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好起來,德妃便拉着我問細節。她見我懶懶的,不禁氣罵道:“你這孩子!自個兒的命都快丟了,還不上點心思。哪天真出事了,我拿什麼賠老十四?”我笑道:“‘夫事有常變,理有窮通。故事有今不可行而可豫定者,爲後之福;有今可行,而不可永定者,爲後之禍。其理在於審時度勢,與本末強弱耳。’”德妃說道:“太文了!我不懂那個!你就說吧,怎麼辦?”我說道:“能怎麼辦?凡事守則吉。額娘知道,我的志不在此,只是等個機會吧。”可這不過是我來安慰德妃的,機會在哪兒呢?我看不到。胤禛沒來,可因爲事情沒有結果,擔心我奚落嘲笑他吧?感謝這次下毒事件,讓胤禛與我拉開距離。緩兵之計只能解一時,不能解一世。我依舊無計可施。
康熙梓宮奉安的日子到了。胤禛親率人馬護送他的皇父。他以二阿哥狂疾時作,沒讓胤礽參加,而大阿哥都沒讓哭陵,更不在話下了。在世的阿哥,除了胤禎,都隨駕去了。爲此德妃和胤禛又大鬧了一場。胤禛的理由很充分,當着德妃的面質問德妃,二阿哥都因狂疾而不能成行,十四阿哥病得厲害,怎麼能前去?德妃還是不答應。胤禛使出殺手鐗,告訴德妃,他可以安排胤禎前往,讓胤禎依序行禮。但梓宮奉安,如有悖儀制,就是抄家滅門之禍,他身爲皇帝不能恂情枉法,更應大義滅親,請德妃自己酌量着辦,然後拂袖而去。
這下擊中德妃的要害了。她親自瞧過胤禎的情形,她明白大兒子這話的份量。胤禎如今關在養蜂夾道里,就是當年關胤祥的地方,雖說也是關着,但總算是個軟禁,比天牢裡好聽多了,也是在宮裡頭。現在坊間已有傳言,說雍正僞稱撫遠大將軍得了失心瘋,實則行圈禁之事,爲的功高震主。如果放胤禎出來,真在景陵闖了禍,她的大兒子就等着這個機會闢謠發難! 德妃不得不權衡利弊了。而且雍正爲提防我們趁機添亂,竟然下旨命我隨皇太后鑾駕同往。本來可以名正言順讓我去,而且我也不得不去,誰讓他革了我福晉的封號,把我變成永和宮的奴才,這下他專門替我操心了。德妃也命我同去。她擔心有人藉機再害我,不管是養心殿還是坤寧宮,都是她防範的對像。
景陵的路遙遠而漫長,大隊人馬坐車,速度又慢下很多。絲毫沒有初夏的美好感覺,更多的是蕭索與肅穆。路上胤禛在最前,太后在中間,其後是后妃,再後是阿哥、大臣、福晉、命婦等。而且途中休息,胤禛都會過來給太后請安,紮營之時,太后的營帳,也緊挨着胤禛的帳殿。我沒完沒了地見到他,也沒完沒了地向他行禮。
胤禛似乎是故意的。他把吳喜留下來看守胤禎,每隔兩個時辰,朱蘭泰就會進來向他稟報胤禎的情形,吃飯、睡覺、做什麼,事無鉅細。而多數時候,這種彙報都在德妃和我的面前進行。德妃很生氣,我很憤怒,但我們又不願放過胤禎的這些點點滴滴,就好像他和我們在一起。
到了景陵,我捶着背,拖着沉重的腳步走進自己的房裡,梳洗後,又命蘭姑姑去稟報德妃,我要補覺,任誰也不見。蘭姑姑答應着出去了,順手帶上門。我趕着把門插上,一頭裁倒在牀上,再也不願意起來。可我就是睡不着,瞪着大大的眼睛,盯着牀頂。周圍一片安靜,只有一點悉悉娑娑。不會有大老鼠吧?胤禩要是連太后的住處都沒收拾利落,雍正會找他的大麻煩的。我抄起硬木枕,躡手躡腳循聲過去,好像是大衣櫃裡!這隻碩鼠!看我滅了你!被雍正欺負的事,就拿你來撒氣!
我忽地一拉櫃門,舉枕就要打,但見一個人影霎間出手,磕掉硬木枕,一手反剪我的胳膊,一手扼住我的嘴,把我按倒在地。我剛想奮起反抗,卻聞到一股熟悉的味道。他身上帶着桅子花的香味,卻混着酸酸的汗味;他的呼吸有些急促,但他的大手卻孔武有力。我不禁失神了。是我的胤禎?不,他被關在養蜂夾道!半個時辰前,我剛聽過關於他的彙報。即使他脫身,他也不可能來得及趕到。我又要掙扎,卻聽耳邊喃喃的聲音:“萱兒!萱兒!爺的好萱兒!爺終於見到你了。”是胤禎的聲音,我的淚像決堤一樣涌出來。
他的手慢慢地鬆開,極輕極柔地把我翻過來,就像捧着一件世上至珍至愛的磁器,生怕一點點力道就要弄破了。我看到他了。他明亮的眼睛,他濃密的眉毛,他豐厚的嘴脣,連同他那睥睨天下,傲視山河的氣概,那千萬人吾往矣的氣魄。多少魂牽夢縈,多少次午夜夢迴,都是虛幻的水波!眼前的人,是他嗎?我好怕是在做夢!我好想多做一會兒這樣真實,這樣心醉的夢!
他粗糙的大手,撫過我的面頰,替我拭去淚水。他也輕輕地在發抖,猛地低下頭,覆上我的嘴脣。他的氣息,把我團團圍住,卻讓感到從未有過的安全與踏實。是胤禎!是他!我想吶喊,卻被他的舌頭攪得透不過氣來。我想咬他,卻捨不得!他把我摟在懷裡,替我理着零亂的頭髮,柔聲說道:“連爺都不認得了?看爺怎麼罰你?”我拼命地呼吸着空氣,緊緊靠着他,就象他要再度消失。
我仰望着胤禎,呆了好久,才問道:“你怎麼逃出來的?”胤禎笑了,輕輕颳了我的鼻尖,說道:“爺從來就沒進去,哪裡來的逃出來?”我想了想,怔怔地說道:“難道是影武者?”胤禎笑道:“哪兒來的新鮮詞兒?”然後嚴肅地說道:“爺不能久待。詳細的以後再詳說。爺來帶你走!你晚上整裝待發,明晚,最遲後晚,爺向額娘告別後,會挑個適當的時機接你走。”我用力地點頭,說道:“你看信了?”他點點我的額頭,說道:“明知故問!”他翻身起來,卻被我拉住衣袖。我依依不捨,他微笑着說道:“天長地久,又豈在一時?”我這幾個月是怎麼過來的?多看他一眼都不行了?他輕輕打開櫃門,拉了上面的橫樑,就見一個暗門和一個幽深的地道。他回頭輕啄我的脣,然後邁了進去。
暗門把我們隔開了。我立刻關上櫃門,心跳得如戰鼓一般,也快活得像一隻小鳥兒!那條暗道四壁平整,有梁木支撐,非一朝一夕之功,恐怕康熙大行時就已動工了。我的胤禎雖然“愚忠”,可他是統帥千軍萬馬的上將軍,決不會傻到引頸就戮!他不和他老哥武力爭天下,不等於他就等着他老哥欺負!原來如此!我的胤禎就是聰明!他怎麼不早說呢?害得我這幾個月以淚洗面!等我們自由了,我要罰他跪搓衣板,罰他揹着我跑五十公里躍野,我還要做很多很多的菜,讓他看着流口水。我要……,唉!他平安就好!他自由就好!原來什麼都比不上見不到他的感覺!他還是雄鷹,他還會高傲地飛翔於藍天!胤禩不必屈辱地死去,胤禟也不用了。我不知道該如何形容我喜悅的心情!
我枕着手臂,躺到牀上。這不是夢吧?我有一種衝動,想再去研究那條地道,又擔心弄出聲響,胤禎的心血就白費了。我要忍耐,再忍耐!可真的不是夢嗎?我翻過身來,就見枕邊靜靜地躺着一朵桅子花的乾花。它的花型平整,還透着淡淡的香氣,像學生時代製作的植物標本。那年胤禎功成榮歸時,曾收到懷中一朵桅子花,他竟然這樣寶貝地珍藏着!他什麼時候偷偷放下的?我把這種朵捧在胸前,就像胤禎在我身邊,幸福原來就這麼簡單!
蘭姑姑急急地扣門,稟道:“福晉,出事了。”我一驚,忙過去開門,就見蘭姑姑滿面惶急,說道:“皇上大怒,罰八爺和工部官員跪在明堂。”剛到就出事了!我嘆了口氣,說道:“該來的總歸要來的!”蘭姑姑眼神古怪,說道:“福晉說什麼?”我搖搖頭,說道:“這次只是皇上藉機發難。往後比這更厲害的還有!給廉親王遞個話,小心總有躲不開的暗箭,不如歸隱田園。”蘭姑姑問道:“眼前的怎麼辦?”我一呆,問道:“蘭姑姑的意思?”蘭姑姑說道:“依奴婢之見,福晉求皇上饒了八爺。”我立刻說道:“蘭姑姑,且不說我有無此實力,至少我看是火上澆油。如果皇上現在想的是罰八爺跪一個時辰,我去了,八爺只怕得跪上一晝夜!”“你倒是挺了解朕。”就見胤禛邁進來。我向胤禛行禮,又丟了個眼色給蘭姑姑。胤禛冷聲說道:“外面候着。”就見張保示意,兩個太監跟着蘭姑姑出去,他自己也躬身退出門外。