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禛擡手,他的跟隨也退下了。他凝望着我,說道:“你的葡萄酥皮派很好吃。爺想再要一份。”我呆呆望着他,摸摸自己的頭,確定自己沒發燒,然後問道:“雍親王,你能再說一遍嗎?”胤禛說道:“做一份葡萄酥皮給爺送到雍親王府。”這回我清醒了。我說道:“回雍親王的話兒,我不會做點心,都是老佛爺的廚役手藝好。還有,老佛爺只命做了兩份,一份進了皇上,一份賜了淑惠太妃。雍親王如果湊巧在老佛爺那兒嚐到了,只好等着老佛爺再賞了。”
我想胤禛被噎着了。果然,他眼裡微微泛起怒意。不能引他暴走,我立刻補了四個字“戒急用忍!”他的怒意褪去,換作冷然,說道:“很聰明!很有個性!可惜你面前的是爺,不是胤禩。你那套胡鬧之後,再描補的把戲在爺面前不管用。”他的眼睛帶着洞悉,彷彿能看透這世間的一切。我唯有以沉默應對。他見我不答話,又說道:“《天龍八部》結局是什麼?”我愕然,他也聽說了?在迅速權衡了他的小氣與寡恩之後,小聲回道:“你想知道誰的結局?”他說道:“慕容復!”他就這麼不小心,不經意地透露着他的想法?天哪!真是奪嫡時代!我答道:“慕容復最後瘋了。他努力了無數回,卻發現他的復國夢轟然倒塌,他承受不了他捨棄一切所追求的夢想破滅,所以他瘋了。”他略一點頭,說道:“這則話本的作者,當真不體諒一位大才的苦心!麟之趾,振振公子,于嗟麟兮!麟之定,振振公姓,于嗟麟兮!麟之角,振振公族,于嗟麟兮!”
我記得在某處看過對於慕容復的評價,其中就有這句。我也曾查過這句話的含義,是讚美周文王的公子,但是我怎麼也弄不明白,這與麒麟的腳趾有什麼關係!他說慕容公子像麒麟,真真與那篇評論不謀而合!信手拈來!四四好強啊!八八該不會也是這個高度吧?康熙的兒子啊!他如果大器一些,他如果寬容些,他如果能稍遵循一些“水至清則無魚”的規則,他的帝業成就,不會在康熙之下,也不至於他的兒子都只定義“康乾盛世”,單單漏掉一個“雍”字。我正胡思亂想之際,手腕被他捏住了。他略一偏頭,說道:“跟爺進承乾宮。”難道穿越後我的能力也跟着退化了?被他擒住我的手腕,我怎麼一點警覺性都沒有呢?我猶豫是否跟雍正大人動手時,胤禛說道:“我想你陪我去一次皇額孃的寢宮。”他用了“我”?以不變應萬變吧。
承乾宮內方磚漫地,天花彩繪雙鳳。雖然無人居住顯得有些寂寥,但是打掃得一塵不染。胤禛直入後殿,我加上那些跟班綴在他後面,不知道他的目的何在。掌宮的太監躬身迎接他,小心地觀察着他的臉色。他目光定在那盆綠菊上擺擺手,掌宮太監立刻退下,跟着一大票人都沒影了,包括雲英。我盯着躬身退下的雲英,暗自納罕,雍正大人不是最黑的黑馬嗎?這會兒就有這種能力嗎?是不是這段歷史過於慘烈,對於其中真實的部分,後世的學者也會產生質疑?排除炒作的因素,還沒有哪朝的歷史,比“世宗奪嫡”更撲朔迷離的,更能使後世學者前仆後繼!
胤禛說道:“皇額娘生前最喜歡綠菊。‘暗暗淡淡紫,融融冶冶黃。陶令籬邊色,羅含宅裡香。幾時禁重露,實是怯殘陽。願泛金鸚鵡,升君白玉堂。’皇額娘臨終前,一直吟着李商隱這首五律。”“升君白玉堂”,似乎帶幽怨之意。孝懿皇后以康熙的表妹身份,竟然輸給了過氣的輔政大臣遏必隆的孫女,仍然屈居貴妃之列。即使在孝昭皇后去世後,她只能以一位皇貴妃的身份協理六宮,仍然無法登上那女人的最高位,其中的苦悶就不必揣測了。宮裡的女人啊!想起老爸最投入的“梃擊”、“紅丸”、“移宮”的三大案,哪一齣不是與怨女相連。我不由自主地感傷了一下:“可嘆東籬菊,莖疏葉且微。雖言異蘭蕙,亦自有芳菲。未泛盈樽酒,徒沾清露輝。當榮君不採,飄落欲何依。”
胤禛微露驚異之色,望着我說道:“都說你是才女!名至實歸!”我只是想爸爸了,不小心又漏了一點。我應該時刻想着數字軍團都是人中龍鳳,最後龍爭虎鬥的更是人上人。後悔也晚了。反正就我和雍正大人兩位,而且以雍正大人的心機是不會八卦的。我安慰了自己一小下,然後說道:“盛名之下,其實難副。”他輕輕地一搖頭,說道:“李白的《感遇》!”我會背《感遇》,並不是因爲它是詠菊,而是李白寫的詩。爸爸酷愛李白的詩,傳說李白也是詞宗之祖,我從小耳濡目染,李白的詩有名的、琅琅上口的,我都會背,今天也是湊巧拎出來了。他撫着那盆綠菊,說道:“當年皇額娘薨逝後,我曾經有一段日子從早到晚,就在武英殿裡翻看每一本詩集。我把每一首詠菊的詩都背下來。這樣就可以對着皇額孃的靈位,爲她吟誦她最喜愛的菊花。”他向我敘舊?我又不是佟紫萱!就是萱兒出生的時候,孝懿皇后早已離開人世了。她連孝懿皇后長什麼樣都不知道,對話就不在一個層面上。但是人家是雍正皇帝啊!我怎麼才能擺脫這種尷尬的局面呢?
胤禛凝視着菊花,似是不經意地說道:“你知道爺最喜歡哪首詠菊的詩嗎?”我望着他,等待他的答案,他不會是問我的,而是自問自答。不過,我心裡也把有限的所知排了個隊,託那個豪華唐版《雷雨》的福份,我也學會黃巢的那首菊花詩。他不會是喜歡那首吧?果然,他吟道:“待到秋來九月八,我花開後百花殺。沖天香陣透長安,滿城盡帶黃金甲。颯颯西風滿院栽,蕊寒香冷蝶難來。他年我若爲青帝,報與桃花一處開。”真是這首啊!我崇拜死自己了!我太強了!
吟罷胤禛問道“聽過這首嗎?”我答道:“從未聽過。這首一點韻味都沒有,像個莽夫的順口溜。”他淡然地說道:“你如果聽過,爺倒奇了。此人投考不第,憤然寫下這首反詩。不說了。這些話說給你,未免強人所難。”我狂點頭。知道我爲什麼不承認嗎?就是怕你知道我聽得懂。聽得懂就是聽出你的野心,那麼我來之不易的新生,就要付諸東流水了。他指着一個葵花隔扇,說道:“小時候,爺每次淘氣,就不敢走正門,都是從那個隔扇爬進來。皇額娘每次都會在那裡等着爺。”我好奇地問道:“每次都被捉,你就不會換個隔扇?”他的目光望向虛無,說道:“如果不從那裡進來,皇額娘就得到處找我。每次皇額娘都會溫言安慰我,還會爲我準備我最愛吃的點心。有幾次皇阿瑪要責打我,都是皇額娘替我苦求皇阿瑪收回聖命的。”
好母親!怪不得他對佟家有特殊的感情!怪不得隆科多被稱爲舅舅呢!如果鄂倫岱稍微騎一下牆,他就不會是那個結果,畢竟他纔是正牌的舅舅!天馬行空之後,我想起來,他一定不會找我敘舊,他跟我說這番話的目的又是什麼呢?我不敢多想,只退後一步,肅了肅說道:“雍親王,時辰不早了。我得回老佛爺那去了。”他望着我,說道:“老八跟你說話的時候,怎麼從沒見你趕着走?你不是忘了從前事兒嗎?”我不想跟八八扯上關係的,所以我的話當然理直氣壯了。我答道:“八阿哥囑咐我,不許惹禍,不許胡鬧。我再淘氣,再不懂道理,也得把他的話聽完。四阿哥說的是孝懿皇后的舊事。我不曾見過皇后主子,也不曾聽長輩們提起過她,一頭霧水的聽着四阿哥講着縹緲的故事,實在勉爲其難。況且我不是實施太后遁,老佛爺這會兒確實在尋我呢!恕萱兒無禮。雍親王,萱兒告退。”
胤禛微蹙眉,說道:“什麼叫太后遁?”我一窒,好像是漫畫書裡看來的!遊戲裡面也有,還是S級的戰鬥技法。我搜腸刮肚地編詞,如何在這位精明絕頂的阿哥面前矇混過關。我滿臉暴汗地說道:“那個,其實,就是,噢!遁就是逃的意思,我模仿《封神榜》裡的土遁,把土字改成太后了。”他輕笑一聲,說道:“這都套得上?”
我不知道如何擺脫這個局面,一個朗朗的聲音說道:“四哥在這兒,叫我好找!”回頭就見大將軍王大步走來。我暗謝天地,只要不答對雍正大人,一切都好說。胤禎先給胤禛請安,然後我向胤禎行禮。他含笑命免了,問道:“萱兒怎麼跑到承乾宮來了?”我當然不敢不給雍正大人面子,說道:“佟主子叫我去說會兒話,回來的路上遇見四阿哥,就跟着進了這承乾宮瞧瞧。”胤禎說道:“難得!想進這承乾宮,不是件容易的事兒!”
胤禛咳了一聲,說道:“找我做什麼?”胤禎笑道:“不是我找四哥,是額娘找四哥,額娘說有句話問問四哥。”胤禛說道:“你從額娘那兒出來?額娘還吩咐什麼了?”胤禎微一皺眉,說道:“四哥自己問額娘吧。額娘和你不能總叫我傳話吧。我都成傳事太監了。”我偷笑,被四四瞪了回去。他冷硬地吩咐十四道:“你送佟紫萱回寧壽宮。”十四答應着。我則暗暗叫苦,送走大菩薩,又來了尊金剛!
雍正大人走後,十四方問道:“四哥命你進來的?”我點頭。他皺眉道:“以四哥素日的爲人處事,斷不會如此的!”我緊張地望着他,跟着孝懿皇后扯上關係了,這意味着我跟四四一定扯上關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