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認真地說道:“你說的這件事太嚴肅,而且……”我溜了一眼遠遠候在一旁的隨從們,繼續說道:“不適宜在此討論。如果你真心想帶我出去玩,我們馬上走。如果你是想跟我談婚論嫁,我想我們應該另外尋找一個適宜的地點,嚴肅而認真地討論。”胤禎忽然笑了,又來拉我。我躲開,說道:“只許看,不許動!我還沒有練到跟你賽跑的高度。”他笑道:“走吧。出了紫禁城再說。”
我悶悶地跟着胤禎出了紫禁城,當然是繞過了承乾宮。我上車,胤禎騎馬,一路出迤邐,又到街市。下車時,我還很鬱悶,但看着熱亂的行人,我心裡那份煩燥才放下些。胤禎的氣度帶着凜然,還帶着不可正視的威武,而我站在他身邊,完成了很好的裝飾性作用,引得行人側目不已。而胤禎眼裡的凜冽,壓得那些人莫敢仰視,身邊的侍衛更使人望而生畏。比我自己出來感覺好多了。
胤禎指着繁華的街市說道:“這裡是西四牌樓,一直往南是菜市口。”我可以看見歷史名勝的原貌了!我下意識地環視周圍。胤禎走近,低聲說道:“別看了。有皇阿瑪的拉錫,四哥的朱蘭太,還有八哥的阿古。”我亦低聲問道:“我一直從車窗裡觀察外面,怎麼沒看見這些人?”他笑道:“要讓你瞧見了,就不配跟在主子身邊了。”我想說你嚇唬我,但是考慮到以往的經驗,我認爲他的正確性非常大。我只好沉默不語。
胤禎示意侍衛散開,然後帶着我閒逛。在現代過了正月十五,年就算過完了,而在大清王朝所見,則是另一番景象。徜徉的人羣,揹着抱着大包小包,躑躅於街頭;或三五好友,來往作酬,或幾個同袍齊入酒樓,一應熱鬧使我應接不暇。與上次的緊張不同,這回有保鏢阿哥在側,我可以很放鬆地看熱鬧,一會兒鑽入人羣看賣藝,一會兒跑到玩意的攤上瞧新鮮。胤禎一直跟在我身後,由着我東跑跑西看看。我半日纔想起不好意思,重新扮成淑女。
忽然前面叫好聲震天,剛纔的一點點僞裝又付諸流水了。胤禎示意,早有侍衛替我們開出一條道路,裡面原來是在比試射箭。就見一名弓箭手身材修長,平和的面容,嵌着一雙明亮的眼睛。他箭若流星,連中三元,而另外一位壯漢背對着我們,身着蒙古袍,拉弓搭箭也是連中三元,周圍叫好聲此起彼伏。
弓箭手說道:“這位兄臺身手了得!在下甘拜下風!這是彩頭,還請這位兄臺笑納。”蒙古人擺手道:“我只是看你的技藝高超,一時手癢,下來跟你玩一場,並沒有贏着彩頭之意!告辭了。”漢語非常熟練,除了一點僵硬,若不是穿着打扮,根本聽不出來他是蒙古人。弓箭手行禮道:“在下深知兄臺技藝高超!願賭服輸!我們江湖中人盜亦有道,這彩頭還請兄臺收下!”蒙古人爽朗地笑道:“如此恭敬不如從命!”
弓箭手又擺出新的彩頭,是一串風鈴,掛在箭靶上發出清脆。我左瞧右瞧,沒看出來哪風鈴值錢。胤禎說道:“紫金風鈴,大手筆!”紫金的?我在太后那兒收集了那麼些好東西,好像沒有紫金材質的!胤禎都說是好東西,我是不是也該收藏一下呢?我悄問道:“他們都射中了!怎麼能看出誰的箭法更高?”胤禎說道:“從力道和箭勢這兩個方面可以看出,那個蒙古人更勝一籌,不過這個漢人也是難得的好手。”我笑道:“你上去,能贏那個蒙古人嗎?”胤禎笑道:“除了十三哥與我或有勝負外,我還沒看見天下有比我強的!”我畫臉羞他。他的話當然會引起周圍側目。一時間議論聲嗡嗡作響。蒙古人也轉過頭來。我竟然認識。準噶爾部的策凌敦多布!他略一怔,然後以手扶胸向胤禎行了標準蒙古禮。
弓箭手望向胤禎,陪笑道:“這位爺也想下場比試一回?”胤禎說道:“爺跟他比!”指向策凌敦多布。策凌敦多布說道:“奴才的身手,怎麼敢跟十四爺比試呢?奴才甘拜下風!”胤禎笑道:“策凌王子過謙了。”王子二字一出,周圍的人都退開了半圈。王子向胤禎行禮,皇城腳下的人神經都是敏感的。弓箭手呆了呆,陪笑道:“小的今兒贏不了兩位爺。恕小的先行告退。”說着一拱手,背起弓箭,抱起箭靶就走。我笑道:“等等。”弓箭手呆望着我,問道:“請問姑娘有何指教?”我笑道:“我想買你那個風鈴。”弓箭手說道:“這串風鈴是家傳舊物,在下失落盤纏,不得已拿出來當彩頭,想賺些銀兩維持生計。若可以當掉,在下早就出手了。還請姑姑原諒。”看他言辭懇切,我也不便相強,但是風鈴上刻着“乾”、“離”、“坎”等八卦符號,而且紫金材質的,我又有些心癢。
胤禎說道:“爺跟你比試一場,贏你的風鈴。”弓箭手說道:“小人不敢。”胤禎說道:“大丈夫拿得起放得下。既然拿出當彩頭,就不怕輸掉。你不願比試,又缺少盤纏,不如賣給爺。”擡手,孫泰立刻遞過一疊銀票,胤禎掃了一眼,說道:“這是一千兩,買你的風鈴。”弓箭手不語,轉身就走,孫泰怒道:“竟敢不回我們爺的話兒?你這個無禮的傢伙!”我攔下孫泰,笑勸胤禎道:“君子不奪人所愛!你有過目不忘的本事吧?回去給我依樣造一個好了。造辦處還指揮得動吧?”胤禎不言語。
我們出來,觀衆也陸續散去,只是後面指指點點多起來。胤禎說道:“策凌王子好興致?”策凌敦多布說道:“明天我和大哥就要回草原了。無事閒走罷了。紫萱格格和十四阿哥一起出來的?”我奇道:“你知道我的名字?”策凌敦多布笑道:“坐在太后老佛爺身邊的格格,我想不知道也不行。何況格格的容貌,見之再也無法忘懷。”美麗也是一種錯!胤禎不高興了,說道:“你明天就啓程了,早回去準備吧。”策凌敦多布說道:“紫萱格格可否借一步說話?”胤禎擋在我前面,說道:“有話對爺說一樣。”策凌敦多布嘴角掛着淡淡的笑意,說道:“格格今年參加木蘭秋獮嗎?”胤禎說道:“她不去。”我不滿地狠狠擰他的手腕。他硬是忍着痛,若無其事地與策凌敦多布對視。策凌敦多布笑道:“我一定會在獵場見到格格了?我會給格格帶來天山最甜美的水果,最美麗的花朵,也奉上我最誠摯的敬意。”胤禎說道:“白費力氣。”策凌敦多布微笑向我和胤禎行禮,轉身離去。
胤禎這才揉着青青的手腕,半是惱怒,半是喜悅地說道:“你能不能輕點兒?”我笑道:“不能!我要去木蘭圍場!我要看幾萬人打獵!我還要參觀避暑山莊!你敢說不讓我去?”胤禎說道:“如果你想去,就乖乖地跟在爺身後。敢離開爺半步,爺就讓你去不成。”我只答以奸笑。去了熱河,他管得了我?除非西邊出現個綠太陽!
我問道:“我們還去哪兒?你能帶我回家嗎?我回家瞧瞧額娘。”胤禎說道:“不行。你擅自離宮歸寧,是要受到處罰的。”歸寧?這個詞有些不對勁兒。我盯着胤禎說道:“什麼叫歸寧?”胤禎頓住了,然後說道:“小孩子不懂不許胡亂問。”你不告訴我還有別人,我回去問胤禩,再不問胤祺,實在不行問淑惠太妃。我就不信,我問不出來。
我們又閒逛起來,轉過一條街,瞧見那個弓箭手匆匆趕路。正月裡的天氣穿着夾衣,卻昂首挺胸,氣勢凜然。我悄向胤禎說道:“他是落難之人,不如你幫幫他。你去年剛得了二十六萬兩銀子,正是物質極大豐富的時代。”胤禎說道:“封爵後的賞銀多少,你都知道?太博聞強記了!”我萬分緊張,生怕胤禎盤查我,幸而他只是問問。
胤禎望着弓箭手的背影,說道:“他不是接受施捨的人。”我笑道:“那你給他份工作。”胤禎蹙眉道:“工作?”我笑道:“就是你給他一個賺錢養活自己的機會啊!比如說當你的跟班、打手之類的。”胤禎笑道:“你的想法真新奇!爺府上的人手夠用了。”我說道:“多一個不算多。等你將來出征打仗的時候,你家裡就會缺少人手。現用現招哪兒那麼合適的?你說過,他的箭法很好,將來一定用得着。”胤禎問道:“出征打仗?你怎麼會想出這個?”
我暗叫一聲不好,都提醒過自己多少回了,跟他們家兄弟說每一句話都要斟酌再斟酌,我怎麼總忘?如果被他們驗證我能預測未來,我的日子將比現在糟糕得多得多!我笑道:“伯牙子期,高山流水!我也有這個本事!我從你的鼓聲中,聽出征戰殺伐之意。如果將來朝廷有事,一定舉薦你做大將軍!說不定你是大清康熙朝第一位掛撫遠大將軍印的阿哥呢!”胤禎笑道:“二伯父纔是本朝第一位掛撫遠大將軍印的皇子。”我笑道:“你就當第二位。”胤禎的眼神望向遠方,不經意間流露出一股凌厲的氣勢。他叫孫泰,吩咐道:“問問那個人,願不願意到十四貝子府做事?”孫泰低聲說道:“爺!奴才認爲……”胤禎擡手說道:“爺明白!去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