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都不知道怎麼回到松鶴清樾的。
現在我趴在桌邊,思考着怎麼才能既不見胤禛,又不得罪他。沒頭緒!我重重地嘆了口氣,手託着腮,指尖敲着桌面。這時胤禩進來了。雲英和碧雲都向他行禮。他瞧我這個樣子,詫然道:“壽星怎麼不高興了?”我悶悶地答道:“沒事兒。”他擺擺手,屋裡的人都退出去了。他坐到我對面,問道:“不高興都寫在臉上,還說沒事兒?告訴我,我給你想辦法。”我苦着臉,說道:“四阿哥約我今天戌正在松鶴清樾門前見面。”他略一沉吟,說道:“你說了下鑰匙嗎?”我點點頭,可我不敢告訴他,胤禛那套大灰狼理論。他沉默了一會兒,說道:“你想怎麼辦?”我有些惱了,說道:“我正想轍呢!你要沒有建設性意見,別妨礙我。”他笑了,說道:“我有時候特別奇怪,你怎麼會這麼怕四哥呢?你失憶以前不怕他,而且經常背地裡叫四哥冰山四阿哥。”
我當然怕胤禛了,因爲我知道歷史!如果我一個人,像從前一樣了無牽掛,我怕胤禛也就一時,大不了我可以逃,新疆、西藏、雲南都是大清王朝鞭長莫及之處,他不能怎麼着我!但現在不同了!我喜歡胤禎,我要保護阿瑪,我要照看你們所有這些關心愛護我的人,尤其是你。我不想你受到那麼多屈辱,離去得那麼慘!唉!你們不會明白的!
胤禩凝望着我,說道:“萱兒,這次回來,你總心事重重的……”他搖頭笑道:“不說這些了。今兒是你生日,我給你準備了件禮物。”我答道:“謝八阿哥。”他微笑着又說道:“等天黑才能拿來。”這會子我哪顧得關心這個,只點了點頭。胤禩見坐不住便告辭了。
沒多會兒,胤禎打發人送巴布豆過來。看着它們,想着胤禎,我暫時放下煩心事兒,擺弄起這件禮物來。晚膳的時候,太后特命給我加了壽麪,御膳房也做了若干我喜歡的菜餚。但太后沒賞東西,她說我會去庫裡撿好的拿的。德妃打發人賞了一件精工細繡的荷包,打開是一對墨玉雙飛燕,繫着同心結。送來的老嬤嬤笑着地述說,這墨玉雙飛燕德妃只賞過四爺、十三爺和十四爺的嫡福晉。我則在臉上堆滿笑容,謝了又謝,還打賞了一個大大的“紅包”。待老嬤嬤出去,我坐在椅子上鬆了口氣。德妃此舉應該是向我暗示,她認可了我和十四的關係,並且示意我在她眼裡有兒媳的地位。康熙竟然也賞了生日禮——一對白玉蠋子,六個金元寶,還有一封一封一兩一錠的小銀元寶。雲英說是給下面例賞的。我依言分賞衆人。
匆匆到了晚上,我還沒想出辦法。我不能赴約!胤禎會不高興,而且製造出解釋不清的誤會。只要我沒選擇胤禛,就是得罪他了,不管做多少努力,都無濟於事,索性不描了。於是命小秋、小夏對外說我身上不好,收拾了一下,快下鑰匙的時辰便早早歇了。可躺下沒多久,人回說八阿哥打發人送了字柬過來。我怔了一下,命接過來,展開卻見只有幾個字“戌時三刻,明月高樓。”我百思不得其解,只吩咐厚賞來使。
我忐忑不安地捱到戌正,心也隨着自鳴鐘的“噹噹”聲,撲通撲通跳個不停。我自嘲地想着愛因斯坦的狹義相對論——一個男人與美女對坐1小時,會覺得似乎只過了1分鐘;但如果讓他坐在熱火爐上1分鐘,卻會覺得似乎過了不止1個小時。從戌正至戌初一刻這十五分鐘,過得比一個世紀還漫長!但我長出了一口氣,世界末日沒有到來,或者世界末日推遲了。我高興地倒在枕上。但不知道,胤禩準備了什麼?我又開始盯着自鳴鐘數時間,然後準時起身,圍上一件披風,走出門來。上夜的人盡皆愕然。碧雲、小秋、綠珠都跟了出來。胤禩在書柬上寫着“明月高樓”,這松鶴清越沒有高樓,但明月只有從外面看得到的。
外面一輪皎潔的明月,清輝灑向大地,猛然聽到一聲悶響,但見遠方的夜空綻放出一朵絢爛的□花。接着一道銀光直衝鬥牛邊,然後爆烈開來,撒下漫天的銀屑。又是兩朵蓮花燦若明星,宛若朝霞,如錦緞一般佈滿夜空,星星點點漸漸殞落。夜空靜下來,似乎結束了,我有一點淡淡的失落,猛然間,又是兩朵菊花與煙蘭,火樹銀花,如萬千株葡萄累累墜樹,又如水晶長簾,拖着一帶流光溢彩。
我靠着廊柱,望着雲散煙消的焰火,倒涌起哀涼。他的一生是否如此焰火,盛極而衰,繼而往事如塵呢?“明月高樓休獨倚,酒入愁腸,化作相思淚。”“明月高樓”是否取自這半闕呢?他爲何總引用滿含悲意的詞句呢?之前是“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現在是“相思淚”。他已經知曉我的心意,是做最後的感傷嗎?我捏着他的字柬,慢慢地睡着了。
次日,一切平靜。阿哥們又消失了,原因不得而知。我本以爲胤禛會攜雷霆之怒,前來找我問責,卻不料他也在消失之列。
過了些天,康熙宣佈奉皇太后回京。蒙古人一個沒見到,當然太后系人馬除外,也沒有發生那種與蒙古格格爭阿哥的熱鬧事兒。我感覺自己更像太后身邊的一個得寵的女官,跟着太后四平八穩,按步就班地完成了這趟避暑活動。康熙四十九的木蘭秋獮,在我的莫名其妙中,就這樣落下帷幕。
回京的路上寧靜之中傳來不和諧之意——有傳言說太子不再擔任戍衛任務了,德妃的兩個兒子成了風頭最健的阿哥。胤禎負責聖駕及內闈,胤禛負責外圍。胤祺則毫無懸念地隨侍在太后左右。他們又把這樣的消息遞過來,使我想起初到貴境的密札。有時候,我很想找胤禎商量傾訴,但他人影也不見;我也想找胤禩指點迷津,但貌似不太可行。我在一路鬱悶中回到了北京。阿瑪軟硬兼施,與康熙爭論了幾回合,均以失敗告終,於是我又回到了紫禁城,在孤單中消磨了幾日。然後我收到胤禎的信了。讀後甜蜜滿滿的,這是我收到的第一封情書啊!抱着甘甜,卻也抱着怨氣。這傢伙終於想起來寫信了!這麼多天沒見面,才寫了一頁紙!幾句乾巴巴的思念之意,沒有半句情詩!他得用心!我寫一封長長的回信,開列了寫情書的內容標準,以及文章的基本架構等。可胤禎只回了幾個字:“荒唐!爺沒空!”我爲之氣結!
這日,我正畫畫呢,太后叫我過去,說道:“明兒是老四的生日,皇上說要熱鬧一天,我身上不爽快,你代我去吧。”我知道太后對四四不太感冒,她需要派一個能表示出對皇帝尊重的人代表她前往,但派我去不是羊入虎口嗎?我黃着臉說道:“我,我也不舒服,老佛爺派別人去吧。我說打發玉嬤嬤賞點東西就成了!難不成祖母非得參加孫兒的生日不成嗎?”太后嘆道:“你當我沒想過啊!皇上親自過來說,想讓我看個兒孫熱鬧。而且說選得老四那雍親王府,景色別緻,離着宮裡又近,還說你對隔壁特熟悉,正好順路舊地重遊。”我怔了一下,突然想起四四和八八兩府是隔壁,康熙這麼說,十四該多心了。我立刻面如土色。
太后拉着我的手,說道:“我知道難爲你了。若換作我,也不想去。上回那件白狐裘都鬧到我這兒來了。”我訝然地望着太后,太后笑道:“你都不如我這老婆子消息靈便!唉!芷青跑德妃那兒哭了一場,被德妃不冷不淡地說了幾句。沒想到佳蕊又過去哭了一場,把德妃弄得沒脾氣。可婉鳳又在良妃那兒撥了場火,偏生那次請安的時候,良妃和德妃碰在一塊兒了。良妃平日裡凡事兒儘讓的,說白了就是出身低了點有自知之明,卻在我面前給德妃難堪!那席話說得滴水不漏,把德妃臉上說得紅一陣白一陣的,我也只能聽着。她們啊!就是在宮裡閒的,得風就是雨。你說我怎麼辦?好孩子,你就委屈這回,代我去這趟吧。堂客芷青另外招待,我命小玉當你的陪侍,她們不敢怎麼着你!”我苦着臉答應了。
第二天,我穿戴整齊,與玉嬤嬤同車前往雍親王府。我是頂着太后的名義來的,芷青早早地接出二門,笑着攜起我的手,說道:“萱兒妹妹來了。”又讓座又待茶的,好似一團火,能把我烤熟了。我陪着笑臉,與芷青周旋禮數。陸續又有各府的福晉過來,正的側的,還有幾個重要的侍妾也過來了。我一眼瞧見錦馨,如溺水的人撈到一根稻草,快活的小鳥撲啦撲啦地飛到她面前,扯着她的手,笑道:“錦馨姐姐,想死我了。”錦馨溫婉地笑道:“我也很想萱兒妹妹。”又向我示意了芷青,然後說道:“妹妹代表皇祖母來的,可不能看見我就爲難主人啊。”說着拉着我的手,把我送到芷青面前,說道:“該四嫂照料萱兒妹妹纔是。”芷青笑着說道:“十六妹妹說得極是,該我這個四嫂照料萱兒妹妹纔是。”她把“四嫂”兩個字念得很重,眼睛溜過佳蕊,又溜過婉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