裡面花團錦簇一大羣,珠光滿眼,紅紅綠綠,耀得我眼暈。才恩吉雅爲我一一介紹——我猜這些嫡福晉中,有一半以上,萱兒都認識,看樣子她是聽說了。太子妃不在,起首的是三福晉依序往下排。這就跟上學時剛入校認識新同學,但是那是滿懷喜悅,而現在是保持風度,外加心懷忐忑!
四福晉那拉氏?芷青圓圓的臉兒,滿面笑容,與胤禛的冷峻大相徑庭,應該在福晉圈裡,保持着好人緣兒吧?五福晉他塔喇氏?柔雲雖然平凡,觀之如脈脈春水,溫婉可親。九福晉董鄂氏?雪瑩像只小狐狸,鼻子尖尖的,嘴角尖尖,我越看越覺得像,不能怪我這樣形容她。十三福晉若蘭,不錯!不錯!只有她配得上十三的俠骨柔情。最後我纔敢仔細觀察八福晉郭羅絡氏?婉鳳!鳳姐兒?單鳳眼,柳葉吊梢眉,身上的灰鼠褂,頭上珠光滿眼,下面的大紅百蝶穿花袍子,十足的王熙鳳。萱兒能與她平分秋色,不是一般人物,至少得有探春的戰鬥級別。
我舉着手帕,數着數給各位福晉請安。果不其然,婉鳳立刻扭過身去,芷青笑道:“八弟妹,人家紫萱格格還跪着呢!今兒是十六的好日子,弟妹總得幫襯着我們小弟不是?”婉鳳忽然笑了,說道:“四嫂說得極是!看看我這性子!萱兒妹妹,快請起!”說話間,她含笑伸出手來扶我。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我暗自戒備。婉鳳用力拉住我的手腕,似是要扶起我,卻在半途中,改變力道,把我往外一推。這種伎倆?萱兒身體弱,可我有技巧啊!我奸笑着順勢拉住她的手,一個順手牽羊就把她送了出去,腳下跟着使了個絆子,她就結結實實地摔在地上。我故作驚慌地說道:“喲!八福晉,太不好意思了!扶我起來,倒累得你摔倒了。對不住了。”我又跟過去扶她,手指扣在她的脈門上,使了個巧勁兒,她痛得眉毛都扭成團了,硬忍着笑道:“謝謝萱兒。”鐵板!不好惹的女人!阻止她欺負我的目標已經達到,她也出了醜,見好就收吧。我鬆開力道,扶她站起來。福晉們要笑,又不敢笑。
才恩吉雅一手拉着我,對婉鳳笑道:“八嫂,我們帶萱兒那邊坐。”芷青笑道:“依我看,我帶萱兒轉轉,順便給萱兒講講坐福的規矩。畢竟人家小女兒,哪裡見過這個場面!”芷青是標準的女人三十,但從古人的眼裡,已經人老珠黃了。而我記得若干清穿裡描寫過,她唯一的兒子弘暉離世時,她死去活來。她不但堅強地活下來了,而且以無子的“老年婦女”身份,混到了雍正的皇后,身後極盡榮耀。孝敬憲皇后,跟着四四從頭玩到尾,就菩薩似的好人也會練成“黑蓮花”。她絕不會是我所見到的這位笑眯眯和氣的的福晉。我記得有句老話,叫什麼“觀音面蛇蠍心”,我得打起精神來。
芷青攜着我的手,帶我到後面的喜房。一進去我就頭暈了!紅色,全是紅色!芷青一一爲我介紹流程和職責。大體上就是錦馨坐着,我站着,她牀上,我地上。而且洞房裡安排的是兩對命婦,我是皇太后特許的編外人員。我把這段翻譯過來,就是我在洞房裡看熱鬧,順帶着人家把我當熱鬧看。我心裡這個悔啊!昨兒是後悔命婦,接着後悔撞進胤祺的懷裡,今兒是後悔提出這個倒黴的要求,從根源上就是我的決策錯誤!
我正悔着呢,卻見芷青又上上下下瞧了我一回,笑道:“萱兒妹妹這模樣,這氣派,怨不得爺念念不忘呢!”寒意從頭頂至腳底,我強作笑容,說道:“四福晉說笑了。”芷青笑道:“姐姐是說笑呢!妹妹這模樣,這出身,怎麼可能給我們爺做側福晉呢!姐姐這也是癡人說夢。”我笑道:“四福晉,我算來算去,這坐福我就是一閒人。既然如此,我不如回宮,免得把十六爺好好的一個喜事攪亂了。”芷青笑道:“喲!這事兒我做不得主的。太后吩咐五爺帶妹妹出來,回去自然也得問問五爺。”我說道:“好,有勞四福晉了。”芷青說道:“姊妹之間,何必客套。”誰跟你是姊妹?笑裡藏刀。
芷青拉着我的手,又把我帶回福晉堆,笑着對柔雲說道:“五妹妹,纔剛我帶萱兒瞧了一回十六的新房,又講了如何坐福。可萱兒說沒意思,想回宮陪皇祖母。我想着萱兒是五爺帶出來的,回去自然也得稟明五爺。五妹妹看呢?”柔雲喏喏地說道:“萱兒剛來就走,怕不好吧?等我命人請五爺過來,問問五爺的意思。”我迎上她的眼睛,卻見她的眼裡,既沒婉鳳的恨意,也沒有佳蕊的敵意,卻是傳統的賢良的眼神兒。那個芷青嘴裡稱讚我,卻巴不得不要她們家胤禛,而這位柔雲卻似是盼着她們家胤祺得償心願。
這時,外面傳話兒進來,說胤禩找我。福晉們都看着婉鳳笑,婉鳳咬着牙,勉強笑道:“爺請你呢!去吧!”她的指節都捏得發白了。我匆匆逃離暗流涌動的環境。出門就見八八候在門首。我向他行禮,他只說了一句:“跟我來。”我不解,但他轉身就走,我又開始“高跟鞋”追逐賽了。
胤禩七轉八轉,到了無人處方駐足。我累得上氣不接下氣,扶着廊柱喘息着說道:“你們家兄弟怎麼都有狂奔的習慣?四阿哥這樣,十四阿哥這樣,你也這樣?”胤禩說道:“你想來看十六弟妹的婚禮,可以告訴我。我來安排。”我呆了呆,張口結舌。他的話莫名其妙!我跟誰來參加錦馨的婚禮,跟他有什麼關係?但在二廢太子之前,八八還是最具影響力的阿哥,有無數的黨羽。我不能惹事,不說話總行了吧?胤禩想是看出我不高興,輕輕握住我的手,說道:“我不是責備你。我只是有點不高興。這次你失憶之後,不再跟我頂嘴、發脾氣了,說話也溫柔和氣了。可你也離我遠遠的。你的眼神帶着疏離,也帶着恐懼。我不明白,即使忘記了以前,你也不必對我如此疏遠?”
我想從胤禩的掌心抽出手,但是他的手心暖暖的,好像把我心底對大清王朝的陌生和恐懼遠遠地驅開。他的指尖卻是涼涼的,提醒着我面前的是一位受盡屈辱、英年早逝的皇子。我垂下眼簾,他說道:“你阿瑪和額娘也來了,就在前等着你。過去見見他們吧。”我愕然地擡起頭來,就聽他說道:“那一回你在我懷裡哭了好久,一定是想家想阿瑪和額娘了。我一直想找機會,讓你們無拘無束地見面。這回聽說皇祖母準你來十六弟的婚禮,我就安排你阿瑪和額娘來了。快去吧。”可他們不是我的父母,我見他們也緩解不了我那種孤獨無依啊!但是他爲我着想,我很感激他。
我慢慢地往前走,轉過抱廈,果見鄂倫岱和一位中年女士候在那裡。他們等得很不耐煩,一見我兩個都快步走過來。這位女士穿着很樸素,面如滿月,眼裡充盈着淚水,把我攬在懷裡,說道:“想死額娘了!”抱着我,眼淚撲簌簌地流下來。鄂倫岱眼裡也含着淚,說道:“十六爺大喜的日子,不能哭!”鄂夫人捧起我的臉,說道:“額娘好好看看,瘦了!宮裡用膳不容易!唉!你這孩子,真不聽話!走之前,阿瑪千叮嚀,萬囑咐的,你怎麼就不聽話啊?”鄂倫岱說道:“好了,好了!好容易見到孩子,要教訓家去說。該問問萱兒缺什麼,少什麼,需要咱們做什麼?”鄂夫人忙說道:“對,對。我這是急糊塗了。萱兒,快告訴額娘,額娘趕快備辦去。”看着這兩位慈愛的“父母”,我忍了許久的淚,忽然忍不住了。我哇地一聲哭出來,趴在鄂夫人的懷裡號啕大哭起來。鄂夫人摟緊我,說道:“哭吧。哭吧。好好哭一場!在宮裡,別說多說一句話,就是多走一步路,都有殺身之禍!這些日子委屈了!也憋壞了!在額娘這兒好好哭一場吧。”鄂倫岱也轉過身去,悄悄抹去眼角的淚。
等我哭夠了,哭累了,鄂夫人也滿面淚水,哽咽得說不出話來。鄂倫岱也無言,只長嘆一口氣。鄂夫人滿眼疼愛,拿出帕子小心地替我拭去淚痕,半日方說道:“宮裡凡事小心!老佛爺喜歡你,也不能胡來。阿瑪和八爺都籌劃好了,就等着老佛爺的聖壽節!別擔心,很快就到了!”我哽咽着說道:“謝謝額娘!” 鄂夫人不敢相信地說道:“萱兒說什麼?”鄂倫岱說道:“萱兒長大了!你沒看出來?”鄂夫人又流淚了,說道:“萱兒能再說一次嗎?”我說道:“謝謝額娘!”鄂夫人又把我摟到懷裡,說道:“萱兒真長大了。額娘放心了。額孃的心肝兒啊,讓額娘再抱抱吧。”
胤禩走過來,說道:“鄂大人,鄂夫人,已經很長時間了。萱兒該回去了。”鄂倫岱和鄂夫人向胤禩行禮,說道:“謝八爺!今天的事情麻煩八爺了!”胤禩笑道:“舉手之勞。萱兒的事情,我自當盡心竭力。”兩人又稱謝了一回。胤禩伸過手來,說道:“萱兒,走吧。”我低下頭,還是把手交給了他。他微笑着攜起我的手,向鄂倫岱夫婦說道:“鄂大人儘管放心!”鄂倫岱的眼裡閃過一絲無奈,只得說道:“謝八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