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初九,胤禎因爲生日到各處行禮,轉了一圈最後回到太后這兒來見我。他大刀金馬地坐到小花梨木的圓桌前,說道:“爺的壽禮呢?”我恭恭敬敬地給他肅身行禮道:“恭祝十四阿哥年年有今日,歲歲有今朝!”他大氣地擺擺手,說道:“謝了!”見我也坐下了,不由得一愕,說道:“壽禮呢?”我笑道:“剛纔就是。”他騰地站起來,把我拎起來,說道:“糊弄爺!爺叫你好看!”就見他狡黠地笑着,低頭湊了過來,我慌忙推他道:“我備了禮了!你別……”他略一擡手,屋裡唯一侍候的碧雲退了出去。他貪婪地吻了上來。我羞澀地閉上眼睛,接受了。豐臺大營的歷練,使他的胳膊更粗壯有力。他的胸膛也更寬厚了、更健碩了,倚在他的懷裡那麼踏實安定。
胤禎把我抱在膝上,說道:“壽禮呢?”我從袖中取出自己編的手鍊,紅着臉說道:“金玉珠寶你不希罕,又不是我賺的,唯我自己做的東西,纔算我送你的禮。這五彩琉璃珠兒,是我從太后的庫房裡翻出來的,珠兒線是我自己拈的,每顆珠子都是我親手串的。下面打的如意結。我的手工不好,你不許笑。”他的眼睛如彎彎的月牙兒,伸出左手對我努了努嘴。我的臉紅得像一隻熟透了的蘋果,小聲說道:“有點女性化,你戴得出去嗎?”他笑道:“爺就說是新式樣的佛珠兒。”我狠狠地捶了他兩拳,然後替他戴上。貌似戴上的效果比我想像得好很多!
胤禎剛想說話,就聽門叩得山響。小順子在門外,說道:“爺!爺!有急事兒!”胤禎放下我,說道:“進來!”小順子滿頭大汗,神色慌張,進來就掩上門,低聲說道:“奴才聽見乾清宮的消息——皇上遇刺了!”胤禎騰地站起來,問道:“皇阿瑪怎麼樣?”小順子抹了把冷汗,說道:“萬幸皇上平安!”胤禎面色凝重地對我說道:“爺去請安!你呆在寧壽宮,哪兒也別去!”小順子趕着說道:“爺,皇上沒回宮,下旨繼續巡視畿甸。傳來的消息說皇上要閱過通惠河堤纔回來呢!”胤禎蹙眉想了想,吩咐道:“備馬!爺去見駕!”小順子應聲出去。胤禎凝眉說道:“皇阿瑪周圍跟鐵桶似的,竟然有行刺的!沒有家賊,引不來外鬼。能幹出這事兒的,再沒有別人。隨駕的兄弟們,八哥無法起作用,十二哥守成有餘,決斷不足。其他人不值一提。爺必須趕到皇阿瑪身邊。你自己要小心!寸步不離皇祖母!有事兒打發人找額娘!宜妃那兒我早請九哥說和了。她和額娘共同治理六宮,大事還分得清楚!你不用太擔心!”我答應着,送他出門。望着他的背影,我想起康熙“五十年,從上幸塞外。自是輒從。”歷史竟然由此開始!我輕輕嘆息!
兩天後,胤禎護送康熙回宮。聽說乾清宮一直彤雲密佈,我按照胤禎的吩咐,窩在寧壽宮當宅女,直到正月十五太后帶着出席家宴。本來今年是康熙御極五十年,因康熙一直謙挹遜謝,去年底鬧騰了許久的上尊號被擱置了,春節家宴也爲這事兒而減等了。這回康熙遇刺,太后下誥元宵家宴要辦得比往年豐富隆重,使我想起了舊時的“沖喜”!很奇怪地是康熙沒有來婉拒或者道謝,呆在乾清宮裡沒出來。雲英又很緊張,讓我聯想起“山雨欲來風滿樓”。不過我沒記得在康熙五十年初有大事發生,就別跟着杞人憂天了!
這回的家宴雖然豐富,但形制與萬壽節基本相同。我跟着太后坐在突出的位置,接受那幾位“階級敵人”的目光洗禮。胤禛礙於他的皇父在上,只間或給我一個難看的臉色,但我對等待他,與對待跟那幾位女士一樣,不屑一顧。胤禩維持着謙和的笑容,彷彿我還是那個把他當作神,當作天,當作一切的小女孩。他真的信心滿滿,還是維持着自尊呢?這裡最喜悅的就屬胤禎了,那笑逐顏開掩都掩不住。十五和十六在旁打趣,他也不着意。
康熙竟然滿臉的喜氣!他不時地吩咐替太后添換菜蔬,又與胤礽、胤祉興致勃勃地談論《詩》、《書》,就像什麼也沒發生過。說到興起,還吩咐給胤礽賜酒。胤礽面容恭肅,進退有度,言談舉止均帶有一段天然的氣韻,不愧爲正位三十六年的儲君!同情他的人撰文寫過,他未必不是一位好皇帝,他的儀容、才學、武藝,在衆兄弟之中均在前列,就連《清史稿》諸王列傳中都對他稱讚有加。他的悲劇在於被立爲太子過早,而康熙活的時間太長,長期的如履薄冰使他心態失衡!聯想起始皇帝之祖父秦孝文王,就是安國君,繼位時年五十三歲,已近不惑之年才被立爲太子,又在太子的位置上熬了十四年,被六國戲稱爲“老太子”!可嘆秦昭襄王英明一世,卻選擇了一位險些使社稷傾頹的繼承人!可話又說回來,沒有秦孝文王和秦莊襄王兩位過渡之君王,也就無法成就始皇帝之霸業,也就無後世中央集權之中國!
我正瞑想之際,大殿突然一片死寂,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到我身上,如萬千只螞蟻爬過我的面頰,由不得我不回到現實。怎麼回事兒?是與我關嗎?李德全尖着嗓子,拿捏着說道:“格格該謝恩了!”我怔了,轉頭望向胤禎,就見他的眼睛快噴出火來,被旁邊的胤祥和胤禑死死地按住。康熙舉起酒杯小飲一口,笑道:“當年孝懿皇后進宮時,都不曾得到這個禮遇。你若不滿意,朕再加恩!”我怎麼走神了?他到底說了什麼呢?“孝懿皇后進宮”,他該不會……!我的頭轟地一下!
太后無奈地笑道:“萱兒,謝恩吧!”淑惠太妃瞅了瞅康熙,又瞅了瞅太后,頹然地嘆息着。先知曉敵情吧!我站起來,問道:“請問皇上的恩旨是什麼?”康熙被噎着了,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望着我,好像我是史前的怪獸。康熙冷冷地盯着我,似乎在判斷我是不是有意搗亂,繼而笑道:“你這個壞毛病總不改!朕給你指婚皇太子,做太子側妃,擇吉完婚。太子已經應允,他日登基即行冊封你爲皇貴妃!”這與進宮做他的嬪妃一樣糟糕!我被康熙的話打蒙了!我用了半天時間確認,我沒有聽錯!
這時,胤禎狠狠地踢了胤禑一腳,反手甩開胤祥,站起來說道:“啓稟皇阿瑪,兒臣與紫萱兩情相悅,求皇阿瑪成全!”謝天謝地!不愧是我的胤禎!他說了!我也回到了現實!康熙冷笑道:“你抗旨嗎?”胤禎跪下,答道:“兒臣不敢!”然後昂起頭來,說道:“兒臣與太子都曾向皇阿瑪請過旨,但皇阿瑪以紫萱年齡尚小,且恩准自擇夫婿拒絕了太子和兒臣。如今既然舊事重提,兒臣請皇阿瑪履行承諾!”胤祥直衝胤禎使眼色,胤禎依舊把話說完了,向上磕了個頭!
我咬了咬嘴脣,也跪下了,說道:“皇上許給萱兒的第一個願望是自擇夫婿!皇上如今出爾反爾,萱兒不服!”康熙笑道:“當初一句戲言,你卻當真了?小孩子胡說,朕就不追究你的君前失儀了!”我抗聲說道:“君無戲言!”康熙沉下臉來。太后說道:“家宴就散了吧。萱兒的事兒容後再說。”康熙起身說道:“皇額娘說得極是,家宴先散了吧。李德全,吩咐擬旨,一等公領侍衛內臣鄂倫岱之女佟佳氏指婚皇太子胤礽,選定吉日,與恩旨一同頒佈。”說罷拂袖而去。
不相干的陸續散去了。幾位福晉得意地欣賞我呆若木雞的表情後也走了。她們很識趣地沒在他們家爺面前表達這種積極正向的情緒。太后輕輕地嘆息一聲,環視了留下的幾位孫兒,說道:“你們要說的我都知道,不用說了。都散了吧。各回各府裡想轍去吧!”胤禛和胤禎扭身就走,胤禩微笑着略一點頭,然後大步離開了。胤祺嘆息一聲,向太后施禮。
太后攜起我的手,吩咐我跟她一起乘輦回去。我酸酸地、木木地上了鳳輦。太后拍拍我的手,說道:“想哭就哭一場吧!”我搖搖頭,趴在太后的腿上,說道:“老佛爺最疼我的,怎麼不幫我呢?”太后嘆息道:“皇上直接下的旨意!我能怎麼着?女人都是這個命!我貴爲皇后,也不過是一道詔書,就擡進了大清門!誰又何曾問過,我願不願意正位中宮呢?萱兒,太子很喜歡你,我看得出來。雖說是太子側妃,也風光無限,他日未必不能母儀天下!想想你的姑母孝懿皇后,之前的孝昭皇后……”
太后說了很多,我只是在聽!就是我不喜歡胤禎,我也不會嫁給胤礽!我可以和我的愛人共患難,度過那難熬的十二年,但絕不會陪着胤礽住過了鹹安宮,再到鄭家莊忍度餘生!我知道我該做什麼,所以我沒必要彷徨,也沒必要惶然!我伏在她的腿上,只想掩蓋我不同尋常的冷靜!
康熙皇帝陛下和胤礽太子殿下,鹿死誰手還未可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