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禛冷笑道:“額娘不要裝作不知情。十四是額孃親手撫養長大的,有幾根頭髮幾根眉毛,都一清二楚,額娘會看不出養蜂夾道里的十四阿哥有異?”德妃惡聲地說道:“有異?你還嫌害得我哭得不夠?”胤禛逼近一步,說道:“額娘忘了,那年爲救萱兒,十四中箭受傷,養傷期間有人在他的傷藥上做了手腳,導致他的左臂留下了很大一個箭瘡的疤痕。可養蜂夾道這位沒有。老十四覺着找了個像他的人還遠遠不夠,打發這個人裝瘋賣傻,免得言行上漏出破綻也算聰明瞭,只可惜他還是算漏了一點!”
我打了個寒噤。在雍正的面前容不得半點馬虎,甚至我的一個細小情緒變化,就引來他如此大動干戈!我有意識地隱藏了歡欣雀躍,卻忘記了我藏得不夠好!他敏銳地捕捉到了這個細節。他走之前說過,他斷定這件事與十四有關。他不但付諸實踐,而且入手方向,得出的結論,都精準無誤!他實在太可怕了!也許我的潛意識還是把胤禛當作浪漫小說那位冷麪憂鬱的王子,而實際上眼前這位是經過不染血衝殺出來的政治家,之後他是沾滿鮮血的冷酷帝王。我還是太幼稚了!
德妃看着胤禛,冷冷地說道:“我不信。你把他帶來,我們當面驗證。”德妃當真胡攪瞞纏,胤禛就沒轍了。仁孝是帝王的守則,不管這位皇帝執行與不執行,都得當作招牌掛在嘴邊。胤禛臉都氣黃了,卻半天沒有說出一句話。德妃耐心地等了一會兒,說道:“皇上還不派人把十四阿哥接來?我要看看養蜂夾道里是我的愛子,還是皇上說的替身?”胤禛咬着牙,說道:“額娘真要這麼做?好!朱蘭泰,回紫禁城把那個奴才帶來!”德妃冷笑道:“等認定了那人不是十四,皇上再罵再殺我當然不攔着了!”
胤禛拂袖而去,都沒有向德妃行禮,自然來搜檢的也沒搜成。待所有人都退下後,我和德妃跌坐到椅子上,遍身冷汗說不出話來。德妃囑咐了我幾句,要回去歇着,卻見門外守得跟鐵桶似的。她擔憂地看了我一眼,重重地嘆了口氣走了。不待次日天明,我們住所周圍增加好多侍衛,胤禛加強了“太后的安保”。我不擔心外面人多,只擔心地道被發現。但願胤禎像白洋澱人民一樣有智慧。他長於謀略別短於詭計!我在焦灼中等着。
梓宮奉安,德妃說我感染風寒,怕把病氣過給皇上,命我在房裡歇息。可哪裡是休息,幾乎每隔十幾二十分鐘,就有人來問安,送東送西的。胤禛是皇帝,人手隨意調動。單單每次來的不同的面孔,就讓我不勝其煩。他這樣看管我,爲胤禎的計劃平添了許多變數,更令我焦躁不安。
也不知過了多久,外面一片腳步聲,接着就聽太監喝命道:“太后身體不適,快來侍候着。”德妃伏在軟榻上喘嗽不止,我趕上去替她輕輕地拍背,她看着我淚又涌了出來。跟着聖駕就到了,還有胤祥、胤禑、胤祿和胤禮。胤祥三位是德妃養大的,胤禮跟過來幹什麼?顯示他是四爺心腹黨羽?看着胤禮,我就氣不打一處來。當年我好一頓幫他,如今卻成了一塊絆腳石。落後胤禩也來了。胤禎不在身邊,看到胤禩我沒來由地委屈起來,眼淚在眼圈裡打轉。他微微一頷首,一切盡在不言中。
這些無疑落入胤禛的眼裡。他罩上一層寒霜,冷聲說道:“侍候太后歇息。”德妃哭道:“我怎麼不跟着聖祖皇帝去呢?閉了眼嚥了這口氣,就不看這個鼻子那個眼睛的!”又出事了!書上寫着胤禛親自負土著封,在場者莫不下淚,怎麼又出事了?胤祥走到近前,說道:“太后節哀。十四弟人沒在這兒,孝心也跟着來了。太后不看別的,就看十四弟的病,也該保重身子,多疼着十四弟。”德妃哭道:“還是怡親王啊!我沒白疼你一場。”胤祥苦笑嘆氣,退到一邊去。胤禛冷笑道:“廉親王也來了!額娘該放心了吧?廉親王是不是也該安慰額娘?”胤禩應是,只說道:“太后節哀。”德妃說道:“聽說你昨兒在明堂跪了一夜,腿上要不要緊?可別落下像十三一樣的毛病,往後走路不利索了。”胤禩答道:“謝太后關心。臣無礙。”德妃又哭了起來,說道:“我苦命的十四兒啊。”
輕榻擡進來,德妃安置了猶自哭泣。包括胤禛在內,只得在外間守候陪侍。胤禛怒氣愈發起來了,忽地說道:“你們守在這兒等太后平復,朕批摺子去了。”胤祥跟着站起來,說道:“啓稟皇上,臣弟以爲……”胤禛不耐煩地說道:“不用說了。你要說的朕早知道了,也聽膩了。還有,你很閒,跟朕過來處理西北軍務。”胤禑和胤祿互相看了看,不約而同地垂首沉默。胤禮躬身說道:“臣弟和廉親王留在這裡陪侍太后,並隨時向皇上稟報情形,請皇上勿要憂心。”胤禛頷首出去。
不多久胤祺來了。他向我點了點頭,向胤禩問道:“太后舊病復發,如今情形如何?”胤禩道:“連日思慮過甚,致使舊病復發。太醫診脈下藥,庶幾無礙。”胤祺說道:“那就好。讓人通傳一聲,我來請安。”胤禩微笑道:“五哥說哪裡話!”胤祺也微笑道:“是我忽略了。十七弟,你進去通稟吧。”胤禮答應着進去,復又出來引胤祺進去。胤禑叫胤祿出去。胤祿略一猶豫,便跟了出去。
胤禩說道:“長話短說。十四弟今夜帶你遠走江湖,歸隱田園。”我一點頭。他看着我,說道:“你見過他了?”我又答應着,問道:“你的打算呢?”他輕笑道:“我沒有打算。”我急着說道:“你不跟我們走,難道引頸就戮嗎?”他微笑着說道:“這些話等你們安全了,慢慢問十四弟吧。今夜我會調整景陵的佈置,並想辦法拖住怡親王和禮郡王。我會盡全力助你們成功。”
說話間胤禑和胤祿進來了。胤祿疑惑地看了看我們,卻默然無言。胤祺也出來,和胤禩施施然向我致意,結伴出去了。倒是這三位“小阿哥”繼續候着。我被他們盯得渾身不自在,匆匆行了個禮,躲到德妃身邊。
傍晚時分,胤禛又率領衆兄弟問安,芷青又帶着幾位福晉過來請安,錦馨也位列其中。德妃隔着簾子都命退下,卻聽芷青含笑稟道:“額娘身體不適,也該由我這個當兒媳婦的服侍。我就留在這兒侍候額娘吧。”德妃冷笑道:“我一個官女子出身的妃嬪,皇后這樣尊貴的人,我當不起。”芷青臉上紅白相間,偷偷瞄着胤禛,然後說道:“媳婦惶恐。十六阿哥也是額娘心尖兒上的人物,十六福晉又與佟……,又性情柔順。太后既不喜歡我在這裡,就讓十六福留下侍候吧。”胤禛跟着說道:“有勞莊親王福晉了。”錦馨忙跪下行禮。
這一行人離去。我和德妃看着錦馨都重重地嘆氣。錦馨尷尬地站在遠處,德妃便叫過嬤嬤,替錦馨安排下處,命她下去歇息。錦馨低頭揉着帕子,說道:“請太后恩准我和萱兒住一起。”果然是安排來監視我的。德妃眉毛一立,緩了緩口氣,說道:“你和萱兒姊妹情深,但她現在是奴婢的身份,禮數規矩上錯不得,也違了皇家的體面和規矩。”錦馨依舊低着頭,說道:“來之前,莊親王敘了皇上的口諭,也命我轉稟太后,若太后執意不願我和萱兒同住,爲保護萱兒的安全,皇上要接萱兒至御帳。”德妃苦笑道:“鬧吧!鬧吧!我也管不了了!”閉目不語。
我蹲了蹲身,笑道:“委屈十六福晉了。”錦馨眼圈一紅,說道:“妹妹這麼說,讓姐姐如何自處。”我攜起錦馨的手,向德妃告退。至屋內錦馨四下一望,說道:“當年選秀,咱們一屋住一桌吃,無話不談的好姊妹。如今都變了。”我斟上茶來,說道:“我心裡還跟往日裡的一樣。”錦馨笑道:“那些日子,還有後來,你真沒少惹禍,大得我們家爺都咂舌。”我想起了胤禎,笑着說道:“福兮禍所倚,禍兮福所伏。”錦馨垂下眼簾,說道:“皇上這樣待你,又不知是福是禍。”我說道:“是福是禍都與我無關了。”錦馨搖頭道:“妹妹想就能置身事外嗎?”我看着錦馨,說道:“姐姐除了監視我,還有另一層使命吧?不如直說,好歹妹妹都聽着。”
錦馨臉紅了,說道:“其實,我,因爲,皇后命我來勸勸妹妹。誰都知道皇上的脾氣扭不得,又是九五至尊,早些……”說着偷瞧我的臉色。我笑道:“若是皇后聽說皇上對我的承諾,就不當這賢良人了!因爲皇上許願要立我爲後!”錦馨瞠目結舌。我含笑接着說道:“我不願意。當年聖祖仁皇帝賜婚,我都以逃婚作抗爭,今時倒不比上從前了?”錦馨又說道:“今時比不得從前。十四阿哥被關在養蜂夾道,又是那個樣子,你怎麼走得了?”
我方欲答話,就聽一聲冷笑道:“不勞十六福晉操心!爺的女人,爺自己照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