上述的5支隊伍全權負責此次的“山賊征伐”!以一番隊隊長我孫子忠太郎爲主將,二番隊隊長金澤忠輔爲副將!即刻出徵!
5支番隊,合計300人……放在和平年代裡,放在江戶時代的社會背景裡,這已屬不得了的軍事力量。
今天,就是討伐大軍出征的日子。
浩浩湯湯的軍列,眼下正行經桶町的附近,
軍隊出征……這可是平日裡難得一見的景兒!他們就是爲了一睹爲快,才這麼火急火燎地直往街西趕。
弄明白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兒後,那些原本不明真相的人紛紛眼睛一亮,然後也急急忙忙地往喧囂聲傳來的方向趕去。
轉眼間,擁堵在桶町木戶外的冗長隊伍消失了。
近乎所有的人,都爲一解心中的好奇心而涌向相同的方向。
此時正值日上三竿。
旭日高高攀上天宇,將蒼穹映照得碧空如洗
可供8人並肩同行的寬敞街道上,黑壓壓的火付盜賊改軍列如同一條黑色的巨蛇,如同會行動的雷雲,一寸寸、一點點地向西而行。
一挺挺火繩槍直刺向天空,構築成一片鬱鬱蔥蔥的鋼鐵叢林
甲冑與刀槍在陽光中閃耀着鋒銳的寒芒。
一面面繪着德川家家紋:三葉葵紋的大旗在秋風中呼啦啦掣動着。
前來觀看這份平日裡難得一見的奇景的圍觀羣衆,將街道的兩側擠得水泄不通,他們紛紛伸長脖頸,向街心的軍列投去好奇的目光。
附近的自身番吏員們全被動員了起來。
他們或是手持長木棍,或是直接空手上陣,棍連着棍、手貼着手,組成一條分割街側與街心的堅實人牆。
不讓圍觀羣衆過分靠近行伍的同時,不斷監視人羣。
一見到有人在人羣裡不斷亂擠亂動,就立即出聲喝止,防患於未然地將所有可能引發踩踏等惡性事件的火苗給掐滅。
在軍列中打頭的人,正是在本次行動中被授予重任、擔任全軍主將的一番隊隊長:我孫子忠太郎。
只見他的脣邊一如往常地掛着一抹淺淺的笑意,神情輕鬆。
觀其模樣,彷彿不是去出征清繳山賊,而是正武裝遊行。
我孫子作爲火付盜賊改內少有的不是靠嚴刑逼供,而是靠正常的線索查找、演繹推理來破案的“名偵探”,在市井裡頗有名望,受過我孫子恩惠的人數不勝數。
故而街側的圍觀羣衆中,時不時地爆發出這樣的聲音:
“我孫子大人!”
“我孫子大人!一定要將盤踞甲斐的山賊都殺乾淨啊!”
我孫子對支持者們的態度很是熱情。
他頻繁地對這些呼喊聲所傳來的方向舉手示意,並時不時地高聲迴應一句:放心地交給我們吧!吾等定會旗開得勝!
我孫子的後方,便是副將:二番隊隊長金澤忠輔。
再往後,就是同樣也被派來參與此次西征的四番隊隊長水島任三郎、八番隊隊長風間信義以及三番隊隊長橘青登。
作爲軍官的番隊長與各隊的與力,皆有騎馬的特權。因此青登等人毋需行走,都有軍馬可供代步。
雖然這年頭的日本,因還未引進外國的先進馬種,本土的馬匹都又矮又瘦的,平均肩高只有1米2,但日本人也很矮小的緣故,所以兩相對比之下,肩高1米2的矮馬在這個國家,已屬不得了的高頭大馬。
火付盜賊改的軍馬都受過嚴格的調教,每一匹都溫順得很,所以即使是青登這種纔剛學騎術沒多久,此前只騎過一頭大黑牛的外行,也能在馬鞍上坐得穩穩當當的。
一路上,青登所碰到的支持者、所聽到的送別辭,並不比我孫子要少。
“橘大人!”
“快看!是仁王大人!”
“太好了!仁王大人也被派去打山賊了!甲斐的山賊們死定了!”
“仁王大人!祝您武運昌隆!”
這還是青登頭次像個明星一樣,被無數民衆簇擁、歡送。
不論是從人羣裡投射而來的激動視線,還是這一聲接一聲的亢奮呼喊,都使青登怪不好意思的。
就在這個時候,青登忽而在側前方的圍觀人羣裡,發現一道熟悉的、冒着閃亮亮氣息的美麗倩影。
頭髮挽成島田髻、腰繫繡有云紋的白色腰帶、身着藍色絲綢和服,一襲大小姐打扮的千葉佐那子,在千葉重太郎的陪同下靜靜地佇立,靜靜地向青登投來肅穆的眼波。
只有佐那子所在的那一片位置,跟其他區域截然不同——前者的人皆置火付盜賊改的軍列於不顧,而是基本都在偷瞧貌美得與周圍環境格格不入的佐那子。
女的一臉羨慕與妒忌。
男的一臉渴望與淫邪。
千葉重太郎不辭辛苦地站於佐那子的身後,微微張開雙臂,以身化牆地翼護佐那子,一臉警惕地環視四周,謹防任何可疑人士靠近他的寶貝妹妹。
此地是桶町,正是小千葉劍館所坐落的城町。千葉兄妹出現在這兒,合情合理,並無任何可驚訝之處。
在青登因注意到佐那子的存在而擡眼朝她望去時,佐那子於第一時間感受到了青登的視線。
她微微凝眸,與青登四目相對。
下一刻,她將雙手交疊於身前,向青登優雅地欠身行禮,豐潤的朱脣輕輕張動。
青登讀出了她的口型:祝您武運昌隆。
脣邊涌上一抹欣慰笑意的青登,擡了擡手,準備向佐那子揮手示意。
但這時,尷尬的事情發生了。
陡然間,青登猛地發現——就在佐那子的不遠處,有道對他而言,同樣非常熟悉的紅色倩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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