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紅着臉垂下頭,卻見自己只穿着白棉布內衣,慌得扯上被子包裹自己,可頭有千鈞重,眼前一黑跌了回去。胤禎的手臂一環,把我接在懷裡,拉上被子替我蓋好,說道:“少胡思亂想!碧雲替你換的。你昏睡了兩天,總是半夢半醒的!快把爺急死了!”我勉強擡起眼簾,問道:“你一直守在我身邊?”胤禎點頭。我泛起淡淡地歉疚,說道:“害得你兩天沒閤眼?對不起。我沒事兒了,你快去休息。”胤禎說道:“塞外行圍,幾天沒閤眼的時候多着呢!小事一樁!倒是你緊抓着爺的手,爺的胳膊都舉酸了,還叫爺的名字!”他還輕輕地彈了我的頭一下。我傻傻地說道:“我一直叫你的名字?我沒記得啊!我的夢裡沒出現你!”他的臉沉下來,我真傻得可以!
我蜷縮成一團,可憐兮兮地望着胤禎。他的面色稍緩,把我擁緊,低聲說道:“不管你夢裡出現誰,今後心裡夢裡只能有爺一個人!”我呆了一下,心裡說不出什麼滋味。更使我訝異地是我沒有暗自駁斥他。我該不會是陷進去了吧,不禁打了個寒噤。
碧雲端着一碗小米粥並兩樣小菜進來,向胤禎行禮。看着清淡的食物,我藉機替自己轉移思路,暫時放下那些我想不明白的事兒,便說道:“不要吃月子食物。”碧雲想笑又忍住了。胤禎摟着我說道:“等你坐月子時,爺給你準備十百八十個小菜。可小米粥曖胃,免不了了!”我羞得都擡不起頭來。胤禎接過碗,舀了一勺送至我的嘴邊。我偏頭說道:“我自己吃。”胤禎笑道:“禁不起玩笑。”又附耳說道:“其實爺盼着呢!”我立刻閉上眼睛裝沒聽見,許久睜開眼睛,胤禎還舉着勺子呢。我過意不去,張口像咽藥似的嚥下一勺。他又餵過一勺,我只能嚥下去。兩勺過後,我竟然覺得有些餓了,很沒面子地接着吃。一碗粥見底了,我還沒有一點飽的感覺。胤禎隨意地把碗放在碧雲的托盤上,說道:“病勢剛減緩,不宜多飲食。”我要過很長一段食草動物的日子了。我悲哀地想着。
然而,現實應驗我的烏鴉嘴。我這次病得時間很長,而且不斷反覆。胤禎認爲是這個小地方缺醫少藥,郎中是江湖騙子,以此要回太原。我問他在宮裡御醫怎麼治病的?他不答話了。我又說我大半年沒病過了,也該病一回了。他被我的歪理問住了,很無奈地決定在這個小鎮住下了。他說住在客棧不方便,命常明去買所宅子,被我趕着攔下來,嘲笑他奢侈!如果我們走了,宅子賣不掉,沒人打理不是暴殄天物?到底在一家大戶租了兩進的小院住了進去。
胤禎沒在意這裡的狹小,卻很關心我住得舒不舒服。他把我的小小房間佈置得井井有條。他僱人縫製了軟軟的枕頭,花重金買了一領與宮裡那頂帳簾相似的牀帳。每天早起練劍後,第一件事就是爲我換上時新的花卉。我以前在家就有插折枝玫瑰的愛好,但我的零用錢有限,一直想盡辦法讓花開得久些,不能像他這樣奢侈。上大學後,我開始很挑剔地收玫瑰,而收了也不敢帶回家,生怕老媽盤問。胤禎除了讀書就是習武,然後就是來給我讀“小說”。古代的書籍沒有標點符號,我在病中沒有心情自己揣摩。不知怎麼着胤禎知曉了,每天固定的時候過來當“陪讀”。我忽然發現,他的聲音也是柔和的中音,只要不擺出那副慵懶或者霸道的樣子,他是位很魅力的男士。雖然與我現代的生理年齡比較,他是弟弟,但在他面前,我更像一個傻兮兮的都“老女孩”。望着絢麗的花朵,我忽然覺得這樣住着也不錯——安靜的小院,一位守護自己的男士,沒有紛亂的朝堂爭鬥,沒有血腥的悲哀,一切都是溫馨而寧謐。
拖沓到五月底,我總算大愈了。
這天胤禎出去打獵,我披衣起來到外面曬太陽,碧雲忙道:“格格!被風捎着怎麼辦?十四爺回來不得了的!”碧雲已經習慣了我們的身份,稱呼上也與宮中相同了。她沒有因此而疏遠我,比從前服侍得更盡心盡力了。我心中寬慰一些。我笑道:“他不在家。瞞着他不就成了?”碧雲回道:“哪次格格能逃過十四爺的眼睛?格格進去歇息吧。奴婢給格格預備了棗粥,略吃一點省得十四爺焦心。”
正說着,傳來扣門聲,碧雲笑道:“看!十四爺回來了吧?”待我進去,她應門。卻是隔壁的李大娘。李大娘一直伸着頭往裡張望。我們本以住幾日,病好了就走,沒想到拖了這麼久。漸漸的就有鄰居上門了。胤禎不勝其煩,就命對外宣稱我們是夫妻,投親的路上我得了重病,還編一套標準話術,吩咐這些屬下照本宣科。爲他這美其名曰“避免麻煩”,我跟他鬧了好一陣子彆扭,可心裡卻有那麼一點兒甜絲絲的味道。我也有小女兒的情結了?
別人是“事兒媽”,這個李大娘是標準的“事兒奶奶”,聽說最喜歡保媒拉縴。碧雲瞧不上她,沉着臉說道:“我們家爺不在,我家夫人病着不見客。”李大娘笑道:“你們夫人病得怎麼樣了?有沒有加重?”碧雲沒好氣兒地說道:“李大娘,人家都問有沒有好轉,您老人家問得倒好?想咒我們夫人怎麼着?”李大娘還是一副笑睬睬的樣子,說道:“哎喲喲,算我老婆子說錯了!我找你們艾爺有事兒。他多會兒回來?”碧雲問道:“什麼事兒?”李大娘故作神秘地說道:“橫豎是好事兒。”碧雲不耐煩地說道:“爺不在家,你老人家有事再來吧。”拉過門要關。李大娘扶着門,一指碧雲說道:“小妮子,以後你對我老人家客氣些,往後纔能有好日子過。別以爲你當了通房丫頭,就準定當姨娘。夫人在,你是心腹,夫人不在了,看你怎麼個結果!”碧雲漲紅了臉,冷聲說道:“早就知道,你想給我們家爺保媒。你也不打聽打聽我們家爺是什麼人物。就你牽線賣的丫頭,倒找給我們家爺幾萬銀子,我們爺都不待正眼瞧一眼的!也不找盆兒水照照自己什麼模樣,你也配和我們爺說話!”說畢,“咣噹”把門關上,外面傳來李大娘不絕於耳的恨罵聲。
我在屋內笑得伏在桌上直喘氣,碧雲見此情形,嗔道:“格格怎麼不生氣?她隔三差五來家裡踢跳,想給十四爺說媒。真不知天高地厚了!說出爺的來頭嚇死她!等爺回來,一定請爺重重打她的板子。”我笑道:“理她呢!你跟她對嘴都失了你的身份!有句俗話‘宰相家的丫頭七品官’,你是皇子家的丫頭,自己算算幾品官?”碧雲怔了一下,忽然笑道:“格格承認是爺的夫人了?”我立刻面色飛紅,無話可答了。
又是扣門聲,纔是胤禎回來。他獵了一大堆野味,由侍衛背到後廚。進門先上下瞧了我一遍,他方說道:“氣色又好了。大愈了。再調養些日子準定好了。多虧時氣好!”我靠在墊子上,笑道:“有人給你說媒來了。”他不解。碧雲把剛纔情形說了一遍。他也好笑起來,說道:“理她做什麼?跟這種計較有失身份。下回她來了不開門。”碧雲崇拜地望着我,說道:“十四爺與格格說得一模一樣!”碧雲和常明、孫泰等人下去整理菜餚。一時間,房內只剩我們倆,我趁便說道:“你出來得太久了。不往京裡送個信兒?給皇上上個請安的摺子吧。”
胤禎故作輕鬆地說道:“爺在與不在京裡,沒什麼兩樣兒的?爺一不辦差,二不領兵,三不扈從,有誰記得爺是誰呢?”我說道:“不對吧。從康熙四十八年起,皇上每次出巡都帶着你的。而且這次巡視塞外,你也該扈從的!再說,那些日子,我聽說你在豐臺大營歷練。”胤禎輕笑道:“你知道的挺清楚的!皇阿瑪是每次都帶着爺,可十三哥也在啊!”我脫口答道:“那不同。皇上帶着八阿哥和十三阿哥有監視的意圖。”胤禎的神情嚴肅起來,我慌忙低下頭躲避他詢問的目光,小聲說道:“從形勢上分析的,皇上不信任八阿哥和十三阿哥了,一定帶上他們出巡,恐怕在京中有事啊。就像皇上每次出巡也帶着太子一樣,從那一場風波之後,再也沒有命太子監國了。我都看出來了,你不可能沒看來吧?只是我不幸說出來了。”
“萱兒,”胤禎叫了聲我,卻又沉默了,一會兒方說道:“爺也思量着派人去呈請安的摺子,向皇阿瑪陳奏還得些日子才能回京。只不知道這會兒皇阿瑪在暢春園,還是在熱河。那邊八哥自然會支應,府裡八哥也會照看。你放心。”他又沉默了。半天說了這麼句話?我低頭弄着衣角,生怕自己又說錯話。終究,他望着我,低聲說道:“萱兒,是後年年底還要廢太子嗎?”怕什麼來什麼!我小心地說道:“那是隨口胡編的。皇上對太子不滿是事實,我想你應該比我更清楚,太子是怎麼又回到儲君的位置上去的。所以我拿這個做幌子,騙常大哥收收心,好好幫我幹活兒。”他舒了口氣,笑道:“你說得基本對。皇阿瑪再廢他的太子位是遲早的事兒,到那時爺自有一番道理。”我苦笑,勉強笑着問道:“我的身體基本好了。總悶在家裡不是長法兒,三天兩頭兒有人給你保媒,而且不知道哪天你就回京了,不如我們出去玩些日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