淑惠太妃說道:“最閒的哪裡是太子!依我看是老八。他每天不是賞花就是釣魚,好不悠閒自在。”太后如若無聞,端起茶碗小飲了一口,吩咐道:“打發人問問五阿哥在哪兒呢,今兒來我這用午膳。”有人答應着退下了。太后又說道:“萱兒在我這兒也補了這麼些日子了。是不是該有所回報呢?”我笑道:“老佛爺吩咐好了。”太后笑道:“有日子沒吃冰淇淋了!萱兒再做幾樣飯後甜點吧。”淑惠太妃也贊好。我答應着下去準備。
參觀了避暑山莊的冰窖之後,我只能慨嘆,君權時代皇族的物質生活真是極大豐富。我緊緊地裹着披風,在冰窖裡指揮他們辛苦勞作。太后也不想着把會做冰淇淋的廚役帶來!我已經打了第二十五個噴嚏了。之前病了許久,之後又連番逃命,現在又捱了打,將來再凍出個肺炎怎麼辦?但想起太后慈愛的笑容和堆積如山的好東東,我又把邁出一半的腳步收住,念着菩薩保佑我不病。這披風是夾的,任我念了千遍金剛咒,也不見一點效驗。我使勁地搓着手,改成默唸:快結晶吧!快結晶吧!
這時,一領狐裘披風圍上來。我笑着轉過頭來,卻笑容僵在臉上。雍正大人!我的心跳立刻達到一百二十下,忙蹲身給他行禮。他的眼睛就如冰窖,瘋狂地吸收我殘存的能量。“勞工們”向他行了禮,又低頭繼續工作。我怎麼感覺他們手上加快了許多!他望着漸漸結晶的冰淇淋,說道:“原來這樣做的。把它放在那兒也一樣會結冰,怎麼不停地攪動呢?”我答道:“這樣可以使口感細滑,入口即化。不然像嚼冰塊一樣,很沒趣兒的。”他伸手籠了籠狐裘披風,說道:“到這種地方就穿件夾的,還想多躺幾天?”我答應一聲,悄悄退了兩小步,與他拉開距離。
胤禛今天穿了件藏藍色厚綢衫,束着同一顏色的絲絛,整件衣衫只有領口、袖口和下襬繡了幾朵藻紋,不見其它分毫裝飾。雪白的立領堅強地挺立着,一絲不綴。書上說古代用米湯漿洗衣物,以至於我很想命人驗證他的領子是不是刷了漿糊!如果來的是胤禎,他會穿什麼樣的衣服呢?他好像也很在意着裝。但他喜歡綠色,如青青草地,如濃郁森林,他也喜歡藍色,如茫茫蒼穹,如蔚藍大海。他穿衣不會如此厚重沉悶,他會穿得嚴謹又不失輕快,洋溢着飛揚的自信。我不禁笑了。
就在我出神之際,胤禛捉住我的手,說道:“跟爺出來。”他的聲音嚴厲,還帶着些許惱怒,用力把我拽出冰窖。我甩了兩下沒甩開,大聲說道:“四阿哥,有事說事,拉拉扯扯的成何體統!”我不是故意模仿他的口氣,但說出來覺着真像他。果然見他的臉黑了。他緊閉着嘴脣,冷冷地盯着我足足有一分鐘。雖然克服不了缺氧的感覺,但我頑強地堅持住了。他的目光落向我身後。我赫然發現除了碧雲,竟然沒有一個跟出來。碧雲低眉順眼的,又老實又可憐。他的怒意更勝了,對碧雲吩咐道:“你退下。”碧雲不答話也不動。
胤禛清冷地說道:“跪下。”刺骨的寒意連我都打了個寒噤,碧雲立刻跪下。阿哥之於她是天上,她敢跟我出來,已經很勇敢了。我揚起頭,質問道:“你憑什麼罰我的丫頭?”他冷冷地說道:“你信不信,爺立刻杖斃她。”他是雍正大人!他不會開笑的,即使今天能僥倖躲過,明天他也會連本帶利地收回的。我忙道:“碧雲,快退下。”見她沒動,我急道:“快逃!”她見我都急變色了,忙爬起來跑掉了。我鬆了口氣。
胤禛說道:“餿主意!好像爺不能派人把她逮回來似的!”他眼裡竟然有一閃而過的笑意,我很懷疑自己眼花了。他還捉着我的手腕!我伸出另一隻手去掰他的手指。他沒動,任憑我使盡力氣,也沒有分開。胤禩怎麼實現的?我懊惱地說道:“好吧。有話說吧。可有一條,你鬆開我才聽,不然我不聽。”他玩味地說道:“怎麼了?不跟爺鬥了?你只能掩住一個耳朵,另一個耳朵還得聽爺說。”我更氣悶了,只得說道:“雍親王請講,我洗耳恭聽。”他把我抓過來,強迫我面對他。他的眼睛有喜也有怒,有憐也有氣,但每一重傳遞給我,無一例外都是寒意。就聽他說道:“你跟老十四怎麼回事兒?爺的話都當耳旁風了?”我默然。他說道:“回爺的話!”我小心地躲避着他的眼睛,說道:“無話可答。”他平了平氣,捏起我的下頷,說道:“知道害怕,就不要挑戰爺!之前的爺不追究了。以後離十四遠點兒,老實等着爺娶你進門。”我嚇了一大跳。從前我一心想逃,他說他的,我做我的,但現在不同了,他再這樣,我的小心靈承受不起。
我鼓起勇氣說道:“其實有些我不說你也明白。‘君子有成人之美’,佛說‘無慾無求’。你日日參禪,應該看破的。”胤禛冷笑道:“僅憑這些,不足以說服爺。”我忙說道:“願諸衆生永具安樂以及安樂因,願諸衆生永離衆苦以及衆苦因,願諸衆生永具無苦之樂我心怡悅,願諸衆生遠離念嗔。你背得比我好……”他說道:“你又爲何不給爺安樂因,又爲何不助爺離衆苦因呢?”他的聲音隱帶嘆息。
原來我錯誤理解他的話了!我輕輕地推推了胤禛的手。他放開我。我與他建立了平等對話的局勢。我想了想措詞和語氣,然後堅定地說道:“我決定不說服你了!”他愕然望着我。我嚴肅而認真地說道:“我對你的垂青表示萬分感謝,也感到無尚榮光。”他被我的話雷到了,一時間竟然沒有任何應對。我得以繼續說道:“但是我喜歡皇十四子胤禎,而不是你皇四子雍親王!你也許會說我不一定嫁得成他,可能不能成爲他的新娘是將來的事情。我不敢想也不願意想。我對你的答覆是,我不喜歡你,所以我不會嫁給你!”他的眼睛瞬時間蕭索如秋風,冰冷地說道:“不要以爲有皇阿瑪許給你的願望,你就可以無法無天了!也不要以爲皇阿瑪以此爲由拒絕太子爺,你就有恃無恐了。”我笑了,說道:“我知道,你有能力說到做到!但是請把你的誓言留在心裡,留到你登基的時候再說出來。不,就算那時好像也爲時尚早。我只告訴雍親王一句話,我心裡的人是胤禎……”他低吼道:“夠了!胤禎是你叫的嗎?”
沒等胤禛發出火來,胤禩的聲音響起來:“給四哥請安。”然後是胤禟媚惑的面龐擠至胤禛的面前,說道:“四哥也在這兒?”胤禛拉開了與胤禟的距離,負手說道:“你們到這兒做什麼?”胤禟挑眉笑道:“看看萱兒做冰淇淋!順帶瞧瞧十四弟是不是在這兒?”胤禛沉着臉,說道:“他該在守衛聖駕,跑這兒來找?”胤禟依舊笑着說道:“萱兒在這兒呢!十四不得空便罷了,一旦閒着不在此做幫工,難不成在郊外練布庫?”胤禛拂袖而去。
胤禩方皺眉道:“四哥的脾氣你不是不知道……”胤禟笑道:“橫豎不能像小時打我一頓就是了。他和十四弟打架,只怕皇阿瑪不知道都是裝的吧!”胤禩輕聲止道:“九弟!”我試探着問道:“九阿哥是說四阿哥和十四阿哥打起來了?”胤禟笑道:“你好好操心自個的事兒吧。爺現在平了一出又一出,簡直疲於奔命。你好歹心疼一下你九弟,不成嗎?”人家自稱“九弟”,分明是把我擺在八嫂的位子上。我的臉上熱辣辣的,紫萱從前的營生害我不淺!胤禩含笑道:“你信九弟胡說呢!這邊忙完了嗎?一起去皇祖母那兒覆命?”我低頭揉着帕子,說道:“還得一會兒。兩位先請吧。”
胤禩的神情略有些僵硬,卻稍縱即逝,笑道:“也罷。一會兒五哥要來與皇祖母一起用午膳,說不定也會來此護送你。五哥從準噶爾部弄了一匹純種的伊犁馬,通體雪白,性情極其溫順,腳程也好,我們都誇是好馬。太子爺也想要,但五哥說要送給你。你不早些去瞧瞧?”胤禎聽說了,又是一場風波。他們不來一個都不來,要來還一羣一羣地來,不但自己來,又帶來一大羣是非。我快把帕子扯開了,心裡不斷地打鼓。胤禩又笑道:“在冰窖裡穿狐裘就罷了,現在六月裡的熱天,當心捂着。”我纔想起圍着那“超級厚棉襖”呢!我忙解下來,才發覺自己一身的汗,不是熱汗,而是冷汗。
玉嬤嬤也打發人過來催了,說太后擔心我又惹禍,被哪裡逮着了,正要打發人救我呢!不是我惹禍,是“禍”找我。這“禍”是條潛龍,小氣又刻薄的日後真龍,我的麻煩大了。胤禩代我回復了兩句,把人支走了,方說道:“萱兒,我有話對你說。”他的眼神暖若三春,柔若秋水。他的笑意溫潤若藍田暖玉。“滄海月明珠有淚,藍田日暖玉生煙”。可這比喻爲何如此之不吉呢?書中寫藍田山中,藏有美玉之處,便有煙靄濛濛。可那漫山迷離的煙靄之中,美玉又在何方呢?藍田之美玉,滄海之遺珠,盛世之遺賢,歷朝歷代之嗟嘆,莫過如此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